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替嫁后我驯服了病娇(重生)》作者:柚一只梨   文案:   【病娇狠戾战神杀将&又纯又欲替嫁娇妻】   圣上第四次下旨赐婚安北侯,合了八字定下信国公府的嫡长女。安北侯克妻名声在外,三任夫人皆在出嫁路上暴毙,信国公府偷梁换柱,把病怏怏的庶女嫁了过去。   替嫁的当日,安北侯碰碎了茶杯,似大发雷霆。 第二日一早,安北侯出征了。   人人都传侯爷对新婚妻子不满,躲人躲到了战场上去。   众人皆笑明娆成婚便遭夫君厌弃,可那时那刻——   明娆正对着脚踝上的金锁铃铛出神。   *   安北侯大胜回朝,一身铠甲于骏马上,身姿挺拔颀长,凤眸深邃锐利。   世人避他不及,说他杀人如麻,冷血如人间阎罗。黑夜无涯,他一身血污行在泥沼中,踽踽独行。   午夜辗转时,总念着一娇俏身影久久难眠。   那个宫中宴饮时,跌跌撞撞、惊慌失措,撞进醉酒的他怀中的女子。   那个玉骨冰肌、瑰姿艳逸的国公府二姑娘。   尤记那双媚眼,勾人一眼便摄人心魂。   *   后来,虞砚亲自打造的一双金锁铃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般美人,就该锁住,哪里都不要去,被他小心珍藏。   可他从未想过,最后被锁住的,会是自己。   自愿入局&偏执占有   反客为主&甘愿臣服   【网站防盗已开,80%,72小时。弃文无需告知,感谢~】   阅读指南:   1v1双c,治愈系救赎,甜饼不虐   女主重生,男主病娇,不伤害女主。   女主娇弱大美人,不喜勿入   男主我行我素我高兴,占有欲强且力大如牛(bushi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纯欲美人vs病娇疯子   立意:即便道阻且艰,依旧选择奔向美好的生活。 第1章 .景玄二年,秋。   安北侯府,云清苑。   明娆站在书房门口,端着木托盘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她替嫁到安北侯府不过三个月,给人送汤羹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做。   女子乌浓卷翘的眼睫微敛,在精致的瓷碗上停留片刻。桃花眼微抬,视线定格在面前的大门上,眸中波光流转。   轻叹了口气,柳眉微蹙,美艳的小脸上满是犹豫。   放在寻常人家,给夫君送汤羹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了。   可她的夫君,安北侯……   他们至今未曾圆房,也从不同桌而食。   那个男人惯常一副懒散漠然的样子,不怎么说话,只在每日傍晚,会到她的院中来见她一面,只匆匆看一眼,颔首打过招呼后,就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明娆小心翼翼地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从不主动去招惹,能避则避,生怕惹人厌烦。   直到前日听到一些事,她才知道,自己对安北侯的误解有多深。   明娆站在门口,反复在心中给自己鼓气。   眼睛闭了下,长睫忐忑不安地轻轻颤了两下,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抬起纤弱白嫩的手腕,在门上轻轻扣了两声。   “侯爷。”她轻声唤,如小猫叫,微不可查。   屋中翻阅书册的声音一停,寂静了一瞬。   听着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和缓的嗓音,明娆轻咬了下红唇,走了进去。   浓郁的安神香味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味道让明娆一怔,随后心跳不可控制地快了两拍。   ……   “侯爷知道夫人夜不能寐,特意从大夫那里要来的安神香,只为夫人能睡个好觉。”   “可他们不睡在一处,侯爷怎知夫人睡不好?”   “谁说不睡在一处?我都瞧见了,深夜待夫人就寝,侯爷悄悄进去,没惊动人,天亮前再穿好衣裳出来,回到书房,装作没来过的样子……”   ……   明娆脑袋里突然响起前日偷听到的家仆的议论,脸蛋漫上一阵热意。   是了,他每夜都悄悄宿在她寝室的外间,却不叫她知晓。他还叫人换了明娆在闺中时惯用的香料,只为她能睡好。   明娆深吸口气,垂着眼睛,托着木盘,迈步绕过了面前那扇松柏梅兰纹屏风。   “侯……”明娆紧张得不行,脸颊羞窘得更红,“侯爷万福。”   她垂着头,怯怯行礼。   虞砚愣了一瞬,而后放下手中狼毫笔。毫无犹豫,从座位上起身。   他从她手中接过托盘,视线从她被压出红痕的手指上一扫而过,眉心微折。   声音和缓而低沉:“怎么来了。”   明娆心中忐忑,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结巴道,“你公务繁忙,辛、辛苦了,妾身送些汤羹……”   虽只是飞快的一眼,虞砚也清晰地看清了她的神色。   女子灼若芙蕖的美人面上,一双轻灵通透的瞳眸就像带着勾子,潋滟波光闪动,灿灿星辉灼人。   虞砚顿觉喉间有些干涩,他情不自禁,又往前行了半步。“只送汤吗?”   明娆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轻轻点了下头。   虞砚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似是看出她的羞窘与不自在,竟是低低笑了声。   那气音懒洋洋的,恣意而散漫,勾得人心头发痒。   “为本侯研磨吧。”   虞砚转身坐了回去,又将视线落回书卷。   明娆愣在原地,眨了下眼睛。轻移莲步,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   她对着铺满了桌子的杂乱的书册和卷宗发怔,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明娆犹豫了会,玉葱般白净匀称的手指抵在面前的几侧卷宗边缘,慢慢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小块空地。   她悄悄瞥了眼虞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两只手掐住砚台的两侧,飞快地拿到自己面前。   啪嗒一声轻响,袖摆不小心扫落一册书卷。   明娆屏息看了一眼虞砚,见他眉峰都未动,赶紧将书册捡了起来。   她独自慌乱,没留意到男人唇畔慢慢扬起的微弱弧度。   捡起的卷宗上,写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骏阳   明娆一阵恍惚。   王骏阳是新科状元,更是她原本定下的未婚夫婿。   他们是在凉州老家由长辈做主定下婚事,那时王骏阳没有高中状元,还是个出身寒门的穷小子。   后来王骏阳上京赶考,中了状元,明娆的表姨母让她也跟着去京城,好好看牢了这门亲事。   她来了,可婚事还是出了意外。   信国公嫡女明妘不愿嫁给常年征战在外、不知何时就会战亡的安北侯,且安北侯克妻的名声在外,三任新婚妻子都暴毙在出嫁路上,安北侯本人的风评又十分不好。   可圣旨像是一座大山压了下来,明家总要有女儿踏上那喜轿。   于是信国公夫人壮着胆子偷梁换柱,将庶女明娆和嫡女明妘的婚事对换。   虞砚侧过头来,视线落在女子怔然失神的脸上,又顺着她的目光下落,脸上散漫的淡笑慢慢敛起。   目光逐渐变得冰冷锐利,薄唇紧紧抿着。   他凝视着女子妩媚的侧脸,突然冷笑了声,“明姑娘是在思念旧人吗。”   “新科状元,前途无量,自然是比我这个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强多了。”   那声音向是数九隆冬时雪山峰顶吹来的风,砸在耳畔,字字如刀,刮得人皮肤生疼。   明娆张了张嘴,见他目光格外冰冷,一股强烈的惧意爬上后脊。无措地垂下眼睛,摇头。   “未曾想他,侯爷……莫要这样说自己。”   按理说,他该唤她一声夫人,可此刻他大抵是动了怒,只生疏地叫她明姑娘。   屋内突然寂静了下来,一时间紧张的氛围将明娆紧紧裹住。   虞砚垂眸,脸上看不出喜怒,将那卷宗拿在手中,随意翻了翻,“王公子如今在地牢,正受着酷刑,不知他的供述,能否令人满意。”   明娆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了?”   虞砚抬眼,似笑非笑地睨她,“你不知?”   明娆摇头。   自从出嫁,她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虞砚却是不说话了,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瞧,没说信不信。   短暂的叫人胆寒的沉寂后,虞砚神色淡漠地看着桌上那盅汤羹,又缓缓吐出一句冷漠至极的话:   “明姑娘此来讨好本侯,不是为旧爱求情?”   一句话像是一闷棍,重重击在明娆头部,钝痛之余,还带来更强烈的心悸。   “我没有!”她下意识答。   男人的目光很凶狠、阴郁,凝视她的时候,像是要将人咬碎。   “为了他,你倒是敢。”   明娆顶不住那锐利的目光,后退了两步。   可虞砚哪里容许她逃?   手腕一重,她的皓腕被人用力掐在掌心,那力道重得险些将她的手臂折断。   “你还惦记着那个穷酸书生,是吗。”他死死抓着她,冷声质问。   明娆被吓坏了,忙摇头,“侯爷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他。”   虞砚凉凉笑了一下。   不是为了那书生,难不成真是要对他好吗?   虞砚像是突然丧失了理智,丝毫听不进解释。他撕破了满不在乎的伪装,变得偏执疯狂。   长臂一伸,有力的臂弯箍着女子的纤纤细腰,单臂将人提抱起来,抬步就往旁边休息的内室走。   走到了床榻前,毫不怜惜地把人扔到榻上。   欺身向前,单腿弯曲跪在她腿间,不顾她慌乱的挣扎,一手攥着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按在榻上,另一只手捏住明娆小巧精致的下巴。   他看到明娆惊恐地看着他的那双眼中,满是惊惧的泪,心头愈发烦躁。   “侯爷,侯爷……啊!!”   虞砚掐着她下巴的手松开,用力扯住她的衣裳,随手一扬,她的衣裳顿时变成了一堆破碎的布片。   “明姑娘,既嫁给了我,就莫要再想着旁人,知道吗。”   虞砚的声音很轻,“即便是皇帝要留着他的命,我也可以即刻送他上西天。”   “我早该要了你,这样你就不会再去想别人。”   “呜呜呜……”   明娆被吓坏了,惊惧地看着他。   她的衣裳被尽数除去,虞砚望着她无措的眼,突然怎么都继续不下去了。   满腔的烦躁与暴戾的破坏欲亟待释放。   虞砚骤然起身,转身离去。   ……   婢女禾香帮明娆换了身新衣裳。   她神色平静,似乎是从惊吓中缓了过来,除眼眶还有些红外,瞧不出异样。   打外头进来一女官,她带着几个太监和宫女,众人手中捧着许多珍宝与绸缎。   明娆知晓这是宫里来人的赏赐,上前跪接。   女官搀扶了她一下,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夫人不必多礼,太后听闻侯爷给你委屈受,特命本官来传旨,叫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明娆有些意外,连忙摇头,她嗓子有些哑,有些不好意思,“牢太后挂心了。”   心里却是存了个疑惑,她与虞砚争吵不过一个时辰,太后宫里就得了信,还特意送来些东西,委实怪异。   女官没容她多想,唤人端上来一碗参汤,“太后赏赐,这是外邦进贡的人参,特赏赐给夫人进补,夫人请。”   明娆愣了片刻,有些不情愿,但这是太后的赏赐,她没有办法说不。   在对方的坚持下,饮了那碗汤。   不出几息功夫,她的腹部绞痛,喉间泛上源源不断的腥甜。   碗摔在地上,一地碎片。   没等明娆问上一句,便全身脱力栽倒在地,嘴里不断地口吐鲜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好疼啊……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明娆隐约瞧见,禾香被人控制了起来,而那位淡笑着的女官,也慢慢收敛了笑容,目光逐渐冰冷。   女官踏过一地狼藉,居高临下看着明娆,无情地开口:   “明氏妖惑人心,竟叫安北侯违抗圣旨也要将重要人证处死,如此女子,是为祸害,留在人世只会叫安北侯做更多的错事。我大霖国运昌隆,离不开安北侯的效忠。太后恩典,替侯爷肃清后宅,赐明氏一死。”   “明姑娘,一路好走吧。”   ……   虞砚是日落时分回来的。   他离开时,明娆躺在他书房的床榻上,在哭。   可他回来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不会呼吸,不会笑,平静地躺在卧房里,再也不会醒来的明娆。   那双总是蕴藏着冷光的锐利而狭长的凤眸,此刻眸中的光渐渐熄灭。   他看上去有些茫然,呆愣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院子里、屋里,跪了一地的仆人。   禾香哭着对他说“节哀”。   虞砚就这么沉默地站在明娆的榻前,站了好久。   明娆死后的三天,魂魄还游荡在侯府,没有离开。   这三天,安北侯就待在她的屋子里,握着她冰冷的手,一坛酒接着一坛酒喝。   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从未向人低过头的男人,在醉酒的每时每刻,都显得格外孤寂与落魄。   第四天,他进了宫,将剑刃架在太后的脖子上。   ……   虞砚报了仇,带着明娆回了凉州,安顿好一切后事,打算自尽在她的墓前。却在挥刀的一瞬间,心生怯意,停住。   “我大概,不配去找你吧。”他低低自嘲。   收了剑,拎着酒,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生守着明娆的故土,守着她那座矗立在荒野中的孤坟,守着她的牌位。   “爱妻明娆”四字,刻在碑上,亦如烙铁般印在他的心头。   直到虞砚死,他都未再娶。   一生很短,一晃而过。   明娆意识消散之际,心里想着,若是再给她一个机会,大概还是会选择踏上替嫁的喜轿。   即便知晓了前路危机重重,却也还是想选择,再次奔向这个守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第2章 .了断前尘重生。   信国公府,芷兰阁。   明娆被一阵剧烈的头疼给折磨醒。   头重脚轻,额头的温度滚烫,呼出的气息灼人。   眼皮很重,抬不起来,只能任由耳边窸窸窣窣扰人心弦的声音作乱。   “你推她作甚,虽说夏日湖水不冷,但她可不会凫水,要是淹死了,那婚事就能落到你头上了吗?”   一个听上去约莫三十有余的妇人轻声责怪道。   明娆微微皱眉,这声音倒是很耳熟……   “阿娘,女儿与骏郎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那明娆不过是占了与他同乡的便宜,”一个嗓音矫揉造作的少女冲妇人撒娇,“骏郎如今是状元,前程似锦呢,明娆怎么还配得上他,她就该去死,这样大家都省事。”   声音柔软甜美,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恶毒无比。   熟悉的话早就听过一遍了,怎么又……明娆心中大骇,她在做梦吗?   睡前明明听着那个男人口中轻喃着她的名字,这几十年,她都没有再听过除他以外任何人的声音,为何……   为何此刻竟会听到嫡母陈氏与明妘的声音?!   “阿娘,求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嘛,我此生非骏郎不嫁的,你若是不帮,等她醒了我可不保证她不会再失足落水呢。”少女似有些不满,娇嗔着威胁道。   “旁的便罢了,我只问,王骏阳待你可真心?”陈氏有些犹豫,毕竟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是三心二意的,她忧虑道,“他毕竟先与明娆定下了婚约,他们又相识多年……”   少女娇羞地笑了声,语气满是幸福,“他待我当然真心,他亲口与我说,早就不喜欢明娆了,只想着建功立业,未来让我过好日子。”   “他说已经告知了父母,他娘亲也同意了,就是凉州刺史夫人那边有些难办。”   明妘提到那位作风泼辣的刺史夫人,神色愤愤,咬牙切齿。   凉州的刺史夫人是明娆的表姨母,当初这婚事能成,便是由刺史夫人牵线搭桥。   陈氏沉默了一会,最终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谁叫你是阿娘的心肝,不帮你,难不成还帮那个女人的孩子吗。”   “阿娘你真好!”   明妘得到了允诺,心满意足地离开。   明娆听着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对话,头部的钝痛愈发强烈,紧蹙着眉,疼得不自觉哼出了声。   外间突然安静了一瞬,而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床帷被人挑起,一股刺鼻的脂粉香直直冲向明娆的脑门。   她滚烫的手落入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中,而后便听妇人柔声道:   “阿娆可好些了吗?哪儿不舒服与母亲说。”   语调温柔似水,与方才那个和自己女儿商量着抢夺明娆亲事的妇人仿佛不是一个。   明娆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妇人精致的妆容映入眼帘。   陈氏不算貌美,但却极会打扮,她总是笑着的,从前便觉得那笑容虚伪,如今看来,更是叫人厌烦。   明娆咳了一声,哑着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陈氏笑的温婉,“河边藓草湿滑,你不小心跌入水中。”   陈氏扶着明娆起身,如亲生母亲一般温柔体贴。   明娆娇弱的身子靠在床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没想到,她这是回到了待嫁闺中时,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   距离前世嫁给虞砚,还有一年的时间。   前世的十七岁,她的确落水过,病了好久。   因为这场病,她的身子变得很差,落下了病根。   当真是天意弄人,她竟是又活过来了。   不小心跌落吗……明娆突然觉得很好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声来。   这对母女当真是一如既往,一个坏得坦荡,一个假得虚伪。   明娆本就是格外明媚美艳的长相,一笑便又多了几分娇媚。偏她目光澄澈,气质干净,媚却不妖,透着股单纯。   遮光的床帷不再能阻拦东升的旭日,一笼明黄的光透过窗牖,斜照了进来。   日光落在女子胜雪的白肤上,修长的颈美丽而脆弱,锁骨深陷勾人。浓密卷翘的细密长睫轻轻颤动,媚眼红唇,虽仍在病中,未着妆色,却仍煞是美艳动人。   陈氏被晃了神,隐约从明娆的姝容中窥见其生母的影子,心头像是梗了一根锐刺,完美的笑容淡了些。   陈氏抬手为明娆拭去额角的汗,带着薄嗔看着明娆,“你也真是的,天色晚,身边还不带着婢女,一个人跑到湖边去做什么,幸好卓锡路过,将你救起,万幸没出大事。”   她哪里是自己跑去,分明是明妘派了人来把她骗过去的。   明娆没理会陈氏的倒打一耙,听到明卓锡的名字,愣了一下,“二哥回来了吗?”   “昨夜归来,此时应当进宫去了。”   陈氏提到亲儿子,笑容又真切了两分,“你们兄妹自小关系好,他前些年跟着军队在凉州那边,一个人无依无靠,倒是托你与你秦姨娘照顾了。”   陈氏惯会说这些场面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她最擅长的。   信国公府明二公子如今也算是有军功在身,过不多久就会论功行赏,她喜不自胜,心情好了,连带着提起那个叫她如鲠在喉的女人神情都自然了许多。   明娆听到明卓锡回来了,眼睛里有了亮光,“那等我好些,再与他道谢。”   陈氏见她没提昨夜落水一事,心中满意,笑着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看你们兄妹和睦,母亲很开心。”   陈氏又嘱咐了两句,明娆没仔细听。她垂下眼睛,有些心不在焉,她还惦记着明卓锡回来的事,对陈氏的关怀不甚在意。   没多久,陈氏终于绕到了正题。   “王家那边,来人说要退掉你和王骏阳的婚事,你的意思呢?”陈氏的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似是当真在体贴地问她意见。   什么退掉婚事,都是莫须有。   王家还不敢把要退婚的意思闹到明娆面前,毕竟三心二意,始乱终弃,不仁不义的人是王骏阳,是他王家理亏。   陈氏是在给明娆施压,在骗她已经被夫家厌弃,想让她识相一点,自己主动放弃,毕竟若是明娆自己不愿嫁,凉州那边也能免得不少麻烦。   陈氏的打算明娆全都知道,上一世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若是她不同意退婚,那么陈氏又会用她的生母秦氏要挟,逼她同意。   当年明娆和生母秦氏被赶回了凉州,日子虽平淡寂寞,但却很自由快乐,母女相依为命,这些年早就断了回京城的心思。   若不是为了婚事,明娆也断不可能再踏进这京城一步。   秦氏喜欢凉州那边惬意无拘束的生活,她有旧疾,在那边方便养病。。   若是明娆不听话,陈氏就会派人把她娘接回来,接到眼皮子底下磋磨,日子过得不舒心,旧疾只怕更难痊愈。   明娆不忍心娘亲受苦,忍着屈辱将亲事拱手让人,后来又代替明妘,嫁给了有克妻之名的安北侯。   其实那时明娆对王骏阳早没了感情,若说曾经还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么在王骏阳拿着她为他准备的路费上京,高中了状元后,十分果断地与明妘搅在一处,对她始乱终弃,在那时,明娆便已经对他彻底失望。   前世明娆一腔怨怼,叹过世道不公,恨过王骏阳无情,也对明家心如死灰,她不愿轻易成全那对男女,却还是在陈氏的威胁下,不情不愿地换了婚事。   她咽下了委屈,从未想过还能重来一世。   陈氏认真地凝视明娆的表情,出她意料,明娆面上并无诧异、难过、或是恼怒的情绪。   明娆很平静,“此事女儿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陈氏早知明娆不会这么容易松口,这本在她意料之内,但明娆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   似是瞧出陈氏的疑惑,明娆眨了下眼睛,单纯地笑了笑,轻描淡写:“我知道啊,他们瞧不上我了。”   今年是景玄帝登基的第一年,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今年恰好是出状元的年份。   王骏阳便是今岁殿试第一名。   从前王骏阳在凉州时只是个家道中落的寒门读书人,明娆虽是个庶女,但因有个刺史夫人的表姨母,在凉州也算是“高门第”。   可如今王骏阳地位不同,今非昔比了,京城这么多高门贵女,王家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再甘愿迎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入门。   所以不是她的错,而是王家变卦了。   她既然无错,又为何要这般轻易地让步?她若退让,说不准王家还会将退婚的过错都推到她的头上。   明娆不傻,经过了上一世,她更加知道自己不能忍气吞声,不能被动地任由人欺辱。   陈氏被这一句直白的话狠狠噎住,事实虽如此,但明娆这么明白地戳穿,算是把王家与她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踩。   陈氏冷了脸,还未训斥,便又听明娆道:   “其实女儿是想给自己找个依靠的,母亲也知,女儿和姨娘在凉州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姨娘有旧疾,家里的钱流水一样的花着,王公子如今有了出息,女儿很是开心,觉得这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陈氏:“……”   陈氏犹记得当年明娆和秦氏被赶回凉州时,还是小女孩的明娆看她那个冰冷的眼神。   当年那么凶的小女孩,这么多年在凉州那边修身养性,性子倒是柔弱了不少,也市侩了许多。   秦氏明面上还算眀府的妾室,日常花销自然有陈氏负责,陈氏每年往凉州那边送多少银两,她自己一清二楚,眼下听明娆哭穷,心里舒坦了不少。   “母亲,若是女儿回凉州以后能自力更生,赚足了给姨娘养病的银两,那女儿便是不嫁给王公子,也没什么可惜的。”   陈氏疑惑道:“你不爱慕王骏阳?嫁给他难道只为了银子?可他家……”   陈氏没说下去,脸色有些尴尬。   王家没钱。   王骏阳上京城赶考的路费和食宿费还是明娆给他凑的。   “王公子眼下没钱,但未来的事谁又好说呢,你知道的,他是新科状元。”明娆叹了口气,“爱最是虚幻,倒不如真金白银握在手里更实在些。”   陈氏不知明娆的算盘,还以为这个庶女尽在自己掌控中。她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能用银钱解决的事,便都不是大事。   ……   夜深了。   明娆躺在床榻上,久久难眠。   她的烧已经退了,溺水没落下病根,很幸运,这与前世不同了。   夜深人静,她又想起前世那几十年中的每个夜晚,想起了那个人。   想着曾经的事,心口便觉得缺了点东西,总有呼啸的凉风往里涌,叫人很不舒服。   安北侯……   “侯爷。”   一声低低的轻喃从唇瓣间溢出。   字字带着小心。   明娆想着想着,心跳不自觉快了起来。   白日与陈氏周旋,她委婉的提出过些日子太后的生辰宴自己也想去,退婚一事陈氏还是希望能不动声色地解决,因此她对明娆的请求能应下的皆应下了。   太后生辰宴那日,陈氏会带明娆入宫。   过些日子就能再见到他了……   一想到他,明娆不由自主地就会紧张。   怕他,但也念着他。   这一念,便到了天明。   ……   卯初一刻,薄雾未散,朝阳将升。   天光泛白,一队身穿铠甲的将士驾着快马,疾速穿梭于山间小道。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杀气,熬了通宵的眼睛红通通的,却皆精神振奋,神采奕奕。   有两个年纪尚浅,还未娶妻的将领剿匪时杀红了眼,打算一进京城,就直奔烟花柳巷而去,试图以此来宣泄情绪。   前方的大部队早已看不见踪影。   虞砚穿着一身常服,面孔情绪寡淡,慢悠悠沿着官道走。   虽挺直了背脊跨坐在马上,但神色懒散,凤眸半眯,像是疲惫至极。   那些人都去找消遣,他没有那些爱好。   身边的亲卫落后虞砚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显然是知道困倦时候的安北侯不好招惹,于是都不敢靠近。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再往前走,便能遥望见城墙。即将踏出林子的一瞬,虞砚蓦地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身后的亲卫队顿时拔出刀剑,将他围在中心,警戒着。   林中风声已停,鸟声已止。   男人那双凤眸缓慢睁开,疏懒散漫的神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匕首般,锐利的寒意。 第3章 .太后寿辰“京城又有人家要办白事了。……   清晨的城郊十分安静,除了——   那隐隐约约的,微弱的,似孩童般的哭泣声。   还有那一声,能够刺破耳膜,穿透人心脏的一声——   “阿娘,别走。”   四个字像是触及到虞砚记忆深处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他冷肃着脸,抓紧了腰间的佩剑。   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几乎要撑开皮肉,爆裂出来。   习武之人耳力极强,出声地大约离他还有段距离,他跨坐在马上,静静听着。   “大宝啊,实在不是娘狠心,这……家里穷,治不起你的病,你莫要怪娘啊。”一年轻的农妇哭哭啼啼地说道。   “你这死婆娘,对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他是咱捡来的娃,再丢弃也只不过是让他哪来的回哪去罢了,你哭什么,小心伤了身子。”   农妇不敢反驳丈夫,只是仍在哭,“大宝养在咱们身边五年,你就一点没感情吗……他爹啊,咱把大宝带回去好不……”   “说什么呢!你现在还怀着一个,把他带回去,家里养得起那么多口人吗!”那汉子似乎耐心告罄,拽着女子往回走,“眼下有了亲儿子,还要这个抱回去的做什么?更何况他那病不要银子吗?”   “别看了!走了!”   “娘……阿娘……阿爹……呜呜呜……”   很快,林中只剩下了小孩一人的哭声。   亲卫队收回了剑。   “侯爷,可要继续启程?”   虞砚望着出声的方向,看了半晌。   孟久知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   透过丛林间隙,隐约瞧见远处有一深坑。   那哭声便是从坑里传来的。   孟久知执剑靠近,走到那坑前。饶是他跟在安北侯身边十年,见惯了炎凉世态与肮脏勾当,此刻也心下微颤。   一丈多高的深坑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在奋力地往上爬。   夜间的小雨淅淅沥沥,黄土坑里有许多泥水。   小男孩的手用力扣住坑壁的黄泥,十指淋漓的血迹与肮脏泥汁混杂在一起。   约莫六岁的孩童,脸上遍布泪水,哭得那样惨,却还是声音嘶哑地叫着“阿娘”,不认命般地往上爬。   他大约是身体弱,没什么力气,没爬两下,便又重重跌落回坑底,小脸更白,捂着心口,神情痛苦,缓了好半晌,又将鲜血淋漓的手指没入黄土,做无用的挣扎。   孟久知不忍再看,转身回去复命。   他将所见如实禀报,耳边仍时不时传来男孩的哭泣声与倔强的呼唤声。   “侯爷,咱们辰时还要进宫面圣,耽误不得。”   虞砚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眸,眸色渐深。   半晌,才低哑着嗓音缓声道:   “带他回去吧。”   ……   明娆起身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回到国公府中,像个透明人,没人来催她早起,也没人找她麻烦。   慢悠悠地用过了膳食,独自一人往明卓锡的院子走。   夜间下了场小雨,青砖湿滑,明娆怀里抱着东西,走得很小心。   下人通传二姑娘到时,明卓锡正在房中整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见人来,明卓锡赶忙迎了上去。   “母亲新给我做的,还没穿过。”他拿起扔在一旁的袍子,披在明娆肩上,“吃过了?”   明娆低头系好带子,“嗯。”   “知你爱睡懒觉,便没去打扰你,其余人那边的琐事也帮你回了,知道你懒得搭理。”明卓锡随口说道。   “谢谢你,二哥。”   明卓锡轻声笑了,“假客气。”   明娆与他不见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她看着满屋狼藉,一地东西七零八落,无奈道:“你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明卓锡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宝剑。剑很好看,可惜是断的,只剩了一半。   他两眼放光,“这是安北侯用过的,我亲眼见他用这把剑斩过敌军首领,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还有这个,看到这个盾没有,若是没有它,侯爷那一仗就要受伤了。”   “还有这个箭,你看箭头被削掉了,”明卓锡面上露出了可疑的羞赧,“那一仗我跟着侯爷去突袭敌营,一支箭从暗中射来,是侯爷一剑斩断,才救了我一命。”   明娆听着这些熟悉的话,心里涌起一阵一阵暖流。   明卓锡上一世便是安北侯的忠实拥护者,他全心全意崇拜着那个骁勇善战的男人。   在凉州,安北侯是人人敬重的大英雄,家喻户晓,提起他无不称赞。   安北侯三个字就像是安定的象征,有他守护山河,百姓无忧。   这些年安北侯带军驻守西北,明卓锡就在他的军营里任职,每每打了胜仗后休战时,或是逢年过节时,明卓锡就会就近到明娆和秦氏的家里小住。   他是话痨,嘴闲不住,最喜欢给还是小女孩的明娆讲安北侯的事迹。   明娆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虞砚,并且受明卓锡的影响,虽未见过安北侯本人,但在心中对他也有些崇拜在。   所以后来她嫁给虞砚,除了对明家有怨以外,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若替嫁过去的对象是别人,她肯定是不情愿的。   明卓锡说完了自己的事,又关心起明娆:“我听母亲说你病着还非要进宫?凑这种热闹作甚?”   明娆的目光盯着那把断剑,“去长长见识,也不算白来一趟京城。”   明卓锡听出了点不对劲,“你还打算回凉州?”   明娆心知自己就算想回也定是回不去的。她打算在宫宴上想办法见一见那个人,然后……   若是同前世一样,明家的女儿还是要被皇帝指婚给他,到时候她仍要嫁过去。   可这些都是未知数,她只能道:“我娘亲在那里,为何不能回去?”   “你不是和那姓王的有婚约?”明卓锡走到她身边坐下,灌了一口凉茶,冷笑,“他眼下飞黄腾达了,便要负了你。”   他瞪了一眼明娆,恨铁不成钢,“你现下竟还存了要跑回去的心思?!”   “你怎知此事?”明娆纳闷。   他才回来,退婚之事应当还没传到他耳中才是。   “呵,我昨儿回来,亲眼见他与……”明卓锡骤然没了声音。   他昨日见着明妘与王骏阳在眀府后门私会,没忍住冲上去揍了那畜生一拳。后来又拎着明妘去找陈氏对峙,这才知王家打的什么主意。   他以为明娆不知道王骏阳移情别恋明妘的事,便没再说下去,怕她知道了伤心,更怕自己忍不住再去揍一顿那个人渣。   明娆见他发怒,也没避讳,“这话该对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说,劝她擦亮眼睛。”   明卓锡愣住,“你知道?!”   明娆没回,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又被那把断剑吸引了去。   “你也是我亲妹妹。”明卓锡不满地小声嘟囔,郁闷地盯着明娆看了半晌,见她毫无难过神色,才闷闷地,不再提了。   明娆看着明卓锡宝贝似的把那些东西收了起来,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那些东西,她也想要。   “对了,这是我娘亲给你做的衣裳。”明娆把怀中的包裹递了过去。   明卓锡眼睛一下就亮了。   秦氏当初是京城有名的绣娘,她的手艺,就连宫里司衣局的女官都称赞。   “这怎么好意思呢。”明卓锡嘴上说着,手却果断地伸了过去,“替我谢谢秦姨娘。”   “谢就不必了,”明娆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跟我换点东西吧,二哥?”   “……”   明娆满载而归。   明卓锡把她送回了院子,望着她手中的那把精美的断剑,肉痛得表情扭曲。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要一把破剑做什么!”   明娆低下头,腼腆笑笑。   临分别,明娆状似无意问他:“二哥回来了,那大军……也回京了吧?怎么没听到动静。”   明卓锡道:“归途沿路侯爷发现了一窝匪患,他带着一队人马剿匪去了,除了他,其余大部昨日都已抵京。昨天外头还是挺热闹的,大抵是你病着,就没注意。”   “不过侯爷今日也该回来了,他虽在战事上行事作风霸道张扬了些,但平素私下里还是挺低调的,说不准啊早就悄悄回来了。”   明卓锡还算了解安北侯,辰时安北侯悄无声息地准时进了宫,皇帝在思政殿接见了他。正事谈完,虞砚拒了皇帝的宴请,不到午时便回了侯府。   孟久知见主子回来,紧随其后踏进了柏明馆。   这里是安北侯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比一般的书斋大许多,内中外三间连在一处,还附带一间暗室,私密性很强。   安北侯刚回京,有许多需要他接手的事,其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孟久知可以做决断。唯有两件事,孟久知拿不准主意,趁着主子还未歇息,他赶忙来问。   “三日后,太后娘娘寿辰,宫里来人问主子是否会到场。”   虞砚拒绝了。   “主子,太后娘娘方才派人来传旨说,说……”   “什么。”   里间的男人换上一身墨色的锦袍,手执一条腰带,正不紧不慢地穿戴。   他嗓音微寒,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慵懒。   “说……你若是不去,娘娘便替你做主了。”   做主?   虞砚沉默了一会,突然低低地轻笑。   太后隆恩,已经为他做了三回主了。只是不知这回她又看上了哪家姑娘。   虞砚由里间走出,从书案上拿了一册书,走到外间的软榻前,脱了靴子,没骨头一般歪在床头,神色懒怠。   骨节分明的指节捏起书页,轻声感慨着:   “京城又有人家要办白事了。”   他愉悦的声音传到孟久知的耳中,孟久知只能苦笑。   “还有事?”   “主子,从城郊带回来的小子,你看……”   虞砚不在意地摆手,把人赶了出去。   ……   六月初一,太后寿宴。   陈氏一大早便催促着府上的丫鬟婆子,命他们手脚利索地将给太后的寿礼抬上轿子。   她年轻在娘家便跟着执掌中馈的母亲学了不少手段,家里不少店铺的账面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虽是官家女出身,经商的手段但却丝毫不比男子差。   陈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信国公府这些年在她手里头,家底也翻了好几番。   明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这回太后的寿宴办得盛大隆重,是她明家好好出风头的时候。   “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   陈氏亲自盯着人搬好东西,又风风火火赶到明妘的房中,见她还不紧不慢地描眉打扮,一阵头疼。   “小祖宗,时辰到了,快走了。”   明妘慢条斯理地涂好口脂,对着铜镜欣赏了一下,才美滋滋地起身去挽陈氏的手。   害羞带怯道:“不知今日能否见到骏郎,我得打扮得好看些,不能被那狐媚子比下去。”   母女二人走到门口,明妘口中那个“狐媚子”已经等了一会了。   少女今日只着一身淡雅的青色梅花刺绣裙,薄施脂粉,清秀素雅。   明明是最不吸人眼球的装扮,但那张脸……   眉目如画,妍姿艳质,就这么安静地立在府门前,足以让万物敛息,生怕一出声,便惊了这降落人间的仙子。   明妘嫉妒红了眼睛。   只要有这张脸,就算裹着麻袋都能把男子的目光给吸引去!   她气愤地从明娆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还恶狠狠地瞪了明娆一眼。   明娆很无辜,她一头雾水地望向陈氏,眸中有潋滟波光,无辜又纯澈。   “走吧。”陈氏安抚地笑了笑,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揽着人往外走。   “你没进过宫,凡事都低调些,不懂不会的就问我,或是跟着你姐姐学,莫要自作主张,丢国公府的脸面。”   “若有那轻浮的男子与你搭话,莫要理会便是,”陈氏温柔笑着,“初来京城便惹上京城的公子哥,怕是不妥。”   “是,女儿知晓了。”   与陈氏母慈女孝的寒暄后,各自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第4章 .求您帮我媚眼含情,怯生生地望着他。……   宴会在年喜宫举办。   明娆站在石阶下,抬头望着富丽堂皇的宫殿。   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璀璨光芒,雕栏玉砌,华美却又不失庄重。   明娆深吸一口气,低首敛眉,安静地跟在陈氏身后。她面上装着淡然,无人知冷汗几乎渗透薄衫。   太后的寿辰……   太后……   明娆永远忘不了鹤顶红入腹后的那种钻心的痛感,像是有一把刀,在她的肚子里翻来倒去地搅合,几乎剁烂了所有的脏器,神志却还有短暂的清醒。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要死了,清醒地听着女官的话。前世直到生命尽头,也不知太后为何那般厌恶她,非要她死不可。   虞砚总是醉醺醺地对着她的灵位道歉,可是却从没告诉过她一个缘由。   听说那时安北侯把那鹤顶红也给太后灌下去了,他说他夫人吃过的苦,太后也要尝一尝。   想到虞砚,明娆紧攥的拳松开了些。   不知是她精神太过恍惚,还是明妘有意拽着陈氏往前快走,才刚跨进殿门,那对母女就将她甩下,不见了踪影。   明娆的身边没有明家的婢女,只有一个引路的宫女,小宫女将明娆带到了坐席,便退下了。   陈氏到底看重脸面,怕明娆一个人行差踏错,丢了明家的脸,陈氏安抚好亲生女儿,派了个自家的婢女到明娆身边盯着她。   时间还早,众人三两聚在一处闲谈,明娆不认识别人,一个人也乐得自在。只是这雕梁画栋的宫殿,始终给人压迫感,叫她喘不上气。   明娆没管身边婢女,自己出了宫殿大门。   夏日暑热,大抵是嫌宫殿闷热,许多姑娘公子陆陆续续都偷跑了出来。   大霖百姓祖上有草原人血统,民风奔放热情,最是豪迈。   女子上街不必遮面,男女同席也不需避讳,瞧得顺眼,站在一处谈笑风生。   明娆安安静静地躲在观景台的一角,默默注视着这座宫城。   她有意躲热闹,可出众的容貌却从不许她过分低调。周围慢慢聚了些人,不再清净。   ——“不知太后何时来,我馋这顿宫宴好久了。”   ——“前朝那边宴请一轮后,陛下和太后才会过来,听说御膳房新到的厨子手艺比醉香阁的还好,今儿可要大饱口福!”   ——“今日来的人真是多,尤其是女子多,你可知晓缘由?”   众人有片刻沉默。   有人压低声音,“太后又要给那位相看人家,约莫着席间就会赐婚,啧。”   “不知是谁家这样惨,还好我并无姐妹。”   安北侯素有克妻名号,三任新婚妻子皆在嫁往西北的路上暴毙,一次这样便罢了,两次三次皆是如此。   纵使安北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又颇得皇帝宠信,可那又如何。   这门亲事想攀也要用小命掂量掂量,自己是否高攀得起。   明娆原本想要离开,可听他们讲起安北侯的事,一双腿怎么都迈不动。   赐婚吗?   也不知是结亲还是结仇。   “嘘!来了来了!!”   有人激动地拉住同伴的袖子,赶忙出声制止。   明娆心跳快了一拍,蓦地转头,往楼下看去。   她在二层的观景阁楼上,站在最靠外面的一角,目光轻轻松松便捕捉到了男人的身影。   虽是规模宏大的盛宴,可男人依旧穿着随意,身着一袭墨色绫锻长袍,腰间配着宝剑,仪容峻挺,冷峻深沉。   他一贯疏懒的神色不再,此刻冷肃着脸,步伐匆匆,气势冷峻,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来寻仇的。   “怎的他就能佩剑入宫呢……”阁中有人小声抱怨。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哐当!   拐角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冒冒失失地跌了一跤,脚下站稳,手中的托盘却倾斜,壶中酒全撒在了迎面而来的安北侯的袖上。   男人抬起沾湿的宽袖,团云纹浸在水渍中,暗了一片。   宫女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安北侯低着头,神色莫辨,叫人看不透心中所想。   那宫女也是大胆,跪在地上就朝男人伸出手去,用帕子要为其擦拭。   手刚牵住男人的衣角,便听唰的一声,刀剑出鞘。   一道亮光闪过,在阳光的照射下,剑光晃了明娆的眼睛。   虞砚拔了剑,果断地挥剑。   斩断了被牵住的那节衣角。   他眸色漆黑,神色淡淡,没有再看那惶惶发呆的宫女一眼,反而抬头看去。   一眼就捕捉到了明娆的目光。   探究的视线来自四面八方,唯有这一道,格外与众不同。   四目相对,明娆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心跳声给震聋了。   虞砚只扫了一眼,便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始终落后他一丈远的随行侍从忙跟了上去,只留下了一名亲卫,从地上捞起那宫女,捂了嘴,拖了下去。   阁楼上一片哗然。   总听说安北侯恃权自傲,拥兵自重,从来皆是我行我素,自负张扬,可谁也没真正见过这位凌厉的作风。   在皇宫内院,不仅携带刀剑来去自如,还堂而皇之地处置内庭宫人。   “这这还真是……还真是……”一文弱公子措辞半晌,脸憋得通红,“恣意妄为!”   “目中无人!”   “嚣张跋扈!”   大霖朝尚文,最看不惯粗鲁豪横的武将,安北侯十年未曾回京,一回来便“一鸣惊人”,这帮翩翩公子凑在一起痛斥安北侯的不当行径。   从他不懂礼数,说到他藐视宫规,最后简直把他与罪孽深重的叛贼作比较。   明娆没心思再听下去。   义愤填膺的他们好像都忘了,是谁叫这江山安稳,岁月无忧。   ……   皇帝与太后姗姗来迟,他们到时,殿内坐满了人。   众人皆起身行礼,唯有安北侯神色懒散,独坐位上,径自喝酒。   皇帝没将他的无礼放在心上,笑呵呵地叫人为安北侯倒酒。安北侯似是才察觉到皇帝来,不慌不忙站起身行了礼。   酒过三巡,落在虞砚身上的目光才渐渐少了。   酒意有些上头,虞砚扯了扯领子,与皇帝说了一声,离开了宫殿,出去散散酒气。   明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见他离开,也忙不迭地起身。   陈氏皱眉,“去哪?”   “屋里太闷,想去吹吹风。”   恰有旁边的夫人要与陈氏说话,陈氏只得简单叮嘱:“莫要乱走。”   陈氏正要叫身边的婢女跟着,一个分神的功夫,便不见了明娆的踪影。   明娆追出去时,男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她有些焦急。   皇宫这样大,她要去哪里找。   明娆不敢走太远,就围着年喜宫绕圈。可是她低估了这宫殿的大小。   然后,她迷路了。   三转两转,不知绕到了哪里,明娆眼见着周围的景色愈发陌生,心里也更加焦急。   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就如惊弓之鸟,恐惧感拉扯着她的神经,她变得愈发敏感、警惕。   “哟,这是哪来的仙女儿……嗝……”   明娆大惊回头,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来。那男子肥头大耳,一看便知伙食极好。堆满了肉的脸上,眼睛却小如绿豆,丑得刺眼。   明娆连忙用团扇遮面,警惕地后退,她左右望望,见那男子身边跟了不少宫人,却无一人阻拦他口出调戏之语,心不住往下沉。   此人身份尊贵,多半是皇亲国戚,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身边跟着的几个太监看上去身强体壮,她或许跑不掉。   但……总要试试!   明娆拎起裙角,果断转身,朝着假山林跑去。   她自我认知很清楚,自己腿力是比不过男子的,体力更是比一般女子还差,若是往宽敞的地方逃,怕是跑不过几步就被捉回去。   她是从假山林那边来的,方才走过的路还记得,那边掩体多,或许可一搏。   明娆心里越怕,脑筋就越清醒。   纵使冷汗已经浸透衣衫,腿也有些软,她仍咬着牙往前跑。   快了!   明娆眼前一亮,跑进了假山洞里,凭着记忆左拐右拐。   身后的脚步声好像远了,但她不敢松懈,仍闷头向前。   在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拐最后一个弯时,迎面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唔……”   头磕在一个坚硬宽厚的胸膛里,鼻尖顿时涌入一阵熟悉的气味。   淡淡的檀香里夹杂着酒香,很是好闻。   明娆愣了一瞬,未及反应,她的肩膀被人死死按住。   下一刻,尖锐的痛感由肩膀传遍全身,捏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而后明娆被人粗鲁地推开,她踉跄着后退,为了稳住身子,明娆的手掌撑了下石壁,被尖锐的棱角划破了手掌。   肩膀与掌心的疼痛叫她的眼底瞬间泛起泪花,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情不自禁地痛呼出声。“疼……”   听着这声软软的低叫,望着这双雾蒙蒙的媚眼,钳制着她肩骨的手不知怎的,瞬间卸了力道。   男人微低了头,冷着脸,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雪肤花貌,媚眼含情,怯生生地望着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红,瞳中满是清澈干净。   虞砚原本推人的手垂落回身侧,另一只扶住身侧假山的手不自觉用力,待他回神,一块凸出的石壁被他生生掰了下来。   虞砚沉着脸,将握有石块的手背到身后。   身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娆脸色煞白。   大约是前世弥留时的记忆太过深刻,她对虞砚毫无防备且信任。   她咬了下唇,果断地往前。   假山内通道狭窄,一人通过有余,两人通过却是免不了肢体碰触。   明娆红着脸,从男人身侧挤了过去。布料摩擦着布料,肢体接触着肢体。   夏日衣裳很薄,她甚至隔着衣裳感受到了他炙热的体温。   明娆赧然地躲在了他的身后。   他身材魁梧,肩宽腿长,明娆缩在他身后,侧过身子,低着头,团扇轻点鼻尖,细声细语地恳求:   “求您帮帮我……”   啪嗒。   虞砚掌心的石块掉到了地上。 第5章 .病态初显大闹寿宴。   虞砚说不清这一刻的心情。   他大约是鬼迷了心窍,沉默了一会,没有立刻离开。   他漠然地立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墙壁上一抹淡淡的血迹。   抬手,指腹划过山石棱角,一抹绯红染上了指尖。   指腹尖轻轻摩挲那零星血迹,眸色渐深。   这时,有男子醉醺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这一逼仄空间的宁静。   虞砚眸光冷了下去,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拐角处,身形暴露在一众宫人前。   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停在虞砚身前两丈远的距离,所有人像是被点了哑穴,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安、安安……”那醉酒的男子看到这张冷得骇人的脸,一下醒了酒,“侯爷……真、真巧   虞砚冷淡垂了眼皮,懒散地睨着面前比他矮了一头的郡王。   凤目威冷,眸色幽深,压迫感不加收敛压向来人。   郡王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方才站着,逆着光只能瞧见安北侯一人,可此刻视线放低,隐约见到男人的腿后看到了一角青色的裙摆。   是他眼花了吧……   郡王揉了揉醉眼,再睁开,那抹青色便不见了。一个晃神的功夫,自己就被几个太监搀了起来。   郡王想要与虞砚套近乎,满是横肉的脸上堆满笑意,“侯爷这些年辛苦了,若是得了空,不如到本王……”   男人冷淡的眸子如寒光,刺了过来。   “滚远点。”   嗓音倦懒低哑,却透着股会要人命的狠厉。   一阵兵荒马乱的逃窜后,耳边清净了。   虞砚又沉默地站了一会,正欲转身。   忽听身后女子胆怯地出声,“谢谢你……”   虞砚闭了下眼睛,突然又觉得酒意有些上头。   一声不发。   头也不回地走了。   ……   明娆最终还是找到了回去的路。约莫是跑得太急呛了风,回去的路上便一直在咳嗽。   等回了年喜宫,嗓子已有些哑了。   她没有进去,而是上了观景阁。   明娆站在二楼凭栏远眺,放空了大脑,不知怎么,又回忆起了方才的际遇。   她心里有些高兴,有些一点遗憾。   若是可以,她倒是很希望能换一种方式与他相识,而不是与前世一样,非要等嫁人了,才熟悉彼此。   前世因为生病,太后的寿宴她没来,那时的她沉浸在被人背叛的沮丧里,也没心情来什么寿宴。   那晚,陈氏与明妘回了府上,脸色都很不好,明妘的眼睛都哭红了。   前后脚的功夫,赐婚的圣旨便到了信国公府。   听说是太后在好几家里挑了三个与安北侯八字最相配的,名单送到安北侯手里,他让下属随意说了个数,就定下了。   明娆叹了口气。   正想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又闯入了她的视线中。   也真是巧,安北侯竟也在这里。   明娆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了过去。   她看着他步子稳健缓慢走着,不受控地,朝着他的方向也走了两步。   只两步,男人便走到了她的近前。   虞砚像是没看到她,懒洋洋地半阖着眼,似是困倦,面色淡淡地从她身旁走过。   明娆突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角。   他的那只宽袖依旧是残破的,没来得及换。   整齐的布料断口叫明娆蓦地想起来他挥剑斩袖那一瞬间。   她意识到失礼,倏地收回了手。   男人的目光懒洋洋地落了过来。   明娆最受不住他那双深邃的凤眸,心中生出几分怯意,后退了半步,用团扇遮住满面羞赧,目光也躲闪开,不敢看他。   “谢谢。”   男人盯着她手里的扇子,面色算不上好,眼神有点凶。   “不回去?”   嗓音低低哑哑的。   明娆怔了下,她张了张嘴,正要答,却见男人喉结滚了下,把脸转回去了。他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压迫感消失,明娆长舒了口气,纤弱的手抚上心口。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每次直面他,都叫人紧张万分。   ……   宴席进行到后半程,气氛愈发热烈。   年轻的帝王手中把玩着番邦进贡的稀世宝玉,对正在表演的歌舞兴致寥寥。   太后端庄地坐在主位,仪态万千,雍容华贵,清冷的凤眸冷淡地扫过殿内众人。   “陛下,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虞砚淡声说着,欲起身。   景玄帝迷恋的目光从玉上离开,有些迷茫地看向虞砚。   倒是太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杯。“侯爷留步。”   虞砚站起身,黑眸冷淡地睨着太后。   太后淡声:“皇帝给安北侯合了八字,挑了几家姑娘,安北侯且看看,选谁。”   虞砚看着面前的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半晌,冷嗤了一声。   景玄帝宝贝般得把玉托在掌心,连连点头。   “这三位朕替安北侯看过了,都不错。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嫡女,人清秀温婉,知书达理。宏王的小女儿,亦是朕的堂妹,今年十六,最是天真烂漫,热情活泼,正好捂捂你这冰冷性子。还有就是信国公明家的嫡女,长相虽不出众,但听闻人性格很好,才学也出众。”   “虞卿今年二十有七了,比朕还年长三岁,却不及朕的子嗣多。一室妻妾皆无,实在不像话。”   虞砚不想再听,满不在意地转回头,突然停顿了一下。   宫殿门口悄悄溜进来一个少女。   青色的裙,本是最素雅的颜色,却被那张绝色容颜衬出几分婀娜绰约。   她低着头,疾步往里走,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没忍住咳了几声,惹得周围的年轻公子偷瞄她好几眼。   虞砚眯了眸。   皇帝眼前一亮,“虞卿看见谁了?”   皇帝顺着虞砚的视线方向望去,明娆已经落了座,身影被陈氏挡住,他只看到了陈氏与她身旁的明妘。   “这是……信国公府?”   虞砚垂下眼,坐了回去,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太后闻言,不满地皱眉,也将目光投了过去。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明妘,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太后娘娘不满意?”   虞砚胳膊撑在案上,手托着腮,坐姿十分放肆,却被他做出了一股潇洒的味道。   他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似有些醉意,“还是说娘娘早已有了人选,叫臣挑,只是幌子。”   太后紧绷着脸,清冷的眸光死死盯着虞砚,“你选明家?”   虞砚笑道:“姓明?倒是好听。”   “明家好,明家好啊。”皇帝满意地点头,“信国公祖上跟着□□皇帝打江山,世代袭爵,整个大霖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功勋世家。明家小的一辈,朕记得二公子是在你手下做事?你们有缘。”   “是有缘,只可惜……”虞砚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可惜太后娘娘属意李尚书的嫡女,”虞砚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含笑,“给臣挑这样好的婚事,难道就不怕臣权势过大,威胁到大霖江山吗。”   难捱的死寂逐渐蔓延,虞砚毫不在意,将酒慢慢饮下。   啪——!!   太后摔了酒杯,怒道:“放肆!”   杯碎的刹那,殿外突然围上来一队训练有素身穿铠甲的禁军,他们手执刀剑,围堵在宫殿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悠闲喝酒的男人。   适才热闹非凡的大殿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丝竹乐响停了,歌舞伎人退了下去。   席上众世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都小心翼翼地觑着上首位的动静。   酒都洒在虞砚的衣服上,他气定神闲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   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冯公公尖细着嗓音:“侯爷慎言!”   虞砚却当做没听到似的,居高临下看着太后。   “太后生辰这样大喜的日子,既这般防备臣,又何苦叫臣来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无父无母,婚事便由自己说了算,这些年牢太后记挂着臣的终身大事,只是——”   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颇为可惜,“耿太傅的亲孙女,观文殿大学士刘大人的四女,太常少卿祝大人的亲妹……都死了。”   男人散漫一笑,愉悦道:“臣已与这三家结了血仇,娘娘竟还不知足,想让吏部也成为臣的死敌吗。”   ……   安北侯顶撞太后,成了这场宴席上最大的闹剧。   众世家被遣散,明娆顺着人流往外走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男人立在上首位,居高临下,冷眼睨着那位后宫之主,目露嘲讽,桀骜不驯。   他的袖袍还是残缺的,衣袍也溅上了不少酒水,只随意在那站着,却丝毫不显狼狈,倒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明娆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前世不知,他们的关系竟这样差。   可从前便听人说,太后乃是安北侯生母的孪生胞妹,他们是血亲,究竟发生过何事,叫他们的关系这般恶劣。   当晚,明娆偷偷找明卓锡要了治伤的药。   在对方急切的追问下,她只能编造谎言道,是捡东西起身时,肩膀不小心撞到了柜角。   明娆关起门来,自己脱掉了薄衫,露出了肩膀。白皙的肌肤上青了一大块,隐约有泛紫的痕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药盒,任命地开始上药。上完肩膀的,又给掌心也抹了一层药。   他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从前他们唯有的一次肢体接触,便是他那次发怒,将她压到床榻上……   明娆红了脸,摇摇头将繁杂的心思都甩开。   依着前世的经验,今晚会有圣旨传到眀府,可今夜……   安宁、安静,无事发生。   熄了烛光,一片黑暗,明娆此刻有些庆幸,幸好陈氏没有给她安排贴身婢女,不然肩膀的伤怕是很难瞒住。   肩膀还隐隐作痛,手心也火辣辣的。明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是虞砚的那双懒散的眸子。   白日即便担惊受怕过,但想着他,也很快便睡着了。   ……   安北侯府,云清苑。   虞砚敞着外袍靠在软榻上,盯着案几上的东西出神。   那双总是睡不醒似的眸子此刻睁着,再无懒洋洋的神色。   眸色漆黑幽深,烛光映在瞳上,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桌上摆着一块石头,上面还带着斑驳血痕。   血迹早已干涸,只余下浅淡的痕迹。   孟久知站在一丈远外,沉默地候着。   他也不知主子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人把一块假山石撬下来,还不准碰到朝外面的那边,不许把上头的血迹抹掉。   关于赐婚,因为起了争执,所以最后的旨意还未定下,但虞砚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去凉州,将她的事打听清楚。”隔着屏风,男人沙哑着声音开口。   孟久知大脑卡了一下,“她?”   “明……”男人停顿了下,“二姑娘。”   孟久知艰难道:“可主子,圣旨还未……况且太后说的是大姑娘,不是二——”   “去便是了。”虞砚不容置喙地说道。   “……是。”   孟久知离开,虞砚拿起那块沾了血迹的石头起身,走向床榻。   将石块放在榻上,又从枕下拿起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手掌比了比。   犹豫了片刻,还是换了只手。   换了右手,那只将人推开的手,也是她受伤的那只手。   刀刃锋利,只轻轻一划,便破开掌心皮肉。   血很快渗了出来。   男人神色平淡,拿起石块。   一滴猩红的血顺着掌心下落,滴在了石块上面。   他很小心,只一滴,就落在旧血痕的旁边。   两块血渍相邻,紧紧相贴,边界融在一起,很快看不出界限。   像是无法分开的你我,永远都要纠缠下去。 第6章 .执意要她谁的心上人。   明娆已安寝,陈氏的主院里,明妘正在哭哭啼啼。   “阿娘,太后真的挑中我了吗?女儿不想嫁!”明妘尖声叫。   陈氏一脸愁容,“选了三家,其中一个是你,只是不知最后定了谁。”   看今晚的架势,应该是还没定下,不然以太后那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此刻圣旨就该到了。   陈氏道:“安北侯与太后翻脸,许是意见相左。”   “我不管,你要帮我!我不要嫁给那个克妻的!”   “这不是你说不嫁便能不嫁的。”   “我与骏郎两情相悦,我们许了终生的,女儿此生非她不嫁!”   陈氏被哭得心烦意乱,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哄好送回了房里。   女儿走了,关起门来,信国公才敢从屏风后走出来,放轻了脚步,在陈氏对面坐下。   陈氏不愿搭理软弱的丈夫,翻了个白眼,径自起身去宽衣。   “夫人……可有法子?”信国公忐忑问道。   他不是故意躲起来,实在是女儿太能闹,他又没什么办法。   陈氏拆掉头饰,冷淡道:“妾身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尽快给妘儿定下亲事,然后趁着圣旨还没下来,去回绝了恩典。”   信国公听得怕怕的,犹豫:“这……不好吧?”   皇恩浩荡,恩赐的旨意哪能回绝,若是天子震怒,他明家岂非要遭殃?   信国公向来是个软骨头,没什么男子气概,没主见,胆子极小。   “好不好也唯此一条路,”陈氏最恨丈夫畏畏缩缩的样子,“此事你莫管了。”   信国公松了口气,呆愣点头,“好。”   陈氏看着梳妆案几上那枚赤金花簪,蓦地又想起二十年前初见秦氏时的场景。   她沉默片刻,倏地冷笑,“只不过怕是要委屈你那庶女了。”   信国公诧异地抬头,张了张嘴,“明、明娆?”   “怎么?老爷舍不得?”陈氏讽笑,“只是把她的婚事让给妘儿罢了,又不是要她的命。”   信国公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他眼里闪过挣扎,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听夫人的便是。”   **   隔日一早,明娆刚起,陈氏院里的王嬷嬷便来请明娆过去。   一进屋,信国公与其夫人爱女正在用早膳。   明娆将受了伤的右手缩进袖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陈氏热情地招呼她入座,一同用膳。   明妘自是见到明娆就不痛快,饭没吃两口,气呼呼地跑了出去。信国公大约是心中有愧,自打明娆叫他一声“父亲”后,便坐立不安,没吃两口,也放下了筷子,逃之夭夭。   明娆没什么胃口,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便目光直直地看向陈氏。   “母亲是为了姐姐的事才叫我来的吧?”   少女那双眸子清澈明亮,卷翘的睫羽扇动,色泽浅淡的瞳绽放了细碎的微光。   这样一张肖似秦氏的脸上,却露出了秦氏绝不会露出的娇媚神情。   “母亲?”   少女的桃花眸弯着,即便只是礼节性的微笑,也像是若有似无地在人心上拨弄着羽毛。   陈氏回过神,“看来你考虑好了。”   明娆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姐姐需要这桩婚事,女儿可以让,但……女儿能得到些什么?”   少女目光纯粹、天真,一双透亮清明的桃花眼直勾勾看过来。   “……”   明娆将心中盘算多时的打算说了出来。   “只要您允了,旁的事,女儿都会解决好。”   ……   午后明卓锡来到明娆的院子,看着她使唤着着陈氏院里的人往她院里搬运东西,噗嗤笑了出来。   背着手晃到忙得脚不沾地的妹妹身旁,胳膊撞了撞,“小丫头,才一年不见,都能从我娘嘴里抠食了?当真令哥哥刮目相看啊。”   明娆没空搭理他,对着婆子吩咐:“仔细些,都是玉器。”   明卓锡乐得不行。   午后他去给陈氏请安,陈氏正在生闷气,连他的面都没见。   一打听才知,明娆松口让出婚事,但条件是,陈氏也要把当年克扣秦氏的嫁妆都吐出来。   陈氏是打定主意要将婚事拿到手,也是希望此事能够尽快、不动声色地解决,为了明妘,她即便千万不愿,也不得不称了明娆的心。   这些年信国公府的家业蒸蒸日上,离不开陈氏井井有条的料理,陈氏善经营,还没什么人能从她那里占到便宜。   “这回为了明妘,我娘真是下血本了,啧。不过你只要回了秦姨娘的东西?就没再饶点旁的东西?”明卓锡可惜道,“还是嫩的很啊,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那是你亲娘,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二哥这是帮理不帮亲,再者说,这些年在凉州,总归我们要更亲近一些。”明卓锡敛起调笑神色,抿了下唇,“这家里没人疼你,我总不能叫你在自己家里还受委屈。”   “我那天听我娘跟王嬷嬷说,她不希望这事张扬,她说原先你和王骏阳的婚事只明家王家再加上你表姨母知晓,眼下偷偷换了,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王骏阳以前与你还有瓜葛。”   “凉州那边你解决,王家更是会三缄其口,半个字都不再提你。”   明娆走进里屋,抱起一个木匣往外走。   明卓锡忙跟上去,在她耳边念念叨叨:“往后旁人问起来只会知道明妘与王骏阳是一对,半点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这么轻易遂了他们愿,你就不憋屈吗?”   “憋屈,但也轻松,如释重负。”   “什么?”   明娆神色认真,“甩掉一个烂包袱,该开心才是。”   说完便继续忙里忙外地整理东西,只留明卓锡一人愣在原地。   原来她真的不在乎。   明卓锡松了口气。   “我对王骏阳早无留恋之情,并不觉得可惜。况且,”明娆看着手里的信,喃喃自语,“这事还没完呢。”   “二哥,帮我送封信,我要去见一个人。”   **   明卓锡领了跑腿的差事出了门。   他手里拿着两封信,都交到了醉香阁店小二的手中。   醉香阁除了做食客的生意,也做江湖人的。   明卓锡摸不清醉香阁的底细,但妹妹让他把信送到这来,想必她心里有数,便不杞人忧天。   他前脚刚出醉香阁,拐进巷子,便猛地抽出腰间宝剑,飞身上了树,一剑劈断树枝。   枝叶繁茂,藏匿着两个行迹鬼祟的蒙面人。   三人翻身落地,气氛剑拔弩张。   明卓锡目光肃杀,剑指来人,“足下何人,为何一路尾随我。”   从眀府出来他便察觉到身后跟着人,这一路他警惕着,那二人始终没有露面。   带着明娆的信,他不方便动手,眼下事情完成,他才将那二人逼了出来。   是谁要跟着他?   他在军中官职不高,虽然一直效命于安北侯,但他不是侯爷心腹,并没有十分紧要的秘密在他这里。   若是已盯上了他,难保不会盯上他的家人。   想到这,明卓锡目光更冷,下手不再留情。   两个蒙面人格挡住杀招,对视一眼,不做回答,也不恋战,很快脱身离开。   **   安北侯府。   刘大宝跟着一个身穿铠甲的护卫踏进院子时,孟久知站在院子正中央,微低着头,与单膝跪在地上的两个蒙面人说话。   “主子心情不好,此事我先替你们瞒下,”孟久知恨铁不成钢道,“别盯着明副尉,他警惕性最强,连我都不敢说不被他发现形迹,你们躲他远点。”   “事无巨细,不许有遗漏。”孟久知点了点其中一个蒙面男子,“你别去了,叫阿青去,女子行动起来更为便宜。”   两个蒙面人退下,护卫领着一小男孩到了近前。   孟久知一见便怔住了。   “你是那天……”   刘大宝扑通跪下,磕了个响亮的头。他声音清脆,“多谢官老爷救命之恩。”   小孩子最是赤城,一个头接一个头卖力地磕着,半点不含糊。   孟久知被这一声声震得额角直抽,他抬手叫人把小男孩扶起来。   仔细打量着小男孩的手脚,见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裳,手上的伤也都包扎好了,满意地点点头。   当日救下这孩子也是偶然,既然人带了回来,便是缘分。主子把人扔给他,他自然要管,但孟久知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只能把人交到有照顾小孩子经验的人手中。   护卫名叫赵潜,是孟久知早些年救回来的。赵潜曾有个弟弟,后来不幸夭亡,照顾孩子的事他有经验,孟久知心安理得当个甩手掌柜。   赵潜把人往前一送,“孟将军,他非吵着要报恩。”   这些日子小孩养得白净了不少,原先瘦脱相的下巴也有了点肉,养孩子的过程孟久知虽没参与多少,但此时竟也生出不少成就感来。   报恩这回事已经不是刘大宝头回说了。   “老爷您明鉴,我虽个头小,但能吃苦!原先在家时,每日不到卯时我便起了上后山捡柴,生火做饭喂猪养鸡我全会,而且我吃的也少,手脚勤快,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刘大宝挣开赵潜的胳膊,又跪了下去。   “您叫我在哪我就在哪,不会乱跑,不会惹祸,求您让我报恩吧!求您让我留下!我什么都会做!”   小孩眼睛黑亮,望着孟久知的时候眼里有光,那光真耀眼。他跪得笔直,即便是恳求,后背也不曾弯,像是松柏,坚韧、顽强。   孟久知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他被人抛弃在深坑中,望着父母离去的方向,眼中似是涂抹了一层灰。   孟久知做不了主,只能带着人再一次去见安北侯。   书房中有人在说话,孟久知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主子正在会客,要等一等。”孟久知解释道。   刘大宝眨了眨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闭紧嘴巴,点点头。   真乖啊……孟久知想。   ……   “您三思。”   “本侯不成婚,太后不会罢休。”   “您娶一个庶女,太后便会罢休了吗?”   “本侯的决定,便是皇帝也不能左右。太后?她还真当自己是女皇不成。”   “您若执意如此,那位姑娘恐怕会受委屈。”   虞砚沉默了一会,“我会护好她。”   对方道:“在下是说那位姑娘自己。”   “嫁给我还委屈了不成?”男人声音不悦,不容置喙,“不必再言,照我的吩咐做便是。”   对方亦沉默了好久,最终轻声叹息:“好吧。”   “……”   屋中的交谈声传了出来。   孟久知低头看向腿边的小男孩。   刘大宝两只食指堵住两个耳朵,眼睛好奇地瞅着宅院内气势恢宏的屋瓦,见男子看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咧着嘴冲他笑了笑。   孟久知眼里漾出笑意。   怪机灵的。   可一想到是什么样的环境才养出的这样一副讨人喜欢的性子,笑容又淡了下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白衣青年。   孟久知拱手,“裴公子。”   裴朔笑着颔首,又回头望了一眼屋内,一边轻拍着手中折扇,一边嘴角噙着笑意往外走。   “你家主子成天给在下出难题。”   “公子慢走。”   孟久知目送青年远去,也没进屋,站在门口将事情禀报。   虞砚刚刚被裴朔添了一回堵,心气正不顺,他走到门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居高临下看小孩。   “想干什么。”   刘大宝堵着耳朵听不到,只傻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个威武的男人发呆。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威风的人,不光看着威风凛凛的,那张脸长得也好看。   孟久知把他的手拽开,他才回过神,又跪在地下磕头,将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虞砚听完神色淡淡,没什么触动。   想留下便留下吧,权当养了条小狗。   “带他去安顿,给他找点活。”男人淡声说完,越过他们走了。   ……   三日后,孟久知在书房内正汇报工作,才刚张了张嘴,院子里传来刘大宝响亮的声音。   “孟叔叔!你的心上人被人找麻烦了!”   刘大宝不知道孟久知在哪个房间,就一边转圈,一边对着天空大喊。   孟久知:“……?”   虞砚从卷册中抬头,“心上人?”   孟久知冷汗下来了。   “你给他找了什么活?”   孟久知咽了咽嗓子,“帮、帮忙盯……盯着明家。”   虞砚倏地站起身,越过他往门外走。   “她被一群凶巴巴的彪形大汉围住了,您快去救她啊!!”刘大宝撕心裂肺地喊着。   虞砚几步走到刘大宝身后,一只手揪住小孩的后衣领,提着他转过身,面冲自己。   “你说谁有麻烦了。”   “孟叔叔的心上人,一个漂亮姐姐,她被人围起来了!”   孟久知:“…………”   不是这样的,他能解释。   虞砚放下刘大宝,似笑非笑睨着孟久知。   “你的心上人啊。”   噗通一声,孟久知跪在了地上。 第7章 .酒楼会友你是谁家的小孩?【一更】……   孟久知连滚带爬地拉着刘大宝往外逃窜,好不容易才从懒散的雄狮掌下捡回一条小命。   刘大宝也猜出自己说错了话,心虚愧疚地说道:“我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   安北侯最讨厌旁人觊觎他的东西,孟久知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知道。   也知道若是在这一点上违背了主子的原则,犯了忌讳,下场会是什么。   孟久知有片刻发怔,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以及那个把人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暗牢。   有的时候,死并不是最可怖的。   可怕的是,遇上疯子,生不如死。   “阿青呢?”   “和蒙面叔叔先跟过去了,阿青姐姐叫我回来报信。”   路上刘大宝简要说明情况:   “漂亮姐姐带了个丫鬟出门,才刚走出巷子,便有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围了上去。”   “什么汉子?唔……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腰间别着刀,领头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凶神恶煞,可吓死人了。”   “没动手,也没拉扯,那个很凶的哥哥跟漂亮姐姐说了几句话,姐姐就跟他们走了。”   刘大宝认路的能力也很强,不多时,便寻着阿青留下来的记号,来到了醉香阁楼前。   阿青已在暗中观察多时,见孟久知来,抱拳行礼。   “将军,他们在那,似是在等人。”   醉香阁前人来人往,楼外做生意的小贩极多,顾客排起长队,有几名青年壮汉将一婀娜绰约的女子围在中间,倒不像是挟持,更像是护着她不被人挤到。   孟久知皱眉,“这身衣服是……”   “是镖局的人。”阿青道。   这边说着,那边人群突然有了动静。   明娆四处张望,将她包裹得严实的“人肉”护墙突然裂开一道缝,远处走来位一袭红衣劲装的男子。   说是“男子”,近看却又瞧清了是位穿着男装的姑娘。   她没有刻意做男子打扮,马尾高束于脑后,未着脂粉,眉眼间的明媚笑容衬得出众的五官愈发漂亮。   步伐生风,利落飒爽,一身江湖人气息与这繁华京城格格不入。   “阿娆!”   红衣女子疾步快走,在一众下属抱拳低唤“大小姐”声中,走进包围圈,将明娆一把抱进怀中。   明娆的个头在女子中占着优势,红衣女子却更比她高一头,身量丝毫不输身边的男子。   见到好友,明娆灿然一笑,唇角挂上两个浅浅的梨涡,“阿颜。”   在众镖师的簇拥下,红衣女主揽着明娆进了醉香阁。   阿青道:“将军,跟吗?”   孟久知犹豫了。   虽说侯爷叫他们盯着明二姑娘的一举一动,但却从未给过明确的指示,比起保护,孟久知觉得这道命令更像监视。   既然是监视,那自然是要上前查探清楚。   可是……贸然上前,恐怕会引起那群镖师的警惕。都是混江湖的,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可如今赐婚明家的圣旨还未下,太后与安北侯势如水火,此时万不能打草惊蛇。   孟久知犹豫的神色落在两个下属眼里,无人妄动。   除了——   刘大宝转了转眼珠,目光锁定在那个脸上有疤的领头人身上,像飞矢一般冲了出去。   孟久知抬手一抓,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大宝跑到那群人后面,然后——   撞了上去。   年轻镖师在身后来人时便有所察觉,他警惕地转身,视线环顾四周,什么异样都没发现,然后,自己的小腿被人抱住了。   他猛地低头看。   “哥哥,我饿了,你可以给我口吃的吗?”   刘大宝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下巴抵在他的腿上。   年轻镖师:“……”   唐慕颜听到动静回头,见状一挑眉。   “阿四?”   阿四单手把小孩从自己腿上拎下去,动作粗鲁地将人推远,“大小姐,一个乞儿。”   唐慕颜哦了声,没放在心上,明娆却是认认真真看了刘大宝一眼。   刘大宝被救回去后,穿戴都是换过了的。侯府不差钱,孟久知更是从没在吃穿用度上克扣过属下,给小孩置办的不说顶好,也不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女差。   明娆一眼便瞧出刘大宝的衣裳是蜀绣,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怎么看都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   她望了望左右,没见着大人,眉头微皱。   别是走丢了。   唐慕颜见好友驻足,疑惑:“嗯?怎么了?”   明娆低声说了句“等我”,走到刘大宝面前。   她半弯身子,笑意吟吟地看着刘大宝。   “你是谁家的小孩?”   阿四见明娆靠近,脸蓦地通红,往旁边让了让,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周围的一众年轻镖师皆因明娆那倾城的笑容而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唯独刘大宝面不改色,咧着嘴冲她笑。   他避重就轻,童声稚嫩:“我好饿,一天没吃东西了,漂亮姐姐可不可以给我口吃的?”   唐慕颜也走到了近前,她一向不拘小节,在刘大宝面前蹲下,“小孩儿,你家在哪,姐姐派人送你回家吃饭好不好?”   刘大宝皱起小脸,“不知道家怎么走,爹娘把我丢掉了。”   不算说谎,他的确是被爹娘扔了。家在城外,不在京城,他也确实不知如何回去。   明娆与唐慕颜对视一眼,神色逐渐凝重。   明娆道:“先带进去,吃完我送他去衙门吧。”   “我也有此打算,”唐慕颜点头,拉起刘大宝的手,“怪可怜的。”   说话间,明娆又打量了两眼刘大宝,微微皱眉。   穿得这样好,也会被父母遗弃吗?   从前在凉州时,她们见过不少被人贩拐去的稚童,也见过不少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没了家的庇护,那些孩子的生活大多凄惨。   金隆镖局历代大掌柜都救过不少孩子,他们长大后成了家族里的镖师。受家族影响,唐慕颜最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刘大宝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被唐慕颜给牵进去了。   一进醉香阁,店掌柜忙不迭迎了出来。恭敬道:“大小姐来了。”   金隆镖局唐家的生意遍布大霖,甚至连周边小国都有涉足,京城的产业也有不少,各行各业都有,醉香阁便是其中之一。   唐家是醉香阁的二东家,唐家根基在凉州,当初在京城开这家酒楼,也是方便镖师们在京城有个落脚之地,原本没指望着它赚钱,谁知掌柜的倒是个奇才,这管着管着,就把醉香阁经营成了京城第一酒楼。   “自己的地盘才放心。”唐慕颜领着小孩走在前面,上楼时,回头朝明娆笑笑,“你别嫌我敷衍。”   明娆摇摇头,柔声道:“是我找你帮忙,该是我请你吃饭的。”   掌柜的推开最里头一间雅间请人进去,亲自上了一壶茶。那个叫阿四的镖师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交给掌柜,上面写着对食材的要求。   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唐慕颜瞥了眼茶,笑道:“君山银针,从蜀地那边运来的,尝尝。”   她又看了一眼身侧规规矩矩地坐着的小孩,给他倒了一杯茶,“你也喝。”   “谢谢姐姐。”   得了准许,刘大宝双手捧起茶盅,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神色拘谨,只安静好奇地四处打量,并不多说话。   倒是乖巧,唐慕颜想。   明娆轻嗅茶香,心里暗道确实是好茶。   来京城这段时日,她那条难伺候的舌头被迫尝了不少陈年旧茶,此刻一品,倒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她越发地想家了。   唐慕颜道:“对了,你叫人传信给我,是叫我帮什么忙?”   明娆放下茶杯,说明来意。   她和王骏阳在凉州的婚事不是秘密,唐家素来与凉州刺史俞家交好,刺史夫人、明娆的表姨母张罗的婚事,唐慕颜自然也清楚。   明娆把此间种种平静地陈述,她才说了一句王骏阳变了心,意欲同明妘订亲,唐慕颜便已勃然大怒。   有小孩子在,明娆不便多说,安抚完好友,才继续道:   “我娘亲的嫁妆还在这,当初离京匆忙,陈氏又不肯还。如今有了机会,我要替我娘把她的东西要回来。”   “应当的。所以你是想叫我帮你送回去?”   明娆点头,“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唐慕颜家里就是干这个的,好友相求,她自然是一口应下。   “还有两封信托你转交。”   唐慕颜接过信,一封是给明娆生母秦氏,一封送到刺史府中。   她没多问,将两封信揣好。   “到时候婚书还要麻烦你的人送回来。”明娆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这是镖银。”   唐慕颜瞪她一眼,将银钱推回去,“这都是小事,若叫你表哥知晓我收你钱,那就是大事了。”   明娆无奈笑笑,“那只能多多谢你了。”   “不过你嫡母那样精打细算的人,这回这么容易便松口了?”   “她拿到了婚书,才会准我把嫁妆送回去。”   唐慕颜冷笑,“她倒是不吃亏。”   可不是不吃亏,用明娆母亲的东西,换明娆的婚书,这里外里,陈氏和她的宝贝女儿把便宜都占尽了。   “倒也不一定。”明娆想起虞砚,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吃不吃亏,还要把眼光放长远。   唐慕颜瞧她神色不对,这笑容是实打实的开心,还有些期盼和小女子的羞涩在里头,正打算盘问,房门被敲响,菜肴端了进来。   掌柜的送了菜又退了出去,明娆目不转睛盯着桌上一道吃食瞧。   唐慕颜噗嗤一笑,把东西端到明娆眼前,“旁的倒也罢了,这道玉蝉羹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尝一尝。”   凉州少雨,想吃鱼都要千里迢迢地从临水之地运来,不易见到。   “知你来京,叫阿四提前几日从苏杭那边运来的。鲈鱼切片,肉色如白玉雕琢,片薄如蝉翼,入锅前裹了粉衣,口感顺滑,你定喜欢。”   刘大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咽了咽口水。   唐慕颜用汤匙也给刘大宝盛了一碗,“小狼崽儿似的,快吃。”   明娆没有多言,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她对这道菜肴的喜爱。   不多时,一碗羹见了底。她抿了下唇,意犹未尽。   唐慕颜手托着腮,撑在桌上,一直笑眯眯地盯着明娆瞧。   在凉州时最喜欢的事便是投喂明娆,她吃饭时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幸福感,看着就叫人高兴。   “瞧你倒是瘦了些,国公府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明娆面露忧愁。   不提还好,一提就觉得自己特别惨。   红唇轻扁,清澈的瞳中溢出几分委屈,“难吃死了,我成天都盼着早些离开呢。”   在眀府的日子属实不好受,她向来嘴挑,“寄人篱下”不好多提要求,只能委屈自己吃糠咽菜。   其实明家好歹是国公府,饭食并不太差,只是明娆的嘴和肠胃一向都挑剔,再加上在凉州被人宠着长大,在吃上一向讲究,一般人家都没法满足她的需求。   少女微微蹙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一桌珍馐美味,再一想想明家大厨那粗糙的烹饪手法,幽幽叹息一声。   两弯秀眉微蹙,浅瞳漾起涟漪,清澈的眸色中笼起委屈神色,纤柔楚楚,我见犹怜。   “你别跟我撒娇,”唐慕颜红着耳朵偏过头,“吃不好就来我这吃,要是叫我娘她们知道饿着你了,又要念叨我。”   明娆莞尔一笑,“嗯,阿颜你真好。”   填饱了肚子,三人起身往外走。   刘大宝低着头,数着地上的青砖,跟在两人身后,悄悄地又支棱起耳朵。   “到时候你随着送嫁妆的队伍一起回凉州吗?”   明娆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或许吧,到时再说。”   唐慕颜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没听清明娆的话。   “等你回去,我也不到处乱跑了,就在凉州陪着你!”   “那个臭男人咱们不要了,换一个更乖巧,反正有钱,再找一个赘婿就是。”她顿了顿,“那负心汉怕是不知你和你娘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吧?”   “不知。”明娆道,“家里人也不知。”   这个家里人自然是指明家人。   “哼,也是,他只怕还以为上京赶考的路费是你找我家借的呢。”唐慕颜气不打一处来,“你可得连本带利讨回来,吃你家软饭还敢背叛你,我看他是找死。”   明娆垂着眼睛,默默思索着,她或许再也回不了凉州了。   等嫁给虞砚,再同他说说,把娘亲接到侯府来住吧。   才出了酒楼,阿四到唐慕颜耳侧低语。   明娆见她脸色难看,“出事了?”   “嗯,有兄弟遇上山匪,受伤了,我得去看看。”唐慕颜看了一眼刘大宝,“这小孩……”   “我带着他去衙门,你忙你的去。”   “成,那我把阿四留给你,一会叫他送你回府,别拒绝我,我不放心。”   “好。”   目送唐慕颜离开,明娆牵起刘大宝的手,往衙门的方向走。   刘大宝心急如焚,一边走,一边瞪着眼珠四处瞅。   孟叔叔怎么还不出现,他要是真的被送到衙门可怎么办,他还能回到恩人身边吗,他是不是又要被丢弃了。   这般想着,眼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   正垂头丧气地走着,身侧牵着他的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随后便听到不远的前方,一道吊儿郎当、不怀好意的笑声响起:   “哟,这不是那天的美人嘛,有缘,又见面了。”   明娆认出来人,抿了下唇,脸色有些苍白。   那道叫人作呕、龌龊恶心的目光,以及那张会存在于噩梦中,能叫恐惧感渗入血脉深处的黏腻笑容。   正是太后寿宴之日,酒后调戏她,又跪在虞砚面前的那位郡王。 第8章 .再次解围“她想回凉州?”男人微眯了……   (这是二更~)   【8】   “不许过来!”   刘大宝大喊一声,伸直两个小短胳膊,挡在明娆身前。   他记着孟久知的话,要把这个漂亮姐姐看牢了。他是小男子汉,自然要保护女孩子。   明娆欲绕道而行,郡王看出她的意图,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身边的狗腿极有眼力,两步上前,一把按住刘大宝,用足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巴掌打蒙了刘大宝,亦叫明娆的小脸唰得变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护在明娆前面的婢女已经吓得丢了魂,阿四打最后走上前,迎了上去,干脆利落的一脚使劲揣在狗腿的心窝,把人蹬出两丈远,狠狠地摔在地上。   郡王怒不可遏,指挥着仆从,“给我上!”   阿四走江湖十载,还没吃过什么亏,料理这些只会花拳绣腿的废物自然是绰绰有余。   没一会功夫,地上倒了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   郡王被下了脸,目光阴狠怨毒如蛇蝎,死死瞪着明娆。   “尔等可知本王是何人?!”   阿四迎着那目光走到郡王面前,挡住那充满恶意的眼神。   “哟,吓唬我,”他挑衅一笑,脸上刀疤尽显狠劲儿,“姑娘放心,咱不怕惹事,咱们大小姐还没怕过谁。”   明娆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她闭了闭眼睛。阿四提到唐慕颜,这并不能缓解她的恐惧。   她不知自己的身子在发抖,直到冷如冰的指尖突然被人握住。她睁开眼,对上刘大宝担忧的目光。   “姐姐,你还好吗?”   明娆松了口气,勉强笑笑,“我没事,走吧。”   郡王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但他的人废了,他对明娆无可奈何,于是像甩不掉的泥巴一样,黏了上去。   他一路跟着明娆,贪恋龌龊的黏腻目光游走在明娆的背后,看着看着,突然阴恻恻地勾了唇角。   不要紧,他倒要跟着看看这是哪家姑娘。这样一个尤物,在床上的滋味一定很好。   这样想着,郡王舔了舔干涩的唇。   阿四他走在明娆身后,挡住了那道恶心人的目光。   芒刺在背一般的感觉久久不散,有些噩梦始终萦绕在脑海里。   明娆紧抿着唇,绷着精神。   她不知自己怎么走到京兆尹的衙门前的。   “哎!”   刘大宝兴奋地叫了一声,指着门口,正想说什么,又突然捂住了嘴巴。   明娆如游魂一样飘在空中的感知被拽了回来,视线定格在衙门的门口,蓦地怔住。   书着“京兆府”三字的牌匾下,朱红色的门大敞着,台阶之上,站着个一身玄衣的年轻男子。   他抱着肩,长腿微屈支着地面,懒懒散散地倚靠着门框,视线低垂,神色疏懒,不知将旁边卑躬屈膝不断示好之人的话听进去没有。   “侯爷您再宽恕两日,不是下官无能,实在是贼人太过猖狂。”   “求您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保住下官的乌纱帽啊……”   刘大宝用了吃奶的劲儿,拉着明娆就往衙门走。   一边拽一边催:“快点快点,姐姐你不是要送我回家。”   被京兆尹奉承着的年轻男子不耐地直皱眉,轻啧了声,直起身子,打算离开。   甫一抬头,对上了少女懵懂清澈的眸。   手掌突然一痛,虞砚不着痕迹地将右手背在身后。   他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女子,又盯着刘大宝和明娆相牵的手上看了一眼,眸光暗了暗。   “孟叔叔……”   刘大宝松开明娆的手,对着朝自己走来的孟久知说。   孟久知悄悄瞥了一眼自家主子,轻咳一声,瞪着刘大宝,“乱跑什么,让我们好找!你这……你这脸怎么回事?”   他沉下脸,“谁打的?!”   虞砚闻言掀了眼皮,视线扫了扫,目光落在台阶下面的郡王身上。   微挑眉,“洛郡王。”   被叫了名的郡王一阵腿软,被仆从搀着,哆哆嗦嗦:“侯爷,真巧啊。”   洛郡王不知那小孩竟是安北侯的人,他听闻安北侯素日最是护短,眼下……洛郡王两股战战,心中后悔不已。   可也没听说安北侯还养了个孩子啊。   “嗯,是巧。”虞砚迈步走了过去,他停在明娆侧前方,不再前进,毫无笑意的目光凝视着郡王,“家里小孩不懂事,他犯了错,本侯教训他便是。”   视线旁移,触到明娆纯澈妩媚的双眸,滚了滚喉结。   “是是是,您说的是,是本王僭越了,对不住……”   洛郡王踹了一脚掌掴刘大宝的仆从,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都是本王管教无方,纵得这些个狗奴才忘了本分,您息怒。”   虞砚看着明娆,对方却躲开了他的注视。   阿四皱眉,他直觉这个男人很危险,于是上前一步走到二人中间,替明娆挡住。   虞砚勾了勾唇角,背在身后的右手握拳,指尖扫过掌心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   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他负着手,慢悠悠地下了台阶,站在倒数第二个台阶上,居高临下睨着郡王。   拖着懒洋洋的腔调,慢条斯理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动的人,自然也不能动,郡王觉得本侯说的可对啊?”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洛郡王道,“本王若知道那小公子是您的人,自是万万不敢碰的……”   “哎?本侯可没有责怪的意思。”   虞砚低声笑着,半弯了身,又凑近几分。   “小孩儿不懂事,本侯在此赔个不是,只是郡王的那只手,该碰什么,这双眼,该看哪里,”虞砚带着凉意的视线扫过洛郡王的手和眼睛。   “这里,”虞砚又屈着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该惦记什么,心中都该有数才是。”   洛郡王惊惧地抬头,对上的却是男人冰冷、狠厉、充满警告的目光。   “本侯叫你滚远些,郡王似乎是忘记了。”低哑的嗓音透着股懒劲儿,语气颇为可惜。   “不过没关系,”虞砚直起身,转回头,视线轻飘飘扫过那道窈窕的背影,又转回来,看着洛郡王,“本侯相信,郡王会记得的。”   “……”   洛郡王顶不住压力,匆忙告辞,落荒而逃。   京兆尹瞧着气氛不对,也先溜了。   衙门口,一片诡异的寂静。   孟久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明娆,心中暗叹。   他们主子平日最懒,懒得说话,懒得应付,就连站着都总得找个地方靠着,今日却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看来这位明姑娘,主子势在必得。   “这……是你家的孩子?”明娆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只能问站在刘大宝身边的孟久知。   孟久知笑道:“是,我们找了他挺久,幸好遇上姑娘,将他送了过来。”   明娆犹豫地看了一眼孟久知,皱皱眉,又盯着刘大宝看了会。   她脸上的疑色太明显,浑身上下写满了警惕。孟久知失笑,冲她拱拱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令牌。   “姑娘不信?怕在下是坏人吗?喏,此铜令牌是安北侯麾下的将官所有,在下效命于安北侯,不是什么怀人。”孟久知说道,“这小孩是我们侯爷救下的,目前住在侯府,姑娘放心将他交给在下就是。”   明娆仍心存疑虑。   孟久知是谁,她自然认得,前世在侯府上见过这个年轻的将官几次。   令她疑惑的点在于,前世虞砚的身边是没有小孩子的。   不过想一想,前世嫁给他时是一年以后了,那时没有见过,并不代表此刻他身边没有孩子。   可是这孩子……虞砚救的?   明娆迟疑地转身,看了远处背对着她的男子。   “哦,那位是我们侯爷。”   明娆沉默了会,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那是谁。   见她还不放心,刘大宝跑过去,仰着头,“漂亮姐姐,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确和他们住在一起呢。”   明娆听到这句话,才算是放了心。   犹豫了下,咬了下唇,拎着裙子走下台阶,款款玉步,袅袅婷婷。   她走到虞砚面前,不敢抬头,紧张得慢吐一口气,冲对方屈膝福礼。   “侯爷万福。”   男人凤眸微敛,垂下视线,落在女子乌黑的发髻上。   “怀疑?”他问。   明娆面对他就会紧张,两世加在一起,一共也没同他说过几句话。她拘谨地低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攥着裙摆。   手掌上那道伤痕还在,肩膀上的淤青也还没好,上回见面时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两次,都是他在帮她解围。   少女红唇微颤,“也不,不是……”   虞砚的手指又再次抚过掌心伤痕,轻声笑了下,“有警惕心是好事。”   只是被怀疑的是自己,令人多少有些不愉快。   “没怀疑侯爷,”明娆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否定,“是那位……”   她窘迫地偏过头,小声嘟囔,“您若是管我要人,我自是相信的……可别人就说不定了。”   她这话说的自然,只是在陈述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话究竟有多暧昧。   话音落,明娆好久都没听到虞砚说话。   以为对方并不愿意继续交谈,便福了福身,转身跑了。   虞砚盯着女子的倩影看了半晌,舌尖扫过尖锐的虎齿,慢慢勾起唇角,神色堪称愉悦。   他眼中闪着兴味的光,像是刚睡醒的雄狮,褪去懒散的神色,盯准了猎物,蓄势待发。   他一向不喜貌美娇柔的女子,更厌恶女子媚态纵生,只是眼前这个,颇为不同。   孟久知拽着刘大宝的衣领下了台阶。   “孟叔叔,我棒不棒?我打听到好多事呢!”刘大宝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高兴地邀功。   “你看你这脸肿的,侯府的人被人打了,说出去都笑死人。”孟久知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就听说什么嫁妆,什么走镖……漂亮姐姐找了另一个漂亮姐姐帮忙送信的,”刘大宝皱着脸,小声嘟囔,“对了,姐姐好像要离开京城,回……回哪里来着……”   孟久知一怔,“凉州?”   他说完,猛地转头看向虞砚。   刘大宝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地方!”   “她想回凉州?”   虞砚微眯了眸,又轻又冷的话慢慢从唇间溢出。   刘大宝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嗯……”   男人脸上愉悦的神色慢慢消失,指腹缓缓摩挲着掌心,突兀的痂痕棱角像是硌在人的心头之上。   再度望向女子离开方向的目光也变得幽暗无比。 第9章 .醉香巧遇“退什么,怕我?”   深夜。   虞砚裹着一身浓重的雾气回了柏明馆,孟久知已经书房在门外等了好一会。   男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孟久知晃了下神,很快嘴角露出苦笑。   “您……”   孟久知才开了个头,便见男人走到了屏风后,慢条斯理地褪下外袍。   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屏风上,孟久知敛息,闭了嘴。   夜深了,虞砚也没有再换上新衣,就穿着里杉走了出来,他走过孟久知时,随手一扔。孟久知熟练接过,目光落在衣袍下摆那一片暗红,无声叹息。   沾了别人的血,这件衣裳也是要烧掉的。   莫说是沾了血,便是被人碰一下衣裳,虞砚也不会再穿。   很难想象一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战神,竟有难以治愈的洁癖。   铠甲战袍他尚能忍耐,但凡是他的私服,都是不能被人碰触的。就连为他浣洗衣服的仆从,洗衣时都要用做成手掌的形状的丝布裹住手。   孟久知偷偷拿眼扫了一眼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又像是没骨头一般,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凤眸半阖,一副困倦至极的模样。   “还有事?”榻上人懒散开口。   “您方才是去洛郡王府了?”孟久知试探道。   虞砚抬手按了按酸涩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半个时辰前的一幕。   被吓得失禁的肥腻男子毫无形象地跪伏在地上,已然没了白日横行霸道的嚣张。   他捂着两只汩汩冒血的眼,双手皆是嫣红,血腥味充斥着屋子,任他怎样痛苦地嚎叫,都无一人冲进来护着他。   只是剜了一双眼而已。   “啧。”   虞砚败兴地扯了扯嘴角。   不过,这下再也不会乱看了,想必洛郡王能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后都会滚得远一点。   这位郡王与信国公明家差不多,皆是祖上随着□□皇帝打过江山,后代被泽蒙庥,承袭爵位,经过了三代传承,也早就是空有头衔的花架子。   观其外貌做派,更能看出对方是游手好闲毫无建树之辈。这样的纨绔子弟,最是蛮横不讲道理。   只可惜啊,惹到了更不讲理的人,且这个不讲道理的人,心情还十分不好。   第二日一早,消失一夜的仆从打开了洛郡王的房门,屋中的血腥气与尿骚气混在一起,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   侍从惊慌失措,在床榻地下发现了被捆成一团的洛郡王。   男子的衣裳皱皱巴巴,血已干涸,凝在一起。   他的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舌头也不翼而飞了。   ……   洛郡王出事不是什么大事,消息并未传到明娆的耳中,她在陈氏的监视下,不紧不慢地整理着秦氏的旧物。   书信传回凉州需要时日,所以明娆收拾东西也并不着急。   明妘前几日又想出了个馊主意,她想趁着圣旨没下,自己出去败坏自己的名声,皇家赐婚总要顾忌颜面,到时肯定不会再考虑她。   陈氏气得犯了头疾,派人把明妘锁在房里,哪里也不准她去。   明妘和陈氏都忙着自己的事,自然没有人来找明娆的晦气。   午后用了膳,明娆撑着一把纸伞出了门。   六月暑热,午后的烈日更加刺眼,街上人烟稀少,明娆很享受这样的清净。   跟在她身边的婢女还是前几日那两个,那两个婢女约莫是不认识安北侯,只将明娆和洛郡王的事告诉了陈氏,陈氏果然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明娆倒是巴不得她们能将自己与虞砚会面的事告诉陈氏,这样也可以少些弯绕,替嫁之事早些想起她来。   想起安北侯府的餐食,明娆愈发期待起来离开明家的日子。   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她实在是吃够了。   明娆出门后便直奔西市而去。   她知晓自己多半是回不去凉州的,给家里人买些东西,回头随着嫁妆一起送回去,也算是赔罪。   表哥喜欢读些杂书,明娆去书肆挑了些京城流行的诗集还有奇闻异事集。   表姨母喜欢首饰,明娆又顺路去了珠宝首饰行,胭脂水粉铺。   表姨夫刺史大人喜欢养马,明娆去骡马行转了转,又去鞍辔店选了些物件。   她娘亲这些年没生疏了手艺,还一直在做衣裳,明娆去绸缎庄选了选凉州那边少见的名贵布匹,有几缎刚巧没货,明娆留下了地址,叫他们备好一并送去。   还给唐家的几位长辈挑了些东西,这才作罢。   明娆花的是陈氏的钱。   大概是因为她对王骏阳的感情太过肤浅,陈氏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或许是为了弥补明妘推她入河,又或许是为了亲事,陈氏要安抚她,所以给了不少零花钱。   陈氏有钱,明娆自然是心安理得地花了个痛快。   只可惜,这么有钱的人家,请的厨子实在是……   “唉。”   逛了一下午,有些累,明娆打算去醉香阁喝杯茶歇歇脚。   今日掌柜的不在,店小二记性好,一眼认出来明娆,热情地把人招呼了进来。   才刚踏上二楼的台阶,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明娆转回身循声望去,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王骏阳。   年轻的书生才俊穿着一身月白色素面直裰,右手握着一把玉骨折扇,温文尔雅,风度翩然。只是……   “王公子,你的脸……”   明娆盯着王骏阳右眼角那一抹淤青看。   王骏阳脸上的惊喜神色微僵,不自在地抬起手臂遮脸,偏过头,躲开明娆打量的目光。   这伤是前些日子在眀府门外,与明妘见面时,被明卓锡给打的。   明娆见他不想说,便转身继续随着店小二往楼上走。   王骏阳赶忙追了上去。   “明娆,那件事真的不怨我,是我父母……”   明娆不想搭理他,自顾自地走。   醉香阁宾客很多,频频有顾客上楼下楼,明娆不想叫人看到王骏阳与自己有瓜葛,于是加快了脚步,拎着裙子,一路小跑上了二楼。   她体力不太好,跑了几步便有些喘,雅间在走廊尽头拐弯处,靠近临街的一边。   明娆一路疾走,没注意到她那间的隔壁,敞了一半房门的屋里,有个人正抱肩靠在墙边,安静地看着挂在墙上的书画。   虞砚正犯着困,余光闪过去一个人影,他目光懒散地转头,只看到两个婢女追了过去。   再后面还有个男子跟着,那人口中喊得是——   “明娆。”   人都已经过去了,虞砚还保持着看向门外的姿势不动。   好久以后,屋中响起一声短促的气音轻笑。   一墙之隔的明娆沉着脸坐在桌前,冷眼看着不请自来的男子。   “我……我能坐吗?”王骏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能。”   王骏阳诧异地看着她,这样毫不留情面的明娆让人有些陌生。   他不管不顾,像是没听到,厚着脸皮坐在明娆的对面。   将折扇放在桌上,措辞半晌,见明娆低眸看着茶盅,并不看他,他心中涌上一丝愧疚。   在王骏阳的眼中,明娆此刻就是在同他置气闹别扭,她一定是喜欢自己的,才会在知晓了退婚一事后,再见到他,这般不高兴,这般发脾气。   这样的认知叫王骏阳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感。   他们虽说是同乡,也算是青梅竹马,但其实关系一直不远不近。   他们的婚事能成,一是因为他们皆是凉州有名的才子佳人,很般配,二则是因为他父母向刺史夫人百般示好求来的。   只是如今他高中状元,那样的婚事……他们不再般配了。   很快将点心端了上来。   店小二极有眼色,看得出来这位公子上赶着,这位姑娘不想搭理,于是离开时,特意对明娆说了一句:“小的就在楼下,有吩咐您叫人招呼我。”   “多谢。”明娆感激地看他一眼。   房门关闭,王骏阳瞟了两眼站在一旁的婢女,约莫是才想起来新欢,心中有所忌惮,想要去握明娆的手又缩了回去。   明娆沉默地饮茶,像是没看到对面的男子。   王骏阳叹了口气,“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但……你知道的,父母之命,我违背不得。”   “我们的缘分太浅,你……莫要怪我。”   明娆端着茶杯,眼睛注视着漂浮上水面的茶叶,雾气氤氲了双眼。   她若是只有三岁孩童的心智,只怕会信了他的鬼话。   王骏阳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明娆听得只在心中摇头。   眼见着他越说越投入,越说越激动,明娆终于轻声打断了他的自我感动:   “王公子,这儿还有别人呢。”   王骏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白了脸色,抬头看了一眼两个婢女,那两个婢女都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瞧。   王骏阳的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明娆饮了一杯茶,看着眼前精致的糕点发呆。   她现在被烦得一点胃口也没有,幸好点的不是珍馐美味,不然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她又要心疼好久。   今日出门该看看黄历的。   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越过王骏阳便往外走。   她将房门打开,迎面一阵凉风呼啸着袭来。   狂风来得猛烈,明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身后突然传来王骏阳不甘的一声:   “从前你便对我的示好视而不见,你可曾有一刻真心爱我?”   爱?   明娆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是什么时候给了王骏阳这样的错觉,叫他做了这样的臆想。   明娆讶异地看着王骏阳,“王公子,我从前觉得你风度翩翩,是位正人君子,后来发现,是我看人太流于表面。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若只是移情别恋,能和过去一刀两断,那也算是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至少可以给新的爱人一些安全感。   可没想到,王骏阳竟是做着左拥右抱的梦。   两个婢女对视了一眼,都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都觉得将今日的事告诉陈氏。   明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才一出门,身侧便传来一股很强的压迫感,明娆吓了一跳,蓦地转头,瞧清了对方面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与旁边雅间相连的那面外墙,有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抱着肩膀,斜靠在墙上。长腿微屈,随意地支着地。   见少女那副呆滞迷茫的样子,男人倏地低笑出声。   他将头枕在墙上,低头看她,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凤眸中却毫无笑意。   懒散神色褪去,深邃的黑瞳中藏着锐利的锋芒。   “退什么,怕我?”略带沙哑的低音自喉间缓缓淌出。   明娆懵懵地对上虞砚的眼睛,愣了片刻,缓缓摇头。   实话实说:“吓着我了。”   “哦?那倒是本侯的不是了。”他笑着说。   说话间,又是一阵狂风大作。   雅间的位置本就靠外,旁边的观景台半露天,毫无遮挡。   呼——   裹着水雾的风骤然穿过长廊,粗暴地卷起了明娆的裙摆。   青色裙尾扫过虞砚的小腿,明娆红着脸,抬手压住,低声道了句抱歉。   可风是打着旋的,只一瞬功夫,虞砚的衣袍也被吹起。   两片衣角纠缠在一处,布料厮磨,簌簌的声响被吞入风的怒号中,却遮掩不住震耳欲聋的心跳。   鬼使神差般,明娆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了男人的长袍上。   如玉葱般修长白皙匀称的手指贴合着翻飞的墨色衣袍,更衬得肤如凝脂。   绸缎手感顺滑,暗纹的线路划过掌心,布料微凉。   陌生的触感叫明娆的理智稍稍回笼,动作顿住,怔怔抬头,见到的却是虞砚消失了笑容,眉间微蹙,正盯着她的身后。   她不知背后的风吹倒了观景台上围栏边缘竖着的木棒,而那棒子正倾斜着向她倒来。   虞砚脸色一变。   明娆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正打算抬手。   猝不及防地,手腕猛地被人重重攥住,腰间搭上一只宽厚的手掌,一股大力按着她投入了宽厚的怀中。 第10章 .捕捉猎物她在隐瞒,在欺骗他啊。……   明娆被人抱着,疾速朝走廊内侧退了几步。   她诧异抬头,脸颊蹭着男人的衣袍,额发擦过他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一瞬,香甜与清冷纠缠在一起,心跳慢了一拍。   还在怔愣间,便听不远处传来哐啷的一声,还有人砸在地上的声音。   明娆如受惊了兔子,蓦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倒着一根长约一丈的圆木棒子,地上躺着的,是追出来又恰好被砸到的王骏阳。   虞砚的手从她腰间离开,瞥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年轻书生。   “一起的?”   明娆被这话问得顿时一个激灵。   “明姑娘是在思念旧人吗。”   “明姑娘此来讨好本侯,不是为旧爱求情?”   “你还惦记着那个穷酸书生,是吗。”   “明姑娘,既嫁给了我,就莫要再想着旁人,知道吗。”   脑袋里涌入前世的那些话,明娆轻轻吸了口凉气。   明娆转过头,郑重且认真地看着虞砚。   “只是同乡。”她一字一顿。   明娆是见识过这个男人拈酸吃醋时发疯那个劲儿的,她可不敢在虞砚面前表现出半点和王骏阳有关的样子。   她实在受不住。   清澈的眸光闪着水润的雾气,单纯与妩媚两个截然相反的矛盾的词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此刻那双干净的眼中,多了两分严肃,看得虞砚来了兴致。   她撇关系太刻意,太认真,笨拙地遮掩,显得欲盖弥彰。   虞砚的视线在明娆和昏死过去的王骏阳身上来回打量,倏地笑了。   回凉州打探消息的人,再过几日,也该回来了。   到时候,她身上的所有事情,他都会了解得一清二楚。   明娆被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有一种自己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的感觉。   她知道虞砚笑不一定是开心,就比如方才被他堵在门口,一见面他就在笑,那时不像开心的笑。   但此刻,好像……他心情又变好了。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方才动静闹得挺大,店小二听到动静就上了楼。一上来便看到走廊里围着的人。   被砸得不省人事的王骏阳孤零零地躺在门口,跟在店小二身后上楼找人的王骏阳的友人立马冲了过来。   书生惊呼:“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与他约在楼下,他怎么上来了,还、还发生这种事!”   店小二不着痕迹地飞快看了一眼明娆,见少女偏过头,对眼前的热闹半点兴趣都没有,笑了笑。   “小的也不知这位公子怎么就上来了啊,或许是走错了,您认得人就好办了,快将人扶回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我朋友在你们这出了事,你们可要负责!这可是新科状元!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小二不慌不忙道:“这是自然,我们会派伙计随您同去的。”   书生没再为难,跟店伙计一起架着人往外走。   他来时慌忙,没仔细瞧,这回一抬头倒是看到了二楼围栏边上的婷婷少女。   瞧那侧颜,那身段,定是个美人。   自古文人墨客就没有不风流的。他正欲细瞧,明娆干脆将身子整个转了过去,背对着外面。   书生的目光又不自主地落在那盈盈细腰上。   突然察觉到一股骇人的威压朝他的头顶压了过来。他下意识抖了抖身子,视线微抬,便对上了虞砚的目光。   凤目深邃,极具威严,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   人被抬走,明娆叫住了店小二,告知对方自己在西市的几家店都定了货,她留的地址是醉香阁,到时候要麻烦店小二帮忙收一下。   国公府的东西已经很多,不能再往她的院里送了,所以她干脆就留了这里,托人先将这部分货物交到镖局的手上。   二人交谈时虞砚不动声色在一旁听着。   交代完事情,外头天色已经大变,很快就要降下暴雨。   明娆抬头看了一眼虞砚,男人正巧也在低头凝视着她。   明娆突然又想起方才为他压衣袍的事情,耳根又漫上一层热意。   她肤色白,脸蛋稍微一红就十分明显。   明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退了两步,和虞砚拉开距离,福了福身。   “今日又麻烦您了,多谢……那我,我先告辞了。”   虞砚沉默着,没说话,看着她离开。   人都走了,虞砚还站在走廊里没动弹。   孟久知终于从房间里晃了出来。   虞砚站姿笔直地立在原地,眼睛垂着看向地面,兀自出神,手指不断地抚过掌心伤痕,一下一下,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而后很快的,暴雨倾盆。   虞砚这才回过神,他叫了一声孟久知,“派人盯着她。”   孟久知一阵无言:“您不是早就叫人……”   男人摆了下手,后退一步,就近靠在了二楼的栏杆上。   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   “事无巨细。”他说。   一日后的深夜,阿青撑着伞来到柏明馆,将一封厚厚的书信递到了孟久知的手里,一言未发,又转身回了眀府。   孟久知捏了捏那堪比一册诗集的“监视记录”,扯了扯嘴角。   “事无巨细”的指令传达下去,得到的结果便都在这信,哦不,在这书里了。   大到明姑娘的交际访友、头疼脑热,小到吃喝玩乐、读书写字,甚至于明姑娘几时醒来,几时用膳,今日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颜色的发簪,吃了什么菜,哪个菜吃得多,哪个菜吃得少,详细得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   诸如此类细节,皆以书信形式传到了这个柏明馆里,那个男人的手中。   虞砚很少会通宵达旦地处理公务,能放一放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牺牲掉自己的睡眠时间。   可为了等眀府的回信,虞砚每日都会很晚就寝,看完了送回来的信才会休息。   被明娆碰过的那件衣裳没有再穿过,但也没有被拿去烧掉。   孟久知意外瞧见过,那件衣裳被虞砚叠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枕头旁边。   孟久知不知这对于明姑娘来说是不是一见好事。安北侯是个很执着的人,执着到了很偏激、极端的地步。   他若是对一个人上了心,那么对方就绝无再逃脱的可能。   又两天后的夜晚,被派去凉州打探消息的密探回了京城。   虞砚敞着外衣,懒懒散散地靠在软榻上,凤眸半阖。   他在书房的中室休息,复命的属下跪在外间,隔着一道屏风,低声回禀。   “明姑娘在凉州曾有一桩婚约,对方是个普通的寒门子弟,名为王骏阳。”   “这位王公子今年春天殿试中了状元,最近风头无两,结交了不少权贵。”   “属下回来的路上巧遇了京城往凉州送信的信使,无意间听说是往凉州刺史府上送,属下又悄悄跟了回去。”下属将几封书信递了过去,“属下誊抄了明姑娘的家书。”   房中寂静了片刻,而后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虞砚赤着脚,散着发,寝衣外披着一件淡青色薄衫,从中室踱步出来,他浑身还散发着因困倦而生的暴躁。   抬手,从下属手中接过信件,拆了两封,一目十行。   眼中的懒散慢慢褪去,目光逐渐冰冷。   原来她与白天那男子是有婚约的。   那她为何又要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同乡呢。   虞砚按着信纸的手指逐渐用力。   她在隐瞒,在欺骗他啊。   再一想到临分别时,她与店小二交代的那些事。   她在采买东西,东西会送到酒楼,届时与其他物件一同由镖局护送回凉州。   “姐姐好像要离开京城……”刘大宝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边。   她要回凉州,所以才准备了那些东西,所以遇见他这个不熟悉的人,也没必要和盘托出。   那那个男子呢,那个姓王的书生,会一起回去吗,他们的婚事还会继续吗。   有什么事在逐渐脱离掌控,虞砚开始变得烦躁。   原先本打算循循善诱,毕竟他对她的“兴趣”并没有很浓烈。   可自己看中的猎物要逃脱,这是虞砚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他低声对着下属吩咐了几句,而后转身回了里间。   想回去,也要能回去才行。 第11章 .又生意外被截。   明娆身边的婢女是陈氏身边伺候的,从醉香阁回去后,两个婢女就如实地将王骏阳是如何对明娆不依不舍的场景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   陈氏听罢,当即把明娆叫了过来。   明妘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说不可能,她指着明娆痛骂:“一定都是你勾引骏郎,你个狐媚,你娘就不是什么好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样学样!”   明娆淡然地看着明妘。   陈氏被吵得头疼,她舍不得骂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能冷着脸对着明娆发作。   有一句话明妘说的不错,明娆随了秦氏的绝色容颜,陈氏不信会有男子对着这样的姝色无动于衷。   陈氏自己的容色普通,生下的明妘自然是比不上明娆的。   男子大多朝三暮四,容易被容貌所惑。所以就算王骏阳难忘旧情,也不能全是他的错,明娆亦要负主要责任。   “你们昨日都说了什么?”陈氏审视地看着明娆,“上回他的态度还不是如此。”   明娆弯了弯唇,不慌不忙道:“女儿说了什么,两位姐姐都说了,她们在场,若是女儿何处做的不妥,想必她们不会帮我隐瞒。”   陈氏将目光移到两个婢女身上,略作思考,也觉得有理。   两个婢女都是家生子,从小伺候在府上,断然不会向着明娆说话。   可陈氏心里还是不痛快,看着这样一张肖似秦氏的脸,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明妘一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明娆,她越想越气,冲过去狠狠退了明娆一把。   “你个惯会魅惑人心的贱人!”   “阿妘!”陈氏沉了语气。   自家人再怎么争吵,“贱人”这样的字眼是万万不能用的,她是国公府的姑娘,不是什么市井泼妇。   平素里在家中说几句“狐媚”便罢了,陈氏不说,却不代表她能容忍自己的女儿一再地妄言。   明娆被推得一踉跄,后背撞上了屋内立柱,后脑磕在上头,眼前一阵发晕。   “阿娘!你怎么还向着她!她可是抢了你夫君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这一句话再一次往陈氏的心上扎,陈氏摔了茶杯。   “明娆,你去祠堂跪着。”陈氏面无表情地说道。   明娆沉默了一会。   缓缓起身,福身告退,被王嬷嬷带去了祠堂。   外面天色又暗了,凉风里夹杂着微弱的水气。   好像又要下雨了。   ……   正房中,明妘还在哭哭啼啼。   陈氏不耐地拍了下桌子,手腕间的檀香佛串抖了抖。   外人不在场,陈氏便不用再顾及自己女儿的颜面。   “这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他对你说什么?说非你不娶?”陈氏冷笑,“可他那双眼睛可不知只盯着你一人呢。”   “娘,骏郎不是有意的,他是被迷惑了,被美色蒙了心。”   陈氏柳眉怒竖,“我看是你被蒙了心!”   “都怪明娆!谁叫她长了一张祸水脸的,”明娆哭着为王骏阳说话,“况且他们有婚约在先,骏郎只是念旧情安慰她,并不是真的对她还存着心思,一定是明娆勾引在先的,您别误会骏郎……”   陈氏不可置信,“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样死心塌地,看来我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你们的婚事了。”   明妘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性格不说嚣张跋扈,却也很少对人低头,今日为了给王骏阳说话,竟是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   “不行啊娘!”   “你也说了,他们有婚约在先,他就算眼下对你好言相哄,难保以后不会厌弃你,有一便有二,我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被抛弃之苦。”   任明妘再怎么哭诉大闹,陈氏都不再松口。   “本以为经过几日禁足,你能有所悔悟,现在看来,你被那小子迷得不清。”陈氏叹了口气。   拆散明娆和王骏阳,对陈氏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她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王骏阳,但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沉溺在一段感情里无法自拔。   没了男子,就一定要寻死觅活了吗?陈氏一向强势,这样软弱的性子不是她的女儿该有的。   陈氏此刻竟觉得明娆那样爱财的倒是极好,起码不会被抛弃后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失了自我。   看着跌坐在地上痛苦的女儿,陈氏眼中流露出失望神色。   “过几日是裴老夫人六十大寿,裴家给咱们家递了帖子,大寿日前,你继续闭门思过吧,”陈氏唤来下人,让她们把明妘搀扶起来,“若再哭闹,婚事便作罢了。”   明妘肿着双眼回了房,叫来自己的贴身婢女,让她溜出去给王骏阳送个口信。   叫他别着急,裴老夫人寿宴之日,自会找机会与他会面。还说她没有生他的气,她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明娆的错,叫他莫有负罪感。   送信的婢女撑着伞,冒着大雨出了门。明妘守在窗边,想着王骏阳,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可又想到明娆,神色又变得狰狞。   早晚有一日,她要将明娆那张脸给毁了,看她还怎么勾引男人。   ……   半个时辰的功夫,大雨倾盆。   明娆跪在蒲团上,脑袋一阵阵发昏。   后脑在隐隐作痛,她始终觉得有些恶心。   想吐,头晕,很难受。   祠堂的门敞着,风很大,雨被吹了进来。   明娆已经没什么力气起身去关门,她身子微晃,终于眼前一黑,朝一侧倒去。   她没有摔在冰冷的地砖上,而是倒进了一个温暖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怀抱。   这味道有些陌生,明娆艰难地睁开眼,想努力看清眼前人,可是人影重叠,抱着她的人面容模糊,她分辨不出。   “明娆,明娆?”   来人焦急地唤她。   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低沉浑厚,不像虞砚那样总是懒懒的,也不想二哥明卓锡那样清润干净。   “大哥?”她轻声道,“你回来啦。”   说完便昏了过去。   **   明娆再次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她睁开眼,看到了二哥明卓锡身边伺候的婢女。   “二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想……吐,晕。”   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夫说你伤到了头,要小心静养,别乱动。”   是方才接住她的那个人的声音。   明娆眨了下眼,眨清瞳中雾气,看到一张满是忧色的脸。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着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锦袍,气质温朗,仪表堂堂。   “大哥。”明娆弯着眼睛,“好久不见。”   明迟朗怔了一下。   大抵是数年不见,再见她已经出落成美丽的大姑娘了,脸上的婴儿肥褪去,身形抽条,再也不是小时候窝在他怀里那个软软乎乎的小女孩。   一颦一笑妩媚,令人无所适从。   “大哥这是回京述职吗?”   明迟朗早在十八岁时便入仕为官,那时还是先帝康成帝在位。康成帝很欣赏明迟朗,命其入了都察院,后来又派他前往数地做巡按御史,一年到头都不着家。   新帝景玄帝继位,把常年在外办差的明迟朗调了回来。   “陛下升了我的官,现在是佥都御史,”明迟朗轻描淡写,又说起明娆的事,“今日为何跪在祠堂?”   “还未恭喜大哥高升!”明娆笑得开心,一双桃花目完成月牙形状,少了些妩媚,倒是多了几分憨态。   明迟朗无奈轻叹,“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是……母亲?”   明娆点点头。   明迟朗抿起唇,闷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抬起手,摸了摸明娆的头。   明娆冲他灿然一笑。   虽然生父避着她,嫡母苛待她,长姐嫉恨她,可是她却有两个很好的哥哥。   明娆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陈氏能生出这几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孩子。   明娆有些头晕,低下头,闭了会眼睛,再睁开时才看到明迟朗的袖子短了一截。   短了一截的袖摆,叫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虞砚。   明迟朗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回来时遇上了山匪。”   明娆紧张抬头,“那你没事?”   “还好,那伙山匪应当已经被剿灭了。”   明娆愣了一下,“剿灭?这么快?”   明迟朗嗯了声,“我回京时正好遇上安北侯带着兵出城剿匪,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我想,以安北侯的能耐,此时的匪窝应当已经被端了。”   明娆想起唐慕颜那日离开时说的,金隆镖局的镖师也遇上山匪还受伤了,不知是否是一伙人。   安北侯……   那日在衙门外,京兆尹向虞砚求的应当便是这件事吧。   “近来外头似乎格外不安宁。”明娆微蹙了眉,叹了口气。   轰——咔!!   外面突然一声惊雷。   有小丫鬟浑身湿气地跑了进来,说夫人找二姑娘过去问话。   问话,又是问话。   明娆无奈叹了口气,正欲翻身下床。   这是要问她没有跪在祠堂的罪吗?   明迟朗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他挡开婢女的手,认真地看着明娆,“我陪你去。”   若是要问责,也该有他的一份才是。   二人慢慢走到正房,陈氏脸色冷得吓人。   她见到明娆,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山匪作乱,婚书被截了。” 第12章 .势在必得最上头书着两个大字:“婚……   从凉州赶回来的信使将消息送到了眀府便离开了,陈氏得知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   她当下做了许多设想,比如明娆究竟是不是真心的让人把婚书带回来,比如明娆是不是还有旁的打算。   劫走书信的是山匪,镖局的人说截走的不只有信,还有他们从凉州顺路押送回京的货物。   镖局的人也损失惨重,受害的不止明家一户。   陈氏左思右想,坐不住了。   明娆认识金隆镖局的人,这出乎陈氏的意料,她没想到偏僻小地养大的庶女竟也有这样的人脉,那所谓的“山匪”,是不是也是明娆计划中的一环呢。   万一明娆阳奉阴违,表面上敷衍说把婚书交出来,一副听人摆布的样子,暗地里却算计着她的女儿。   明娆听罢脸上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惊诧的样子不似作假。   若是装的,那她的伪装未免太好。   明迟朗在一旁作证,京城郊外最近的确山匪猖獗,他那身没来得及换下的少了一段袖袍的衣裳也是铁证,陈氏勉强相信了。   陈氏脑子一团乱,按着太阳穴,挥手把两人赶了去。   才出了主院,二人沿着游廊往回走,明迟朗就拦在明娆面前。   “母亲说的婚书,是什么?”他急急问道。   明迟朗这么多年不在家中,自然是不知道明娆身上发生的事,明娆无所谓地冲他笑笑,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低声缓缓道来。   眼下婚书没有了,陈氏更加不可能放她离开,毕竟若是放她回凉州,她要是又拿着婚书出现讨要说法怎么办呢,陈氏不可能不为自己女儿的名声考虑。   也正好,她本来就发愁如何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如此倒也省事。   明家短短这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安北侯府。   今日大雨,虞砚犯了懒劲,没出门。   他站在书案后练字,听完回禀,笔下重重一顿。   他没过问明娆与明妘争吵一事,没过问明娆被罚又昏倒一事,更没提婚书失窃这一意外。   虞砚听到明娆是被人抱回房中,那男子还守着她醒来,扶着她去主院,心中骤然升腾出一股暴戾。   黑眸泛着冷意,沉声重复:“明大公子。”   她被人抱了,是不是也对着那人笑了?   虞砚的手撑在案上,五指收拢,攥皱了宣纸。   孟久知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是人家哥哥,抱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他暗自腹诽,将关于明家成员的调查呈了上来。   明卓锡,二十有三,信国公二子,效命于安北侯麾下四年,如今做到了副尉,在凉州时与明娆来往颇多。   虞砚的目光一扫而过,再往下看。   明迟朗,二十有六,在都察院供职,十八岁时离京,鲜少回来,虽为长子,但或许是因为聚少离多的缘故,与明家人并不亲厚。   上面还简单地陈列了这些年明迟朗出色的政绩,虞砚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落在一行:二十有六,尚未成婚。   男人面露鄙夷,“二十六还未成家,必定长相丑陋,品行低劣。”   孟久知:“……”   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上首位二十七岁同样无妻无妾的男子,默默闭严嘴巴。   因为安北侯的小心眼,他这一天心情都十分差劲,孟久知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只祈祷着裴老夫人寿宴日赶紧到来。   听说明姑娘也会去,等见到面就好了。   **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六月十八,裴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六月荷风拂面,粉瓣含香。盈盈花香笼罩着京城的上空,闻之便叫人心情愉悦。   瑞王府,游廊下,明家一行人由嬷嬷引路,前往会客的院落。   “听闻瑞王妃爱荷,瑞王便找人植了满池塘的荷花,当真夫妻恩爱,叫人羡慕。”陈氏手中牵着她才五岁的小儿子。   她左右逢源,就连夸赞也叫人听不出敷衍。   嬷嬷是伺候在王妃身边的老人,闻言笑了起来。   明妘心不在焉,跟在陈氏身边不答话。明娆本本分分地紧随其后,低眉顺眼,也不冒头,倒是走在她身后的明卓锡在她耳边低声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明卓锡见明娆不搭理他,便偏过头与走在身旁的兄长说话,明迟朗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安生闭了嘴。   到了主院,两位公子由仆从领着往男客那边去了。   陈氏带着明妘去给老夫人献礼,明娆又不在意她们不带自己,找了个通风的凉亭,独自消磨时光。   前世她便有所耳闻,今日的寿星裴老夫人崔氏,乃是将门虎女,年轻时也曾驰骋战场,是位巾帼英雄。   后来由大霖开国皇帝太/祖皇帝赐婚给异姓王瑞王世子,也算圆满。   前世明娆并没有被邀来这趟宴席,前几日陈氏叫她一同来时,她还意外了好久。   明卓锡怕她拘谨,还宽慰她,瑞王给老母亲办寿是大办,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都请了去,她若是不自在,只管找个地方多清闲便是,无需紧张。   明娆倒不是害怕紧张,只是这一世许多事情的发展皆与前世不同,这叫她心中愈发没底。   她趴在栏杆上,脸蛋枕着胳膊,蹙着眉忧愁。   若是赐婚一事也出了岔子,那可怎么办啊……   因着前几日与明妘起争执,后脑撞在柱上,连着好些日子她都没休息好,此刻暖风拂面,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婢女轻柔的声音:   “二姑娘,此处风大,您别睡着受了凉。”   这婢女还是陈氏身边派过来一直盯着她的那个,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婢女对她也多了几分怜爱之情。   明娆懵懂抬头,揉了揉稀松睡眼。身子有些僵,她站起身往外走。   方才到这时,池塘周围还有不少人在喂鱼说笑,此时却是没几个人了。   瑞王府很大,走了半晌也不见一个人。   她寻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经过一处小径,突然听到了些不该听的声音。   “骏郎,我好想念你……”   “眼睛怎么肿了?”年轻公子声音温润,“莫要哭了,我心疼。”   明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转头看了一眼婢女,对方也神情尴尬。   按理说,婚书丢了,她与王骏阳的婚事还未正式作废,就算她本人不表态,起码也要由两家的父母其中一方写个书面的证明才是,这样对谁都稳妥。   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有婚约的男子与未过门妻子的嫡姐纠缠不清,传出去,丢的是信国公府的脸面。   明娆不想节外生枝,她只想在圣旨未下的这段时间里安稳度日。   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冲婢女“嘘”了一声。拎着裙子,慢慢地后退,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直到再也听不到时,才止了脚步,百无聊赖地赏起花来。   这边感天动地的互诉衷肠还在继续。   “婚书丢了,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想抓着你不放,又不敢与我娘对着干,于是就来了这么一遭。”   “妘妘,我是心悦你的,心中半点她的位置都没有。”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啦,”少女羞涩道,“只是我们的事可能又要拖一拖了。”   “好事多磨,不管过多久,我都想娶你做我的夫人。”   “可是……可是赐婚的圣旨一日不下,我便一日寝食难安,我好害怕,骏郎,若是我不幸被选上,怎么办啊?”   男子轻轻笑了,柔声似水:“若是那样,我的前程也不要了,到时我们私奔,如何?”   少女被哄得心花怒放,投入男子的怀抱。   二人亲密相拥的姿态没有被明娆看到,却落在了另外两个别有用心之人的眼中。   “哟,私奔啊,真是痴情。”   裴朔站在阁楼二层,望着不远处一前一后离开的男女,唇角噙着笑意,手中折扇轻摇,摇头晃脑。   他回头看向好友,一双狐狸眼弯着,笑得不怀好意。   “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圣旨下来,这位状元郎到底会不会兑现诺言。”   房屋正中,正专心煮茶的男子眉目沉静,不为所动。   裴朔自顾自说了下去,“舅母说过长得越好看便越会骗人,殊不知王公子这么平庸的人,也是这般惺惺作态。他若是重诺,又怎会抛弃旧人呢。”   “那位二姑娘也是可怜,瞧着这样一幕,不知是何感想。”裴朔回想着明娆谨慎后退的模样,忍俊不禁,“看来二姑娘要比大姑娘聪慧许多,知道离脏东西远一些。”   “哎,你执意要娶明家那位二姑娘,该不会是嫌老大蠢笨吧?”   虞砚淡淡抬眼,“太丑。”   裴朔:“……”   真是粗浅。   “不过大姑娘提到婚书……婚书丢了,此事便没完,那二姑娘就走不了了?”   虞砚没有立刻回答,他安静地将茶煮完。其中一杯推到了裴朔面前,然后沉默地盯着自己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盅看了半晌。   他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一封书信,动作缓慢地拆开。   一张有些年头的旧纸,最上头书着两个大字——   “婚书”   在裴朔震惊的目光中,虞砚淡淡一笑。   “嗯,她走不了了。”   裴朔不可置信:“你……你哪来的?你找人偷婚书?!”   “不是偷,”虞砚坦然道,“是抢。”   明目张胆地叫人扮成山匪的模样,抢回来的。为了逼真,还顺道劫了货,反正的确有山匪在流窜,那么他们应当也不会介意自己的罪责再多上一条。 第13章 .脑袋开花脑花,好漂亮的花【作话有排……   裴朔实在不知如何评价自己的好友。   任他平日如何巧舌如簧伶牙俐齿,此时也被虞砚的所作所为给震惊到了。   “你堂堂安北侯,竟也干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   虞砚偏过头,不理他的指责。   “也对,也是,你是疯子,如何能同常人相比。”裴朔捂住了额头,痛苦道,“亏我还在绞尽脑汁帮你筹划如何将人留住,我还叫人给李尚书家找了不少麻烦,就为了替你拖延太后那边,结果你倒好,自己干了这般惊天动地的事。”   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多谢你以老夫人的名义请她过来。”   “别,别谢我,担不起。”裴朔自暴自弃道,“我愧为你的军师,你的幕僚,我什么都做不好。”   见好友如此挫败,虞砚薄唇轻轻抿了下。   朋友尽心帮他的忙,他心中有数,但他并不擅长解释,也极少解释。   他直言:“再晚些,她便跑了。”   “跑?回凉州吗?”   裴朔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意外,明家二姑娘不是才来京城没多久,怎么这就打算回去了?   裴朔松开了额头,蹙眉,“我心头始终存有一点疑虑,你说过这一生都不想成婚,那新娘是谁,有何区别?我原先以为你选明家,还在想明家是否与你结了仇,可一想到明二公子,又觉得不至于。”   “今日之前,我以为你喜欢大姑娘,不舍得她死,所以才非要换成二姑娘,可今日看来,大姑娘入不了你的眼……”裴朔直勾勾看向好友,“那么二姑娘既入了你的眼,你又何苦还非要留下她呢?”   前三任新娘皆由太后精挑细选,可惜在出嫁去往西北的路上都暴毙了。前三位虞砚都没有特别的反应,这第四位,他却开始在意了。   在意,便会沦为他的弱点。   既然在意,又怎么还会让对方成为众矢之的,怎么能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呢。   虞砚放下茶盅,站起身,走到窗前。   透过小窗,遥望见少女还站在原地,她前倾身子,在轻嗅花香。   灼灼烈日的光束洒向大地,在少女的周身罩上了一层光纱。光晕朦胧,美得浑不似真人。   她好像很爱穿青色的衣裳,明明是清淡素雅的颜色,却遮不住她的袅娜多姿,千娇百媚。   精雕细琢的五官上,睫羽细密卷翘,虞砚仍能回忆起她被自己抱在怀中时,她茫然地眨着那双妩媚的桃花眸,长睫来回扫动,像是在他的心上反复撩拨。   前些日子被人推倒,今日看她倒是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会笑会说话,很好。   不过若是磕得傻了些,乖巧些,倒是也不错,方便日后关起来小心珍藏。   不知看了多久,入神到裴朔走到他身旁都未曾察觉。   “这次的新娘不会死。”他说。   裴朔震惊地看着他。   虞砚平静道:“从前那三个女子是如何‘暴毙’的,你我都清楚,不是吗?”   裴朔沉默了一会。   “所以,你是认真的?”   他和虞砚共事许多年,他们也算是知己,性情相投,裴朔觉得他有很多地方都和自己很像,所以他们能成为朋友。   但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回 ,叫裴朔有些读不懂他了。   虞砚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后,默默地注视着佳人赏花。   不多时,有仆从上了阁楼,敲响了门。   虞砚从小屋离开,避开了众外客的视线,轻车熟路地沿着小径,走到一处拱桥前。   这是架很窄很小,鲜少人行走的小桥。桥连接着后花园与前院,是通向会客院落最近的一条小路。   因为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雨,许多小树被风折断,繁密的绿叶落了一地,加上通道狭窄,青砖湿滑,又有婢女不小心由此处落水,府上管家便下令封了这一段路,打算拓宽此路,整修好后再通行。   此刻,虞砚站在半荒废的小桥前,静静看着小台阶下面躺着的那个年轻女子。   仆从将人引来后便退去,孟久知突然从树干粗壮的树后走了出来。   “侯爷,裴公子。”孟久知抱拳垂首,低声对虞砚道,“照您吩咐,人现在已失去知觉。”   虞砚未发一言,沉默地走到那昏倒的女子的面前,低垂了眼眸。   这女子正是与王骏阳私会后,独自离开的明妘。   抱肩在一旁看戏的裴朔瞧出不对劲,缓缓蹙眉。   “他想做什么?”   “那个……裴公子,不是您说,我们侯爷可以在府上来去自如,他高兴就好?”   “我是想让他开心些,可也没想着他当真会乱来。”裴朔道,“今儿是我外祖母寿辰,你们要是闹事,休怪我翻脸!”   “不会不会,都安排好了,明大姑娘是自己走过来的,路地湿滑,踩了湿草,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并没有旁人推她。”   若是明娆在场,怕是要感慨世事无常、老天有眼,从前她落水是因为“失足”,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这“倒霉事”也到了明妘的头上。   裴朔微眯了眸往前看,确实瞧见了一地的又滑又湿的藓草和落叶,可他眼睛也尖,在旁边的一众石子中,看到一块与众不同的。   “那个,可不是我这的东西。”   孟久知讪笑,“您眼毒,瞧得准,那是我用弹弓打出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跑过去把那块与众不同的石子揣进怀里,企图销毁证据。   裴朔:“……??”   “末将怕大姑娘踩不准草,万一没滑倒怎么办,就打了她的腿一下,帮了点小忙。”   裴朔:“……”   “哦对了,怕她只昏片刻,撑不到侯爷来就醒了,末将还给她用了点蒙汗药,放心,没有一个时辰,她醒不来。”   “而且公子放心吧,大姑娘是自己背着信国公夫人偷偷出来私会情郎的,这种不体面的事她不敢自己吐露出来,但凡她有点脑子,也只会说是自己不小心走岔了路,又不小心摔倒了,怪不到咱们侯爷头上,也不会惊扰老夫人的。”   裴朔的表情逐渐狰狞,再也没有一贯霁月风光的风流模样。他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主仆!他跟虞砚也是多年好友,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厮是个坑货!   裴朔咬咬牙,气势汹汹朝虞砚走过去。   这么半天,虞砚就蹲在那里,盯着明妘的脑袋看,神色专注,也不知在思索研究些什么。   裴朔在一旁幽幽盯着,“侯爷,您想作甚啊。”   虞砚没理会,盯着明妘的头。   半晌,他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不知,那日她伤得有多厉害……”   他又看了会,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   将帕子垫在掌心,然后一手托起了明妘的头。   裴朔看得一激灵,他想开口问虞砚到底想干什么,可话还没出头,就听到“咚”的一声。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手滑,明妘的头从男人的掌心滑落,重重磕在地上。   裴朔倒吸一口凉气,“你别发疯!”   虞砚大抵是不太满意这个声响,皱了皱眉。   “你要她的命当然可以,但是不许在我家闹出人命!”   虞砚偏过头,奇怪道:“自然不会在此刻就杀了她,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这可是他的“新娘”,若是死了,他娶谁去。   裴朔和孟久知对他所说的分寸毫无半分把握。   可他们再担心,也没办法阻止虞砚,只能祈盼着他有点良心,不会胡来。   “一点血都没有……”虞砚喃喃自语,不满地叹气,“脸皮厚,头颅竟也是这样厚吗。”   他再次隔着手帕将明妘的头托起,另一只手从地上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子,放在头下落的位置。   然后,他抓着明妘的头,刻意控制了力道,重重地朝地面砸了下去。   有斑驳零星的血迹溅到了袖摆上,男人嫌恶地皱眉,但看着掌心下如愿以偿地开出一小朵血花,俊美冷峻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满意又愉悦的笑容。 第14章 .准备搞事“安北侯!他已经到门口了!……   虞砚将带血的帕子扔给了孟久知,站起身时,神色如沐春风。   “裴公子,还要麻烦您请人通知一下明家那边……”   裴朔没好气地瞪了孟久知一眼,他一脸愤怒,幽幽地盯着虞砚远去的背影半晌,还是叫来了婢女往主院那边传话。   虽然虞砚今日所为确实很过分,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没留下什么隐患。   毕竟这条小路是明妘在听了下人的谈话后自己选择走的,她若是不偷偷会情郎,不为了避人耳目特意选了这条路,也不会出意外。   虞砚只是在一个显而易见的地方摆好了陷阱,至于明妘跳不跳下来,他可没有插手。   明夫人稍稍一想便会知道自己的女儿去到那偏僻之所不会有什么好事,这哑巴亏她们吃定了。   待回去后,说不准母女二人还会为此发生争吵。   虞砚很满意。   三个人沿着来路往回走,孟久知一直拿眼睛偷偷瞄虞砚。   “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像我一样。”裴朔道。   虞砚闻言看了一眼孟久知,“有事?”   孟久知在心中措辞许久,左思右想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属下以为您不在意那日的事。”   那日的事,自然是大雨之日,发生在明家后宅的事。   明娆被人推倒,头磕在柱子上,后来罚跪祠堂,因为头上的伤晕倒了。   事情传到侯府,虞砚只是过问了明家大公子的事,并未提及其他,谁知昨夜,虞砚突然把孟久知叫来,交代了他今日的计划。   虞砚此刻心情极好,难得多说几句。   他轻描淡写:“她既是本侯看中的,就是本侯的所有物。她身上的一切痕迹都应该由我亲手刻上,旁人动不得,动了,就要付出代价。”   话音落,他男人眸光一暗,而后朝着前方加快了脚步。   孟久知和裴朔顺着方向看过去,他已走到一袭青裙的女子面前。   明娆被他飞快的脚步吓到,后退了两步,怯怯行礼,“侯爷万福。”   虞砚微微扬眉,“又躲我?”   少女愣了片刻,摇头。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似乎心情很好。   虞砚不着痕迹地将袖子上沾了血迹的那只手藏到身后,淡声道:“姑娘在此赏花?”   明娆被问得有些懵,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憨态并不蠢傻,那一双水润的桃花眸眼尾上挑,尽显妩媚,若有似无地勾着人的心。   今日的虞砚的确有些超出她的了解,他可不是个会有闲情逸致与人寒暄的人。   明娆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打上了“所有物”的标志,她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亦有礼地回问:“侯爷也是来恭贺裴老夫人大寿的吗?”   “嗯,我与裴公子是好友。”他说。   明娆朝他身后望去,这才瞧见一位身穿白衣的温润公子,她低下头,福了福身子。   虞砚又有些不高兴,他往旁边站了两步,挡住了明娆的视线,叫她再也看不到别人。   裴朔:“……”   他险些气笑了。   从前当真不知,一个人能小心眼成这样。   他累死累活做了那么多,还要被这般防备忌惮!他又没有想要跟他抢女人的心思,至于吗!   就在裴朔怒极打算拂袖离去时,人家姑娘大约是先受不住虞砚这么强悍的威压,看着他突然冷下的脸,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敷衍着聊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匆匆逃走。   看着好友一瞬间更黑了的脸色,裴朔这回心里舒坦了。   “哟,侯爷这是如豺狼虎豹,吓得人家姑娘慌不择路了。”   说起慌不择路,虞砚突然想起初见时,在宫中那次跌跌撞撞、猝不及防的拥抱,滚了滚喉结。   “我说,你也别太凶了,若是在心里把你想成难相处的人,以后回回见着你都要躲可怎么办?”   虞砚皱着眉,似乎也在思索这样的可能性。   他一直沉默地往回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会客的院落。   站在月门外,偏过头,不经意间便看到青裙少女正坐在凉亭里,手里多了些鱼食,正在喂池中鱼。   迎着日光,一笼浅浅纱光恰好将她的曼妙与妩媚包裹其中。   全然不知,暗中有许多或是好奇试探,或是嫉妒羡慕的眼睛在打量她。   一双清眸只专注地盯着池中簇聚在一起的金鲤。   自然也不知,拱门外那道格外灼热又锐利的目光。   虞砚终于松开眉头,脸色也变得温和起来。裴朔的那个问题,他大约是想通了。   低低轻喃,似是说与自己听。   “想躲,那便只能关起来了。”   ……   裴老夫人的寿宴还未结束,婢女便来传话,叫明娆回家。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从最初分开,就一直没再见到陈氏。   出府门时,正巧看到从另一边并肩走来的大哥和二哥。   二哥神情严肃,大哥一贯的平静沉稳。   明娆看着停在面前的明府的马车,问道:“发生了何事?时间还早,母亲为何急匆匆离开了?”   二哥明卓锡沉着脸,“大约是明妘又惹了事,被母亲先带回去了。”   明娆愣了下,与大哥对视一眼。   这才一会儿功夫,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不会是与王骏阳私自会面的事传到了陈氏的耳朵里吧?那她也太不小心了。   兄妹三人各怀心思坐上马车,回了眀府。   **   入夜,明妘还未醒来,距离她昏迷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向来强势的陈氏见自己女儿半死不活的样子,心如刀绞,眼眶通红。   明妘头部的血已经止住,但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气息更是微弱,陈氏厉声责问御医:   “我的女儿为何还不醒来?”   早在回府时,陈氏已经请了好几位民间大夫,可惜治疗的效果甚微。   床榻边的两位御医是静莅大长公主深夜从宫中召出来的,信国公府的老公爷在世时,曾有恩于静莅大长公主,这回陈氏有求,大长公主二话不说便帮了这个忙。   御医道:“大姑娘伤在头部,这……头疾最是复杂,何时醒来,不好说啊。”   虞砚的力道控制得很好,他没让明娆一命呜呼,却也没让她很快醒来。   眀府乱成一团,始作俑者正在思政殿内,与景玄帝对弈。   “阿砚已许久不主动找朕下棋了,”陆笙枫看着大半夜还赖在这里不走的男子,有些受宠若惊,“已经许久不似当年那般亲密了。”   自从虞家出了变故,家破人亡,他远走西北后,他们这对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终究还是渐行渐远了。   如今又是君臣,更无法回顾当年的情谊。   虞砚懒洋洋地撑着腮,手指摩挲着棋子。   棋盘上的这些棋子都是纯玉制成,触感温凉细滑,每一粒皆由景玄帝亲手打磨。虞砚半阖着眼,毫不走心地把一颗白子放在了死路上。   “你想干什么?”   年轻的帝王没有半点一国君主的架子,他将这盘赢得毫无意思的棋盘打乱,小心翼翼地将他最宝贝的玉石棋子收入盒中,站起身,走到虞砚身边。   “阿砚,你这是在与朕主动示好是不是?朕早说过,朕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你终于愿意信了?”陆笙枫厌恶地望了一眼那象征至尊地位的龙椅,“你若是想做这皇帝,我也可以让给你,如何?只要你我还如从前那样要好。”   深夜,早已过了虞砚就寝的时辰,他困倦地闭上眼睛,丝毫没有将年轻帝王的胡话放在心上。   “陛下莫要再说这些,太后听了要不高兴的。”   提到太后,陆笙枫不敢再抱怨。   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颓然自语:“母后为何扶朕上位,朕怎会不知,无非就是看朕好拿捏……”   皇帝低落了一会,手抹了一把脸,又笑了起来。   “阿砚是有事与朕说吧?”   虞砚这么懒的人,深夜还陪着他熬着,必定是有大事。   虞砚慢慢睁开了眼。   “臣想奏请陛下,早日为臣赐婚。”   “可朕听说,明家的姑娘出了点意外……”   “她就算长睡不醒,人我也娶定了,太后那边,还望陛下能帮帮我。”虞砚道,“听部下说西北新出土了一批玉石,若是此事能成……”   “一言为定!”   ……   第二日一早,信国公府的门被敲响。   有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内院,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夫人,不好了!门外……门外……”   “毛毛躁躁,门外怎么了?”一夜未睡,陈氏按揉着太阳穴,神情憔悴。   “安北侯!他已经到门口了!!”   哐当,信国公扔了茶碗,吓得面无血色,陈氏身子晃了晃,心口突突直跳。   被这煞星找上门,眀府约莫是要大难临头。   信国公府外。   男子一身绛色云纹团花锦袍,颀长的身形挺拔地立着,他似笑非笑,注视着眀府牌匾的凤眸里流露出叫人难懂的情绪。   垂在身侧的手修长、劲瘦,手背上青色血管微凸,指尖夹着一封米色信笺。   虞砚带着明娆的婚书,找上了门。 第15章 .赐婚圣旨看来为时已晚……真是,非常……   信国公携夫人陈氏赶往会客厅时,虞砚已经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上座好一会儿了。   “侯爷见谅,妾身与老爷才刚起,您久等了。”   陈氏一进门便急忙向虞砚告罪,生怕煞星久等,突然翻脸。   虞砚没立刻开口,他仍继续饮茶,看也没看明家夫妇。   清淡的茶香弥漫室内,可夫妇二人都感觉自己的头上笼了片乌云。   无声的威压砸向天灵盖,茶杯与茶盖相碰的清脆声响,在此刻竟如大限将至时,来自地府的召唤声。   信国公向来没骨气,胆子小,安北侯凶名在外,他怎能不怕。   他从见到虞砚那一刻起就开始腿软,往前伸手,拉住了陈氏的胳膊,企图借力站稳。   陈氏暗骂了一句丈夫没出息,抬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   绛色衣袍发深发暗,给人压迫感。他的容貌绝为上乘,眉宇间的懒散也给人一种他很好相与的错觉。   可陈氏清楚记得,大闹太后寿宴那日,这个男人眼中的冷肃与厉色是多么的可怕,恐怖到让人脊背发凉。   男人掌心托着茶盅,明明一副悠闲自得姿态,却无端给陈氏一种将万物玩弄于股掌的深不可测。   陈氏忍着害怕,抖着声音:“侯、侯爷,您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安北侯的脾性向来捉摸不定,他极少待在京城,陈氏对于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坊间传说、后宅命妇们的闲谈,除了这些道听途说,她亲眼所见的,也就是上回太后寿宴上那场大闹。   想起那日的惊险,陈氏浑身又开始冒冷汗。   连太后的威仪都不放在眼中,这煞星来她明家做什么啊,难不成是赐婚的事定下来了?   陈氏心中一凉,惴惴不安。   虞砚轻啜茶饮,直到将一杯茶饮完,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盅,抬眸看向面前二人。   开口的是陈氏,站在前面的也是陈氏。   那位信国公倒是窝窝囊囊缩在自己的夫人背后,装哑巴。   虞砚指着自己座下,低声笑了笑,“本侯来贵府做客,理应坐在客位才是,实在是坐这个位置习惯了,一时疏忽,占了公爷的位子,实在抱歉。”   说着就要站起来。   陈氏连忙摆手,“您自然要坐主位的,我们坐在下面就好。”   说完像是生怕虞砚真的起来让位,赶紧拉着丈夫在客位就近坐下。   虞砚眼含笑意,微微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您今日……”   “哦,对,”虞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手边的桌上,修长的手指在信上点了点,“前些日子郊外匪患横行,肆意掠夺了不少来往客商的行囊,本侯带着人剿匪,在他们的老巢缴获了大批财物。”   “下属清点货物时,发现了这个。这似乎……是你们家的东西。”   陈氏抻着脖子往他手下看,看到那薄薄的一张,心顿时高高提起。   有些事情在脑子里串起来了!   明迟朗回京那日说遇到山匪,恰好从来凉州寄回来的婚书也被截了,那时她还半信半疑,眼下安北侯亲自透露确有此事,并且将一封信送了过来,这只怕就是那封丢失的婚书了!   陈氏大喜过望,脸上露出激动与兴奋的神色。   毁了婚书,那么明娆与王骏阳的婚事就可正式作废,再赶紧定下妘儿的婚事,她的女儿就不用嫁给眼前这个阎罗了!   她唤来仆人上前去取安北侯手里的信。   可虞砚却按着信不松手。   陈氏脸上的笑容微僵,“侯爷?”   男人似笑非笑,棱角分明的指骨并在一起,夹起信晃了晃。   他在夫妇二人紧张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开启信封,抽出里头的一张薄纸,抖开。   陈氏站了起来,急道:“侯爷!此物乃我明家私物,您不可……”   “不可?”男人淡声打断,眉梢扬起,“本侯早已看过了,不然如何得知这是你家的书信?”   陈氏哑口无言。   虞砚敛眸,视线落在纸上。   “订婚契书,明娆……”他轻笑,“这位叫明娆的姑娘,不知是贵府的哪位姑娘?”   陈氏脸色难看,她没答,倒是一直当哑巴的信国公此时突然开口,结结巴巴说道:“是……是我的二女儿,自小长在外面的。”   “哦?公爷还有另一个女儿?长在外面的……”男人轻叹一声,“出身不太好,想必是不如嫡出的大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听他口赞明妘,陈氏整个人如坠冰窟。   被安北侯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难不成婚事当真就定下了?虞砚真的盯上了她的女儿吗?   陈氏被吓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虞砚话锋一转,又说起明娆。   “原来状元与贵府的二姑娘早有婚约,怪不得上回本侯见着他们在一起说话。”   陈氏一愣,“是何时的事?”   “日子记不清,大约是个下雨日,在醉香阁。”   怎么偏偏被虞砚看到了呢!陈氏暗自焦急。   “侯爷,您莫要误会,这封婚书已作废了!”   “嗯?作废了?”虞砚脸上适时露出诧异,“可这……白纸黑字啊。”   “这门婚事最初是我夫君与王家那边商议好的,原定的就是将大女儿许配给王骏阳,可是京城与凉州两地间路途遥远,约莫是送口信的人传达有误,王家拟定婚书时,将大女儿明妘的名字写成了二女儿的。”   “当初二姑娘也在凉州吗?”   陈氏撒谎:“当初两个女儿都在京城,所以王家那边弄混了,因着我家祖上与凉州王氏有些渊源,这才千里迢迢地结亲。”   “那这上面的生辰八字……”   陈氏硬着头皮继续说着拙劣的谎言:“自然也是妘儿的生辰,只是名字写错了。”   虞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五月初五端阳节……”他默念了一遍生辰,低低笑了,“是个好日子。”   与他倒是极为相配。   陈氏以为自己蒙混过关,还未松一口气,可突然又听到男人“咦”了一声。   “状元郎进京赶考竟是没带着婚书吗?”虞砚不解道,“明明新娘子就在京城,带着婚书来不更省事?”   陈氏捏紧了手帕,脸色苍白,“是……是……约莫是忘记了。”   虞砚摇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扔在老家,可谓粗心,幸好是被本侯发觉,这东西若是落在外人手里,只怕要出乱子。”   一听说出乱子,信国公坐不住了,他紧张道:“侯爷此话何意?”   虞砚唇角微弯,散漫笑道:“这婚书上一个特制的印章徽记都没有,能证明它还是它,而不是伪造的,只能靠字迹。”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笔法,但若是有心之人想要临摹仿造,比如本侯,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旁的倒还好说,若是将男子的姓名改成哪个地痞无赖纨绔子弟,受委屈的还是公爷家的姑娘啊。”   虞砚抬起手,将信笺递到了仆从的手中。   陈氏迫不及待展开来看,确认是明娆与王骏阳的婚书无疑。   她由忧心忡忡转为满心欢喜再转为安心的神情都落在虞砚的眼中。   他低垂了眸子,又不经意间提起一事。   “说起婚约,本侯的婚事……”   咚——   信国公手里的茶盅掉到桌上。   虞砚抬眸看去,信国公目光躲躲闪闪。   他微勾唇角,一边欣赏夫妇二人精彩纷呈的脸色,一边慢悠悠地继续道:“既然大姑娘早已心属旁人,本侯倒也不该棒打鸳鸯,拆散眷侣。”   陈氏一颗心被虞砚折腾得七上八下,“您的意思是……”   “本侯娶谁都是娶,是谁都无所谓,本侯并不在意,毕竟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思,与本侯无关。”   陈氏才刚有些高兴,又瞬间被这句话击溃。   太后的情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讲的,若真是太后的旨意,一旦定论,怕是再难回转。   “大姑娘心有所属,夫人应当早日向宫中传达,不然圣旨若下了,本侯也无力回天。”   好心提醒完,虞砚有些累了,手肘抵着椅背,懒洋洋地手撑着下颌。   他已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累得慌。再待下去,只怕要忍不住发火。   陈氏满脑子都是安北侯最后那句提醒。   安北侯似乎并不执着于娶她的女儿,他娶谁都是太后的意思。只要她快点把女儿的婚事安排妥当,只要再快点……   陈氏的希望被虞砚点燃,再坐不住,也顾不得还有客在,就要叫人去请王家的人来,商议婚事。   有婢女急匆匆地赶来报喜:明妘醒了,已经在来找陈氏的路上。   陈氏心中一喜,刚绽放出笑意,门外又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喝——   “圣——旨——到!”   陈氏愣了一瞬,蓦地转头看向主位上的男子。   虞砚面露可惜,“看来为时已晚……真是,非常遗憾。”   陈氏不可置信:“您帮帮妾身……”   虞砚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如此麻烦的事,本侯才懒得做。”   陈氏绝望地跌倒在地上。   锦衣太监手拿明黄圣旨,已到院中。   信国公搀扶着心如死灰的夫人到了门外,跪接圣旨。   圣旨开始宣读,虞砚按了按太阳穴,半晌,蓦地低声笑了出来。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   “信国公长女明妘品行端庄,娴熟大方……”   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太监尖细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跨过门槛,一阵风吹过,绛色衣袍随风翻飞。   男人情绪淡淡,视线在跪着的夫妇身上一扫,漆黑的眸子压下来,冷淡倦懒。   “与安北侯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许配为妻……”   虞砚收回视线,没再看任何人,大摇大摆地从众人间穿行而过。   迈出月门时,有惊呼声盖过宣旨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姑娘昏倒了!请大夫来!快!”   虞砚微扬了眉,转头看去。   原来是刚醒的明妘又不小心听到这个“好消息”,气血攻心,激动地昏过去了。   “啧。”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走到明府大门。   府外正停着一乘轿子,两个青年站在一旁,一个俊朗张扬,正吊儿郎当地逗手中提笼里的鸟儿。一个成熟稳重,一袭白衣,笔直地站着,目光牢牢锁定着马车。   轿帘被人掀开,一袭青裙的绝色美人露了头。   一只宽厚的手掌递到她面前,成熟稳重的青年专注地看着她。   “慢些。”明迟朗道。   少女扬唇一笑,媚眼红唇,颦笑间足令万物失了光彩。   虞砚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第16章 .撞见出轨虞砚抱着她无声无息翻上了屋……   明娆将手放在大哥的掌心,借着他的力,踩在马凳上,稳稳地走了下来。   站稳后,又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一个包袱。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来找我。”明迟朗道。   “是了,舞文弄墨这种事还是要找大哥!”明卓锡一边逗鸟,一边调侃明娆,“不知你怎么突然转了性,买这么多文房四宝干什么。”   明娆抿着唇笑了下,没答。   明迟朗看了眼弟弟,“阿娆好学,总比你不务正业强。”   “大哥冤枉我,我是武将,上阵杀敌是强项,再说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好嘛!”   兄妹三人聊得投入,还是在战场上混久了的明卓锡最先察觉到不对劲。   察觉到陌生的不善的气息,他脸色一变,猛地回身。   虞砚冷着脸,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近前。   明卓锡倒吸一口凉气,“侯爷!!”   太过激动,险些破音。   明娆的心狠狠一颤,她转头望去,恰好撞进男人深邃的眸中。   “侯爷您怎么来我家了?是找我吗?”明卓锡乐坏了,屁颠屁颠道,“您有事吩咐一声找人传话就是了,还特意跑这一趟……”   虞砚眸色沉沉,目光不善地盯着明迟朗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他看了会手,又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明娆。   氛围古怪,也就只有沉浸在喜悦的明卓锡没觉出不对劲来。   明娆被这双眼睛看得发慌,忙低下头,冲对方福了福身子。   明迟朗微微皱眉,半侧过身子,替明娆挡住男人的注视。   “这位是……”虞砚冷声道。   “哦!这位是我大哥,这位是我二妹,我们刚买东西回来,不曾想遇上您,真是巧啊。”   虞砚嗯了声,眼睛扫过明迟朗还算出众的五官,眸中冷色更甚。   二十有六,未有婚配……虞砚回想起自己对于明大公子外貌的评价,抿了下唇。   低垂了眸光,又盯上了握过明娆的那只手。   怎么看怎么碍眼,十分想要把它砍下来。   虞砚这般想着,手慢慢地摸向腰间的佩剑,指腹缓缓摩挲剑鞘上的暗纹。   精神愈发紧绷,像是有一根线在收紧,拉扯着他的理智。   有些念头越来越强烈,不受控制。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诡异的僵局。   明府突然乱了套,吵吵嚷嚷的跑出来好些人。   除了虞砚,明家三兄妹都看了过去。   明卓锡认出为首的是在陈氏院里干活的小厮,他连忙跑过去,抓住人问了情况。   问明缘由,明卓锡急匆匆折返,急道:“出事了,母亲病倒了。”   明迟朗抬眼望去,正巧看到传旨太监走出府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明娆,“你先从侧门进去吧。”   明娆自然也看到了宫里的人,心里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好。”   只是不知道虞砚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明娆转身往小巷里走,临行时,偏过头看了一眼虞砚。   男人也正在看着她,目光灼热又专注,就像是狼盯着羊。   明娆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一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被他按在榻上的那回……   脸颊微红,咬了下唇,提起裙摆小跑进了门。   明迟朗注意到他的目光,又往前走了几步,将他的视线遮掩得严实,偏过头看着他,沉声说道:   “侯爷,今日家中不便,照顾不周,便不留您了。”   虞砚深深看了一眼温润沉稳的青年,松开了按在剑上的手,转身离开。   **   赐婚之事在眀府掀起轩然大波,明娆没有特别惊讶,她只是稍微有些奇怪,为何圣旨来的这样晚。   宫中的情形复杂,虞砚与太后之间怕是又出了前世没有的曲折。   明娆想不通便不想了,她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中,捣鼓着新买来的文房四宝。   信国公府兵荒马乱,明卓锡专心照顾着陈氏的病,忙得焦头烂额,明迟朗要顾着两头,忙完了陈氏那边,还要去看一眼明妘。   等两边的情况都稳定下来,他终于抽出时间,来到了明娆的院子里。   他见到明娆,第一句话便是——   “安北侯认识你。”   明娆愣了片刻,没作答。   没想到大哥竟是这般敏锐。   明迟朗又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同为男人,他自然能感觉出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占有欲。安北侯看向他的时候,充满了敌视。   “我……与他并不熟。”明娆谨慎地说。   “安北侯与明妘的婚事已经定下,你与他的关系敏感,”明迟朗顿了顿,声音柔和了许多,“大哥不希望你被流言所伤。”   明迟朗的好意,明娆都懂。   “谢谢大哥。”   只是……虞砚若是执意要做什么事,是任何人都阻拦不了的,不是她躲着就能解决的。躲着,或许只能激怒他。   更何况,她也不想躲着他。   **   皇宫,思政殿。   景玄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面前龙案上摊着今日早朝后送上来的奏折,足足有两摞,无人问津。   年轻的帝王无心政事,只专心摆弄掌心的玉石。   这块是虞砚一早送来的,他最是守信,从不食言。   这不,赐婚的旨意刚下不过半月,虞砚便派人日夜兼程,从西北把这宝贝送了来。   陆笙枫就喜欢虞砚说到做到这一点。   “真好啊……”陆笙枫面露痴迷神色,“这成色属上乘,比朕宫里的还要好。”   “陛下,该用午膳了。”总管大太监冯三孚道。   “嗯,朕一会去太后宫里用。”   “可贵妃娘娘也请您……”   陆笙枫不耐打断:“朕昨日不是陪过她了?她若是不知足,就去冷宫陪她的好姐妹去。”   冯公公不敢再言语。   年轻的帝王在政事上不上心,在后宫事上更是缺少耐性,他脾气其实不太好,也就对着安北侯时才多了几分亲和。   陆笙枫被打断了兴致,再也没心思继续赏玩。   他小心翼翼地玉石揣进怀里,站起身来。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来些什么。   陆笙枫指着案上那堆奏折,“都送到太后那去。”   “是。”   “说了多少回,奏折别再往这送,母后爱看,直接送给她。”   “是太后吩咐,陛下不可荒废政事。”   “啰嗦,照朕吩咐办便是,母后会开心的。”   ……   明娆与王骏阳的婚书被陈氏撕毁,可是赐婚的圣旨都下了,那个婚书是否还作数也无关紧要。   半个月时间,陈氏的病没好利索,明妘自醒来便哭闹不止,她以死相逼,绝不嫁给安北侯,陈氏心疼女儿,只得忍着病痛,日日陪在明妘身边,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去了。   从明妘受伤到她有一次自尽险些没救回来,陈氏的日子愈发难过,母女俩都日渐憔悴,信国公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该吃吃该喝喝,睡得香甜。   明娆的生活没受太大的影响,她身边的婢女都被陈氏叫了回去,大家轮流守夜,时时刻刻都得有人盯着明妘,生怕她寻死觅活,倒是给明娆几日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若是等那母女二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怕是连自由都会受限。   一日午后,明娆独自出门,与好友唐慕颜见了一面。   唐慕颜这段日子也忙得焦头烂额,处理完镖局事务,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与明娆吃了顿饭,没聊一会,又被阿四叫走了。   明娆自己一人又享用了一会美味佳肴,在屋中休息了会,待日头不那么毒了,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了醉香阁。   她知道一条小路有树荫,很凉爽,于是戴好帷帽,踏进小巷。   一座古朴的私宅门口,有一男一女在交谈。   “王公子,多谢你那日对家父的援手。”女子带着哽咽道。   “李姑娘,尚书大人为人和善宽厚,是位好官,帮他说话乃是理所应当的,”年轻公子嗓音清润,风度翩翩,“更何况,也是在下举手之劳。”   “王公子太客气了,若是无你的证词,我父亲只怕要着了小人的道……”   “只是绵薄之力,尚书大人得以脱困,也不全是在下的功劳。”   女子沉默了一会,突然羞涩开口:“王公子……不知你对我……对我……有何……”   明娆蓦地停下脚步,轻轻倒吸一口气。   她这是什么运气,走到哪都能碰上王骏阳在和别的女子说话。   只是听声音不是明妘,是个陌生的……   “谁?”   “什么人?!”   糟了!   明娆呼吸一滞,四处望了望寻找藏身之所,帷帽突然被人掀走!   明娆大惊失色,正欲回头,身后蓦地伸来一只手臂。   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嘴,用力将她揽进怀中。   后背贴上健硕温暖的胸膛,明娆惊惧不已,抓住捂着她嘴的那只手腕,眼噙泪花转头。   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着懒散笑意的黑眸。   下一刻,身子一轻。   失重感顿时袭来,明娆死死揪住男人的衣袖,下意识闭上眼睛。   虞砚抱着她无声无息翻上了屋顶。   没见到人,底下传来那一男一女疑惑的嘀咕声,二人商议着,进了这座私宅。   房顶上的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虞砚松开了手,不再捂着她,手臂改为牢牢圈着少女的纤腰。   他微微前倾了身子,屈起一条腿,肘抵着膝,手撑着腮,侧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女因紧张害怕而剧烈颤抖的长睫。   明娆缓了一会,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偏过头,就看到男人嘴角噙着淡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第17章 .鸟儿成双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明娆在男人温热的宽劲胸膛里抬头,略微抬眸,直直地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明娆被吓坏了,娇声嗔道:“我还以为是歹人……”   男人只是笑而不语,像是在看她惊慌失措的笑话。   明娆有些恼怒,抬手想要捶他肩膀。手刚伸到一半,便被人稳稳抓住。   她的大脑嗡地一下——   脸唰得红透。   她坐在虞砚的怀里,四目相对,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虞砚的目光太炙热,侵略感极强,明娆受不住这样的注视,胆怯地偏了头。   虞砚抿了下唇,似也有些不自在。   他抓着女孩的手,往自己怀里带,拽着她的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而后很快松了手。   很轻的一声撞击,令明娆脸颊上的红云飘到了颈上。   “侯……”   “嘘……”虞砚竖起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他的手指有些凉,指尖带着淡淡的茶香。   明娆傻傻愣住,她已经实在不能思考了。   她迷茫又懵懂的神情看上去很好欺负。   虞砚很快移开手指,眸色渐深,喉结滚了下。   他指了指院子里面,示意她回头看。   明娆转过头,这才发现他们的位置有多明显。   但凡院中有人,只要抬头看一下,就能看到他们两个亲密地靠在一起。   明娆紧张地缩了缩肩膀,她自己都没察觉,她下意识地往男人的怀里靠了靠。   “莫要担心,他们没发现我们。”   虞砚前靠了身子,贴近少女的耳畔轻喃。   “我们”一词说得极为暧昧,周遭的温度也随着这两个字节节攀升。   气息喷洒在耳廓上,痒痒的,明娆往后缩了缩。   虞砚看着她敏感地红了耳朵,唇畔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风很静,小巷也很静,短暂的惬意叫虞砚感受到了难得的放松,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时候了。   素日里烦躁的情绪总是占大多数,心情不好了,到战场上去杀几个敌人,血腥可以抚慰他体内的暴戾。   回京后需要应付的人变多,束手束脚,心情不好时便愈发爱躲起来睡觉。   他向来懒得搭理旁人,却在认识明娆以后,频繁地在一些琐碎的事上找到乐趣。他不再嫌麻烦地制造了很多意外,又费了些周折地做了些没什么意义的事。   但他竟不觉得无趣,他甚至觉得比杀人还有意思。   “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吗?”虞砚突然问道。   明娆愣了一下,抬起头,“听什么?”   “状元郎与尚书之女,不想听听吗?”   竟是尚书的女儿吗……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王骏阳与谁说话,她并不关心。   明娆摇头,不字刚出一个音节,便卡死在喉咙里。   虞砚轻笑了一声,揽着她的腰,一瞬间便再度腾空。   灵巧的轻功飞驰过院落上空,一眨眼的功夫,他带着她来到了二层小楼窗外的树上。   树叶繁茂,树枝遮挡,光线被拦了大半,从里往外瞧,只能依稀见到斑驳的树影,鬼鬼祟祟的二人极好地隐藏在了枝叶间。   窗未关严,有细碎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李姑娘,你我私下见面,实在不妥,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对你的名声有损。”   女子满不在意,“王公子,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彼此也无婚约牵绊,只是交个朋友,旁人能误会什么?”   这位李姑娘乃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在太后给虞砚的三家备选里。   李姑娘也看不上虞砚,但原本她也没想着反抗,谁知叫她意外认识了王骏阳。   王骏阳沉默了一会,低低“嗯”了声。   他并没有提及自己有过婚约,更没提即将又有一桩婚约的事。   “姑娘方才想问什么?”   “我……我想问你,你觉得我如何?”   王骏阳有些惊讶,“李姑娘自然是极好的,端庄典雅,才貌兼全。”   “那你可……可愿意与我……”   王骏阳忙道:“李姑娘倾城之姿,在下一介白衣,才疏学浅,岂能高攀?”   “王公子可是状元,惊才绝绝,德才兼备,我父亲都夸你有栋梁之材,莫要妄自菲薄。”少女急切反驳。   “这……这……”   房中二人由互相夸赞,到谈诗论经,高谈阔论,越聊越投机。   不过明娆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很容易脸红,且因肤色白胜雪,有点颜色就十分显眼。   眼下被人架在树上,腿下垂着,没着没落,只能紧紧抓着虞砚的衣裳,不敢松手。   “侯、侯爷……我们下去说话,好不好?”   “不好。”   “那你放我下去。”   “不行。”   “可是太高了,”明娆战战兢兢地往下看了一眼,眼前一阵眩晕,又赶紧闭上了眼睛,抖着声音,“我害怕。”   有几道和缓温柔的光束透过枝桠罅隙,落在她身上。光影浮动,映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虞砚不知怎么,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奇奇怪怪的感觉。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难以言喻。   就像是把从冰泉中把心脏捧出,将它泡在一汪温水里。   心上原本有许多孔隙,这些孔早就被冰碴堵住,温热的水就像是不速之客,徘徊在毫无破绽的心脏表面,它们格外有耐心,也很卑鄙,即便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也执着地停留。   虞砚开始本能地排斥这样的感觉,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人改变。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到别处。   不看她,就不会有那样叫人烦躁的情绪。   “侯爷?侯爷?”明娆像做贼一样,生怕被屋里的人听到,她用堪比小猫叫一样的细微声音,轻哼,“没什么好听的,咱们走吧?”   她始终不敢低头看,紧张得全身紧绷。   从前从来没人会带着她到这么高的地方,她体会不到登高远望的乐趣,反正她的小命都快吓没了。   “王骏阳的事我并不关心,求你带我下去好不好?”   明娆见他久久不理自己,等不及地抬手拉了拉对方的衣袖。   “喂……你说话呀。”   突然旁边风过一只小鸟,明娆吓得颤了颤,突然一动,失了平衡,身子不受控地就往旁边栽。   男人突然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腰腹也是,拉着她回来,自己纹丝不动。   虞砚收紧手臂,头仍向着别处。   他沉默了好久,才低声缓道:“就算是摔死我,也不会叫你受伤的。”   明娆微微怔住,反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虞砚垂眸看去。   一身月白锦衣的文弱书生与一红裙少女一前一后从屋中走了出来。   “王公子……”李姑娘羞赧道,“我方才说的不是玩笑,你好好考虑一下。”   王骏阳没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我会向我父亲提起你的,让他举荐你入吏部任职,有我父亲照顾,你在京城就不再是无依无靠了。”   王骏阳温声道:“谢谢你,李姑娘。”   二人并肩往外走,出了门,才一左一右各奔东西。   人走了,再也没有继续待在树上的理由。   虞砚抱着人从树上翻了下来,平稳而轻巧地落地。   见明娆站稳,他没有犹豫地将人放开,动作果断不拖泥带水,只是心里若有似无地觉出遗憾。   明娆被他抱了那么久,耳朵早就熟透,她觉得十分不自在。站定后便冲对方福了福身子,打算绕过他离开。   擦肩而过时,虞砚突然道:“你与那书生有婚约,最好还是擦亮眼睛。”   明娆险些一个踉跄,她震惊回头,“你怎么知道?”   虞砚面上一哂,“你的婚书,是本侯送回去的。”   明娆这才知道那天他去明家是为了什么,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把“你这么好心呢?”说出来。   不提便罢了,他主动提起,明娆一定要与他说清楚。   “侯爷,我与那个王公子,哦不,那个书生,一点感情也没有,他方才与人私会,我心中的一点也不难过,真的。”   “而且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婚事已废,他现在想跟谁好都是他的自由,与我无关。”   前世的记忆牢牢刻在身体里,她害怕见到虞砚发疯的样子。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已经是第二回 ,虞砚上回以为她是在骗他,可这回,她是认真的,她对那个朝三暮四、忘恩负义的书生毫无感情。   虞砚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嘴角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总是自作主张地要往上扬。   他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放弃,任由唇畔上牵,淡淡的笑意跑了出来。   “二姑娘与本侯说这些做什么,本侯并不关心。”   “哦……”   明娆眨了眨眼,不明白他又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   虞砚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挺胸昂头,负手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她的身后,又折返。他围着她转了一会儿,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是明娆从没见过的。   倒像是……她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大黄狗,每次扔给它一块大骨头,大黄狗都会拼命地摇尾巴,围着她上蹿下跳。   忽然又听虞砚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状元郎今年弱冠?”   明娆懵了一瞬,“或……许?”   她还真没在意。   婚书上是有写王骏阳的生辰八字,但她从未往心上去过。   虞砚看过一次便记住了,“本侯当初闲暇之余随手所做的一篇策论,帝师与翰林都赞不绝口。”   他冷哼了一声,“那年本侯十四。”   明娆一头雾水,“嗯?”   所以呢?   “侯爷……真厉害?”   “嗯。”尾音微微上扬,诉说着难以掩饰的自得,“走吧。”   “去哪?”   “送你回去。”   明娆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虞砚眉梢稍扬,“不必客气,姑娘的事与本侯也不算毫无关联。”   明娆歪了下头,没听懂。   虞砚低声笑,向前逼近半步,她刚刚的退让变得荡然无存。   “本侯与姑娘的嫡姐已有婚约,照理说,也算是一家人。”   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窘迫。   偏过头,避开了少女清澈的双眸。   耳根有些发烫,声音莫名低了下去。   “不如……叫声姐夫来听听。” 第18章 .偷溜出门七月初七快到了。   明娆还没反应过来,虞砚就已经后悔了。他突然板起脸,转身就走。   明娆愣在原地,没有去追。   他好像生气了?为什么?   明娆觉得自己有时候是真的不太从聪明,她总看不懂虞砚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虞砚只是为自己刚刚那句轻浮的话而生自己的气,就连虞砚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感觉,那样逗她很有趣。   又是一件比杀人还要有意思的事。   不,它们不可以类比,杀人远不如逗她有趣。   好像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失控。   失控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出人意料的,感觉尚可。   院中空荡荡,再无一人,明娆知道这里或许是那位李姑娘家的一处私宅,不知为何算是荒废了。   不好久留,还是尽快离开吧。   此时才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疼痛。   她揉了下腰,缓缓迈步也往回走。   才刚走到门口,眼前突然又凭空落下一人。   明娆猛地止住脚步。   神出鬼没的男人突然又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他仍冷着脸,一语未发,抬手把帷帽给她罩上,不等明娆说话,又飞快地转身离开,没一会功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明娆:“……”   原来是给她去拿方才落在房顶上的这个东西去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道一声谢。   走得这样急,约莫是很忙吧。   明娆从侧门回了府,才刚绕过游廊,远远地瞧见一群婢女簇拥着明妘从陈氏的院子里出来。   明娆本不欲与她碰面,可是她们这样迎面走着,想避是不成了。   她让到一旁,准备等明妘先过去。   明妘走到她面前,却是停住了。   “姐姐。”明娆道。   明妘这些日子都闷闷不乐,以泪洗面,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今日瞧着倒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情绪看着也好了不少。   明妘见着明娆,甚至还得意地笑了一下。   这个张扬的姿态,叫明娆又想起自己曾经被推下河时。那日落水时,隐约瞧见的也是这样的神情。   明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背贴着墙。   明妘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防备,不屑地嗤了声,翻了个白眼,“退什么,又不会害你。”   说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捂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都不愿意遮掩得意,真的不会害她吗?明妘一如既往坏得坦荡,这倒叫明娆冷静了下来。   眸光微闪,她试探道:“姐姐今日瞧着气色极好,是有什么好事吗?”   “好妹妹,当然是好事了,”明妘笑嘻嘻道,“圣上为我与安北侯赐婚,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当然是好事。”   “姐姐从前不是哭闹着不愿?怎么突然又愿意了?”   “自然是我想通了嘛,那安北侯虽说大了些,都二十七了,”明妘嫌弃地撇了下嘴,“不过没关系,他长得还行,位高权重,家里也有钱,嫁过去不吃亏啊,毕竟老男人最会疼人了。”   她说这话时,亲昵地拉起了明娆的手,情真意切,说了好多安北侯的好话,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睛瞄着明娆的表情。   明娆突然很想笑,“嗯,姐姐说的是。”   位高权重是真,家里有钱也是真。   长相也的确俊俏,身姿挺拔威武,很能给人安全感,至于会不会疼人……   明娆想起前世那些周到体贴到方方面面的生活琐事,内心赞同,的确很会疼人。   可惜,在仅有的那三个月的相处里,她只顾着躲着他,直到最后的时刻才知道他的用心,当真是太迟了。   明妘虽说是在诓她,但不可否认,句句都是实情。   明妘虚情假意地夸完虞砚,见明娆并未起疑,像是信了她回心转意,终于满意离开。   明娆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没有将看到王骏阳与别的女子私会的事告诉明妘,她又不是菩萨,没好心到替总是要害她性命的人着想。   夜晚,明娆从床榻里侧的一个木匣中拿出一瓶药膏。   这是之前在宫中,被虞砚伤了肩膀后,她找二哥要来的。   烛火幽暗,房内静谧无声。   明娆褪下衣衫,望向腰间,腰窝处有一块不大的痕迹。   忆起白日那双铁臂缠于腰间,轻叹了声。   没想到,这药膏这么快就又派上用场了。   ……   ……   酉时。   景玄帝在太后的寝殿用过膳后,与太后闲聊。   “安北侯又到你那儿去了?”太后执笔在奏折上做朱批。   陆笙枫软骨头似的倚靠着软榻,目光炯炯地看着书案后的勤政的美艳妇人,笑了。   “哪能啊,许久不来了,他可没那么喜欢我。”   陈琬柔凤眸凝着冷意,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坐没坐相。”   陆笙枫被这一眼看得后颈发凉,顿时收了懒散,坐得笔直。   他生母早亡,算是被太后养大的。虽说太后在功课与政事上对他的要求算得上宽松,他喜玉,她便纵着他学习玉雕,但在平素仪态的规矩上,算得上严苛。   登基半载,已然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他还时常做起被太后惩戒的梦。   陆笙枫轻咳一声,从旁边随便捞起一本书,始终挺直腰板,“都是跟阿砚学的……”   “近墨者黑。”陈琬柔冷声道。   帝王不敢再还嘴。   “听说明家那位姑娘伤好了?”陈琬柔合上一本奏折,皱眉,“幸好距婚期还有一年多,能容下这些意外。”   伤在头部,也不知人的脑子受没受影响。伤着脑子了也不打紧,这一年多时间她还可以反悔,给安北侯换一门亲事。   说到底,太后总是对安北侯的选择不满,安北侯也总是偏要逆着太后做抉择,二人这般势如水火,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陆笙枫挑了下眉,“不是母后派人把她……”   陈琬柔目光不善睨了他一眼,冷斥:“胡说什么。”   “没事没事。”   帝王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怪了,不是太后,真是意外?有点意思。   也不怪皇帝会这样猜,在安北侯的婚事这件事上,最关心的就是太后。   太后一直属意李尚书的女儿,让虞砚做选择题也不过是客气客气。可惜太后还是不太了解虞砚,虞砚可不会假客气。   既然给他选择,那么最后的答案就只能他自己说了算。   陈琬柔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对武将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她一边看不起虞砚这个武将,一边又仰仗着虞砚替皇家守家卫国。   大霖朝尚文,文官的地位皆比武将要高,但是虞砚是个例外,他是唯一一位手中握有的权利比那些文官还大的权臣,且他的功劳都是这些年自己挣来的,就算被太后看轻,他亦有足够的底气与太后抗衡。   太后的控制欲很强,她希望对大霖朝至关重要的安北侯能够娶一个她中意的人选,只可惜,虞砚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侯府中有陈琬柔的眼线,虞砚一直知道,他按兵不动,不是为了保持这种脆弱的平衡,他在京城每回都待不了太久,他才懒得去处理那些钉子,况且那些眼睛,并未妨碍到他。   没有影响,虞砚就懒得管。   太后以为虞砚这是在向她示弱服软,因此也一直没有为难他。   或许是因为惜才,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沾亲带故,所以纵然虞砚对太后屡屡冒犯,他也依旧安然无恙,稳坐高位。   陆笙枫最终还是没有把虞砚的请求说与太后听。   毕竟若是太后知道虞砚那么执着明家大姑娘,只怕要给人家姑娘招来灾祸。   “对了,七月初七快到了,母后……”   陈琬柔手中的朱砂笔顿了下。   手僵停在空中良久,才徐徐落下。   “皇帝看着办吧。”   ……   七月初七,七夕节。   明娆很早就醒了。   她从起来就很紧张,早膳时又是些味道一般制作粗糙的清粥小菜,叫人食不下咽,她心里想着别的事,顾不上嫌弃,只囫囵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走到了桌前。   小心翼翼地将桌上一样东西包裹进帕子,揣进了袖子里。   今日一早陈氏陪着明妘去月老庙祈福,要等明日才回。   明娆跟陈氏说自己前夜没休息好,会在房中休息。陈氏很满意她待在房中不出门,于是也没派人特意看着她,早早地带着一众婢女仆从出了府。   大哥和二哥都与友人有约,用过早膳也走了,信国公同宏王一起听戏,方才也离了府。   眼下,明家只剩下了明娆一人。   午后,烈日当头,主人不在家,下人多半懒怠。   明娆抱着那个小包裹,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门。 第19章 .七夕礼物他实在是……没救了。   七月初七,是虞砚的生辰,但他从不过。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去佛寺中待上一日,今年也不例外。   到达济安寺的时候已过正午。   虞砚翻身下马,沿着小径步行上山。   ……   明娆偷了二哥的马,换了一身青色骑装,头戴帷帽,姿势生疏地跨在马上,出了城。   她长在西北边境,那边民风更粗犷些,女子大多数都是会骑马的。   可她天生力气弱些,体力不好,皮肤又过于细嫩,磕着碰着都极易留下痕迹,娘亲心疼她,便不叫她再骑马。   不碰马已经有三四年,好在曾经学的还记得,日落前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   还好今晚大家都不回家,不然她夜不归宿怕是很容易被发觉。   明娆将马寄放在山脚下一家客栈,给了店小二点银子,托他喂马,然后她顺着蜿蜒的青石小路,慢慢往半山腰的济安寺走去。   明娆前世来过许多次这里,虽然都是魂体陪着虞砚来的。她死后那些年,每年的七月初七,虞砚都会到这来。   但明娆并不清楚他住在哪间房,她是孤魂野鬼,并不能靠近佛光普照的济安寺,只能徘徊在外面。   明娆这是第一次正式踏进寺门。   她先去前殿上了柱香,与住持说好,借宿一晚,明日再离去。   心不在焉地用过斋饭后,明娆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桌上的小包裹发呆。   这里面是给虞砚准备的生辰礼物,可是却不知该如何送出去。   毕竟她没有立场没有资格送他东西。   那天与两个哥哥上街买东西,看到这个,第一反应就是想送给他,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明娆叹了口气。   一时冲动的结果,就是现在将她难住了。但来都来了,总要试试。   天色还未暗,明娆在寺中随意走了走,转了转。   他们总是很有缘,能在各种地方巧遇。   后殿的西边紧挨一凉亭,一面临水,一面与山遥遥相望,很是清幽。   明娆远远望去,隐约能见一年轻男子坐在围栏边上,头靠着朱红柱子,似乎是在浅眠。   她看了会,抬步走了过去。   她刻意放轻脚步,走进凉亭。   男人坐在廊下,腿平伸着搭在身前,背对着她,头靠着柱子,看不见正脸。   明娆咬了下唇,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东西。轻轻地深吸了口气,正欲上前。   忽而吹来一直凉风。   哗啦啦——   石桌上的几张纸被吹起来,慢悠悠飘落到了地上。   明娆看了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一眼,忙上去捡。   她低着头慌忙地捡着,没有注意到假寐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虞砚没有回头,仍靠在柱上,眸中含着冷肃的情绪,沉默地注视着远方陡峭的山崖。   明娆捧起那些纸张,又放回了桌上。   风渐起,日光渐渐暗了。山中风大,黄昏时分有些冷。   明娆不打算久留,她从怀中掏出那个准备许久的礼物——   一块刻着古朴花纹的紫檀木镇纸。   本朝的文人雅客都喜好玉做的镇纸,就像她大哥,书房中就有好几套十分珍贵的玉制墨宝,就连平时不爱舞文弄墨的二哥也备着一些。   可是明娆却从未见虞砚身上佩戴玉饰,他书房中用的也是紫檀木或者乌木的镇纸,她想,他大概是不喜欢玉的。   明娆抿了下唇,手指将卷起来的纸张都抚平,叠好放回桌上,然后将紫檀木镇纸压在了上面。   没想到这个礼物倒是准备得很是时候。   她前世去过一次虞砚的书房,在他的桌上看到了好几个样式精美、制作精良的镇纸,他的博古架上也有一些作为私藏用的文房四宝。   明娆想,虽然他是武将,但他大概是喜欢这些东西吧。   毕竟他十四岁时可以一篇文章饱受赞誉,想来若是不去做镇守边疆的武将,做个文臣也能平步青云。   明娆悄无声息地来,留下了礼物,又悄悄地离开。   她走后,虞砚走到石桌前,拿起了那块镇纸。   微凉的手指慢慢抚过低调又精美的花纹,冷硬的面容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   明娆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她走得有些慢。   许是太久没有骑马,往来京城与济安寺一个多时辰,腿间被磨得有些肿痛。   伤药在家中,也不好麻烦寺中的师父借药,只能先忍忍了。   去凉亭时没觉得有多难受,回去的路上,每走一步,疼痛都加重一分。   明娆的额头渐渐沁出些冷汗,她的步子一慢再慢,在快要走到自己的房间时,她终于撑不住,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打算歇一会。   自己的身子还是太娇弱了些,从前在家娘亲和表姨母都溺爱她,一点苦头都不让她吃,有哪儿难受就再也不许她做了,才叫这具身子越来越娇贵。   明娆靠着墙壁,神色恹恹,看着地上的影子,两只腿交替地慢慢活动着。   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那个礼物……   他不会扔掉吧?毕竟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的。   明娆有些懊恼,她怎么这么笨,不知道留一张字条呢!   她越想越觉得虞砚很可能就随手丢弃了,再也待不住,反手撑着墙站直,打算折回去。   突然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娇小的影子上,被另一团影笼罩。   明娆蓦地仰首。   虞砚已走到她身前,微微低了头,眸光微沉,视线在她脸上扫了扫,嗓音带着凉意。   “不舒服吗?”   明娆动了动唇,“没。”   “骗我?”   声音更低,听上去有些危险。   明娆迟疑了下,含糊不清地道:“一点点,没关系。”   虞砚抿了下唇,声音很冷,“腿怎么了。”   他今天好凶。   明娆皱了皱鼻子。   她不答,虞砚似乎也是耐心告罄。   他垂下视线,目光扫过她柔软的双腿。然后一声招呼也没打,一手托着她后背,半弯下腰,一手揽过腿弯,轻轻松松将人抱了起来。   “哎!”   明娆惊呼一声,揪住了他的衣领。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抬步便往回走。   “侯爷!”   “嗯。”   “您……放我下来。”   “腿不疼?”   明娆不吭声了。   她不说话,虞砚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回了住所。   佛门清净,怎能容他们这般亲密?明娆在心里对着佛祖忏悔。   可是她没胆子再开口拒绝虞砚。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浑身散发着阴沉郁结的气息,整个人比平常还要冷上不少。   她若是再说些什么惹他不高兴……明娆不敢想,她有些害怕。   “在想什么。”   头顶突然传来低沉微哑的嗓音。   还是一贯懒洋洋的腔调,但怎么听都像是覆了一层冰。   明娆抖了抖,“在想侯爷怎么会找到这来。”   “在找你。”他说,“你的东西落在本侯这了。”   明娆哦了声,“您知道我方才去过凉亭了?”   “嗯。”   “那个就送给您吧,山上风大,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吹走就不好了。”   虞砚沉默了一会,才说了一声:“好。”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回去的路不剩几步,很快便到了。   日落后,院中有昏暗的烛灯照着回去的路,虞砚直接把人抱进了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明娆耳朵有点热。   “多谢侯爷,”明娆道,“回去的路上请小心。”   虞砚没理会她的逐客令,看了一眼她的腿,“如何伤的?”   “没……都说了没事。”   虞砚不满这个回答,皱眉。   明娆很清楚这个男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她只能忍着羞赧,有些埋怨似的开口:“因为骑马……”   马匹是二哥平时骑惯了的,不适合她,所以骑着会更不舒服。   虞砚明显愣了一下。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往少女的腿间瞟了一眼,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十分失礼后,才尴尬地转走目光,咳了一声。   “为何要骑马来?”   自然是因为快啊,生怕赶不上遇到他。   明娆拉过一旁的被褥,盖到自己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倏而眼睫一抬,用幽怨的目光看着他。   桃花眸里秋波流转,薄薄一层水雾下藏着些委屈。   哪怕她闭口不言,并未回答他的问话,那目光也像是说了什么,那埋怨的样子,若有似无地朝他下着勾子。   虞砚突然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注视,不敢再问。   他狼狈地错开对视,用力闭了下眼睛,稳了稳稍有凌乱的气息。   “马呢?”   “在山下一个客栈里。”   “明日回去?”   “嗯。”   这句话答完,再没人说话。   虞砚觉得屋里有些闷,不然为何他觉得喘不上气,心跳也变快了。   或许他该走了。   他没敢再看明娆,转身朝门外走,可不看她一眼,又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难受。   虞砚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看向把自己裹成球的少女。   她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水灵灵的桃花眸一眨一眨,浓密睫羽覆下来,透出几分乖巧,几分俏皮。   虞砚早就知道,她的眼睛比山顶的星空还要美。   “今日为何而来?”他问。   明娆望着他笑了笑,笑容纯粹干净,可看在心思不净的男子的眼中,一颦一簇,尽是勾引。   她认真地看着虞砚,轻声道:“自然是有所求,才来的。”   虞砚落荒而逃。   深夜,一玄衣男子趁着浓重夜色,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山脚下的客栈。   站在马棚前,一双凤眸精准地落在那匹眼熟的黑色高头大马上。   明卓锡的马,他识得。   她今日就是乘着这匹马来的……   虞砚缓步上前。   马儿大约是觉得他的味道有些熟悉,于是还亲昵地往前凑了凑。   虞砚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掌,落在了马鞍上。   掌心缓缓抚过马鞍,来回地摸了摸。   又执起缰绳,留恋地抚过绳子的每一寸。   企图找到少女留存在上面的痕迹。   半晌,手背抵上额头,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没救了。 第20章 .破釜沉舟安北侯,他就是个吃人的阎罗……   转日一早,明娆打开房门,远远的就瞧见院子门口站着个男人。   他背对着自己,负着手,微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明娆关好门,整理了下衣着,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男人面前,福了福身,“侯爷万福。”   虞砚嗯了声,并不看她,“睡得还好吗?”   “还好。”   “收拾一下,送你回家。”   又送她回家?   “不必了,我……”   虞砚睨了她一眼,目光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和强势。   “那……多谢侯爷。”   她低着头,乖巧地跟在男人的身后,隐约闻到了清爽的气味。   稍稍抬头,又轻轻嗅了嗅。   他似乎才刚沐浴过。   回去的时候她坐上了马车,明卓锡的那匹马有人先骑回去了。   虞砚驾着马跟在慢慢悠悠的马车的后面,神色懒散,并不着急。   昨日空了一整日出来,今日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已经送到了府上,但此刻,他的心思都还停留在昨晚,就连孟久知骑马与他并驾齐驱都未曾发觉。   “主子?主子?”   虞砚回神,“嗯?”   “昨儿您生辰,宫里又送来……”   “烧了吧。”   “是,还有,按照您的吩咐,那些流言已经散播下去了,最迟明日,便可奏效。”   虞砚淡淡嗯了声,夹紧马腹,几步走到与马车一齐的位置。   隔着轿帘,他低声唤:“明娆。”   明娆掀开帘子,迷茫地回望。   虞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猛然想起昨晚荒唐又黏腻的那个梦,顿时浑身都不自在。   很难受,想要沐浴,将自己的身上好好洗干净,可是只要一看少女那双眼睛,他就又顾不得那难以根治的洁癖,想将她抱在怀中,狠狠地占有。   将她弄脏,并且让她的气味沾遍自己的全身上下。   他明明最讨厌与旁人碰触,可是又那么渴望与她的接触。   矛盾至极。   “有人会将你送回府上,好好休息,本侯还有事,先走了。”   明娆道了声好,眼见着男人骤然加快了马速,身影疾驰在林间小路上,很快消失不见。   明娆没敢叫马车送到明家门口,她隔了一个巷子下了马车,将帷帽带上,又去市集晃了一圈。   买了些东西后,又去醉香阁用了午膳,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国公府。   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她便有预感,自己进了这个门,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能出来这般逍遥了。   那母女二人怕是已经想到应对之法,终于要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   之后的三天,明娆果然被软禁在家里。她没有闹,也没有过问缘由,很平静地接受。   而京城中,有些流言正在肆意横行。   “听说了吗,当今圣上又给安北侯赐婚啦,这回是个国公家的大小姐,啧啧,苦命啊。”   “安北侯?就是那个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战神?听说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跟地府的阎罗王似的,哪家姑娘敢嫁给他啊。”   “长得凶神恶煞倒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啊,他克妻!”   “嘶——快讲讲,怎么回事?”   “你们新来京城的,不知道啊?这位侯爷克妻的名声可是大名鼎鼎,今年许配给他的这位国公家的小姐都是第四位侯夫人啦,前边死了三个啦!”   “老天爷,三个!这也……可是他既然克妻,那为何圣上还要为他赐婚?我要是人家姑娘的父母,怕是要怨死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人家能征善战,于我大霖有功了。区区一女子,就算真被克死了又如何?再说,别看国公身份高贵,可是又没实权,死一个女儿,能换来皇帝对自己的愧疚,兴趣还能趁机为家族捞点好处,也不算吃亏不是?”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女儿怎么了?女儿吃你家大米了让你在这说闲话?你怎么知道人家女方家就乐意呢,兴许人家父母疼孩子,也不愿意孩子嫁给一个阎王受苦。”   “哎哟我说错话了,给嫂子赔不是,可是……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圣旨都下了,难不成要抗旨吗?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啊。怪只怪,这国公爷家的姑娘没有在旨意下达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大霖朝的当政者与其他朝代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重契约”。   就算是天家的旨意,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尤其是在成婚嫁娶之事上。   太后为安北侯挑选的人家,皆是未订婚的女子,也有几家不错的贵女被太后看上,但人家已经定了婚事,太后便只能作罢。   原本虞砚与太后起了冲突后,此事陷入僵局,为防太后一怒之下“狗急跳墙”,随便给虞砚娶位夫人,裴朔已经帮忙制造了些别的麻烦,分散了太后的注意力,拖延了赐婚的时间。   明妘若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了婚约,那么太后也不能拿她如何,毕竟先成的契约怎么都要排在前面。   可惜,明妘的婚事要想定下,就要先解决掉王骏阳身上原有的婚约。若是不顾前一个婚约,强行定下明妘与王骏阳的婚事,那么只要这事被人捅到外头去,明家的人都会被从重治罪。   若是想先解决王骏阳的婚事……   解决不了,因为旧婚书被缺德的安北侯抢走了。   补办契约的流程较为繁琐,陈氏只能让明娆再写封信回去,让当时给明娆定下婚约的秦氏写一封证明,陈明缘由。   王家那边也要出一份证词,双方皆主动放弃原有婚约,这才可以在婚书丢失的情况下解除关系。   这都是本朝律法关于“婚契”清清楚楚的明文规定,陈氏不敢马虎敷衍。   办这些事需要时间,所以这事一拖再拖。   陈氏也与明妘商量过,不如先随便找个男子定下婚约,等风头过了,再解除,这样总比一来一回往凉州送信要快。   可是明妘不愿意,她说自己除了骏郎,不愿与任何男子的名字出现在同一种婚书中。   这事就这么被耽误了。   “哎你说说前几家后来都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结了仇,不相往来了呗。听闻耿太傅伤心欲绝,早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这么多年再不踏入京城,大抵是看着安北侯的势力日渐壮大,心里不痛快,干脆眼不见为净。”   “观文殿刘大人家没了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女儿,可能是这户家人孩子太多,死了也就死了,倒是没见有多难过,虽说与安北侯也是见面不打招呼的关系,但还算平和。”   “至于太常少卿祝大人的妹妹,听闻是死的最倒霉的,嫁往西北的路上被狼叼走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来,哎!与安北侯关系最差的便是这位祝大人,见面准打起来。”   一连数日,这些流言传得得有鼻子有眼,且在百姓的中间口口相传,一发不可收拾。   消息传到了宫里,太后震怒。   不管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都是在打她的脸,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她曾经的失败。   皇帝命人去查这些消息的来源,查不到,于是只能强令禁止私下议论安北侯的婚事。   信国公府在流言兴起的第二天就已经听说了。   陈氏急得长了一嘴的燎泡,明妘翘着脚在一旁煽风点火。   “阿娘,上回女儿说的话您听进去没有啊。”   陈氏瞪了她一眼,用力扇着团扇,在屋里烦躁地踱步。   明妘理所当然道:“我觉得百姓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嫁过去的女孩都是要死的,若是死的人是明娆,或许陛下就会宽恕了咱们家欺君之罪了,毕竟咱们家也确实死了一个女儿。”   陈氏猛地抬手,想拍明妘的头,可思及她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最终也没舍得下手。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替嫁这种事是随随便便便就成的吗?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你,突然换成明娆,你是把皇帝当……”陈氏压低声音,“把大家当傻子吗?”   明妘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嘟囔,“那到时候就去求静莅大长公主嘛,咱们家不是有恩与她?”   陈氏被自己的蠢女儿给气昏了头,把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明妘的主意虽然风险很大,但未必不可行。   总归都是要克死一个女儿的,她宁愿那个人是明娆。   若是圣上震怒,那他们就哭一哭惨,毕竟一条人命,也算是对那道圣旨的交代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求人……她手里有一张保命的底牌,哪怕给大长公主磕破头,哪怕背上挟恩求报的骂名,她也想试一试。   一边是欺君之罪、连累全家的风险,一边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陈氏见过自己女儿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见过女儿绝望难过,她舍不得她的妘儿受那样的苦。   前所未有的威压笼罩在明家上空,这一波来历不明的流言,给了陈氏最后一击。   她前些日子初听明妘的建议后,还在左右摇摆。   眼下,安北侯克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从前关于传言的许多细节陈氏都不甚了解,这回倒是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安北侯,他就是个吃人的阎罗。   她不能看着自己女儿送死,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第21章 .自请入局我愿意呀。   替嫁的事,陈氏没有告诉两个已经长大的儿子,她知道两个儿子对明娆好,生怕他们在这件事上向着明娆。   明娆在陈氏对她加大了看管时便已知晓,她乐见如此情形,并且期盼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大约是老天有灵,她日复一日地在明家吃糠咽菜,许久不能去醉香阁改善伙食,内心的委屈和不满快到达极点的时候,西北边陲突发意外。   战事告急,西北不能长时间没有主帅坐镇。   七月底,安北侯进宫,面见圣上,请求能够提前婚期,他尽早完婚后,好重回西北镇守。   婚期如虞砚所愿提前,信国公府又不再宁静。   明妘诧异叫道:“提前了?到哪日?”   陈氏脸色难看,攥着手帕,“八月初十。”   这下明妘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离谱。   原本的婚期是明年的八月,这下生生提前了一年时间!   “为什么?”   陈氏摇头,“宫里的消息只说要提前,不知缘由,还说仓促之下,可能要简办,叫咱们见谅。”   信国公从屏风后冒了头,“那不是要委屈了……”我的女儿。   母女二人齐刷刷看过来。   信国公一噎,又把头缩了回去。   明妘哼了声,转头对陈氏道:“阿娘,明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陈氏垂眸不语。   “其实她也不需要知道了,”明妘欣赏着自己新染的蔻丹,“到时候一杯迷药下肚,给她换上嫁衣往轿子里一塞就是了,提前告诉她怕是还要闹吧?”   陈氏的手抚向手腕上的佛珠。   妘儿所言有理,左右替嫁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那么就该做的更彻底一些。   之后的几天里,陈氏神神秘秘地忙了起来。   八月初九,明卓锡外出归来,正巧看到许多仆从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进进出出。   他挑了挑眉,心道母亲对明妘是真好,这还有一年时间,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也不知母亲心情好不好,若是好,他就把那件事说了,若是不好,就……就再等等。   明卓锡怀里抱着刚从脂粉铺买回来的东西,脚步轻快踏进主院。   “母亲!快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俊秀青年朗声笑道。   陈氏一见儿子便笑开了,丢下手中的册子,拿着帕子给他擦擦汗,语气温柔,“慌慌张张跑什么,都是汗。”   明卓锡笑着任由母亲动作,“母亲忙什么呢?”   陈氏笑容微僵,偏过头,避开明卓锡的目光,“内宅之事罢了,都是些琐碎小事。”   明卓锡哦了声,把给陈氏挑的小玩意儿放在桌上,“母亲快瞧瞧喜不喜欢?儿子挑了好久呢。听掌柜说这都是这两天的新货,去再晚点就没了。”   明卓锡清楚,母亲最爱打扮自己,肯定喜欢。只要她喜欢,他就正好跟她说自己即将回西北的消息,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母亲应该不至于太生气难过。   明卓锡正等着看她绽放笑颜,出乎意料地,陈氏看都没看。   “放这吧,母亲还忙着。”陈氏淡淡道。   明卓锡微微诧异,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前册子。   似乎并不是什么账册,倒像是……聘礼单。   他沉默了一会,笑道:“那母亲先忙,儿子先去更衣了。”   手在包裹上重重按了一下,眸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陈氏手中物。   陈氏忙着自己的事,摆了摆手。   明卓锡放慢了脚步往外走,走出门,定住身子,回头又望了一眼。   明妘正扬着灿烂笑容,从另一边往陈氏屋里去。   “阿娘!我拿到啦!”   房门合上,明卓锡面色逐渐凝重。   他冷着眉目,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随后狠狠蹙眉,大步朝明娆的院子去。   ……   晚膳时间已过,明娆的屋中气氛凝滞,兄妹二人对面而坐。   明娆淡定饮茶,而一向总是乐呵呵的青年蓦地站起身,面上满是烦躁与愤怒,在屋中踱步。   “所以她们的确如我所猜,想要你……”   明娆轻啜了一口茶,“嗯。”   明卓锡内心躁郁无处发泄,他抬腿踹了一下椅子。   “你们都是我妹妹,我一样疼爱,可是阿娆,你我之间多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实在无法看着你被人这样欺负。”   “我找她去!”   明卓锡正烦着,房门突然被推开。   “谁?!”   来送汤的婢女吓了一跳,“二公子,夫人叫奴婢来送参汤。”   “参汤?给阿娆?”明卓锡冷着脸质问。   母亲有这种好东西还能想得起来明娆吗。   婢女以为二人正在吵架,所以二公子才这么大火气,她不敢答话,放下了东西退到一旁。   “你还在这作甚?”   “姑娘饮完奴婢还要端下去……”   “没看到我与妹妹有话要说吗?出去等着。”   明卓锡的语气太凶,婢女险些被骂哭,“是。”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明娆面无表情地端起瓷碗,往嘴边送。   明卓锡抓住她手腕,“你也不怕她给你下药?”   明娆眨眨眼睛,“确实下了药呀。”   “……”   “那你还喝?!”   “我闻一下,不喝。”   “我闻!”明卓锡把碗抢走,手指沾了沾,凑到鼻尖,他冷笑,“最低劣的蒙汗药,能放倒一头牛至少十个时辰,她也不怕药傻了,没人替嫁。”   “二哥,十个时辰正好。”   “嗯?”   “或许……十个时辰后,我已经在安北侯府了,就算是傻了,死了,那也是虞……也是安北侯的罪过。”   明卓锡错愕不已,“明……明日?!”   明娆嗯了声,将那碗汤倒在了墙角。   前世她就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喝了陈氏的汤,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她已经在洞房里了。   虽然不知为何今生这个时间提前了一年,但是,她这一次要在清醒的时候嫁给他。   明卓锡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娆做了这一切,看着她冷静地把碗放回去,又看着她慢慢趴在了桌上,似乎是药效开始发作了。   “你认真的?你竟愿意?!”   明娆趴在桌上,把稍扬的唇角埋进臂弯,笑容藏了起来,可是眉眼间的弧度却落在明卓锡的眼中。   “我愿意呀。”她说。   这个局,她自请入内。   “你对侯爷……什么时候的事?!”   “二哥,别担心,对了,记得告诉她们,我困了。”   明卓锡恍惚地走出了院子,他看着回去送信的婢女,站在月门下,低声喃喃。   “怪不得……”   怪不得他刚回来的时候,明娆会从他这里抢走安北侯那把断了的剑。   原来是早有情义。   说起来,他还算半个月老吧,若不是他有事没事就在明娆面前讲安北侯的事,她怎么会对安北侯暗生情愫了呢。   “如此想来,也是好事一桩了?”   明日出嫁,他得看好了,可不能叫明娆出什么意外。 第22章 .金锁铃铛有什么东西上了锁。   明娆假装服下迷药,趴在桌上等着人来。   等了许久,都不见陈氏派人过来,后来她竟是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梦,梦到了前世的一些事。   前世的大婚前夕,她误服了迷药,再睁眼,自己躺在喜床上。   窗边站着个同样喜服傍身的男子,身形高大,颀长挺拔,正侧对她静默地立着。   光透过窗牖洒在他的侧颜上,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看起来像个恭谨守礼、温润翩翩的公子。   大约是听到动静,男人蓦地朝床榻看来。   离得太远,迷药的效力未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来她每次回忆他们初见,总记得那束光照在虞砚身上的样子,特别耀眼。   陌生的男子朝她走了过来,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质问为何嫁来的新娘换了人,只是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娆不记得答了什么,只记得他后来并没有与她宿在一个榻上,并且每一日他都不曾碰过她。   明娆以为他们之间毫无感情,他并不在意自己,而她害怕他,连带着忽略掉了内心短暂的悸动。   直到有一天……   朝阳还未升起,婢女禾香便已将今晨采集好的露水盛入一个小瓷瓶中,捧着瓷瓶,行过抄手游廊,迈过芸清苑的月门,快步行至屋前,挑起轻纱门帘进了屋。   她踏进房门,目光无意落在那四扇隔绝内外的松柏梅兰纹屏风上,视线便如被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   安分守己,没敢再往内室里瞧。   禾香在外间专心泡茶,里间的紫檀云纹雕花拔步床上,一美艳女子香肩半露,睡眼朦胧。   时辰还早,若是往常,明娆此刻还没醒。   她睡眠一向不好,每日都要睡到快到巳时,对亏有这檀香安神……   安神香啊。   桃花眼微抬,目光随意瞥向对面暖阁的小桌上那个鎏银百花香炉,眸中波光流转。   明娆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柳眉微蹙,美艳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这香的味道是她在凉州时惯用的,可她从未想过,安北侯府为何恰好会有她惯用的东西。   后来她又听到些闲话,去问了禾香。   禾香慌乱了一瞬,犹豫了半晌,才点头承认。她解释说,侯爷只是宿在外间,离开时还叫她收拾好床榻,别叫夫人看出端倪。   当晚,明娆闻着檀香,于黑夜中悄悄睁开眼睛。   这味道她自嫁过来后每晚都闻,除了最初来这的两夜她没睡好,后来有了这安神香,她每夜都睡得很踏实。   这一夜她没睡,一直静静等着。   闻着檀香,困意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明娆的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无力地落下,片刻后,又猛地掀开。   明娆深吸了口气,将倦意顺着气息吐了出去。她偏过头,望向屏风。   那处隐约还能透进来外间微弱的烛光。   子时刚过,明娆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鼻间轻嗅锦被的淡淡香气,思绪渐渐抽离。   突然,一道几乎细微到没有的开门声惊醒了她。   若非她今夜精神绷得紧,一直留意着,还真很难察觉到动静。   房门很快被人关上,而后再无任何声响。   明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绷着身子,警惕地看向屏风。   那上头似有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而后除了空气中渐渐散开的一股清冷的香气,再无其他异样。   明娆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耳根悄悄热了。   这味道她闻过,是虞砚身上的味道。   明娆的脸红了个彻底。   原本有的困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一想到同一屋檐下,那个男人在睡着,心跳就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一夜难眠。   转日清晨,男人是何时离开的,明娆不知道,那时她大概睡着了。   只是转天夜间,燃着的香料换了。   明娆多了个心眼,问过禾香,禾香只说是侯爷的安排。   后来她才明白,大抵是男人察觉到她睡得并不安稳,又换了新的香料。   一旦发现一点不同,更多的细节之处逐渐被她发觉。   “我记着嫁过来的那两天都是用雨水泡的茶,怎的第三日就换露水了呢?”   明娆嘴挑剔,在凉州老家时喝惯了露水泡的茶,可到了京城,没那么多条件让她讲究。   禾香如实坦白:“是侯爷的交代。”   明娆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每日我的饭桌上都有一道甜食,侯爷也喜欢甜食吗?”   禾香摇头,“侯爷在吃食上不讲究,有什么便吃什么,并无特别的喜好。”   事实上,安北侯因为常年行军打仗,对食物的要求只有果腹一点。他懒得与人吩咐自己的喜好,更懒得挑剔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只要自己不饿死就行。   “您的饮食,也是侯爷的交代。”禾香说。   “那我的衣裳……这些料子与颜色,我都很喜欢。”明娆抿了下唇,突然怔怔望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   虞砚正现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神并无不妥,平淡得仿佛真的在看一个陌生人。   禾香不知身后情形,又如实道:“也是侯爷的交代。”   所有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他对自己的事不甚上心,对她的却……   起初没察觉,经人点拨,再细细思量,她在侯府生活得很舒服,与从前在凉州老家时并无分别,想来不是自己适应的好,而是有人精心安排。   ……   ……   梦醒了。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今生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明娆仍在装睡,任由陈氏的人为自己换上嫁衣,梳妆打扮。   “哎哟,这睡着做什么美梦了,竟还笑得出来?”王嬷嬷小声嘀咕。   “哼,也就在梦里笑笑了,看她醒来哭不哭。”明妘顿了下,又笑了,“不对,说不准未等醒来,半路上就被克死了,哈哈。”   “死了才好呢,死了咱们家才更安全,是吧阿娘?”   陈氏没说话,目光一直在新嫁娘的脸上徘徊。   她记得当初秦氏入府时,也是这般美。   有的人天生丽质,不需如何装扮点缀,便可美得不可方物。   有的人姿色平平,无论何时都要逊色一筹。   世间本来就是不公的,就好比今日,她偏要护着自己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吗。   ……   一番折腾,明娆被人匆匆架起上了喜轿。   轿帘落下,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或许自己当初表现得太过胆怯,叫虞砚也同样无所适从,所以只是克制着与她保持距离。   今生她是自愿的,明娆想,一切该有些不同了。   喜轿被迎亲队抬走,信国公府一家人站在府门,神色各异。   陈氏面色平淡,明妘得意洋洋,信国公龟缩在人群里,低着头,眼中尽是愧疚。   信国公对于要替嫁的事并不敢有什么怨言,两个都是他的女儿,他总要做个选择题。   他已经对不起秦氏一次,原本是不想再多这一次的,可是陈氏太过强势。   “怪只怪你没有能耐,吃的是我陈家的软饭。”陈氏看着丈夫纠结痛苦的神色,冷笑着说。   当初信国公为了陈家的财,才负了明娆的娘,娶了陈氏。   这么多年,他一直看人眼色过日子,如今的局面,也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他心里甚至在庆幸明娆是睡着的,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明卓锡骑上了马,悄悄跟在队伍的后面,他要亲眼见着明娆平安地进侯府才放心。   至于明娆的大哥明迟朗……   明家自上而下,只要他是愤怒的。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知晓的时候,已无力回天。   **   景玄元年,八月初十。   明娆再一次替嫁给安北侯。   在明娆重生伊始,在她选择进宫与虞砚相遇,命运的的齿轮便发生了错位。   他们的故事从那时起,开始重新书写。   而此生的转折,在今日发生。   咚咚咚——   喜轿之上,被人连射三箭。   明娆猛地回神。   喜婆不知新娘是被昏迷放倒了塞进轿子的,她高喝一声“新娘下轿”。   轿帘被人挑起,明娆深吸了口气,没有犹豫,拎着裙摆,走了下去。   这一次她是自己走下来的。   安北侯此刻大概还不知,自己娶的人已经被换了吧。   红色盖头下,明娆抿着唇,笑了下。   红绸塞进掌心,另一端被人牵直。   迈过火盆,跨过马鞍,拜过天地。   虞砚亲自将新娘送进洞房,而后屏退了所有人。   整个院子,都被清场。   虞砚扶着被遮住视线的明娆走向床榻,她坐在大红锦被上,心跳如擂鼓。   他们的婚礼匆忙,一切从简,安北侯府没有请宾客,这是虞砚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她的新娘被人看见,就算是隔着红盖头,也不行。   一切进展地很顺利,他说过,这次的新娘不会死,那么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地进到他的府上。   只是……   虞砚突然有些不敢掀开盖头。   她是被厌弃的,被放弃的那个。   他早就知道明家会将她丢过来替嫁,他眼睁睁地见她受委屈,却十分开心。   虞砚承认自己十分卑劣,可这份邪恶阴沉的心思又叫他格外兴奋。   一边有些愧疚,一边又期待着。   她终于是属于他的了。   虞砚深吸了口气,冷着脸,缓缓挑起红色盖头。   他以为这场赐婚于她而言是牢笼,正预备着告诉她木已成舟,挣扎无用,休想着逃离之事,他自会好好待她。   本已做好了面对一张郁郁寡欢的脸的准备。   可盖头揭下,虞砚的手指微颤,红绸慢慢飘落在地上。   不期然见到的,竟是女子的盈盈笑脸。   大婚之日,向来喜好淡妆素衣的少女一改往日风韵,浓妆妩色,红衣白肤,更衬得玉骨冰肌,眉目如画。   喜烛火光摇曳,斑斑光影映在她胜雪的面庞上,留下一片暖色,让她美得不真实的容貌顷刻间又动人了许多。   女子怯生生的眸子里雾气氤氲,目光躲闪了下,终是轻抬轻灵通透的瞳眸。   大胆望去的,是盛满了羞窘的眼神。   虞砚生平第一回 体会到了茫然二字的滋味。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明娆。   她为何这般看着他,她不难过,没有在哭吗?   虞砚以为她会落泪的。   只看了一眼,便又有些不安地移开对视。   不敢看她,他竟也有今日,竟也有“不敢”的时候。   明娆望了一眼男人好看的侧脸,害羞地垂下眸。   她抬起手,轻轻扯了下男人的大红喜服衣角,无辜又娇羞的一声——   “夫君,喜服很重,头饰也很重,帮我拆下来……好吗?”   衣服很重,脖子很酸,肩膀也有些累。   昨日趴在桌上睡了太久,娇贵的身子本就不适,又僵硬着任由陈氏她们摆弄了一早上,早就倦了。   她只想尽快松快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声娇媚呼唤,还有引人遐思的话语,叫那个本就对他抱有别样心思的男人有多难熬。   虞砚沉默了太久,明娆奇怪地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冷着脸,脸色十分难看,肢体更堪称僵硬。   他呆愣在明娆面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头饰瞧,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怎么……打击这么大吗?   他是生气了吗?因为明家欺骗了他,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欺君之罪就该杀头,将庶女替嫁过来,更是没将虞砚放在眼里。   前世自己昏睡着,不知道他初看到新娘的脸时是什么表情,虽然她醒来时,虞砚并未为难她,但说不准已经生过气了。   她不敢再胡乱叫他,又改回那个保守不会出错的称呼:“侯爷?侯……”   虞砚的神情顿时更加难看,眸光晦暗,目光下落,改为凶狠地看着她的眼睛。   明娆打了个寒颤,委屈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她有些累,身子稍稍后仰,手撑着身后的榻上。   虞砚微眯了眸,上下仔细打量着她,良久,突然倾身靠近。   没等明娆反应,便将她拦腰抱起。   明娆瞪圆了眼睛,像是受惊的小白兔,这次倒是没叫出来,大约是有过类似的经历,一回生二回熟,她懵懂地呆呆地望着虞砚的侧脸,不知他要做什么。   虞砚将她抱到梳妆镜前,放下。   这个梳妆的地方看上去很新,像是新打造的,明娆仰头,与虞砚微淡微凉的目光撞上。   “我不太会,你能帮我吗?”   虞砚抿紧了唇,沉默着。   “帮帮我?”明娆又去拉他的衣裳,拉一下,说一遍,“帮帮忙,脖子痛。”   虞砚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她繁复的发饰上,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别处,不去看她。   从前怎么未察觉,她竟这般会对人撒娇。   她对家人都这样吗?她的哥哥,她的娘亲,她的好友,都见过这幅动人的样子吗?   她也用这么柔软娇媚的声音对着别人说过话吗?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闸,便不受控如脱缰的野马,思绪渐渐跑远,虞砚面上寒色愈发得重,眸光更暗,攥着发簪的手逐渐用力,指节青白。   “嘶……”   女子轻轻的抽气声将他从偏执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虞砚低头望去。   女孩轻咬着下唇,约莫是痛得狠了,一双勾人的眸中雾蒙蒙的,手指蓦地收紧,将喜袍攥得发皱。   虞砚喉结缓缓滚动,“这么娇气?”   女孩迟疑地点点头,小猫儿一样地“嗯”了声。她以为他在嫌弃自己,便没敢抬头,错过了男人唇边浅淡的微笑。   虞砚摒弃掉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集中精神,放轻手中动作,梳理着她的长发。   这么娇气,这般怕疼,那今夜……   明娆虽从小没有父亲疼爱,却也从话本里见过,恩爱的夫妻,丈夫会为妻子画眉,她想,这一世,总算有了个好的开头。   就算往后他们没办法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做到举案齐眉,还是不难的吧。   毕竟……   繁重的头饰尽数摘下,墨发如瀑散在肩头,明娆偏过头,含羞带怯地凝望着他。   毕竟他愿意为她卸下发冠,愿意为她梳发。   明妘那句话说的当真对极了。   老男人,最会疼人了。   原本嫁过来,面对他时,还有些害怕,就像上一世那样。   就算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他会待自己很好,不要惧怕他,不要躲着他,可是安北侯的气场总是过于强大,尤其是那双凌厉的凤眸,淡淡一扫,她就忍不住退却。   可是他此刻的样子,叫明娆更多了些踏实的感觉。   他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是她的夫君,自己不该心生怯意。   明娆的目光逐渐坚定,唇角慢慢漾起笑容。   以指为梳,虞砚小心翼翼地将她所有的发饰都去除,这才松了口气,垂眸望她。   少女不知已看了他多久,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里头闪动的情愫,是虞砚看不懂的。心跳有点快,许多年都未有过这般慌张。   他嗓子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噎得声音发哑。   他疑惑道:“你很开心吗?”   明娆理所当然地点头,莞尔一笑,“开心呀,大婚是喜事,怎么会不开心呢?”   她眼睛里盛着闪亮的星光,亮得人不舍得挪开眼。   展颜一笑,胜过万物光辉。   她笑得真诚,目光纯澈,答得更是自然,叫人忍不住信服。   可是与他成婚,当真毫无怨言吗。   “为何?”他舔了舔唇,有些紧张,“本侯,我……”   “因为你很好啊。”   因为你很好啊。   很好啊。   好……吗?   虞砚心弦微动。   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再这样与她对话下去,于是他克制着,不再看她,不再说话。   可是有人偏偏不遂他愿。   “侯爷,”她说,“还有衣裳呢。”   虞砚心口发闷,手足无措,掌心开始冒汗。   他别过头,“衣裳不会自己脱吗?”   “能……只是我的手臂很痛,抬不起来。”明娆有些无辜地抬眸,诉说缘由,“昨夜枕着睡久了,有点疼,您就帮我解开外袍就好。”   她想的很简单,只是外袍,对于虞砚来说是举手之劳。   至于她为何对虞砚如此放心,那全是因为上一世,他新婚之夜也没对她做什么,他是个很有风度、很会照顾人的男人。   而且……就算他想做什么,那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已经是夫妻,他若想圆房,自己也愿意,只是希望他别嫌弃自己什么都不会才好。   寻常人家出嫁前,母亲都会给孩子送来启蒙的书册,明娆没有经历过,她不太懂,只约莫知道,大概很疼。   想到自己娇贵的身子,又想到自己对疼痛格外敏感,明娆的脸蛋又泛起热意。   不然还是慢慢来好了。   明娆在男人长久的沉默下已经心生怯意,她红着脸,别过头,刚想说算了。   虞砚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明娆怔怔地看着他。   虞砚微仰着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瞧,见她没有任何勉强和抵触,才慢慢地抬起手。   他先试探着,抬手拽住了她的衣带,挑起来,执在手中,指腹慢慢捻过绸缎带子。   女孩神情未变,仍微微低头,望着他发呆。   她从没有这个姿势看过他。   安北侯,驰骋沙场的战神,一向都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可他此时此刻弯下了腰,就在她的面前。   明娆羞窘地闭了一下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那一瞬,额头上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了上来。   虞砚抬起上身,轻轻吻在她的额头。   明娆吓得忙睁开眼睛,她错愕地看着男人棱角优越的下颌,刹那间,身子僵住,不敢动弹。   鼻间皆是他身上清冷的淡香,还混着淡淡的一点安神香味。   上回见面时,他身上还不是这个味道,而此刻的味道,倒是与前世很像了,这股安神香,也像极了她惯用的。   源源不断的暖意直往心口涌,心潮澎湃,被他亲吻的地方,皮肤稍稍发麻,除了一股冲上头顶的强烈的麻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心中也燃起一丝冲动。   明娆突然后退了些,抬了眼,撞进他愈发深邃的眸中。   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融。   对视片刻,明娆突然微微仰头,抬起下巴,仿佛是仿佛是受了蛊惑一般,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虞砚握着一角衣带的手指顷刻间收紧,呼吸在这一刻失了节奏。   毫无犹豫地,修长匀称的手指穿进带子里,勾勾挑挑,绸带落地。   厚重的婚衣没了束缚,慢慢敞开。   她里面穿着的是大红色的内杉,玲珑身材,尽显妩媚。   虞砚眸色幽邃,深深望了她一眼。   蓦地将人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喜榻。   ……   红烛燃尽,骤雨方歇。   那件明娆嫌弃沉重的嫁衣已沾湿,皱皱巴巴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盖在上面的,是男子的红色婚服。   回荡了半宿的小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停了,虞砚懒散地靠在床头,臂弯蜷缩着个小女人。   雪肌腻理,莹白如玉。   青丝如墨般铺在他的胸口,大红锦被盖至她的香肩,半掩妩色,带着欲迎还拒的诱引。   女子眼尾殷红,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她鼻尖红红的,唇上还泛着水光。   虞砚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女孩粉嫩的脸颊,痒痒的。   被人扰了清梦,明娆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被水洗涤过的眸子含烟笼雾,她见到他笑意疏懒,大脑嗡得一声。   被反复吸吮过的唇还在麻着,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来了些脾气。   早知会疼,可没想到竟这般痛苦。   她不好意思控诉什么,羞于回忆起方才发生的种种,撑着身子想要翻身,却在要动作的时候,被人察觉到意图。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膀,不叫她乱动。   “躲什么?”   低沉沙哑的声音又拖着懒洋洋的长音,微调散漫,放松惬意。   他舒展的眉间,含笑的凤眸,上扬的唇角,无一不再诉说着他的愉悦。   明娆顿时气得想要咬他一口。   齿尖磨了磨,视线突然顿住。   目光聚在他身上——   他的胸口,肩膀,甚至是下巴……   都有她的小牙印!   真要命!   明娆紧紧闭上眼睛,不好意思地往下缩了缩,脸埋进被子,像是只要把自己藏起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头顶传来男人短促的轻笑声。   “虞砚!”   明娆恼羞成怒,于被下发出一声无能的怒吼。   说是怒吼,那是明娆自己觉得。听在虞砚的耳中,实在也算不上凶。   娇娇的一声,倒是又勾得人还未熄灭的邪火又死活复燃,再度卷土重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是这般动听。   虞砚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在想要的某些事上,他从来不会与人客气。   于是在她徒劳的抵抗中,他又慢慢地品尝起今夜的加餐。   再度归于宁静,已是天光泛白。   明娆累得睡熟了。   虞砚安静起身下地,线条分明的腹肌暴露在了穿透进来的浅薄的日光之下。   他将地上的两身喜服捡起,随意披上自己的那件,将女子的红嫁衣叠好,放在暖榻上。   原本铺着的被褥已经湿了一大片,再也不能用。   虞砚唤人送来热水,试好水温,将明娆抱着放进了浴桶中。   温暖的热水没过肌肤,舒适感顺着肌肤的纹理下渗,直入骨子里。   明娆喟叹了一声,满足地弯起唇角。   她当真是累坏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虞砚双手撑在桶的边缘,微微俯身,唇畔上扬。   目光难以从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上挪开。   欣赏自己的杰作良久,虞砚笑得满足。   他前倾身子,黑色的发由肩后滑落,发尾落入水中。   水中的女子动了动,水波荡漾,漂浮的一束墨发随着波纹,缓缓靠近水中的娇躯。   发丝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她的胳膊,虞砚的目光微沉。   迟疑片刻,捻起那一溜湿发,夹在指尖,看了半晌。   将头发凑近鼻子,轻轻一嗅。   不知是不是幻象,他竟能从这水中闻出她的味道。   淡淡的香甜,直往人心底钻。   自己被她碰过的地方,从来都不会叫他觉得恶心。男女之事上,他一向想一想便觉得反胃,可对着她,不会。   这么多年,他的洁癖只对她无效,只对着她。   虞砚很喜欢这种唯一。   遇到她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也是个能耽溺于男女之事中的人。   虞砚偏过头抿去笑意,又趴在桶边眷恋地看了她一会,直到天色越来越亮,才不舍地离去。   下属已经将干净的无人碰过的新被褥放在外间,虞砚捞起走向内室,亲手将脏了的被褥换下,铺好干净的。   收拾好床铺,他赶在水变凉之前,从净室将昏睡的女子抱了出来,轻轻放回榻上。   自己又折回去匆匆沐浴一番,不多时,折返回来,将人搂进怀中。   再休息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又要离开了。   一想到要离开京城不知多久,心中的悦然便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的烦躁郁结。   刚刚才拥有的人,很快又要放手。   他开始担忧,若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觊觎怎么办。她若是又对着别人笑,又该如何。   虞砚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便会生出杀意。她对谁笑,他就想将那人的眼珠挖出来。   挖出来,别人就瞧不见她的美了。   被印上他的记号,已然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的洁癖,已经同样作用在明娆的身上。   不允许别人看她,不允许别人惦记着她。   焦躁感紧紧束缚着他,揽着女孩的手无意间收紧。   明娆再次被吵醒,她抱怨似的轻哼了声。   虞砚猛地回神,眼眸低垂,看着女孩双睫微颤,慢慢睁开朦胧睡眼。   四目相对,他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缱绻温柔。   “侯爷……”   虞砚嗯了声,“不睡了?”   “睡。”还很困,只是被人抱着,她不习惯,所以睡不太好。   明娆困得说不出话,作势往后躲了躲,她想一个人睡会,不曾想触及到男人最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经。   虞砚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揽着她的手臂愈发使力,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痛……”   一声痛呼,并未叫虞砚怜香惜玉,他语气有些僵硬,“为何躲我。”   “你太吵了,我睡不着。”明娆困得迷糊,嗔了他一眼,伸出痕迹斑斑的手臂,捂住了他的嘴,“你闭气。”   总是一呼一吸,气喷在她脸上很痒,根本睡不好。   她实在太累太疼太困倦,若是昨夜之前,她当真不敢这么胆大包天地这样做,可是她现在精神不清醒,心中又含了对这个粗鲁的男人的一腔愤懑,还肯理他,那都是她大度宽容。   虞砚愣了下,在她掌心轻轻笑开。   “是我不好,累着你了。”   明娆懒得理他,不顾阻挠与制止,挣扎着想要翻身,却因撕扯到了什么,疼得她瞬间清醒,倒抽一口凉气。   天色还早,虞砚大发慈悲,给她独处的时间好好休息。   他松开人,翻身下榻,再回来时,已换好了干净的铠甲战袍。   明娆浑身难受,自他走后便再也没睡着,见他回来,正欲起身,脚踝突然被人攥住。   温暖的手掌牢牢包裹了她纤细的踝骨,下一刻,圈上了一抹冰凉。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上了锁。   明娆慌乱睁眼,肘撑起上身望去。   男人正跪在榻前,亲手为她系上了金锁铃铛。   “这是?”   “这是本侯亲手做的。”   金色的细锁链缠绕在白皙的肤上,小小的铃铛坠于尾端,锁扣牢固,唯有钥匙才能打开。   “金锁铃铛……”明娆轻声呢喃。   她隐约觉得,虞砚的情绪不太对,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这个脚环她很喜欢,好看,西北那边有许多异族部落的姑娘也会带脚环,走起路来很是好看。   只是这锁链……明娆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异样。   她悄悄抬眸,虞砚仍跪在原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脚腕瞧。   怪异感更浓了。   寂静好半晌,忽听他问:   “你喜欢吗?”   明娆体力不支,躺了回去,她望着床幔,低声反问:“你亲手做的吗?”   “嗯。”   “那我喜欢。”明娆道,“是你做的,我就喜欢。”   用了心做的礼物,怎会不喜欢呢。   明娆只是对这一份心意表达肯定,她不懂这份礼物真正的意图,更没想过,接受它,代表着什么。   虞砚沉默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了句好。   他将自己亲手打造的金锁铃铛系于她的脚踝,锁住。钥匙只在他这里,旁人都无法打开。   他将她锁住,永永远远地锁起来。   美人倾城,不在骨肉,而在灵魂。   她天生就该属于他,被他占有,被他珍藏。   她由里及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 第23章 .西北寻夫“侯爷!营外有人找!”……   时过午时,明娆薄汗浸衫,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他大概已经走了吧。   身体依旧十分不舒服,虽然已沐浴过,洗去了污渍,但有些痕迹是洗不掉的,有些酸痛也并不能缓解。   明娆脸颊滚烫,撑着身子打算起来。   才一动,脚踝上的铃铛,铃声细微,响声清脆。   声音不大,若是再加上有衣服遮掩,应当听不出来,可若是衣衫尽除,躺在榻上……   明娆抬手捂住热烘烘的脸颊,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艰难地爬了起来,孤零零地坐在榻沿上,怔然出神。   房中空荡荡,只余她一人,可是一呼一吸间,似乎还能嗅到属于他的气味。   就好像他还没有离开一样。   热烫灼心的鼻息似还在颈间纠缠,男子低沉性感的呢喃犹在耳畔。   他说——   “等我回来。”   虞砚走了。   他离开前,交代自己是回西北边境处理要务,待风波平息,他会回来。   “你最好哪里都不要去。”他曾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不要踏出府门,外面太危险。”   去多久,她不知,她能做的,约莫只有等待了。   床边放着一摞叠好的新衣服,颜色和布料都是她喜欢的,明娆抿着唇笑了笑。   将衣裳抖开,披在肩上。明娆揉了揉腰,忍着双腿的疼痛,姿势僵硬,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明娆望着自己脖子上遍布的红斑,满面绯红。   衣裳遮得到的,遮不到的,都是印记。   她浑身上下被疼爱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加上自己又是易留痕迹的体质,她现在这样,也出不去门啊……   **   正午时分,思政殿内,安北侯正在与皇帝辞行。   皇帝看着安北侯春风得意的样子,觉得新鲜。   皇帝不懂他为何这般猴急,“你的大婚日定在明年秋日,还有一年的时间,急什么?”   倒是回西北的日子一拖再拖,就为了等虞砚成婚。   虞砚说一定要在吉日成婚,不然不吉利。他还说西北的事急不得,晚个十天八天的,没关系,等他成婚再说。   “一年的时间,凭你的能耐,朕不信你解决不好,更何况,就算赶不及回来,还叫新娘嫁到西北就是了,与从前……”   皇帝本想说和从前几回一样,但很快反应过来,以前的事不合适再提。   虞砚像是没看到皇帝的尴尬,他并不避讳从前的事,“陛下也知道,臣的名声不太好,说实话,臣也很担心遗憾的事再次发生。”   皇帝变了变脸色,面露同情,死过三任新娘,放在谁身上只怕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是像虞砚这种这般骄傲的人。   好在这第四位新娘是安安全全地嫁了过去,没出任何意外,看来这明家的女儿与他很配。   只要能顺利成婚就好,虽然过程仓促,简陋了些,但好在人还在,人没事就行。   虞砚笑道:“臣原是有些想成家了,想着若是能有个人照顾臣,也是一桩美事。为防意外,臣才会想尽快完婚,然后再去处理西北事务。”   “对了,”他说,“嫁过来的新娘是明家的二姑娘,明娆,不是信国公的嫡女。”   皇帝没了笑容,皱眉,“怎么回事。”   他的旨意写的很清楚,明明就是将信国公嫡女嫁给安北侯为妻。二姑娘他知道,是个庶女。   虞砚将替嫁之事如实道来,皇帝气个够呛,欺君之罪,明家倒是真敢!   就算他这个皇帝没什么威严,就算他这个皇帝不理朝政,就算满朝文武都敷衍他这个君王,可是赐婚的旨意也有太后的意思在!   太后的权威是不容反驳的,就算他不去计较,太后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陆笙枫可以容忍自己被人欺骗,但他不愿太后的威严被小小明家挑衅。   不等陆笙枫发火责难,虞砚却开口替明家说话。   “还望陛下能宽恕信国公一家欺君罔上的罪过,免了他们的死罪。”   听了这话,再也顾不上震怒,皇帝错愕不已,“你竟为人求情?!”   这还是那个懒得说话懒得管闲事,连自己的事都懒得操心的安北侯吗?!   “明家二女臣很满意,”虞砚顿了顿,“比大女儿好。”   更重要的是,他想亲手料理了明家,并不想将此事假手他人。   皇帝怔忡半晌,品过味来。   “长得好看?”   虞砚如实道:“美若仙子,不似凡尘俗物。”   皇帝:“……”   那么这个“好”字,好在哪里,自不必多说,是男子都懂。   可是虞砚又不是一般的男子。   陆笙枫一腔怒火就这么被平息了,他总觉得这其中有说不出的蹊跷,直叫人匪夷所思。   他神色古怪,盯着虞砚瞧,看了良久,看出点门道。   怪道这一大早上这么得意,浑身那股懒洋洋的劲儿都少了不少,精神抖擞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皇帝面色复杂,“朕没想到阿砚也会观女子好颜色,而心向往之。”   “臣也只是个普通人。”   “……”   虞砚离开思政殿,骑上马,带着兵往西北而去。   离开京城前,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侯府的方向。   虞砚抬手摸了摸前襟,里面揣着带有落红的元帕。   这是他换下旧被褥时,顺手珍藏起来的。   沾了她的血迹的帕子,跟着他去到西北。   他还在院中的树下埋了一绺自己的头发,代替他,留在这里。   希望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可以想他。   ……   安北侯的大军启程去往西北已经过了一日,京城里关于安北侯那场仓促的婚事,才开始有人传说。   明娆没死,替嫁的事自然败露。   新夫人嫁过去,人据说还平平安安的。   明娆在府上过得安稳,信国公府有人却坐不住了。   “怎么办,阿娘,她怎么没死呢?!”   明妘急得直哭,她今日都不敢出门,生怕一上街,被那几个与她有过节的贵女看到,又拿替嫁的事讽刺她。   到此刻,脸面已经是小事,人头还能在项上待几时,这才是大事。   原先想的很好,明娆一死,一命相抵,再加上大长公主的求情,欺君之罪或可逃。   可如今……   “她不死,那咱们是不是就死定了?”   陈氏脸色苍白,浑身微微发颤,“不打紧,我已经求过大长公主了,她许诺,会帮咱们说说好话的。”   安北侯府里面的消息他们打探不来,只能凭着一些流言,捕风捉影。   听闻大婚那晚,婚房中动静很大,隐隐听到有女子在哭,似乎很难过。   宫里的嬷嬷回去复命时,听到还有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嬷嬷知道安北侯是个什么脾气,只当他对婚事不满,将怒气都发在了新娘子身上。   夫妻感情不和,最主要的便体现在新婚第二日,安北侯的大军便大张旗鼓地出城,往西北去了。   新婚第二日一早,安北侯抛下了新娘子,回了战场。   明娆这分明就是被人厌弃了。   外头的人都在看明娆的笑话,可是陈氏却笑不出来。   安北侯不是克妻吗?他连着克死了三任夫人,婚前那些流言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为何这第四回 就不同了?   明娆再被嫌弃,她也是活着的。活着,就意味着,明家的罪过还没有人承担。   若是明娆死了,那她的命便可为明家博得一个转圜的机会。   可她偏偏毫发无损,只是不被喜爱。   她怎么不去死呢?陈氏也不由得冒出这个念头。   信国公看着惊惧交加的母女二人,自己也怕得不行,坐在主位上,一直紧张地喝水。   明迟朗负手站在门外,背对着门,仰头望着灰暗的天空。   站了良久,将明妘那些恶毒的诅咒,还有陈氏不安的话语都听在耳中。   唇边缓缓吐出一腔郁气,冷着脸,拂袖离去。   **   第三日,是明娆回门的日子。   她本不愿回去,无奈她娘亲的嫁妆还在明家,她不得不去一趟。   虞砚走了,带走了副手孟久知,但他把阿青留下了。   阿青的能力出众,又是女子,留下来照顾明娆很合适。   “侯爷为了能平安娶夫人进门,真是煞费苦心。”   刘大宝人小鬼大,他一边对阿青说着京城里那些迟来的传闻,一边啧啧称奇。   生怕大婚出现一点意外,安北侯不请宾客,秘而不宣,将明娆保护得滴水不漏。怕她承受恶意,离开前特意留了得力的属下在京城中,料理后续的琐事。   若非安北侯有意将传言扼杀在摇篮里,关于明娆的种种,只怕早就传得风风雨雨了。   “孟叔叔说,是因为侯爷不喜欢听旁人议论他的女人,”刘大宝小脸困惑,“阿青姐姐,为什么呢?说一说都不行吗?”   他在原先的那个家时,虽然勤快,却总是挨骂,以前的阿爹骂他败家,说给他治病要耗费不少银子,若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才不会养着他这么个累赘。   刘大宝一开始难过过,但后来他想通了,人没有不被骂的。被骂,也只是说一说,不疼不痒。   说一说又不会怎么样。   可是安北侯却见不得旁人议论他的夫人,好的坏的都不行,提到名字都不行。   刘大宝想不通,为何一个人能霸道成这样。   阿青没理会小孩儿的童言无忌,她板着脸,老老实实地扮演着护院的角色。   刘大宝蹲在芸清苑门口,鬼鬼祟祟往里张望。   阿青背靠着拱门,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   她淡声道:“你的脚若是踏进院子,今晚便剁下来做卤猪蹄。”   刘大宝大惊失色,吓得往外蹿了好几步。   自虞砚走后,他们新婚的这座院落就再也没有男子能踏足。   主人有令,擅入者,尤其是男子,格杀勿论。   阿青摸了摸她腰间那把佩剑,声音残忍:“今日夫人回门,快去准备马车,莫要闲在此处。”   刘大宝:“……”   他才六岁。   阿青凉凉地看了过来。   刘大宝:“……”   好吧,侯府不养闲人,他去就是了。   整个院子只有禾香一个婢女可以进入内寝室,伺候明娆的日常生活。   虞砚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不知何时才能消退,只能拜托禾香先帮她遮掩一二。   安北侯的下属中,女子不多,全都被安排在芸清苑的各个角落,日夜护卫着明娆的安全。   说是保护,却更像是监视。   明娆梳洗装扮完毕,禾香搀扶着她走出房门。   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出门。   直到今日,她才恢复了些力气。   院中栽了一棵油松,树高才过腰,还是棵幼苗。油松喜干冷,抗风沙,温暖的京城少见,倒是凉州种植更多。   树下的土似乎才被翻动过,想来是匆忙种下的。   明娆抿去唇边笑意,穿过宅院,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到了信国公府的门前。   阿青与禾香一左一右,跟着明娆进了府门。   今日她不会留在这里用膳,拿了秦氏的东西便走。   陈氏与明妘已经等候多时。   她们见到明娆,便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心里最后一点期待都消失了。   明娆活着,从头到脚,一丁点儿事都没有。   明妘眼圈一红,哽咽着跑了。陈氏头疾发作,翻了个白眼直接昏倒,被王嬷嬷架回了屋里。信国公悄悄溜了,他没脸见女儿。   院中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余下明迟朗一人。   明娆不在意自己受不受欢迎,明家人,她不在乎。   只是大哥……   明娆眉眼弯着,朝男子笑了笑。   一贯沉稳的青年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几步快走,迎了上来,却在即将靠近时,被阿青拦住。   “公子就站在那说吧,侯爷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近夫人的身。”   明迟朗依言没有再前行,定定看了明娆好半天,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看到了头。   他看到明娆颈间有两处没有遮好的暗红印记,瞳孔微缩。   喉间发涩,好半晌,才道:“还好吗?”   他待你还好吗?   日子过得还好吗?   心情还好吗?   明娆看出了兄长的担忧,她安抚地笑着,“都好。”   兄妹二人一个笑着,一个沉默,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明娆知晓大哥真心关心自己,不想叫他忧虑,主动往自己的院子走。   “我娘亲的嫁妆,都还在吗?”   明迟朗跟了上去,“还在,我有好好帮你看着。”   明卓锡不在家,他要为明娆守住她的东西。   “多谢大哥。”   明迟朗又沉默了。   到了院子,明娆看到了堆在屋里的几箱子东西。   她原先送了一批东西到镖局那边,是她从陈氏那里搜刮来的本属于陈氏的东西。   为了明妘的幸福,为了让明娆以及凉州那边闭嘴,陈氏忍痛答应了明娆所有的要求外,还附带了些她的各人产业。   包括几间店铺,还有些田产地产,一些银两。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明娆赚了不少。   为了防止陈氏变卦,明娆早就将这一部分先寄存在镖局。   至于秦氏自己的东西,还留在府中。   陈氏近来焦头烂额,眼下又疾病缠身。   她一边担惊受怕地等着宫里的消息,一边又要提防着民间的动静,她生怕宫里的人本来忘了他们,又被坊间传言所提醒,叫太后又想起来惩处他们。   陈氏自己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哪里还记得明娆从她那要走的好处呢。   阿青指挥着侯府的仆从,将院子里的东西都搬空。   明迟朗静静看着这一切,屡屡望向明娆的目光,总是晦暗不明,欲言又止。   临走前,明娆与他说:   “大哥,其实你不必觉得抱歉,更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明娆温柔笑着,将青年的痛苦和愧疚看在眼中,“小时候的事,我早都忘记了。”   明迟朗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一向磊落,却在明娆的事上,总是拿不起,放不下。   这些年外派往各州各地,他不是没到过凉州附近,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像明卓锡一样,在路过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去她家里讨杯茶喝。   他曾险些害得她命丧黄泉,那件事,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明迟朗急急解释:“替嫁的事,我不知道,他们瞒着我。若我知道,一定……”   “大哥,此事与你无关,我即便怨,也不会怨到你的头上。”明娆弯着唇,笑容干净,“你与母亲不一样,我知道。”   “那年端午我们出门玩,她故意把你叫回去,是想找人趁机丢了我,这事你不知道,我知道。”   “当初宫里那场变故,我娘亲何其无辜?母亲对我们母女积怨已久,她怂恿老国公夫人不论对错将我与娘亲赶回凉州,这些也与你无关。”   “这次也是,你待我好,所以她才瞒着你,不想你插手。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别难过。”   “还有,那年你送我和娘亲回凉州……”明娆的脸白了两分,身子也微微发抖,但她仍对青年笑着,“我……我走丢的事,也……也不、不是……”   她咬咬牙,艰难发声:“不是你的错。”   明迟朗很想冲上去抱抱她,可是阿青横着剑挡在前面,他靠近不了。   他看着女孩几乎苍白无色的脸庞,心如刀割。   明迟朗眼眶发热,他不配做兄长,更不配她的宽宥。   她这般好,怎么可以被人当做替代品。听说安北侯不喜欢她……   他不知道安北侯没有与明家计较是因为什么,或许安北侯等着处理好西北的事,再回京一起清算旧账。   若到了那时,若安北侯真的要计较,那么明娆怎么办?   明迟朗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妹妹应当有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永远被人牵制,了此一生。那样危险的男人,并不适合他的妹妹。   一向循规蹈矩、成熟沉稳的青年开始沉思,自己该如何悄无声息地将妹妹带走。眼下大概是唯一的机会。   在凉州城外走丢,那件事是明娆的噩梦,他知道。他并不想让明娆用这种自揭伤疤的方式安慰他,那样只会显得他更加无能。   那年秦氏与明娆被赶回凉州,是作为大哥的明迟朗送她们娘俩回去的。   到了凉州外,还没进城,明娆便走丢了。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抢走的,无他,只因明娆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得太惹眼。   山匪想抢个水灵灵的小女娃回去,献给他们那个有特殊癖好的当家的。   明娆失踪两天一夜,再被人救回来时,发着高热,人已经不清醒了。   好在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只是受了惊吓。   那之后的半年,明娆一句话也不说,睁眼就是对着人叫,对着人哭,说她害怕。   不知她在匪窝里看到了什么,她开始害怕别人的碰触,害怕别人靠近,她每个日夜都在惊惧不安。   养了大半年,身子稍稍好些,会说话,也会笑了,好像原先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只是她越来越漂亮,开始抗拒出门。   平日就把自己关在小院里,读书写字,研究书画,每年最期待的,便是明卓锡休假回来,与她讲安北侯,将边关的故事。   想起虞砚,明娆的心稍稍安定,藏在身体里的恐惧慢慢褪去。   那次在宫中也是,她被醉酒的郡王调戏,在看到虞砚的那一眼,心里说不出的安心。   想到那个已经离开京城的男人,明娆竟然开始想念他。   “大哥,嫁给安北侯,是我自愿的,我不后悔。”   女子目光坚定,提到那人时,眸中含着笑,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孩的羞怯与喜欢。   明迟朗被这一笑恍了神,他哑声道:“你……愿意?”   “嗯。”   “自愿的……”明迟朗轻声呢喃,“那你开心吗?”   他问了虞砚问过的问题,明娆重重点头,“嗯,我开心。”   只要不再和虞砚睡一张床,那么和他在一起就是开心的。   东西全部都装车完毕,明娆也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她还要去见一见唐慕颜,听说唐慕颜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回凉州去了,明娆得去见她一面,托她将这些东西运回去。   明迟朗送明娆走到门口,看着她走向马车,他突然跑了出去。   “阿娆!”   明娆回头,“嗯?”   “那年你在凉州出事,被人救了回来,”明迟朗道,“你可知是谁救了你吗?”   明娆摇头。   那件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些年,娘亲和表姨母她们都回避着这件事,怕勾起她痛苦的回忆,不与她讲。   “是安北侯。”明迟朗说。   明娆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没从诧异中回过神来。   那年她只有七岁,虞砚十七岁,已经是军营中的一把利剑了。   带兵剿匪,本就是边关守将的分内之事。   明娆知道这是他的职责,也知道他不是为了救她。他们素不相识,就算没有她,他依旧会将匪窝端掉。   可是明娆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悦然与欢喜。   原来他们早就有过交集,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给过自己安全感。   原本那些往事早就被她刻意忘却,此时再听大哥提起,她似乎又能记起分毫。   十七岁的虞砚,肩膀没有现在宽阔,却依旧温暖。   他拎着剑,面容肃杀冷酷,冷血如地狱恶鬼,人间修罗,他周身的冷厉与锋利,像是早已与利刃融为一体。   他杀光了誓死不悔、无恶不作的贼人,踏过一片血污,将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抱起。   沾着血的手掌按着小女孩的头,姿势生疏、不算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   一抹清冽的冷香钻入小女孩的鼻腔,那是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回忆中,最与众不同的存在。   或许虞砚早不记得当年的相遇,毕竟守护家国这样的事,他总在做着。她对他而言,并无特殊。   但明娆却相信,这是冥冥之中,早有的安排。   后来阴错阳差,成了夫妻。又因为一些磨难,至生死相隔。   如今再重头来过,都是命中注定。   这种宿命之说,明娆向来深信不疑,不然又如何来解释她会重生呢?   明迟朗依稀记得,明娆每次回忆起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是怎样一副惧怕的神情。   可她此刻在听说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安北侯时,她只恍惚了一瞬,迷茫地回忆了半晌,而后便露出了笑容。   明迟朗的笑容有些苦涩,僵硬。   他狼狈地转过头,“他若待你好,那大哥便放心了。”   正欲转身回府,忽听明娆又唤了他一声。   “大哥,我突然生出个念头。”   就在刚刚,突然有的想法。   明娆抬头望向西北,眸光波光潋滟,笑容清妩动人。   “我想去找他。”   回凉州,去西北,找他。   ……   明娆这个决定做得匆忙,她匆匆去找了一趟唐慕颜,与她约好,明日一早随着她的镖局一起回凉州。   只半日的功夫,她命人收拾好行囊包裹,又吩咐侯府管家,看好宅院。   好在她这个女主人的身份还算好用,府上一众仆从下属都很听她的话。   明娆反复叮嘱阿青,去西北的消息不要告诉侯爷,但她对阿青是否会遵从她的请求这件事,并无把握,毕竟安北侯的下属都十分忠诚。   她其实是想多了,她不知道虞砚临走前,已经吩咐过,夫人的命令高于一切。   所以直到明娆启程离京,都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传信到西北去。   倒是宫里头最先知道了这个消息。   太后终于处理完了裴朔制造的那些烂摊子,终于有了喘息的功夫,当即便宣召安北侯夫人进宫。   旨意传到侯府,得到的回应却是侯夫人追随着侯爷,往西北去了。   太后知道后,沉默良久,最终摆了摆手,作罢了。   她早听说了明家替嫁的事,发了好大的火气,后来皇帝来说了好多好话,还说虞砚本人并不计较这件事,太后便也不再计较。   虽然没有问责,但明家自此也算走到头了。   原先与信国公府交好的高门大户,慢慢地与明家断绝了往来。陈氏一病不起,明妘却终于又活了过来。   因为王骏阳一如既往地“痴情”,并未因为这件事就抛弃明妘,他现在与明妘已经签了婚书,自己的仕途也走得顺风顺水,好不得意。   但这些都与明娆再无关系。   因为她又回到了她的故土,她生长了十年的地方,也是虞砚所在的地方。   有唐慕颜的镖局护送,再加上安北侯那些得力的下属,明娆几乎没有吃任何苦头便到了凉州。   她出发的那日,还未到中秋。此刻脚踩着西北的黄土,已经进了十月冬季。   西北寒冷,明娆准备的冬衣很足,但骤然降低的温度还是叫她染了风寒。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往骨头里钻,黄土漫天,满目荒凉。   这里有骚扰不断的外敌。   这里还有个为大霖朝镇守国土的英雄。   一些人避他不及,一些人奉他如神明。   而这个人在明娆的眼中,就只是她的新婚夫君。   明娆裹紧青色凤纹大毛斗篷,跟着阿青,往营帐走。   女子不可入军营,所以他们到达营帐外,理所当然地被拦下。   阿青出示了安北侯的令牌,介绍了来意。   守营的小兵吓得大惊失色,见鬼一般地表情看了明娆一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营地。   女人!侯爷竟然有女人!侯爷的女人竟然找上门了!   也不怪他震惊,安北侯大婚的消息当时连京城的人知道的都不多,西北消息闭塞,若非大张旗鼓地宣扬,旁人自是不知道的。   “侯爷!侯爷!”小兵闯进营帐,吓到尖声,“营外有人找!”   一身铠甲的孟久知直皱眉,“不知我与侯爷商议要事时不许打扰吗?何人来找?”   “是女子!有个女子在营外,说……说说说是……”   “有话直说!”   “是侯爷的夫人!”   孟久知:“……”   他蓦地转头看向虞砚。   正专心在军事沙盘前排兵布阵的男人身子微僵,而后他缓缓抬头。   锐利的凤眸微眯,低沉的嗓音缓声重复:“夫人?”   “是!”   孟久知回过神,揪住小兵,“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自称是侯爷的夫人?现在正在营外?!”   “回孟将军,都是!”   虞砚扔了手中旗帜,抬步便往外走。   明娆带着帷帽,手帕捂着嘴,轻声地咳。她脸颊潮红,意识有些散乱。   没等片刻,隐约瞧见远处走来一个身材挺拔、身形魁梧的男子。   只分别月余,他似乎清减了不少。   男人头戴战盔,一身亮银铠甲,脚蹬着黑色战靴,那双修长的腿笔直而有力,一步一步踏在黄土地上,一下一下都敲在了明娆的心头。   明娆还从未见过他穿着战袍的模样。   他原本走得飞快,身后的孟久知和送信的小兵被他甩出去好远的距离。   可越离得近了,他的步子不知怎得,却渐渐慢了下来。   明娆这下清晰地看清了他的面容。   鼻梁高挺,轮廓深邃,是十分优越的长相。瞳仁的颜色很深,视线淡淡而落,无声的威压便蔓延开来。   锐利的凤眸含着冷光,叫人轻易便感受到他周身的孤傲,还有叫人畏惧的傲视一切的强势。   可此刻他望着她,惊诧、不可置信,以及近乡情怯般地不敢靠近,似乎生怕她是假的。   虞砚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沉默着,与她遥遥对望。   明娆掀起帷帽,冲他粲然一笑。   眼波微动,眼里的光熠熠生辉。   她一步一步,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头开始疼,步子越来越沉重,好像自从看到他时,她就不由自主得变得更娇气了。   一步,两步,三步。   她再迈到第四步时,男人终于动了。   两人对面而行,虞砚两步便跨到明娆的面前,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主动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明娆的手臂从他臂下穿过,隔着冰冷的铠甲,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她将全身重量依靠在他的身上,鼻间呼吸滚烫,眼睛微疼,疲惫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身子脱力,缓缓下滑,虞砚眼疾手快,反客为主,将人牢牢抱在怀中。   “夫君,我好难受。” 第24章 .我会记得知道被我一直看着,会发生什……   明娆说完这句话,人便昏了过去。   虞砚变了脸色,他将人一把抱起,抱着人回了马车上,命阿青驾车,回了他在凉州的府邸。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虞砚抱着人进了房间,叫来了军医。   只是受凉发热,并无大碍,军医开了药便离开了。   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虞砚站在床榻边,后知后觉,才回过神来。   她来了。   她来凉州找他了。   天气很冷,心口却慢慢淌过一阵暖流。   虞砚卸下了冰冷的铠甲,挂到一旁,换了身私服,又坐回到榻边。   他就这么看着明娆,一直看着,看了好久。   直到夕阳斜落,孟久知在门外低声唤了一声:“主子。”   虞砚才动了动,起身去开了门。   孟久知问:“您今夜宿在何处?”   自从安北侯到达西北后,他便一直住在军营里。   军帐中的内务皆由虞砚亲自完成,从不假手于旁人。他此行来得匆忙,凉州城中的府邸虽也日日有人洒扫,但孟久知还是怕自己主子洁癖发作,嫌脏。   “今夜住在这里。”   虞砚撂下这一句话,冷淡地关了房门。   只留怀里还抱着一堆军报的孟久知在风中无助又迷茫。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公务,又抬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   好在前些日子跟西戎那边又打了一仗,把那几个蠢蠢欲动的部落打老实了,最近战事不忙,不然哪架得住侯爷这般“不打江山只爱美人”啊。   这被情与爱冲昏了头脑的老男人,一旦铁树开了花,真是拦都拦不住。   孟久知叹了口气,识相地离开。   虞砚又重新走回榻前。   他像个木头,一动不动地发了会呆,突然想起什么。   弯下腰,将被子的底部掀开一角,女子的脚露了出来。   虞砚抿了下唇。   他慢慢地掀开裙摆,伸手将她的袜子剥掉。   白皙的脚踝上,金色的铃铛十分醒目。   她还戴着,没有摘下。   虞砚的唇畔微扬。   钥匙在他这里,没有钥匙是打不开锁的,明明知道她一定还戴着,却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安心。   虞砚顺势在她的脚边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小铃铛。   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声音不大,只有他能听见,这很好。   他还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听过这悦耳的铃铛声,她来了……   虞砚低声笑了笑。   她来了,他便可以听到了。   屋中生了炭火,明娆的怀里抱着暖手炉,她没睡多久,很快便醒了。   身子暖了,伤寒的痛苦减轻不少。   “侯爷……”   一个称呼,成功叫虞砚淡了脸上的笑容。   昏迷时叫夫君,清醒了却又叫侯爷。   明娆头痛欲裂,没有察觉到男人突然变坏的情绪,她只觉得浑身都累得很。   舟车劳顿,加上时节不好,秋末冬初,她本来就很娇气的身子,才经过了新婚夜的一番折腾,没怎么休息过来就上路。   路上虽没怎么受苦,吃的住的都是顶好的,可是她一直吊着精神,想着快点见到虞砚。   人见到了,精神松懈,这才感觉到疲惫。一个多月劳累的堆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一股脑爆发出来。   眼见着虞砚离自己那么远,明娆突然委屈地不行,吸了吸鼻子,朝男人伸手,“我想坐起来。”   虞砚望着那双似水的桃花眸,默了片刻,伸出手去。   他扶着人起身,坐在床头,将人揽在怀里。   病时更爱冲人撒娇,虞砚开始为自己的忍耐力担忧。   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要她。   可是她现在病着,他就是再畜生,也没办法此时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眼不见心不乱,虞砚偏过头,不去看她。   明娆迷茫地看着虞砚的侧脸,无辜发问:“你怎么都不看着我?”   尾调软软的,微微上扬,听在虞砚耳中,仿佛这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委屈的人了。   虞砚慢慢深吸一口气,转回头。   这双勾人的眼睛,无论何时看,都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放在床头的药刚好放温,虞砚端起碗,递到明娆面前。   “嗯?”   明娆这下更加懵了。   男人表情淡淡,端着碗,见她神情呆滞,不接,以为她不想喝。   他从被中抓起她的手,将碗稳稳地放在她的掌中。   语气不容置喙:“喝光,病才能好。”   虞砚现在心情不太好,他并未允许她生病,看她此刻虚弱又难受的样子,虞砚只觉得异常烦躁。   明娆诧异地微张了红唇,怎么,他是叫她自己喝吗?   他不是她的夫君吗?不能给她喂药吗?   还是说,虞砚认为,他们并未亲密到那般地步吗?   明娆虽没见过父母恩爱,却也见过刺史大人是如何疼着宠着表姨母的。   她原以为,他们圆了房,关系能亲近些,谁想到,是她在自作多情。   明娆失落地垂下眸子,双手捧着碗,凑到唇边,慢吞吞地将药饮下。   虞砚在一旁看着直皱眉。   她看着他,他受不了。   她不看他,更让人暴躁。   尤其还是这样一副低落到极点的神情。   明娆忍着苦涩,喝光了药,将空碗放回榻边,也不再抬头看虞砚,矮了身子,又缩回被中,躺了回去。   虞砚眉头越皱越紧。   他一把将床榻上的小女人捞了起来,强硬地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手指捏住明娆的下巴,抬起,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躲什么。”   男人眉目间的悦然全然敛去,目光微冷,唇角抿平。   明娆扁了扁唇,她想偏头,可下巴被人捏住,动不了,于是只目光旁移,看着别处,就是不看他。   虞砚手下用了力,“说话。”   明娆鼻子有些酸涩,垂着眸子,依旧没说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她在委屈什么?因为他对她凶。   可是他为何会突然生气了呢?   因为他不喂她药,所以她失落。因为失落,所以生闷气不想理他。   因为她先不理他,所以他才生气的。   根源在自己,矫情的也是自己。   虞砚没有必须要对她好的理由,他们才成婚,是自己巴巴地跟过来,根本就没想过,他是否愿意看到自己。   她来了,或许只能给他添乱。   对了,他在这里照顾她,那么军营里的事,一定耽误了吧?   明娆突然没了发脾气的底气,她开始生自己的气。   想着想着,脸颊突然一热。   男人粗糙的掌心轻轻托起她的脸庞,慢慢转向他。   他的眸光依旧冷淡,指腹却十分温柔地擦过她略微湿润的眼角。   “怎么不开心?”   嗓音一如既往的倦懒,却无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明娆这下不再躲着虞砚,目光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娇,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依赖和亲昵,叫虞砚心脏猝不及防,倏地一麻。   “为何这么看着我。”   明娆自然而然地抬手,拉住男人腰侧的衣摆,软着声音问:“我来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吗?”   虞砚一怔,而后摇头。   “那我来找你,你……你开心吗?”   她问得直白,倒叫虞砚不知如何回答。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见她憔悴了不少,他又很不高兴。   虞砚很不喜欢她身上有任何变化是与他无关的,但更不喜欢她因为他而过得不好。   离开京城时,即便再想将她绑在身边带走,可是虞砚还是保留着一丝理智。   她倒好,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来……   明娆见虞砚久久不语,以为他不喜欢。   眼中闪烁的光再度暗了下去,她收回了牵着衣摆的手,勉强笑了笑。   “那,那我明日回家去,就不……”   打扰你三个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全都湮没在男人的唇舌间。   虞砚微微低头,吻在了明娆的唇上。他亲得很急很凶,像是在惩罚她的胡说八道。   明娆被亲得有些恍惚,这还是她在清醒的时候,第二个吻。   新婚夜时,也只有最初的吻是意识清晰的,可那时她生涩,他亦不得其法,生疏莽撞。   她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唇,后来的事太过混乱,疼痛与愉悦交织,其余的明娆记不清了。   新婚已过了一个多月,身体关于那夜的记忆,早已模糊褪色。   眼下这个吻,触到的瞬间,便勾起了明娆内心强烈的悸动。   “不准离开。”虞砚咬牙切齿,发狠地将她揉进怀中,“就留在这里,哪里也都不许去。”   虞砚听不得她说离开这样的话,若是她有了这样的念头,他真的会把她绑起来,就关在这间屋子里。   明娆慢慢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我就住在这里。”   头埋进男人的怀里,并没有看到男人愈发阴沉执拗的眼神。   “好。”他说。   明娆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她喜欢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无犹豫,也不爱遮掩。   既然虞砚并不反感他来,那么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好的,起码比起前世要好很多。   “那你方才为何不喂我吃药?”   虞砚的身子微顿,低头看她,“喂你?”   “嗯,喂我啊。”   虞砚默了默,“为何要喂药?你的手臂受伤了吗?”   明娆见他不懂,终于恍然,想来他是比自己还要见识浅薄,没见过恩爱夫妻的相处之法。   她极有耐心地教导:“我的手臂没有受伤,但是若你能喂我吃药,我会很开心。”   “开心?”   “嗯!”   虞砚沉思良久,点头,“好,下次我会记得。”   明娆满意地又把头埋了回去,闭上眼睛。   她的夫君怀抱真暖,就是有些硬。   “对了,那你……那晚……那晚为何就知道帮我换上寝衣呢?”明娆又抬起头,歪着脑袋,既羞涩,又好奇。   她目光单纯,无辜,只是简单地想知道答案而已。   虞砚呼吸一滞,猝不及防又偏过头,低声解答:“因为……因为你很累,我想你一定没有力气,但是不换的话,怕你受凉,所以……”   男人的耳朵慢慢变红,变热,他故意板起脸,面上一副冷淡。   “啊,这样……”   难怪方才会问出她手臂受没受伤这种话。   “就算没有受伤,就算我有力气,你也可以帮我的。”   虞砚还别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她讲。   “你能不能别不看我?”明娆又道,“有的时候你突然就躲开了,为什么?”   虞砚沉默了片刻,手按着女子的后颈,慢慢地捏着揉着,像是在宠爱一只供人玩乐消遣的小猫儿。   他目光始终注视着别处,沉声道:“你知道被我一直看着,会发生什么吗?”   明娆没有听懂,她迷茫地眨了下眼睛,能发生什么?   她被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更何况,他是她的夫君,自然是想怎么看都可以。   明娆缓缓笑开,嗓音清澈:“没关系,发生什么都没关系。”   虞砚眯了眯眸,终于转回头,认真发问:“是吗。”   “嗯!”   虞砚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也缓缓勾起唇角。   “好,我记住了。”   LJ 第25章 .娘家抢人我说过,叫你不要出去。……   明娆的烧没退,喝完药后,困意来袭,很快睡着了。   她发了些汗,寝衣被浸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虞砚猜她肯定很不好受,于是帮她换了衣裳。   白日她教过的,可以帮她做一些日常的琐事。   虞砚向来聪慧过人,他自作主张,反复思忖明娆话中的深意,觉得只帮她换掉衣裳并不足够,于是又帮她擦了身子。   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白嫩的肌肤,帮她清洗干净,自己反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夜深人静,虞砚寝衣前襟半敞,墨发凌乱,懒散地靠着。   目光灼灼,盯着她足上的金锁铃铛瞧。   一直看到深夜,才揽着人,沉沉睡去。   ……   第二日清晨,明娆醒来时,屋中又只剩下她自己。   虞砚留了张字条,他白日要回军营,所以没办法陪着她,叫她好好在家待着。   他说若是嫌弃府上哪处不顺眼,要修要拆都听女主人的。   女主人啊。   明娆抿着唇,笑得甜蜜。   这安北侯不仅知道交代自己的行踪,还利落地将管家之权交了出来,真是体贴。   不知他从前有没有过喜欢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处处都这般合她的心意呢。   带着酸味的念头一闪而过,明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没办法待在家中。   烧退了些,但还是有些低热。头不疼了,除了身子有些酸软,其余还算正常。   她昨日到凉州时,直接就去见了虞砚。回来得比较匆忙,还未来得及与娘亲通信。   嫁妆已经被唐慕颜手下的镖师先送回她家,娘亲和唐家、表姨母家,想必都已知道了她回来的消息,不回去一趟实在说不过去。   明娆洗漱过后,带着禾香和阿青,回了秦家。   秦家的祖宅就在凉州,当初秦氏与明娆被赶回凉州,倒也不愁没地方住。   秦家这边的亲戚朋友,皆因战乱或是灾祸,在早些年丧生了,只剩了秦氏一人。   不算特别大的宅子,住着母女二人,再加上伺候母女的一家三口仆从,五个人住三进的老宅子里。   这些年明娆与秦氏在凉州,靠着秦家留下来一些产业,也攒下了不少家底,生活算得上富足无忧、有滋有味。   明娆今日回家没提前通知任何人。   迈入垂花门,正看到刘叔在洒扫。   “刘叔,我回来了。”   刘叔抱着扫帚楞在原地,正发愣的功夫,打正房中窜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姑娘!!”   小姑娘梳着双髻,带着激动的哭腔,一蹦一跳地冲了出来,然后——   嘭!   撞在了阿青的胳膊上。   小姑娘看了看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阿青,又看了看阿青手中的佩剑,呆滞了片刻,双手护在胸前,怂怂地退了回去。   有、有剑了不起,惹不起,躲得起!   明娆见她也有怕的时候,噗嗤一笑,“连竹,我娘呢?”   连竹见到明娆,双眼发亮,一边蠢蠢欲动想要扑进明娆的怀里,一边又害怕一旁的冷面女侠姐姐。“夫人和我娘去店子里面了,约莫午时就回来。”   看来是回来得早了。   阿青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座宅院。   古色古香,古朴典雅。环境尚可,只有三进。   阿青皱眉,还是小了些。   明娆回家有许多话想说,刘叔高兴地去后厨准备膳食,连竹领着三人回了内院。   “姑娘,你走后这院子可空了,唐姐姐又总不在凉州,我想拉着人说话都没有。”   “你可以与我娘亲说嘛,再不行还有刘叔和卫姨,怎么还能叫你闲住了?”   “夫人身子不好,我怕吵着她。至于我爹娘?”连竹抱怨,“他们嫌弃我嫌弃得要死,不揍我就不错了。”   因为明娆小时候就很漂亮,又遭遇过那样不好的事,于是家里的大人都格外护着。   为了保护明娆,连竹从小当个男孩子养的,别看一张小脸柔弱可欺,个子小不起眼,但与人打架能一挑十,野惯了,祸没少闯,揍没少挨。   “当初明家人接你回去,你还不带着我。”连竹嗔了明娆一眼。   “有国公府的人照顾我足矣,娘亲这边还要靠你看顾。”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话着家常,阿青抱着剑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并将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临近午时,秦氏回来了。   三十多岁的妇人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美韵犹存,风姿绰约。   眉目间依稀可见美貌妇人年轻时的倾城姿色,浑身的淡雅与从容是京城里许多高门命妇都比不上的。   人都说江南水乡出美人,没想到这西北粗犷之地,也有这样美的女子。   尤其是那双桃花眸,与明娆如出一辙地勾人心弦。   阿青和禾香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叹。   “你叫阿颜送回来那些嫁妆,是何意?”秦氏温婉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忧色。   她的东西被人吞下,早已不抱指望,她只怕女儿京城此行受委屈。   唐慕颜把东西送回来时,什么都没说,明娆交代过,她要自己讲。   明娆将自己嫁给安北侯的事与秦氏如实说来,众人皆沉默了。   安北侯的大名,凉州的百姓无人不知。   哪怕是三岁小孩子,就算不知虞砚其人,却也知道那是个保护家园,血战沙场的将军。   虞砚在这里的名声很好,不似京城那般不堪,可秦氏还是沉默了。   安北侯固然好,可是嫁过去却要为人替代品。   秦氏垂下眸子,黯自神伤,颦蹙间皆是愧疚。“怨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上一辈的恩怨未解,又怎能轮到她的女儿受苦。   先是原有的婚事被明妘抢走,后是将明妘不愿的婚事塞给她的女儿。   秦氏从没这么自责过。   早知如此,不如不叫明娆去京城。就待在凉州,也好过现在的光景。   明娆却是笑了起来,抬手握住秦氏的手,柔声安抚:“娘亲,你以为我带来的阿青和禾香,是谁身边的人?”   “他们都是侯爷安排来照顾我的,他……”明娆面上微热,稍稍露出羞赧之色,“他很好,他若是不在意我,又怎会把得力的下属指派给我呢。”   秦氏怔住。   转头看了看明娆身后站着的两个婢女。   一个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松,站姿笔挺,像受过训练的护卫。   一个低眉顺眼,从面相就能看出,是位聪明伶俐又不失稳重的忠仆。   “女儿虽然是被明家抛出来的弃子,但安北侯,他是个很好的人,会照顾我,对我好。”   是阴错阳差,是阴谋算计,但她也是自甘入局。   因为只有她能看到虞砚有多好,她不觉得自己踏进了火坑。   明娆抬眸望向院中那棵新栽种的油松,闻着厅中燃着的淡淡安神香,又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每餐必有的一道甜食。   虽然不知虞砚是如何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但他用了心,就是好的。   信国公辜负她娘亲,娶了陈氏,为的是陈氏的钱财嫁妆。   若问他陈氏喜好为何,明娆相信,他定答不上来。   一个男子何以证明他对一个女子认了真?观这些日常的琐碎小事,便不难察觉。   前世是她的过失,她一味躲着藏着,将自己封闭起来,没有推开门,向外看看。   若她能早些推开心门,一定能看到虞砚精心为她准备的这一切。   明娆真情实意地笑着,“娘亲,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老男人最会疼人了。”   秦氏:“……”   阿青:“……”   他们侯爷才不老!才二十七!   “噗噗噗。”连竹的笑声打破宁静,低落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   秦氏凝望着女儿幸福的笑靥,终是放下心来,欣慰地点了点头。   秦氏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卫姨和刘叔张罗饭菜,秦氏便让禾香与阿青坐下同食。   禾香和阿青受宠若惊,推脱不掉,便顺了秦氏的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明娆拉着秦氏讲京城趣事与见闻,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阿青。   只有她在担忧,主子若是发现夫人不在家,该有多生气。   ……   初冬日落得早,才刚过申时,虞砚便推了没处理完的军务,回府去了。   他走后,孟久知与副将面面相觑。   副将一头雾水,“侯爷今日好像怪怪的。”   孟久知:“嗯。”   “他平时都是将事情一拖再拖,一直做到就寝他都不着急,今日为何这么急。”   虞砚的性子一向懒散,他平日也没什么消遣,不爱和士兵一起喝酒吃肉说荤段子,十分不合群。   他嫌人多的地方吵闹,耽误他休息,所以总是自己待在营帐里,累了就休息,睡醒就做事,不紧不慢的,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的事,他能拖到最后一刻。   可是今日不同,今天他将着急的不着急的一股脑都处理了。   他早上来得比平时晚,走得比平时早,一天干了三天的活儿,好像过了今日就没明日了似的。   副将嘶了声,鬼鬼祟祟凑到孟久知旁边,压低声音:“侯爷被人附体了?”   孟久知瞪了他一眼。   “而且他怎么不住军营了?他昨晚去哪儿了?”   “侯爷回府上了。”   “进城了?”副将愣住,“回去一趟得小半个时辰,回去作甚?”   二人正说着,帐子被人挑了起来,一颗带着头盔的脑袋钻了进来。   是明卓锡。   副将道:“是明副尉啊,有事吗?”   明卓锡笑得灿烂,一口白牙露在外面,看上去十分康健。   “二位,侯爷呢?”   “侯爷回凉州城了,”孟久知走过去,拍了拍明卓锡的肩膀,转头又对着副将说,“你不是问,侯爷为何着急回去?”   孟久知看着二人,淡淡笑着,“侯爷的夫人从京城追来了,小别胜新婚,你们这两个老光棍,你们懂个屁。”   副将:“……”   好好说话,怎么骂人呢。   孟久知走了,明卓锡傻了半晌,原地跳了起来。   一边嚎一边往外冲,“我妹妹来了!!”   副将好不容易消化了安北侯有夫人这个消息,又傻在原地。   ……   虞砚紧赶慢赶,在日落前到了家。   下了马,站在府门前理了理战袍。   生怕回来晚了,他都没来得及将铠甲脱在军营。   虞砚带着一身风霜与冷气,脚步匆匆进了府门。   他一边往清昶苑走,一边沉思。   她还病着,自己若是带了凉气给她就不好了。   走到半路,拐了方向。   先去书房换身衣裳,沐浴过后,再去找她吧。   ……   天色暗了,明娆犹豫着今夜要不要留宿。   她学着虞砚早上做的,出门前也给他留了字条,傍晚会归。   但是娘亲见她回来,很是高兴,明娆能看得出来,她很想留自己住下。   阿青看出明娆的迟疑,提醒道:“侯爷交代叫您等他回家的。”   何止是等他回家,他明明说的是不让她出门。   明娆没有把不许出门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只当虞砚是担心她的安危才如此嘱咐的。   她若是留宿在自己的家里,应当是很安全的。   只要安全,想必虞砚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他待她那么好。   明娆很快有了决定,她对阿青道:“你回去与他说一声,就说我……”   “说什么。”   一道阴沉冷森、隐约含着怒气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明娆抬头看向门口,虞砚几步走到近前。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睥睨淡然。   “说你不回去了?”   他声音低哑,说得很慢,无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叫人遍体生寒。   颀长细密的睫毛下,眉目幽深,幽黑的眸中含着难以遮掩的戾气,脸上毫无一丝笑意,周身笼罩着极强的压迫感。   明娆眼神迷茫,“你怎么来了?”   正说着,秦氏与连竹一家三口一齐自廊下走来。   秦氏看到女儿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也愣了一下。   “这位是……”   还未等明娆介绍,男人突然弯下了身子,朝她伸手。   长臂绕过女子后腰,将人一把扛在肩上!   明娆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刘叔攥着手里铲土的铁锨,作势就要冲上去。   阿青拦在众人面前,解释道:“是我家侯爷。”   一句话的功夫,虞砚扛着人出了宅院大门。   明娆手中的暖炉掉在她的座位上,院中众人望着早已没人的门口,一片寂静。   **   侯府内,寝室中。   明娆被扔在榻上,才坐起来,虞砚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怀中。   “我说过,叫你不要出去,哪里都不要去,为何就是不听呢?”   “我特意早回来,可是却没有看到你,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   明娆惊惧抬头,瞳中盛满怯意。   男人的手下落,握住她细白的脚腕,往自己身后一拉。   裙摆顺着腿上滑,金锁铃铛叮当作响。   “被我一直看着的结果,就是这样。”他贴着她的耳朵,语气森然,“你现在看到了吗?娆娆。” 第26章 .人形挂件对他的占有欲有了新认知。【……   娆娆,从未有人这般叫她。   明明是最缱绻的二字称呼,可是明娆此刻却惊惧交加,浑身战栗。   她被虞砚的样子吓到了。   明娆害怕地往后缩,后背靠到了墙上,“侯、侯爷,你……”   “嘘……”虞砚再度逼近,将唇贴着她的耳朵,低沉的笑声穿破人的耳膜,直击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处,“回答本侯,嗯?”   “我、我只是,只是回家一趟,看看我娘亲。”明娆抬手抵住男人胸膛,嗓音发颤。   她垂着眼,长睫颤着,躲避着虞砚的视线,不敢看他。   虞砚轻笑了一声,冰凉的指尖轻轻掐住女子的下巴,稍稍用力。   “回家?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娆娆还要回哪里去?”   明娆被迫抬头,她终于看到了虞砚的眼睛。   毫无笑意,焦躁不安,暴戾冷淡。   明娆心脏微颤,此时此刻,她觉得眼前的男子无比陌生。   明明前世陪伴了他许久,今生在成婚之前,也有过许多次交集,可是为何有一种今日头次认识他的感觉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只是想回自己的家看看而已。   “虞砚,你在生气,为什么呢?”   明娆怯生生地望他,眼神无辜。   虞砚偏过头,淡淡睨了她一眼。   完美的外壳,脆弱的身躯,娇柔妩媚,这般漂亮又易碎的女子,本是他最讨厌的。   可偏偏对着这样一双无辜单纯的眼睛,他从来生不出厌恶。   为什么她与他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呢?   虞砚对漂亮的女子有根深蒂固的偏见,打心底厌恶排斥。   娇柔妩媚的女子大多都会迷惑人的心窍,越漂亮的女子,就像毒性越强的药。   她们最懂得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去算计,去筹谋,从别人身上得到自己的想要的东西,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   父母、夫妻、儿女、挚友,没有不能够背叛的。   漂亮的女子没有心,这是虞砚一直以来的认知。   他明明见识过,他明明那么讨厌。   虞砚从来都觉得这样的女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别有用心的勾引心思,可是明娆似乎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在宫里第一次见她时,虞砚就察觉到明娆的特殊。   因为不同,所以才更应将其据为己有,不是吗。   “本侯说过,你就待在家中,不必出去,”虞砚抬手,掌心覆在明娆颈后,慢慢地揉,“你这样不听话,该有惩罚。”   明娆微微蹙眉,“可我回来了啊,而且我……”   虞砚打断道:“本侯听到,你今晚不打算回来。”   明娆哑声。   她苍白地解释:“那……我娘亲希望我留……”   虞砚再次打断:“我说过,留在家中,等我回来。”   他突然加重了语气,面色发冷,像是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   气氛突然凝滞。   明娆觉得有些委屈,她软了声音,小声喃喃:“我明日就回来了,又不是要离开你……”   这句话又触到了虞砚最敏感的那根弦。   离开,这是虞砚最听不得的话。   只有不惜一切将在意的都握在掌心,只有这样,在乎的东西才不会消失。   锁起来,把她锁起来,叫她哪儿都去不了!   虞砚猛地将人按倒在榻上,他跪在身前,手扼住明娆的脸颊,所有的温柔顷刻间褪去。   “你弄疼我了!”明娆惊慌不已,下意识挣扎。   她在反抗。   虞砚眸色蓦地更沉,眸底墨色翻滚,幽深骇人。   手下用了力气,毫不怜香惜玉,俯低身子,压了下来。   他凶狠地吻上她的唇,带着嗜血的狠厉与疯狂,眉眼间皆是凌厉,眸底闪着寒光。   明娆呜咽了一声,瑟缩着身子不住地往旁边躲,虞砚松开了手,红指印浮现在脸颊上,在白皙的脸蛋上格外显眼。   虞砚抬起腿压住,将她牢牢制服。   男人有力的身躯像是重逾千斤的镣铐枷锁,他居高临下,目光执拗地望来。   那眼神看得明娆脑子里乱糟糟的,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冒出惧意,满是恐慌。   明娆突然想起来前世,她以为那次虞砚的失控是因为王骏阳,可是现在,没有王骏阳,她只是离开了侯府片刻,他便这样了。   或许这样才是最真实的虞砚,那么她喜欢的,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令人胆寒的男人?   她今日跟娘亲说什么来着?她说老男人会疼人,她说虞砚对她很好。   唇上突然一痛,虞砚狠狠咬破红唇,血腥味顿时蔓延在二人的唇齿间。   “在想什么?后悔了吗?”男人唇瓣猩红,目光冷淡,“嫁给我,是信国公夫妇做的决定,就算你不愿,你后悔,也无济于事。”   “木已成舟,本侯劝你莫要生出不切实际的心思。”   明娆心底猛地一颤,被他看出心思,面上闪过一丝惊慌。   虞砚就这么将她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   无措慌乱,害怕惊惧,所有所有都看进了眼中。   这种神情才是他预料到的,大婚之夜会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这才是对的。   而那个羞怯、羞赧、满含期待的眼神,他大约再也看不到了。   虞砚扯了扯唇,冷嘲般地淡淡一笑。   没关系,只要她不离开就好了,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在他回来的时候,他能看到她,就好了。   虞砚突然平静了下来,这回他不再粗暴野蛮,而是慢慢地俯下,又吻了下来,他睁着眼,冷静地欣赏着,不错过她每一个表情。   明娆像是被吓坏了,任由他亲,不躲不闪。   虞砚突然的怒火平息,给了明娆反应的机会,明娆呆呆地望着男人英俊的脸庞,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   她的眼眶通红,泛着委屈的泪花,眼角源源滚落一滴又一滴泪水,很快沾湿了脸颊。   虞砚身子顿了下,抬起唇。   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看着那些泪水越来越多,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心口像是扎了根刺似的,磨人地疼。   虞砚抬起手,指腹轻轻将泪水抹去,平静的表情在手指触到脸颊的瞬间破裂。   他眉心蹙了蹙,唇角绷得紧紧的。   指尖下的温度异常地高,似乎比前夜还要滚烫。   虞砚蓦地从她身上翻了下去,他坐在榻沿,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   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虞砚回头看了一眼。   柔弱的女子正仰面躺在床上,手紧攥着锦被,害怕得无声落泪。   虞砚懊恼地闭了闭眼睛。   他都做了什么啊……   虞砚突然站起身往外走,门被重重摔上。明娆轻声啜泣出声,翻身朝内,蜷成一团,抱住了自己。   与前世一样。   他们最后的结局还会是好的吗?   明娆突然意识到,比起虞砚发火,她好像更加害怕他们重蹈前世覆辙。   院中传来些嘈杂声,很快,顺着门缝,门外渐渐传来苦涩的药香。   明娆闭着眼睛,身子愈发滚烫。   恍恍惚惚地,脑子开始发昏。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汤药的味道瞬间弥散在卧房内,明娆慢慢睁开眼睛。   她回头望了一眼,逆着光,看到男人端着药碗,静默地伫立在一旁。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像是在犹豫。   明娆艰难地自己爬了起来,靠在床头,盈着泪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虞砚,眸中满是委屈。   虞砚的心脏像是被毒虫蜇了一下,在这一刻突然很想杀了自己。   他走过去,在她身前坐下,端着碗,有些无措。   明娆委屈地吸了吸鼻涕。   虞砚蓦地抬眸,看到她唇上的伤口,又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   他茫然地自省,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说话你就出去。”明娆心里带着气,语气自然说不上好。   但她哭过以后,声音更娇更软,带着些赌气的意味,不是撒娇更似撒娇。   虞砚沉默了一瞬,盯着药碗,迟疑半晌。   最终还是捏住勺柄,搅了搅汤匙,舀了一勺黑漆漆的汤药,送到她唇边。   明娆微微诧异,眨了下眼睛。   他这是要喂她吃药?   “你……你说的我都记得。”虞砚不自在地咳了声,“抱歉。”   他的道歉虽没有说明,但二人皆心知肚明。   不道歉时她心里都是怨气,一道歉,就只剩下委屈。   可再生气再委屈,明娆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她舔了下唇,碰到伤口,疼得嘶了声。   虞砚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低垂了目光,将药送到她嘴边。   明娆低头,喝下了药,唇碰到温热的汤药汁,眉头紧皱成一团。   “呼……烫……”   明娆抬头,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虞砚。   虞砚愣了一下,自己舀了一勺,唇轻轻沾了点药水,抿了抿。   不是很烫。   他抬了眼皮,又看了一眼女子唇上那道醒目的伤口,耳根微热。   大约是破了口子才疼的。   “能……能不能忍一忍?”虞砚顿了下,又道,“罢了,再晾晾好了。”   明娆红肿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虞砚,“你不会帮我吹吹吗?”   虞砚:“……”   吹吹?还能这样吗?   他沉默地盯着手中的碗。   “……我知道了。”   虞砚又重新舀了一勺,送至唇边,轻轻吹了吹,吹完以后又怕温度不合适,自己尝上一口。   一勺本就没有多少,他没经验,这一尝,直接就吃下去大半。   明娆这下也顾不得难过,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一碗药越来越少。   看着男人生疏又僵硬的动作,心里叹了口气。大概他从未照顾过别人吧,喂药这种事都要她来教。   虞砚仿佛从来不会爱人一样,关于她的喜好,他也只是一股脑地重复了一遍。   他知道她凉州的家里种的什么树,知道她每餐都要吃一道甜食,知道她惯用的香料,知道她喜欢穿青色的衣裙,他用心还原了她的喜好。   但他并不晓得,油松种在京城的院子里并不适宜。他不知道京城的糕点并不合她的口味。他更不知道那香料中有一味材料放的多了,味道稍有不同。   他不知,她其实对于颜色并无特别的钟爱,如果是她娘亲做的,那么什么颜色她都喜欢。穿青色,只是因为她的容貌太扎眼,穿青色衣裳足够低调,不引人注意罢了。   但这都没关系,他用心待她,这便极好,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更有耐心一些,包容他更多的样子?   明娆抿了一下受伤的唇,专注地看着喂她吃药的男人。   目光从他凌厉的眉眼划过,略过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最终定在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眼睛上。   手掌慢慢抚在心口上,感受那处最真实的逐渐加快的跳动。   或许,应该再有耐心一些的,起码他们之间不可以再像前世一样收场。   虞砚磕磕绊绊地喂药,他学东西一向很快,逐渐熟能生巧。   可也不知怎么,这药越喂心口越堵得厉害。   他不喜欢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熟练,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喂她吃药。   怪他,怎么能对她那样,她还病着。   虞砚看着女子不断蹙起的眉,捏着勺子的指节逐渐用力。   心不在焉的结果,便是他不小心把药洒到了明娆的衣服上。   “……你在想什么呢?”   明娆看着前襟的一片污渍,嗔了虞砚一眼。   “算了你别动了,我自己来。”她嫌弃地说道,握住了男人的手臂,拉着他往自己这边抬。   明娆抓着虞砚的手,就着汤匙喝药,喝得太急,呛了几口。   她咳个不停,脸都红了。   虞砚忙把碗放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站着,好在这回他的聪慧终于用在了关键时候,很快反应过来,又坐回去,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虞砚知道自己是武将,手劲大,怀里的女子又格外娇弱,他不知自己该用多大的力道,只能尽可能地轻。   神色焦急,动作笨拙地给她顺气。   明娆缓过了那阵难受,偏过头,正对上虞砚幽邃的眼眸。   一时间无人开口。   他们沉默地对望,男人的目光逐渐柔软,却不自知。   虞砚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他看不懂,他只能看懂她的躲闪和畏惧。   可此刻一如新婚夜时,叫他迷茫万分。   新婚夜他看不懂明娆为何期待,眼下又看不懂为何自己在那样伤害她以后,她还愿意正眼看他。   “先把衣裳换了?”他试探地问道。   女子冲他弯了弯眼睛,“好。”   虞砚不敢看她的笑容,连忙躲开目光。   明娆自己换下了脏衣服,虞砚看到了她手腕上一圈红痕。   眸子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抱歉。”他说,“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明娆抬眸,对着他笑了笑,“嗯。”   夜晚,虞砚没敢和明娆同床共枕,他需要冷静一下,以免再次伤害到她。   明娆用过药后便睡着了,夜里醒了一回,屋中燃着一盏小油灯,房间内微微的光亮照着,她隐约瞧见对面的软榻上缩着个人。   软榻很短,并不够一个高大的男子躺着。   虞砚坐靠在窗边,单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侯爷?”   寂静的黑夜中,忽然响起女子软软的一声呼唤。   虞砚倏地睁开眼,望了过去。他身子没动,“醒了?”   “你在那做什么?”   “睡觉。”   明娆疑惑道:“可是那儿不能睡觉。”   若是他们在京城的家中,软榻很大,可以容得下两个人躺着休息。   凉州这边一切都较为简陋,虞砚从未想过这座府邸会被明娆踏足,所以并未因为新婚就翻修。   虞砚一个人随意惯了,除了洁癖比较严重,对环境整洁的要求比较严苛,其他的虞砚都不甚在意。   住的地方只要能遮风避雨就好,只要够干净就好,一间寝室内,也不必要那么多睡榻。   “这里可以睡,”虞砚淡声道,“很晚了,快休息吧。”   说罢他又闭上了眼睛。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远处的床榻上,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深人静,细碎的声响扰人心乱,心弦上像是有一根羽毛,被人反复拨弄,心痒难耐。   男人喉结滚了滚,再度侧头望去,“为何不睡?”   明娆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委屈巴巴,“我睡不着了。”   “何处不舒服吗?”虞砚皱了皱眉,翻身下榻,走了过去。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热。   那怎么办……   虞砚很少生病,也没照顾过病人,他不知道一个人发烧两天不退会不会死。   她若是死了怎么办。   虞砚攥紧了拳。   “不难受,就是好冷。”明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屋里冷。”   说完,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说的真实,明娆打了个喷嚏。   虞砚沉默了。   他一个人生活得糙,府上的保暖做得不如京城家里。在西北,他自己一向是爱住在营内,很方便,他几乎不住在这府上。   明娆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有机会和时间去做充足的准备。   “昨晚你睡得很好,所以就没再添炭火。”虞砚愧疚地解释道。   明娆歪着头看他,目光单纯,“昨晚你抱着我睡的,你很暖和。”   所以并不是炭火的问题,而是少了个暖榻的人。   明娆前倾了身子,伸手去牵他的衣角,眨着眼睛瞅着他,直白地发出邀请,“一起睡吧?”   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暖暖和和地睡个好觉。没有虞砚这个大暖炉在,凉州的冬天真的很难熬。   虞砚傻了,“我……你……我……”   “我冷,特别冷。”   今晚来不及了,只能先恳求他,等明日她会叫人多加些炭火,再找人修缮一下已经有些松动漏风的窗子。   他这院子,比京城的宅院真是破败了不少。   “可我……”   可是他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失控,他需要冷静。   “行吗?好不好?我还病着,难受极了,你帮帮我?”   女孩的目光过于单纯清澈,他此时的犹豫倒衬得他不怀好意、别有用心似的。   虞砚深吸了口气,最终败下阵来。   脱掉靴子,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男人的身子暖烘烘的,明娆美滋滋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困意慢慢袭来。   ……   之后的几日,虞砚没有再回军营。   前线并无紧急事务要处理,边境的小部落也十分安分,孟久知每日营地侯府两头跑,倒也不耽误事。   虞砚就守在明娆视线所及的地方,每日三餐的药都亲自喂,寸步不离。   若有非要离开片刻的时候,虞砚会偷偷将门锁上,确保明娆不会离开,才会放心离去。   明娆不知道虞砚做的那些小动作,她安心养病,只三日便养好了身子。   第四日,明娆的身子痊愈,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出这个门,再见天日。   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将鞋子穿上,才往外走了两步,门被人打开。   虞砚出现在门口。   他进门,然后反手关上了门,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多谢侯爷这些日子的照顾,我已经好了,你快回军营吧,一定耽误了不少事情吧?”   男人面色难辨,低垂着眸,步步紧逼。   他来势汹汹,明娆愣了一下,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退,他就进。   直到明娆退到床边,被脚踏绊倒,跌坐在榻上。   明娆慌乱问:“你怎么了?”   “军中并无紧急事务,”虞砚俯低身子,手撑在她身侧,“这些天我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明娆眨了下眼睛,并未意识到危险,“那很好啊,那你今日不去了?”   “不去了。”   “那你……”   “所以我有大把的时间陪你。”他慢慢凑到她耳畔说。   他等了好几日,就等着她的病好,与她清算旧账,继续未完成的事。   明娆怔愣,一个错神的功夫,才刚系好的衣袋又被修长的手指勾住。   青色衣裙被无情地扔到地上,之后的几日都无人再将它拾起。   铃声清脆,日夜不停。   ……   ……   日出又日落,日暮再天明。   禾香和阿青在院子外面,两人交替轮守,等着主子不分昼夜的吩咐。   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自己的主子又是独身了二十多年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她们从未见识过这般恣意荒唐的场面。   好在她们很快适应,到第二日再进去送热水与膳食时,闻着屋中浓重的暧昧气息,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   终于,虞砚折腾够了,抱着明娆又歇了一日。   夜晚,明娆还是一动都不想动,艰难地掀开眼皮,嗓音哑得不行,“我明天想回去看看我娘亲。”   抱着她的手臂蓦地收紧,但却刻意收敛了力道,并未弄疼她。   明娆在这几日充分又全面地重新了解了这个男人,对他的占有欲有了全新的认知。   她被要得狠了,现在大概想要天上的月亮,虞砚也会摘下来捧给她。   “晚上会回来,你回家的时候一定能看到我,行吗?”   她还是不知道,虞砚在意的不是她不告而别,而是她的心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即便那人是她的母亲。   明娆与他保证:“我没有要离开,也不会离开。”   烛光闪烁,她还在看他。   虞砚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偏执与执拗藏起。   不断地占有她只能短暂地安抚自己的索.求.欲,却不能从根源上缓解他对于“要失去她”而产生的焦躁不安。   可虞砚想起那日她满眼的泪水,还有惊惧的目光,又艰难地将心中的暴戾压下。   闷声应道:“嗯。”   终究还是不愿叫她为难。   **   转日清晨,明娆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自己。   虞砚不在房里,大概是已经离开了。   坐在梳妆镜前,明娆看着自己满身的痕迹,忧愁地叹了口气。   这些痕迹,大概又要好几日才能消去了。   实在不想与他同榻,这可如何是好呢……   唉,做安北侯的夫人真的好艰辛啊。   明娆体力本就比一般女子要差,虞砚又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将。   她真的不想跟他同睡一张床。   明娆暗自决定,若是今晚回来,他还向她提那件事,她一定要拒绝。   今日会有人来修缮卧房,明娆白日去秦氏那,等晚上回来,窗子应当就修好了。   不再漏风的话,晚上能暖和不少,她就不用再缠着虞砚一起睡了。   明娆用过早膳,带着阿青出门。   才刚踏出府门,便见马车旁站着个月白袍子的年轻男子。   一束朝阳洒在男人的身侧,清隽俊朗,正是她那个索求无度、时刻都要与她黏在一处的新婚夫君。   男人站姿笔直,他不穿铠甲的时候,浑身总是透着股懒劲儿,叫人十分心动。   听到动静,男人侧目望来。   深邃的眼睛里染上浅淡笑意,语调低哑懒散:   “走吧,陪你一起。” 第27章 .留宿秦家“嫁给他还是挺好的。”……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秦家门前。   “幸好离得不远,不然赶不及傍晚回去。”明娆将手搭在男人掌心,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虞砚道:“你不是想留宿?我们今夜可以住在这里,不必来回跑。”   阿青上前去叫门,明娆错愕看他,“我们?”   “嗯,我们。”虞砚说着,指了指自己。   明娆:“……”   她自己住下不行,但若是带上他,就可以?   明娆狐疑地打量着虞砚,她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黏人的男子与“安北侯”三个字挂钩。   看来她以前对虞砚的误解当真是差得离谱。   门打开,是刘叔。   刘叔见到他们回来,抱着手中的笤帚,沉默地望了虞砚一眼,转头又回去了。   明娆怕虞砚介意,忙解释:“刘叔不善言辞,他不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虞砚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明娆,他没注意谁来开的门,更没注意对方是何表情。   他微挑眉,“嗯?”   明娆:“……”   对方疑惑的表情让明娆觉得自己的解释是多此一举,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罢了。   明娆领着人走进宅子,她走在前面,腰肢轻扭,款款玉步,袅袅婷婷。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比青色衣裙更多了几分妩媚。   白颈修长,衣领下有两处玫红痕迹若隐若现。   虞砚喉间一阵发干,迈过垂花门,他快走了两步,走到明娆身后,贴了上去。   温热的掌心缓缓覆上纤腰,将人半揽着拥进怀里。   明娆偏头看了一眼,虞砚回以淡淡微笑。   古古怪怪的,明娆嘀咕。   小夫妻二人贴在一起往里走,刘叔看了一眼,不甚关心似的又低下头扫地。   连竹抱着新做好的衣裳正好从外头回来,她原本一蹦一跳哼着歌,进门后最先看到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警惕。   她可记得这个人那天是怎么把她家姑娘给扛走的。   后来几天连竹去侯府找人,都被挡了回来。   霸道不讲理,这样的男人有何好的?   姑娘还说老男人会疼人,疼不疼人她没看出来,听说大姑娘十岁,老可是够老的,哼,那张脸也一点都不白,比岑家表哥差远了。   连竹木着脸,死死盯着虞砚的脸看了一会,目光下落,停在男人腰间那把佩剑上。   “……”   嘁,有剑了不起,回头她找铁匠也打一把。   明娆叫住连竹,“我娘亲呢?”   连竹皱着眉,目光不善盯着虞砚瞧,“夫人在屋里休息呢,她这几日身子不好。”   “她是旧疾又发作了?”明娆担忧道。   “哼,可不是,”连竹瞪着眼睛,故意阴阳怪气道,“被某些人气得。”   可惜连竹眼睛都快瞪掉了,某人就是不分半个眼神给她。   明娆顿时急得不行,她从虞砚的怀里退出去,快步走进正房。   “娘亲?我回来了……”   虞砚搂人的手悬在半空,皱了皱眉。   迈步就想跟上去。   连竹大声“哎”了声,抱着衣裳跑到虞砚面前。   她不敢离虞砚太近,她当然也听过安北侯的名字,对上他心里就发憷。   连竹硬着头皮站在离男人一丈远的地方,梗着脖子,“您……您……你站那!”   虞砚沉着脸,冷飕飕的目光像刀子一样。   在战场上血战十年的男人身上的气势不是一个小丫头能扛得住的,虞砚生气起来,没几个人能受得住。   连竹脸吓得苍白,依旧没有让开,忍着腿抖,她坚持道:“你你你把夫人气病了,你不不许进去,这里、这里不、不欢迎你!”   她是秦家的家仆,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主子,别说面前站着是她家姑爷……啊呸!他才不是!   就算面前站着的人是庇护西北百姓的神佛,那也要自家主人高兴,连竹才会欢迎他进门。   虞砚依旧没搭理连竹一个字,对她的指责视若无睹,绕过她就要过去。   连竹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又大喝一声,“我们姑娘可不是没人疼爱没人撑腰的,我告诉你!你对她不好的话,岑夫人可不会放过你!”   她突然嗷嗷叫,倒是把正在扫地的刘叔吓了一跳,刘叔沉默地拎着扫帚走了过来,扬手一挥,扫帚头扫向连竹的屁股。   连竹灵巧地往旁边一闪,足尖轻点,飞身上了树。   刘叔神色未变,依旧无喜无怒,他对着虞砚道:“抱歉侯爷,小女冒犯了。”   “爹!你怎么跟他道歉啊!他怎么对姑娘的你忘了吗?!一个安北侯就让你怕了吗?你吃里扒外!”   连竹一手捧着衣裳,一手扒着树枝,满脸都是对自己亲爹“投敌叛国”的不满。   刘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眯了下眼睛,望向树杈,然后随手一扔。   “哎哟!”   正中连竹的脚趾,她从树上掉了下来。   好在树不高,连竹又抗摔,摔了个屁股墩,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   “真要命,有权有势了不起,嘁……啊!”   连竹浑身紧绷,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双男靴,僵着脖子不敢抬头。   安北侯何时跑到树下来的?   完蛋了。   离得远她还敢嘲讽,眼下人就近在咫尺,她又怂得不行。   听说安北侯拧人脖子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连竹苦着脸,缩在地上,不敢再叫嚣。   虞砚眉峰微动,睨着连竹的头顶。   薄唇轻启,他说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岑夫人是……刺史夫人?”   凉州刺史姓岑,他的夫人白氏是明娆生母秦氏的表姐,也是当初一力促成王骏阳与明娆婚事的人。   虞砚的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淡笑。   手指慢慢抚上剑鞘,摩挲半晌,轻笑出声。   连竹吓得缩了缩脖子。   直到男人走远,她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到虞砚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口。   “骂他怎么都不生气啊……”   反倒是关心岑夫人?这人什么毛病?   正房内,秦氏靠在床榻上,脸色微微发白。   她看着女儿来,心里自是高兴的不行,只是高兴没太久,她就看到了明娆嘴上的伤口。   秦氏柔柔地叹了口气,拉过明娆的手,“他欺负你了?”   明娆摇摇头,“他很好。”   她依旧不改说辞,不仅是不想叫母亲担忧,更多的是出于真心。   明娆抿了下唇,舌尖舔到伤口,有些回忆一股脑又冒了上来,身体好像又在隐隐地酸胀……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脸颊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就是……就是有点凶。”   秦氏愣了一下。   明娆因为害羞,偏过了头,正好把侧颈露了出来。秦氏看着脖子上那些没遮干净的斑斑痕迹,也有些不自在。   秦氏到底是过来人,原本还心存忧虑,可看着女儿这般娇羞神态,倒是放下了心。   秦氏弯唇,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北侯是武将,难免粗鲁了些,若是难受,要拒绝,莫要一味顺从,知道吗。”   “我都知道的,娘亲。”明娆羞涩笑笑,想起前几日的事,又有些担忧,“不过,你不生他的气吗?”   那天虞砚头一回上门,便“大闹”了一场,来了便将她捉走,从头到尾没有和她的家人打招呼,这般无礼的行为,不知母亲能不能接受。   秦氏怎么会看不出女儿的试探与小心翼翼,她柔声道:“一开始是有些不开心的,但是你们走后,我想了许久,我想他大概很在意你。”   秦氏猜测明娆离开侯府的事情没有跟安北侯说,安北侯匆匆回家,没有看到自己的夫人,一刻不停地来这里寻人……   秦氏从没见过这么离不开夫人的男子。   后来几天连竹总在院子里跟她爹抱怨,说安北侯在丈母娘面前也是好大的官威,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霸着明娆不放,连见一面都不肯。别说见面,信儿都送不进去,直接被门口的护卫给敷衍回来了,还说什么主子的吩咐。   连竹郁闷得几天没吃好饭,秦氏倒觉得,安北侯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子。   秦氏看得通透,女儿的确被夫君宠爱着,但这份宠爱似乎带着枷锁。   头顶总悬着牢笼,不知何时会降落下来,将人困住。   秦氏不想把最糟糕的猜想说出来吓到女儿,只能委婉地提醒,教会她的女儿保护好自己。   “不管一个男人,他表现得多么爱你,你也不要为了取悦他,或是怕他生气,就委屈自己,知道吗?”秦氏语调温柔,有气无力,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坚定有力量,“女子更要爱自己,不要让他人左右你的判断。”   明娆眼眶发热,“我知道了,娘亲。”   她的娘亲这么好,却不被上天厚爱。   她一定要为娘亲争取到幸福的人生。   “娘亲,其实虞砚他……他与我想的有一些不一样。”   “何处不同?”   何处不同……   明娆想了想,“娘亲,我觉得他身上有故事,或许故事会叫人难过,但我还是想了解他。”   她前世觉得虞砚只是出于男人的嫉妒与占有欲,受不了自己的夫人心里惦念着别的男人,即便那些事都是他的误会。   可是这几日生病,虞砚出门时,她隐约能听到房门落锁的声音。   虞砚好像很怕她离开,怕她悄悄跑了。   那日也是,他很生气地来秦家抓人,气急败坏地将她扛回去,后面种种,包括他突然的失控,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   虞砚受不了失去她。   是他曾经失去过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已经盘桓在明娆的心中数日了。   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强大吧,这些虽然都只是明娆的猜测,或许是臆想,是她想多了,但不探求又怎知事实如何呢?   “娘亲,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磕磕绊绊地,互相磨合着吗?”   “女儿想着,或许他还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好,但我可以等,”明娆笑着说,“你不知道,他可听话了,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门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房中的母女俩都没注意,门口落下一道阴影。   “他好笨,都不会喂人吃药,我本来有些伤寒,他喂药竟然都洒在我衣服上了,娘亲你说他是不是好笨呀。”   秦氏也低声笑了起来,“嗯,是挺笨的,那你教他了吗?”   “那当然啦,他学东西很快。”   门外,廊下,男人面露迷茫。   笨……是在说他吗?   虞砚蹙了下眉头。   他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刚巧走到门口。   明娆是在嫌弃他吗?虞砚没由来的有些恐慌。   他抬手,想要敲一敲门。   “娘亲,我不知以后会如何,但现在……”明娆声音低了下去,“嫁给他还是挺好的。”   指节即将触上门板,虞砚蓦地停住。   她说嫁给他挺好的?   喉间突然涌上一股涩意,他垂下手,静默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刘叔扫完了地,在院中浇花,连竹一瘸一拐走到花圃旁,小声嘀咕:“老爹,你说他干嘛呢?偷听到什么了,跟傻了似的。”   刘叔没搭理她。   “肯定是挨姑娘骂了,”连竹看着男人突然动了动,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柱子后面,连竹嗤了一声,“瞧瞧,我就知道他得遭嫌。”   刘叔抬眸横了她一眼。   连竹的屁股又隐隐作痛,讪讪一笑,“得,我走,大人物,惹不起。”   连竹跑了,刘叔继续默默干自己的活,那边明娆从屋中走出,给秦氏关上了房门。   转身,面前的男人把她吓了一跳。   “你站在这做什么?”明娆看他神色不自在,笑了,“你听到了?”   虞砚有些局促,“我不是故意……”   “没事,你听到了也没关系,我本来也不避着你什么。”   女孩笑得坦荡单纯,睫毛乌黑浓密,桃花眸微端上扬,透着一股娇憨又无辜的媚色。   虞砚心里又有些阴暗的小心思在蠢蠢欲动。   臂弯突然一沉,女孩挽了上来,“走,去我房里。”   她这般热情,叫虞砚实在很难不多想。   她是不是又想要撒娇了?   可是这里不是他们的府邸,虞砚有些排斥。   但她若是执意想……也不是不行。   虞砚僵着身子,红着耳朵,任由自己被人拉着走。   初冬的西北比京城要冷上不少,明娆身子娇弱,在廊下吹了一会风便受不了了,她只想快些回房暖和暖和。   进了第三进院,便是明娆的居所。   小小的院子,比不得侯府。   进了门,虞砚便开始皱眉。   屋子实在太小了,她怎么能住在这里呢。   其实房间并不小,只是跟虞砚为明娆准备的住所差远了。   虞砚自己从来不讲究房子大小,他这么多年也没少在野外住,尤其是前些年,条件不允许,他从不会介意什么。   但是对于明娆,他就想给她最好的。   明娆打趣道:“侯爷千金贵体,家底殷实,不像我们小门小户,这么寒酸。”   虞砚抿着唇不说话,眼睛打量着室内。   目光在所有台面上略过,未见灰尘。   虽小了些,但还算干净,小女儿家的东西很多,精致小巧,处处透着温馨。   虞砚在干净的榻上坐下,捧着明娆端过来的热茶,轻啜了一口。   茶盅放下,看着坐在对面的明娆,后知后觉,这里是参与了她成长的地方。   心口的跳动渐渐快了起来,浑身的血慢慢热了。   “你怎么了?”   明娆看着逐渐有些焦躁的男子,不解。   “没事。”虞砚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明娆被看得浑身难受,正巧卫姨在门外叫她,她赶紧出去了。   门外很快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   “不知安北侯喜好什么口味的膳食?我好看着弄。”   “没事卫姨,他不挑嘴,什么都吃。”   “也是,像你这么挑剔的人可少见,连鸡肉几个月的都能吃出来。”   “哎呀卫姨……你小点声,叫他听到以为我娇气。”   “你不娇气?”卫姨笑得不行,“好好好,我看着做。”   “对了,卫姨,我还想吃……”   虞砚敛眉低笑,他懒散地靠着小榻,手上随意拨弄着剑穗,视线无意间落在对面的睡榻上。   床榻,她睡了十几年的……   虞砚慢慢坐直了身子。   门外的说话声还未停止,明娆在仔细地交代她对于今晚膳食的要求。   还说不娇气,虞砚就没见过这么讲究吃的人。   他站起身,走向床榻,立在床边,站了会。   像是迟疑,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定明娆还在讲话,收回视线。   慢慢脱掉靴子,又褪下披风,躺了下去。   头枕红色凤凰花纹的帛枕,身下是大红锦绸面的被褥。   不知是否因为新婚,她房中的床具都换成了喜庆的颜色。   都是新的,虞砚有些失望地偏过头。   床榻的里侧,入目所及,是一件小衣。   鼻尖轻嗅,虞砚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手指勾住衣领,举起抖了抖。   是一件穿旧了的玉白色绸缎中衣。   尺寸看上去有些小,不太合她现在的身。   吱呀一声门响——   虞砚没有听到。   他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寝衣瞧,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衣衫半落的模样。   慢慢地,将衣裳盖在了脸上。   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心口怦然,血液沸腾,浑身燥意直冲向一个地方,心绪久久难平。 第28章 .只一个你我娶的是你,喜欢你就够了。……   明娆开门走了进来,才发现虞砚不见了。   她往回走,屏风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喘气声。   心头涌起一丝怪异,她绕过了屏风,左右望望。   床榻两侧原本用金钩挂起的暗红色幔帐,此时散落了一半,从明娆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床榻上露着一双腿。   脚板上整整齐齐摆着男人的靴子,明娆歪了歪头,面上浮现疑色。   他累了吗?睡了?   正想着,男人的腿慢慢地蜷了起来,单腿踩着床榻,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明娆:……?   她直觉不对劲,于是放慢了脚步,缓缓靠近。   以虞砚的警惕性,在明娆刚进门时他就该有所察觉。   怪只怪旧衣物上面的味道太香甜,太弥久,令人太痴迷。   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   熟悉的女子香顺着鼻腔,滑进气道,再将肺部填满,整个人像是踩进云端,脚底下飘飘忽忽的,没着没落,让人忘乎所以。   虞砚阖着眸,躺在榻上闭目,深吸缓呼,正享受着。   眼前突然刺进来一束光,隔着寝衣,不亮,但却打断了他的沉醉。   还没等他动,耳边响起一道抽凉气的吸气声。   虞砚心下一抖,刚抬手,面上的布料就被人掀了起来。   虞砚:“……”   他一个能在战场上顷刻间将敌人一击毙命的主将,竟然在此刻,叫一个小女子抢了先机。   明娆拎着自己的寝衣,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傻傻地瞪着虞砚,企图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   虞砚躺在枕头上,迎着日光,对上明娆呆滞的目光,缓缓眨了眨眼睛。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然后利落地翻身坐了起来。   在明娆错愕至极的目光下,虞砚低头穿上靴子,然后站起身,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袍子上的褶褶皱。   明娆目不转睛地盯着虞砚,见他始终用侧脸对着她,不敢与她对视,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你回来了。”他平静道,“走吧。”   说着就要越过她走过去。   “你等等!”明娆叫住即将跑路的男人,拎起寝衣,晃了晃,“你方才做什么呢?”   企图蒙混过关的男人顾左右而言他,“本侯营中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来。”   “你要是走了,想再回来,我可不叫刘叔给你开门。”   虞砚心道没关系,他还可以翻墙。   “侯爷该不会做出登徒浪子那般的翻墙行径吧?”   被堵死退路的虞砚:“……自然不会。”   明娆拎着衣裳绕到男人身前,脸凑近,“那你方才到底在作甚?”   虞砚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躲闪开她的灼灼目光,抿了下唇,“有些困倦,太亮,遮一下光。”   “你可以将幔帐都放下,就不亮了。”   虞砚道:“怕睡得太死,你回来了我听不到。”   “侯爷的警惕性竟是这般差吗?”   “在外自然会注意,”虞砚道,“但这是在你的家里。”   他板着脸,耳根却偷偷变成了浅红色,“这里……这里有你的味道,你身上的气味总是会叫我无知无觉地放松精神,不知是何缘故。”   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真诚诉说,明娆的心颤了颤。   “哦……”   明娆的心跳也莫名变得快了起来,脸颊绯红,她快步走到床边,将中衣团成一团,胡乱塞在枕头下面。   虞砚不舍地看着她将那块小小的布料藏了起来。   “走啦。”   明娆捂着滚烫的脸,越过他跑出去了。   虞砚盯着那红枕头看了半晌,直到明娆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叫了他一声,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跟了上去。   ……   晚膳的时候,秦氏由连竹搀扶着坐到桌前。   因为有安北侯在的缘故,秦家人怕他介意,于是没叫连竹一家三口坐下同食。   虞砚自始至终没有将目光从明娆身上挪开,自然也不清楚秦氏的安排是出于什么心思。   就算真的与家仆坐在一起吃饭,他也没什么想法,只要他旁边坐着明娆就行。   秦氏自来便欣赏安北侯,虽从未见过这位侯爷本尊,但她在凉州城出生长大,从小经历过外敌骚扰的苦楚,因此更加知道这些年由安北侯亲手创造的和平岁,对于凉州百姓而言,有多重要。   抛开女婿这一层身份,秦氏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自古便有句话,一个女婿半个儿,她看着虞砚的目光逐渐柔软。   “不知侯爷喜欢吃什么,所以叫卫姨准备了些凉州这边的家常菜,侯爷这些年辛苦了,”秦氏笑道,“我们凉州百姓都很感谢你。”   虞砚抬头,淡淡眸光落在秦氏脸上。   与明娆如出一辙的美人胚子,即便过了十多年,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妩媚灵动。   温婉、体贴,柔柔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虞砚皱了皱眉,将内心的不适压下去。   他果然还是讨厌这样的女子。   “不必言谢,本侯该做的。”他冷淡道。   秦氏有些诧异安北侯的冷漠,看了一眼明娆,见自家女儿也不可置信瞪了一眼虞砚,而男人面露迷茫。   秦氏低下头,淡淡笑了下。   看来这真是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倒是与她最初设想的一模一样,厌烦交际,不懂得人情世故,冷得像块冰。   也罢,只要对她女儿好就好。   秦氏的病是年轻时就有了的,她原本身子就差,后来生了明娆,便更差了。   明娆七岁时她们被赶回凉州,最初的日子没现在好过,秦家人都不在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从头开始。   病根落下,难以治愈,靠着汤药吊着,情绪不能波动。   这次旧疾发作,倒也不全怨虞砚上门大闹,自从她收到明娆的来信,说要将婚书寄回去,她便开始寝食难安,身子便不大好了。   她操了太多的心,眼下小夫妻两还恩恩爱爱的,她也该好好养病。   秦氏没吃两口饭,便让连竹扶自己回去休息。   虞砚没叫秦氏母亲,更没有关心过秦氏一句,在他的眼里,就只有明娆一个人。   晚膳用罢,虞砚叫人给明娆的房间添置了不少炭火,明娆的东西,虞砚亲自从马车上抱了回去。   趁着安北侯不在明娆身边的空档,连竹可算好到了与明娆单独说话的机会。   有个问题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姑娘,你身上丁零当啷的,是什么在响啊?”   明娆愣了一下,脸唰得变红。   “你、你怎么听到了?”   铃铛盖在衣裙下面,还有鞋袜遮挡,怎么会被人听到呢?   明娆试探着动了动脚,并没有声音啊。   连竹突然咦了一声,手指着天空,“对,你听到了吗,就是这声。”   明娆:“……”   “没、没什么的,不用在意。”   连竹毕竟也是个会武的,耳力自然比明娆好。   “叮铃铃,叮铃铃,怪好听的。”连竹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好听?”   “对啊,街头李大娘家的驴脖子上挂了个铃铛,拉磨的时候就是这声音,可好听了。”   “……”   “李大娘说挂个铃铛是防着那驴偷懒,”连竹道,“姑娘你不知道,她家那驴,比隔壁王叔家的猪还肥,一看就是平日享福偷懒惯了的,李大娘也疼那头驴,铃铛挂上以后,一天响个一个时辰就担心它累了,解开绳子叫它休息。”   连竹痛心疾首,“比我这个人过得都舒坦。”   连竹心里嘀咕,怕驴偷懒的是她,心疼驴太累的也是她,李大娘真是把儿子送她的驴当儿子养了,啧。   明娆抿了下唇,又晃了晃腿,心道可不是吗,也比她舒服多了,虞砚给她挂上这铃铛,就是喜欢夜里听着这声。   驴一个时辰就能休息,可是她……被人一折腾就是半宿。   明娆莫名其妙地有点生气,郁闷之余,又反应过来,她和一头驴比什么。   怪只怪虞砚。   安北侯抱着明娆的东西往家里走,在院中遇上嘀嘀咕咕的主仆二人。   连竹站得离明娆很近,虞砚有些不爽。   他刚皱起眉,想让连竹滚远些,就见自己的夫人用幽怨的目光盯着自己。   一边看,还扁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像是他又把她怎么了似的。   天还没黑,他还没来及欺负她呢,就露出这么娇嗔的神色……   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虞砚喉间发紧,避开对视,抱着被褥快步进了房间。   ……   本来连竹要为二人收拾床榻,被虞砚制止,他要亲自铺床。   虽说铺个床榻不是什么大事,但后来虞砚亲自去给明娆打了洗澡水,又亲手给明娆洗了巾帕擦脸,将连竹所有活儿都抢走了。   连竹无所事事,只能在廊下,与抱着剑护卫院子的阿青一起吹冷风。   连竹看着安北侯有条不紊地伺候着明娆,在一旁都看呆了,她拉了拉阿青的袖子,“天爷哟,这些大官都这般亲力亲为吗?”   她不知道安北侯有严重的洁癖,就算官做得再大,也都是自己来。   阿青背对着屋子,看着院中的油松,嗯了声,语气冷淡:“主子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   夫人,自然也是他一个人的,旁人碰不得。   “令人惊叹……”连竹感慨道。   阿青对这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丫头挺有好感的,她好心提醒:“不要在主子面前,对夫人做这个动作。”   连竹歪头,茫然道:“什么动作?”   阿青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抬起自己的手臂,袖子上还粘着连竹的两根手指。   “不要与夫人站得太近,侯爷会不高兴。夫人的衣服也要少碰,”阿青道,“侯爷会嫌脏。”   连竹:“……”   这老男人不光霸道,事还很多,真不知道姑娘看上他哪儿了。   大概是长得还行吧。   **   夜色渐深,房门紧闭。   连竹去睡了,与阿青一起宿在耳房里。   闺房内,明娆沐浴过后,散着湿发,坐在床边。虞砚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走了过来。   他不言不语,开始为她擦拭头发。   明娆并未叫他做这些事,屋里很暖,过一会就可以干,他也不需要费力做这些事。   似是看出女子的疑惑,虞砚低声道:“我曾问过裴朔,如何才算对自己的夫人好,裴朔跟我说,要让她生活得舒服、快乐。”   “他跟你说要做这些?”   虞砚摇头,“是我自己想的。”   明娆诧异挑眉。   “这与你教我喂药是一样的道理,天气冷,若是不及时擦干,你可能还会受凉,我帮你擦干,就不会生病。”   明娆弯起唇角,“我就教了你一件事,你便会了这么多?”   “所以我也不是很笨,对吗?起码你现在看上去心情很好。”   心情好,所以证明他想的做的都是对的。   明娆怔了一瞬,缓缓笑开。她握住他的手,眸光闪亮地望着他。   “原来你还记着我和娘亲的话。”   虞砚没吭声,将明娆冰凉的手扣在掌心,捂暖后,继续为她擦拭头发。   他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新婚夜为她拆发饰时,不小心弄疼了她,虞砚一直记着,眼下是小心再小心,生怕又看到她疼得眉头蹙起。   “你不笨,你很聪明,这叫无师自通吗?”   明娆的调侃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复,但看到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便知道自己的夸赞是对的,他果然很介意说他笨。   夜间起了大风,外面很冷。   虞砚似乎提前预知了骤变的天气,早就将明娆的屋里的炭火备足。   头发被人擦干,明娆躺在被窝里,浑身暖洋洋的。   烛火没有熄灭,留了一盏小灯,这是虞砚的习惯,他睡觉时总会留着一盏灯。   天气不冷,不需要暖床也可以睡得很好。但明娆还是自觉缩进了男人的臂弯里,睡得香甜。   ……   在秦氏这里待了一天一夜,转日秦氏以为他们会走,但到了午时,也不见小夫妻俩告别。   女儿没走,又有客上门。   明卓锡早就听说了自己妹妹来了凉州,一直不得见,听孟久知说安北侯陪着夫人回了娘家,明卓锡再也坐不住了。   他厚着脸皮抢了营中刘副将的差事,跟着孟久知到了秦家门前。   刘叔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卫姨看到明卓锡高兴得不行,拉着他问寒问暖,拽着他去试新作的衣裳。   明卓锡拒绝不了卫姨的热情,只能向孟久知告罪,先进东厢试衣服。   连竹引着孟久知去了待客的花厅,又去内院传了口信。   卫姨给明卓锡送完衣裳,正端着茶点给明娆送去,一进院子,正好遇上安北侯冷着脸快步出来,心里咯噔一下。   她匆匆走进卧房,将茶点放在桌上,担忧地问明娆:“侯爷可是生气了?”   明娆一愣,“怎么这么说?”   “我刚看侯爷神情不好,急匆匆出去了,”卫姨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是你又说错话了?昨儿侯爷一进门就挨他们爷俩脸色瞧,是不是以为咱们不欢迎他,故意给他下马威了?”   连竹一听不乐意了,“我方才就传个话,说有人找他,多一句话我都没说,你别老冤枉我。”   卫姨这才知道自己误会,正要开口说声抱歉,却听连竹又道:   “我昨儿说他怎么了,怎么不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男子在外官做得再大,也断没有回家给自己的家人脸色瞧的道理吧?他头回上门就能把夫人气病了,我不能不欢迎他吗?”   实在是有凉州刺史那位宠妻狂魔珠玉在前,连竹从小看着,耳濡目染。   她被岑家那对父子灌输了好多男子也要遵守“夫道”的道理,再一瞧安北侯那日的做派,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世间的男子都应该像岑家表哥一样,像他对唐姐姐那样好才对。   “他是主子,你是家仆,是不是夫人平日太宠着你,叫你这般没大没小的,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卫姨斥责道。   “我不是怕咱们姑娘嫁过去受委屈吗……本来就是被人家丢过去的……我就叫他瞧瞧咱们姑娘也是有人撑腰的……”别因为替嫁的事欺负明娆。   连竹眼眶慢慢变红,扭头跑了。   “你这孩子!”   明娆拉住卫姨,劝道:“连竹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亲如姐妹,我和娘亲从未拿她当下人看待,卫姨你说这话伤着连竹的心了。”   “姑娘,咱们自家人在一起,自然是不必计较那么许多,可是安北侯……”   卫姨叹了口气,那样厉害的人物,他们寻常人家哪里惹得起?女儿还是要由她自己来骂,省得安北侯真的计较起来,明娆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卫姨走后,明娆独自想了许久。   且不说她家的人为了给她出气,对虞砚并不热情这件事。   单看虞砚的反应……   明娆眼露迷茫。   他好像的确没什么反应。   刘叔木讷,一天也不见得说几个字,对着虞砚冷冷淡淡的,虞砚没说什么。   连竹一进门就指着虞砚赶他走,说不欢迎他,他好像也没说什么。   至于她娘亲……娘亲对谁都一样温柔,但是明娆能察觉出,娘亲是有些喜欢虞砚的。   但是虞砚却没有表现得很高兴。   仿佛她的家人是否欢迎他,是否喜爱他,对他而言,并无分别。   她抱着暖手炉,皱着眉思索,没注意到房门推开,虞砚回来了。   头上一暖,被人轻轻揉了揉发丝。   明娆茫然抬眸,“嗯?这么快?”   “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又抓到一个敌军的奸细罢了。   “那你要回去了吗?”   “不去,陪你。”   虞砚向来说一不二,他不放心明娆独自留在这里,即便孟久知磨破了嘴,他也就是不回去干活。   明娆只以为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坚持。   她听说明卓锡来了,与虞砚一同去见了一面。   明卓锡与孟久知都兢兢业业为安北侯做事,安北侯可以休假,他们却不能。   明卓锡从前就很崇敬虞砚,乍一换了身份,他还十分拘谨。   他依旧尊称对方侯爷,并不敢真的开口叫虞砚妹夫。   或许是因为明卓锡高兴傻了,他没顾得上和明娆话家常,兄妹间不似平时那般亲近,这一点让虞砚看着十分顺眼。   一起用了膳,日落时二人打算离开秦家回军营,虞砚还心情很好冲着明卓锡颔首告别。   这让明卓锡直到深夜都兴奋得没睡着。   ……   又到了夜晚,明娆躺在床上,抱着男人的腰,亲昵地蹭了蹭。   “明天咱们回去吧,禾香来传信说,家中的门窗都修缮好了。”   “好。”   明娆知道虞砚在这里住的不习惯,但是他却没有提回去的事,他这般尊重自己,她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毕竟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   明娆以为虞砚是体谅她,却不知,只要与她在一起,虞砚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   烛光昏暗,隐约照亮着床前。   床幔掀起一个小缝隙,有丝丝光束泻了进来。   明娆趴在男人的肩上,就着细弱的灯光,认真地看着他出众的眉眼。   “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连竹对你多有冒犯,你……生气了吗?”   虞砚诚实地摇头。   “那我娘亲若是不喜欢你,你会很难接受吗?”   “不会。”   果然啊……   明娆竟然有些失落。   世人大多都不喜欢旁人对自己的负/面评价,虞砚却是不同,他鲜少将旁人放在眼里,很不幸的,明娆的家人就在这个“旁人”里。   明娆的家人态度如何,他并不在意。   他是真的不关心外界对他的评价,还是觉得她的家人并不重要呢?   “我娘亲很喜欢你,你呢?”   虞砚不懂,垂眸看她,“我什么?”   明娆见他当真不明白,从他怀里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认真地想要与他说明白。   起身的时候,脚踝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在寂静的黑夜里,平添一丝暧昧。   可他们谈论的却不是什么旖旎的话题。   “我们成婚,那么我的家人顺理成章的,也就是你的家人,他们对我好,自然就会对你好,就像我娘亲因为我而喜欢你一样,这叫爱屋及乌。”   虞砚也坐了起来,一边认真听她说,一边从一旁拿起件衣裳,给她披上,以免受凉。   “她喜欢你,可是你却不在意,甚至很冷淡。当然,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稍稍有一些想不通罢了。”   虞砚紧了紧眉头,垂眸深思,额上突然被一只小手轻抚。   他抬眸,女子双目含情,神态娇媚,他心念一动。   这双勾人的眼睛,总能叫他一败涂地。   虞砚坦然道:“我的确对他们是如何想我的,并不在意,这让你不开心了吗?”   明娆看着男人突然变得苦大仇深一样的表情,噗嗤笑了。   她原本是有一些在意,但是看他这般苦恼,自己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你可真是个傻子。”她说。   虞砚见她笑,知道她并没有难过,放下了心。   “你对我娘亲有何不满吗?”   “不曾。”   “但你似乎不太喜欢她……”明娆迟疑道。   她总觉得虞砚很排斥与秦氏。   虞砚没有遮掩,他嗯了声。   “我娶的是你,喜欢你就够了,为何还要喜欢旁人呢?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善待别人,只够一个你。”   明娆蓦地怔住,为这突如其来的诚挚的情话震撼不已。   可看虞砚的神情,他并不觉得这话特殊在哪里,他只是不想叫明娆误会,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诚实地告诉明娆。   他没有敷衍,也没有讨好,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他除了她,不喜欢任何人。   明娆突然觉得,虞砚的这份感情,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她望着男人异常坚定的、深邃的目光,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我……”明娆有些慌乱,舔了舔唇,“正如我想要你的家人能接受我一样,我也希望你可以善待我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了,”他说,“我的父母在我九岁那年便已过世。”   “所以你不需要讨好什么人,你只要我就够了。” 第29章 .病中黏人药是苦的,她是甜的。【一更……   不知他们的对话是哪句触到了虞砚,他说完后就把人搂进了怀里。   后半夜,房中的铃声就没再停过。   连竹半夜起来,路过院门,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她年纪尚小,不知明娆他们大半夜的在屋里做什么。   冷风一吹,连竹这才回想起来,白日问明娆那铃声是什么,她好像没说?   连竹披着衣裳,站在院门口,睡眼惺忪,挠了挠头。   正要仔细听听,那铃声似乎又没了。   罢了,大约是自己没睡醒,听错了。   连竹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离开。   院中重归寂静,房中,红锦绸面的被褥上,虞砚松开了明娆的脚踝。   金锁铃铛在他的掌心下显得格外小,他方才牢牢握着,没叫铃铛发出半点声响。   “呜……”   “嘘——”   带着金锁铃铛的脚踝被他慢慢推举过头顶,他俯下了身,唇慢慢印在铃铛上。   干涩的唇贴上时,虞砚偏过头,暗无光亮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明娆看。   眼神带着灼人的温度,像是要把人吃入腹中。   实在遭受不住这样的画面冲击,明娆偏过头,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又羞又怕,生怕一点动静被人听到。   这里还在她家呢!   虞砚原本没打算在她家碰她,他有洁癖,只喜欢在自己的地盘上放肆。   可今夜大约是与她聊了许多,心里空的很,内心的烦躁急需做些什么来缓解。   这一闹又是许久。   午夜时,他终于放过了她。   久违地,做了梦,梦到了从前。   才刚被明娆安抚好的躁郁因为这个梦又再度出现,直到梦醒,直到天光大亮,心情仍不是很好。   明娆劳累一夜,早上对虞砚没有好脸色。   虞砚心不在焉,也没在意,他坐在一旁发呆,看上去像是没睡醒。   秦氏将小两口的别扭看在眼中,心里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军营中的事不能再耽误,于是用过早膳,他们就离开了秦家。   虞砚回了营地,明娆回了侯府。   二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冷淡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虞砚回府。   他带着一身风霜,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先去沐浴了一番,才回到房中。   明娆已经睡下了,但仍给他留了一盏小灯,像是在等他回来。   暖黄的灯光,驱散了男人心中一日未化的寒意。   虞砚在床边站了许久,沉默地看着明娆,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又怕将她吵醒,最终作罢。   他呆呆看了半晌,才转身去对面的那个狭小的短榻上,凑合了一宿。   闭着眼,听着房中那道柔弱的呼吸声,虞砚疼了一天的头终于才有所缓解。   父亲曾说过的“成家的幸福”,大抵就是这样的吧,他从前未能理解,如今终于也体会到了。   他从袖中将沾着初夜血迹的元帕拿了出来,放在心口的位置。   在明娆不在身边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每个深夜,都是靠它聊以慰藉的。   好像只要是她的东西,都可以叫他宁静下来。   所以从她那偷来的东西,他总随身带着。   只要是沾了明娆的味道的东西,总能给他安慰。   虞砚回忆着与明娆初识后的点点滴滴,慢慢地,睡着了。   等他再睁眼时,看到的是女子关切忧虑的面容。   虞砚有些恍惚,以为还在梦里,他朝她伸手,掌心慢慢贴上她的脸颊,目光温柔缱绻。   “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明娆蹙着眉,手触了触男人的脸颊,眉头皱得更紧,“你发烧了。”   发烧……   难怪浑身酸疼,懒洋洋的。   因为他平日也没什么精神,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虞砚想起来,却被明娆按住肩膀。   “你再躺会,我去给你找大夫。”   明娆从床上拿了被子盖在虞砚身上,又急忙跑出去找人。   虞砚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少,等他回过神来,明娆已经不见了。   心里突然一慌,“娆娆……”   他翻身下床,来不及穿鞋袜,赤着脚就追了出去。   好在明娆只是站在门口与阿青对话,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虞砚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脸上尽是无措和慌张,狼狈地朝她跑来。   明娆心里一疼,下一刻就被男人狠狠揉进了怀里。   她动弹不得,挣了挣,换来的是男人更大力的拥抱。   无奈,只能就这样窝在虞砚的怀里,背对着阿青,交代事情。   阿青走后,明娆抬手搂住虞砚的腰。   “我们回屋好不好?”   明娆看到他光着脚,心急如焚,可是她推不动眼前这座大山,只能跟他打着商量。   “不好,你不许走。”   发了烧的虞砚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比平时还要不讲道理,很孩子气。   明娆打了个喷嚏,又道:“回去好不好?我有些冷。”   虞砚没再拒绝,闷闷地:“嗯。”   他把明娆腾空抱起,大步进了屋。   明娆被人轻轻放到床上时,她还在想,到底是谁在生病。   只有当她说出自己哪里不舒服时,他才会听进心里去……   明娆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她盯着男人踩在地上有些泛红的脚,“你不冷吗?”   虞砚不说话,黑眸像是盯着猎物,执着又专注地死死盯着。   “你还病着,能不能上来?你这样我要不开心了。”   虞砚还是不说话,抿着唇,表情有点委屈。   好像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明娆放弃与他讲道理,认命道:“我有点冷,你能不能上来抱着我?”   “好。”   虞砚利索地爬上床,把她抱进怀里,低头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生怕她跑了似的。   明娆对上他的眼睛,心道了一声果然。   她实在不知道,一个人是如何能把另一半看做比自己还重要。   “你靠好,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虞砚赶紧松开手,老老实实地靠在床头。   才刚躺好,长臂一伸,又把人拽到怀里抱住。   阿青领着大夫到了门口,不敢进来。   明娆刚要开口叫他们进来,转头看到虞砚瞬间拧起的眉头,心又软了。   “你以前生过病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吗?”   “很少,在这边一次也没有。”   那真是很奇怪了……怎么突然就发烧了呢。   “让大夫为你诊脉看看好不好?”   虞砚的眉头紧拧在一起,浑身写满了抗拒,“他要碰我?”   “隔着帕子,不会碰到你。”   “那也不行。”   四目相对,虞砚的目光异常执拗。   “算了……”   怎么能对旁人排斥到这种地步呢?好像碰一下他,就弄脏他了似的。   明娆转头对着阿青喊话,让大夫去开一副治风寒的药,才刚说了一句话,脸被人捏住,转了回去。   虞砚很凶地开口:“不要与旁人说话。”   “好,我不与旁人说,我对着你说。”明娆哭笑不得,她面冲着虞砚,放大了声音,叫门外的人也能听到。   虞砚并不在乎她说的是什么,只要她是看着他的,他就不会生气。   只要对着他说话,说什么都好听。   他抱着明娆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不撒手,像是抱着个无价之宝。   好不容易等到药熬好送过来,怎么叫他喝下去,又是个难题。   明娆动了动胳膊,男人的手臂就像是铁制的枷锁,丝毫没有让人能活动的空间。   “虞砚,你放开我行吗?”   “不行!”   明娆苦恼地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你能不能帮我去拿个东西?我累了,不想动。”   她把下巴主动垫在男人的肩膀上,唇凑了上去,在他的唇角亲了亲。   虞砚反应很快,在明娆即将碰上的瞬间,偏了头。   香甜的吻落在了脸侧,虞砚唇畔慢慢牵起弧度。   “我病了,不要亲。”他说。   明娆笑了下,意识还挺清醒,知道不把病气过给她,可看这做派,怎么也不像正常的。   “那你帮帮我?去把桌上的药拿过来,我在这等你。”   “好。”   明娆看着虞砚二话不说就起身下地,抬手按了按头。   该怎么办……   他果然只有对她的请求才会照做。   只有“她想”,他才肯配合。   汤药端了过来,虞砚抿着唇,一脸倔强地盯着药看。   明娆试探道:“你……讨厌喝药?”   “讨厌。”虞砚认真道,“太苦。”   “苦……”   明娆对着字很敏感。   有什么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你知道吗,旁人的血是脏的,是污浊,是罪恶,但你的……是香甜的,我喜欢。”   明娆的脸唰得红了。   这话是他新婚夜折腾她的时候说的。   明娆隐约记得,她当时昏了过去,又迷迷糊糊醒来,看到虞砚侧对着她,手里捧着个帕子在闻。   那是元帕,她的处子血落在上面,而他在闻,神情愉悦,特别开心。   明娆想起在秦家时,他将她小时候穿过的寝衣盖在脸上,那时是真的在遮光吗……还是也在……也在……   明娆的脸慢慢红透。   这人怎么这样!登、登徒浪子!   “你怎么了?也病了吗?脸这样红。”额头上突然贴上来男人温热的手掌。   他神情焦急不安,很怕因为自己害得她又病了。   明娆躲了一下,她避开对视,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躲避,虞砚僵在空中的手,以及他有些失落的眼神。   ——“娆娆,你是甜的。”   明娆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还有他指尖透明的潮湿。   不敢再乱想下去,明娆捂了下脸,抬眸便看到虞砚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他语气冷硬,听得出来心情极其不好。   明娆的睫毛颤了颤,很不好意思,但依旧如实道:“在想你……”   虞砚愣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半晌,他才偏过头,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明娆心底在犹豫,药很快就凉,怎么叫他把药心甘情愿地喝下去呢……   她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其实只要她一声命令,虞砚就会喝下去。   可她的思绪却朝别的地方拐去,一去不返。   “我喂你吧?”   虞砚抿了下唇,点头。   笑意却总是偷偷溜出来,他干脆放弃,任由唇角上弯。   明娆端着药,舀了一勺,她没有送到虞砚的嘴边,而是送入自己口中,小小的喝了一口,含在嘴里。   虞砚看着她含着药,满面羞红,眸中含着羞怯的雾气,朝自己靠近,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住。   明娆只记得他说药苦,他怕苦,该怎么叫他觉得甜呢?   她自己是甜的,那么由她来喂,药不就不苦,变成甜的了?   她想的简单,却不知道这一举动直接叫虞砚的百般忍耐化为泡影。   软软的红唇贴了上去,虞砚呆呆地毫无反应,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她睫毛轻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美,脸涨得通红,却依旧不退缩。   虞砚感觉到自己的唇舌被人打开,而后苦涩的药汁慢慢渡了进来。   明娆笨拙又生疏地把药喂了过去,红晕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脖颈。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刚从热水中捞出来一样。   像是才经过一场疼爱,娇.喘微微,娇柔妩媚。   明娆想要退开,背后贴上一只手掌。男人稍一用力,又将她按了回来。   明娆手里还托着碗,药水险些洒了出来。   “你别闹……喝药呀。”   “娆娆,你觉得你这样喂药,我的病还能好吗?”   虞砚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眼底有黑雾在凝集,欲.念在眸底翻滚、奔腾。   “你……”明娆抿了下唇,仍能品到残存的苦涩,“你还觉得苦吗?还不想喝吗?”   虞砚静默了半晌,手掌顺着背上滑,按着她的后颈,慢条斯理地捏着。   “苦。”   明娆茫然看着他,“啊,那该如何?”   “继续。”他说。   “哦……那好吧……”   明娆闭了闭眼,又饮下一口药,重复方才的步骤。   这回虞砚不再毫无回应。   他主动地将人环着,主动地接过药汁,尽数饮下后,还体贴地提明娆扫走了残存在口中的汤药。   上颚被清扫了一圈,带起阵阵颤栗。   喂完药,明娆出了一身汗。   虞砚也是。   还病着,不能穿着湿乎乎的衣裳,容易再受凉。   明娆想去为他拿身新衣裳,这回倒是毫无阻碍地下了床。   只不过她离开的时候,身后一道滚烫的目光如影随形,片刻都不曾从她身上挪开。   明娆帮他换好衣裳,自己也换了一身,又被迫窝在他怀里,躺了下去。   药效上来,虞砚睡着了。   明娆没敢离开,怕他还要折腾他自己。   她睁着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   孟久知听阿青说安北侯生病时,险些惊掉下巴。   “我跟在侯爷身边十年,从未见过他生病。”   倒是受伤很常见。   “他竟然还叫大夫给他瞧了吗?”孟久知眼睛瞪得像铜铃。   阿青道:“没有,是夫人吩咐大夫熬的药。”   “哦……吓死我了。”   安北侯身体很好,就像是铁打的人,从不生病。   他时常受伤,也是些小伤,就算是流血断骨的伤,他也不叫别人近身,都是自己处理。   “主子还是那个主子。”阿青淡声道,“除了对夫人。”   孟久知默了默,叹了口气。   以后只怕是明娆生病受伤,虞砚怕是也不许旁人碰吧。   “那……以后夫人若是生孩子,又该如何?”孟久知愁道,“侯爷可不会接生。”   阿青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将军未免想太多。”   孟久知也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问完情况,抱着卷册往书房去。   他往外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阿青冷淡的声音——   “况且,你真的觉得,主子会希望夫人为他生孩子吗?”   孟久知背对着阿青,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想起,虞砚曾找裴公子要过给男子服用的断绝子嗣的丸药。   孟久知苦涩地笑了笑,心口发闷。   “你说的对。” 第30章 .访刺史府几欲生生将她拦腰折断。【二……   虞砚的身体底子很好,才一夜过去,病就好了。   他一早就回了军营,继续去审问抓到的敌国奸细。   明娆自回来后,还没去刺史府见过表姨母,她今日想去探望一下表姨母。   虞砚早上离开时,她还没醒,忘记提前告诉他了。   明娆叫阿青派人往营中送口信,告知虞砚自己的行踪,她收拾好东西,坐上去往岑府的马车。   军营地牢内,虞砚坐在一片血泊之外,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抱着肩,冷淡地看着面前早已体无完肤的囚犯。   他手撑着腮,眼皮半耷,神色恹恹,对着眼前这个死也不开口的奸细提不起精神。倒是这奸细吃了一遍酷刑以后,还活跃得很。   “哈哈哈……安北侯!你就这点能耐吗?咳咳……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囚犯的精神已经有些癫狂。   虞砚默不作声地看着,神色晦暗,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能阻挡什么!”   囚犯的眼睛瞎了一只,耳朵也被割掉了一个,鼻子和唇角都是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血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骨。   这些都是虞砚的杰作,他极有耐心地对着拒不开口供述的罪犯施以剐刑,剐到第十八刀,他倦了。   坐在椅子上,看着下属往囚犯伤口上撒盐水,听着耳边的嘶吼声,他突然有点想念明娆。   也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他才离家不到三个时辰,就已经想她了。   “从前你是战无不胜的战神,那是因为你没有缺点,而现在……哈哈哈哈!”   虞砚目光瞬间冷凝,他慢慢坐直了身子。   “听说您娶了一位夫人是吧?哈哈哈……听说还追到凉州来了?”   虞砚脸色大变,失了分寸与冷静。他蓦地起身,紧握手中剑,大步往外跑。   才出营,远远的就看到下属骑着马赶来。   “侯爷!”下属跪地抱拳。   “是夫人出事了吗?”虞砚顾不得别的,一把将下属从地上薅了起来。   下属懵了,“没啊……”   “那你来作甚!”   “哦哦,夫人说她去刺史府做客了,早上您出门急,没来得及说。”   虞砚随手将下属一扔,抢了下属的马,利索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远去。   ……   刺史府。   明娆坐在客位,望着拉着自己手的美貌妇人,笑得乖巧。   眼前的妇人年近四十,比她娘亲虽大个四岁有余,但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却看不出分毫,仍像三十的样子。   她左眼下方有一颗红色的痣,给原本就明艳张扬的长相更添了几分妖娆。一身大红色的缕金百蝶袄更显雍容华贵,气韵万千。   白氏与秦氏是表姐妹,但气质却千差万别。白氏妖娆明艳,秦氏轻柔妩媚。   她们的母亲是一对亲姐妹,是当时名动凉州城的大小孟氏。   大孟氏嫁给了烽州首富,离开了凉州,生下了白兰惜。小孟氏嫁给了当时的榜眼,还住在凉州,生下秦夕蘅。   白家日渐壮大,秦家却运道不好。   秦氏的父亲、明娆的外祖父,在秦氏很小的时候便染病过世了,小孟氏伤心过度,没几年也郁郁而终。   孟家还有些人,想着将秦氏接回外祖家,但秦家不肯放人,说她秦家的孩子,必须要养在秦家。   秦家是书香世家,没权没势,人丁又少,只靠着一点微薄的祖业撑着。   秦氏自小长得就好看,没有强有力的家族庇护,自然很快便被坏人盯上。   秦氏那时也长大了,无奈,听从了家人的建议,远赴京城。   天子脚下,美人儿多,她的样貌不似在凉州这小地方这般显眼。   后来在京城结识了信国公,再后来又被明家赶了回来,这许多年间,秦氏与白氏两表姐妹都没见过面。   秦氏回来以后,才知道白氏已经嫁给了凉州刺史,日子过得很幸福。她不欲叨扰姐姐的生活,可亲人间的亲昵是天生的。   白氏一直怜惜表妹的遭遇,对秦氏和明娆这对母女照顾颇多,两家人一直很亲密,明娆几乎每日都要去刺史府找白氏玩。   明娆此次回京,离开凉州也就是半年的功夫,白氏却日日想着她念着她。这回见她回来,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明娆一说话就是两个时辰不带停的。   “姨母,我在京城都吃不好,还是想着你这里的饭菜。”   白氏笑成了一朵花,抬手虚着点了点明娆的嘴,“你这小馋嘴,让你满意可不容易。”   “我哪里挑剔了嘛。”明娆挽着白氏的胳膊晃了晃。   白氏噗嗤笑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回想吃红糖糕,厨子一时大意,放红枣的时候,不小心掺了一点红豆进去,不多,就两个,被你给吃出来了,闹了半天。”   明娆脸微红,“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您还拿陈年旧事打趣我,您这样我不要说话了,回去算了。”   “不说喽不说喽,长大了脸皮薄。”白氏笑得前仰后合,“对了,前几天唐家那丫头来看我,你们在京城遇到了?”   明娆点头,“若是没有阿颜和她家的酒楼,我可要受苦了呢,你不知道,那家人家里的饭菜有多难以下咽!”   白氏一听“那家人”,脸上的笑容没了。   “哼,你还提他们?我真恨不得让你姨夫派人送我入京,看我不撕了那家人。”   “嘿嘿,姨母你别生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明娆知道白氏脾气大,十分后悔自己提起明家,赶紧转移话题。   “姨母,我这次回来,给您、姨夫还有表哥带了好多东西,都叫人抬进来了。”   “京城的珠宝首饰行还有胭脂水粉铺都可大了,绝对都是今年最流行的,姨母可要瞧瞧?”   白氏向来喜欢首饰与脂粉,往常若是与她聊这些,她定兴致勃勃,可今日却不理明娆这茬。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明家可让你难受了?”   白氏刚问完,又反驳了自己,“瞧我,问了句废话,都把我给你定的婚事抢走了,能好受到哪儿去?”   明娆见白氏一脸怒容,就知道躲不过了,她苦了脸,“姨母……这也是好事呀。”   “好什么?你都叫人欺负了还好?你真是跟你娘一样,软脾气,任人拿捏。”白氏一想起来当年妹妹被人赶回来,连嫁妆都折在里头,就气得心口疼。   明娆拿眼睛瞄着白氏,看了又看,见对方瞪眼,才小声嘟囔道:“那王骏阳是什么人,您还没看透吗?”   白氏身子一僵,有些心虚。   这事怪她。   她总想着给秦氏和明娆做主,想着秦氏当初就嫁了个读书人,再给明娆相看一个读书人准错不了。   若是嫁到商户家,得操持家务,白氏舍不得明娆这金枝玉贵的身子受苦,嫁个读书人好啊,以后有地位,有权势,受人尊重。   她在凉州风明书院里找了许多年,终于挑中一个栋梁之才,就是王骏阳。   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就是家境不好。   这没关系,钱她们不缺,只要人有才华,以后有出息就行。她家已经够有钱了,等明娆出嫁了,她可以为明娆再添一份嫁妆。   事实证明,白氏眼光不错,王骏阳果然中了状元。   但她眼光又很差,选了个吃软饭的负心汉。   白氏叹了口气,“好在你与王骏阳没见过几回,你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明娆笑着点头,“因祸得福吧,若不是明家将我弃若敝屣,我又怎么能嫁给虞砚呢。”   安北侯手握兵权,掌管西北边防,朝廷要仰仗他,即便他再桀骜无礼,太后与皇帝都要供着他,不敢轻易招惹。   他身处高位,本来是要配一位出身更好的夫人的。   从前那三位亡故的新娘皆是朝中重臣家的嫡女,而明娆,只是个庶女。   若不是替嫁,她又怎么能有机会嫁给他呢。   白氏见明娆提到安北侯时不见勉强,神色竟还有些女儿家的羞怯,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眯了眯眸,弯起唇,未等开口,明娆见势不妙,准备开溜。   “姨母你今天累了吧,我改日再来拜访,虞砚要回家了!”   她福了福身子,匆匆往外走。   白氏忍俊不禁,任她离开。   明娆一路疾走,出府门,恰好遇上一人。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瘦长,面润如玉,黑发被玉簪高高束于脑后,白衣外披着件貂毛大氅,左手拎着一包东西,右手提着袍子,正要上台阶。   明娆眼前一亮,“表哥!”   岑玄清抬头,愣了一下,见到熟悉的面容,缓缓笑开。   明娆拎着裙摆,沿着阶梯而下,不知是谁在台阶上扔了个石子,明娆不甚踩在上头,滑了一跤。   岑玄清变了变脸色,上前一步,要去扶她。   耳边忽有一阵疾风呼啸,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划破苍穹。   岑玄清只觉得肩膀被人重重推了一下,他狼狈地摔倒在地上,雪白的衣袍染上了尘土。   只一瞬,明娆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毫发无损。   寒霜冷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腰间的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她的身体,几欲生生将她拦腰折断。   明娆诧异抬头,看到男人冷淡的侧脸。   颚线弧度凌厉好看,周身隐隐充斥着暴躁与杀气。   虞砚似乎在尽量克制着什么情绪,隐而不发。   他未看明娆一眼,松开人,一步一步朝地上的男子逼近。   他的目光敌视、充满杀意。   剑光一闪,剑尖直直指向对方,只再向前一寸,便能将喉咙割破。   明娆有些呆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早起出门时还整洁干净的青色长袍,此时尾端已经沾满了血迹。   而虞砚手里的那把剑,早已被染成鲜红,血顺着剑刃流向剑尖,滴滴答答地,都落在了岑玄清的身上。 第31章 .初闻月事教我便好,我可以学。……   锋利的剑就要往前刺,明娆突然叫了一声:   “虞砚!别!”   男人的手僵停在空中,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明娆忙跑了过去,她想也没想,跑到虞砚身边,拉住虞砚的胳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见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方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定在男人的衣袍下摆,眉头缓缓蹙起。   那不是他的血。   这么多的血……是发生何事吗?   若是平常,虞砚早就在明娆走过来时,他便迎上去了。但此刻,虞砚很反常地躲开了明娆的碰触,他偏过头,不看她。   “你怎么了?”   “我身上很脏。”他说,“别弄脏了你。”   明娆知道虞砚有多爱干净,她想他此刻一定难受极了。   “你去做什么了?你不是去军营了?是又打起来了吗?”   “不是。”   “你受伤了吗?”   “未曾。”   虞砚表现得很冷淡,似乎是在闹别扭,不看人,但是还一句一答地理她。   小夫妻俩旁若无人般地交流,岑玄清还躺在地上,没人搭理。   “那个……劳驾?”岑玄清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剑,苦笑,“能收了吗?”   “哎呀,对不住啊表哥。”明娆见到自己夫君,就把岑玄清忘了。   她冲岑玄清满怀歉意地笑笑,转头戳了戳虞砚的胸口,“你快放下啊,这是我表哥。”   “表哥,这是虞砚,安北侯。”   岑玄清自然是认识虞砚的。   他爹是凉州刺史,与安北侯也打过交道,他爹说过安北侯脾气不好,今日看来,他爹说的果然不错。   矜贵清瘦的翩翩公子还坐在地上,虽衣衫凌乱脏污,但却极有气度地冲虞砚微微颔首,似乎并未将对方的敌意放在心上。   虞砚抿了下唇,仍举着剑。   他偏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明娆,有些委屈,“他方才要碰你。”   “那是因为我要摔倒,表哥想扶我。”   “我看到他想碰你。”虞砚斤斤计较道。   “那就眼睁睁看着我摔倒吗?”   “不是。”虞砚紧绷着唇角,干巴巴道,“我来了。”   有他,所以不需要别的男人。   明娆疑惑道:“那若是你没有及时赶到呢?要让我栽下去吗?”   虞砚的目光在她身后淡淡一扫,微凉的目光略过站在不远处的禾香,沉了声音,“为何不带阿青出来。”   阿青是护卫,武功很好,若是她在身边,定然不会给任何男子可乘之机。   “阿青性子太冷了,我怕她吓着我姨母。”   明娆腹诽,好好的一个漂亮女孩子,被当做护卫培养也就罢了,跟在安北侯这样冷心冷情的主子身边,人也冷冰冰地,像是冬日山顶上的冰坨子,成天只会板着脸,再没有第二个表情。   虞砚不说话了,但他仍执拗着盯着岑玄清看,将排斥和厌恶写在了脸上。   他一而再地对自己的亲人表现出冷待,明娆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但她知道虞砚就是这样的人,也没办法对他生气。   明娆知道跟虞砚说不通了,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顾他的阻拦,抱住他拿着剑的那只手,往下压,“你把剑放下呀。”   虞砚怕伤到她,于是顺从地卸了力道,将剑垂向地面。   只是仍然虎视眈眈地盯着岑玄清瞧。   岑玄清被这样如恶狼一般的眼神看得遍体伤寒,他总觉得,若是明娆不在,这把剑一定会刺破他的喉咙。   明娆盯着他那把血淋漓的剑,慢慢地吸了口凉气。   虞砚见她害怕,将剑藏至身后,又用干净的那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莫要看了。”他尽量温柔了声音。   “你真的没有受伤吗?”明娆扒下他的手,紧紧握着不松开,桃花眸满含担忧。   她虽不说,但关切都写在眼睛里。   虞砚原本不断翻滚着的暴戾顷刻间便被化解,他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后退了一步,“没事。”   他身上的血腥气太重,还是离远些更好。   岑玄清见这里也没自己的事了,叹息一声。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地上的包裹拾起,也不再与明娆打招呼,识趣地默默回了府。   他在这就是多余,还是回家吃饭吧。   **   等明娆想起来她还有个表哥时,岑府的大门都关上了。   明娆拢了拢披风,对虞砚道:“那咱们回家?”   回家……   虞砚将剑收入鞘中,“好。”   他执意叫她独自坐马车,自己骑马,说是嫌弃自己一身血污,会弄脏马车。   明娆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   明娆上了马车后,虞砚拦住禾香,冷着脸道:“明日起,你去跟阿青学功夫。”   没办法护着人,真是废物。   禾香有苦难言,只得应下。   到了侯府门前,虞砚也没有等明娆下马车,翻身下马,直奔内院。   明娆掀开轿帘,只来得及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青色衣摆。   她哭笑不得,对禾香道:“我又没有嫌他,跑得这样快,他以前也这样吗?”   禾香如实道:“奴婢也不知,侯爷他通常都宿在军营,一年也回不了侯府一两回。”   明娆微怔,“可是他每日都回来啊。”   “或许是因为您在家的缘故。”   明娆沉默地往里走,穿过游廊,远远望着清昶苑的月门,又问道:“那侯爷原先在京城时,也不常回家吗?”   禾香迟疑了一瞬,摇头,“奴婢不是很清楚,侯爷已经十年没回来过了。侯爷不在京城,我们就守着院子。阿青是跟在侯爷身边许多年的,她说在凉州时,侯爷也不喜欢回府,逢年过节都不回。”   明娆若有所思。   前世嫁过去的那三个月里,虞砚每日都是会回家的,虽然她总是刻意躲着,但虞砚仍每日都会来她的院子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见她看过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就又走了。   当时他们是一年后在京城成的婚,没有战事,他在休假,明娆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可是禾香现在告诉她,就算无事,他也不爱回家。   “是因为家中无人等他吗?”明娆轻声自喃。   没人等,所以不爱回来。而他后来每日都很早便回府,是因为……因为她?   ——“我说过,留在家中,等我回来。”   ——“我说过,叫你不要出去,哪里都不要去,为何就是不听呢?”   明娆恍恍惚惚地回忆起这两句话,如今倒是品出些不同来。   她没有进院子,而是拐了个弯,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就瞧见虞砚半蹲在院子的小池塘边上,任由冰冷的池水冲刷着手上的血污。   不知是水太冷,还是他搓得太用力,十根手指,根根泛红。   干净的活水穿梭在男人的指尖,再淌出时,带走了丝丝缕缕的红。   虞砚听到脚步声,加快了洗搓的速度。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站着的是何人。   整个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只要是与他打过交道的,都会刻意保持距离。   只有明娆不需要。   不过虞砚没有与她说话,他此刻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你方才……遇到什么了?”   虞砚淡声回答:“只是几个不自量力的刺客,无碍。”   他洗完了手,甩甩水,站起身。   明娆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男人微微挑眉。   “擦干净,不然很冷。”   虞砚没接帕子,低下眸,凝望她许久。   明娆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你跟你表哥……你们很要好?”   嗓音发沉,莫名有种质问的感觉,但他的语气又很平淡,表情也很正常,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还好,我们跟亲兄妹差不多。”明娆眨了眨眼,样子有些无辜,“血浓于水,表姨母一家都对我和我娘亲很好。”   虞砚闻言不再说话,点了点头。他接过帕子,径自往回走。   明娆赶忙小跑追了上去,她主动地想要牵上虞砚的手,却在还没碰到他袖子的时候,被他用力抓在掌心。   “别碰我的衣裳,脏。”   明娆冲他弯唇笑笑,“我又不嫌你。”   虞砚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   他的手刚用池水洗过,冰凉,但是她却不想放开。   正如她已经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强到令人难以接受,但她仍然不想松开他的手。   是她主动靠近的,没有这个时候将他丢弃的道理。   更何况,她是真的很喜欢虞砚。   “你这么怕脏,为什么还要做个武将呢?”   明娆一直都想不通,武将总要上阵杀敌,就算不血战沙场,一个寻常的小兵,也要吃苦受罪的。   就算是在京城里当个守城的兵将,那也免不了沾染尘土和血迹。   二人进了堂屋,虞砚转去屏风后,将带着血污的脏衣服换下。   明娆抱着手炉,坐在榻上等着他的回答。   安静半晌,屏风后才隐隐约约传来虞砚低沉的声音。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明娆愣住。   什么叫,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你还可以做个文臣啊。”   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突然消失,房中静得吓人。   好半天,虞砚都没有再说话。   明娆坐立不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文臣……”虞砚轻笑了一声。   他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走到榻前,将明娆打横抱了起来。   他将她的惴惴不安都看在眼中,笑容真切了几分。   换好衣服,终于又可以抱她了。只有抱在怀里的时候,心才是定的。   明娆看着自己被放到床上,又看着他去关了门,走回来,放下了床幔,遮住了日光。   光线昏暗,明娆慌了。   “你生气了吗?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往后缩了缩,虞砚突然俯身跪在她面前,微凉的手捏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女孩慌乱茫然的眸中,只倒映着一个他。   虞砚心情又变得很好,他凑上去,将她的耳垂含住。   嗓音低沉模糊,“我最讨厌文臣了。”   明娆浑身颤栗,眸中泛起薄雾,她抬手盘住虞砚的肩膀,呜咽了一声。   早知道便不问了。   她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虞砚是最看不得的。   他语气含笑,“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手指慢条斯理地勾住裙带,手背又被人按住。   虞砚垂眸,眼中笑意更浓,反手扣她入掌心。   明娆闭着眼,拼命摇头。   不,她才不问。   “我父亲就是武将,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一名武将,”虞砚笑道,“我想像他一样厉害。”   “嗯……”   身前一凉,床幔忽然被什么东西打到,向外掀起。   有细微的东西落地的声音响起,而后床幔落下,屋内归于宁静。   什么声音都不再有,除了微弱的轻喘。   可突然房中又归于平静,连呼吸声都停滞了一瞬。   虞砚猛得将床帘掀起,他看着掌心的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你受伤了?!”   回应他的,是明娆带着哽咽的控诉,“你去把禾香叫来!”   “叫她作甚?你哪里痛吗?哪里疼告诉我,伤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虞砚的掌心是她的血,可是他却毫不嫌恶,一颗心都挂念在她的身上。   明娆见他要急疯了,忍着强烈的羞窘,颤抖着音节,“这……这是……女子的月事啊。”   虞砚蓦地傻掉,大脑一片空白,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动了动唇,“月……事?”   “……嗯。”   明娆羞得全身都泛起淡淡粉色。   虞砚怔怔盯着床上的血,又看了看自己掌心那一点红。   指腹轻轻地互相摩挲,他盯着看,像是着了魔,竟慢慢把手指凑到鼻前去闻。   明娆恼羞成怒,抬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你敢!你快去把手洗干净!然后把禾香叫来!快去啊呜呜。”   她脸是通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正凶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又下流又孟浪的男人。   虞砚猛得回过神来,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按着抵在自己的心口,叫她感受那里激烈的跳动。   “叫禾香做什么,”男人双眸发亮,熠熠生辉,“教我便好,我可以学。” 第32章 .齐聚一堂她的好哥哥们。   卧房内,明娆通红着脸,被虞砚伺候着更衣。   禾香几次想插手,却都被虞砚那冰冻一样的目光给吓退。   换好衣服,后面的事虞砚不再会了,他把明娆搂在怀里,看着禾香的动作,充满求知欲地问道:“这是什么?”   禾香满头冷汗,她也不敢多碰明娆其余的地方,只专心替明娆把月事带绑好。   “问你话呢,这是何物?”   禾香手一哆嗦,带子滑落,“月、月事带。”   虞砚挑了挑眉,低声重复了一遍,三个原本就叫人脸热的字眼随着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更添了几分暧昧。   匀称修长的指节挑起禾香没拿住的带子,偏过头看着明娆,“系上就行了吗?”   明娆羞愤欲死,她想将男人拍开,可惜下腹钝痛,浑身发冷,她没什么力气。   咬着牙,凶巴巴地道:“走开!”   被骂了的男人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很开心,明娆这软绵绵的一声,他听在耳朵里,就是在撒娇。   明娆听他在笑,气得咬住唇,扭过头去再也不理他。   虞砚弯着唇,也不着急,他眼睛看着明娆绯红的侧脸,话是对着禾香说的。   “是这样吗?”   他指了指自己打的结。   禾香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正在逐渐破碎。   虞砚没等来回答,皱了皱眉,冷淡的眸光极有压迫感地一瞥,“嗯?”   禾香抖了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是。”   “哦,是啊,”虞砚点点头,又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做的?算了,回头你写在纸上送来。”   明娆只觉得自己血流汹涌澎湃,她抬手狠狠掐了一下男人的腰侧,肌肉紧实,竟是没将他弄疼,反而又听到了那欠打的低笑声。   “这么难受?该怎么做?”虞砚问。   明娆装死。   “你不知道吗?”男人声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语,“那我回头问问大夫……”   明娆索性眼一闭,装睡。   装着装着,她倒是真的睡着了。   失去意识前,还下意识地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钻了钻,揪住男人的衣领,沉沉睡去。   禾香低着头,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虞砚却抬手指了指她,没发出声音。   他朝禾香勾勾手指,又点了点角落的地方,示意她留下,不许走。   万一明娆又有什么不舒服,他不知该如何做,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禾香僵着脸,点点头,她往角落里一缩,任由心里万马奔腾,静默地消化方才发生的事。   日落前,明娆睡醒了,虞砚动了动被靠得有些僵硬发麻的肩膀。   他最后还是被轰出去了,脸上带着笑,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他怀里抱着明娆换下来的一团脏衣服,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禾香恍恍惚惚地关上门,望着自家主子愉悦的背影,脸上一向的从容冷静逐渐出现裂痕。   这是……要亲自洗吗?   连洗衣服的活儿都不给她留下?   禾香想起来前几日,阿青陪着夫人回了一趟娘家,回来时,阿青莫名其妙地跟她说:“往后你的差事或许会轻松许多。”   禾香那时还不懂,现在却明白了。   她忆起方才种种,轻轻嘶了一声。   马不停蹄地赶去小厨房,给明娆做吃的。   她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因为毫无利用价值而被赶出去,她得自己找点活干才是。   半个时辰不到,禾香做完了吃的,送到房中。明娆独自用膳,大概是觉得孤单,又或许是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侯爷去哪了。   禾香不知,于是去找人,最后在浣洗室找到了人。   到的时候,安北侯正坐在那个与他高大的身材完全不相称的小矮凳上,专注地搓洗衣服。   禾香:“……”   虽然做过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难以让人接受。   安北侯也不是没洗过衣裳,他自己的贴身衣物向来都是自己动手,除了冬季的外袍比较厚重,会由家中仆人带着隔绝的布制手套洗。   可……   禾香抿了下唇。   可他此刻拿着的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一块很明显是女子所用的,月白色的,小小的一条亵裤……   禾香心里喊了声救命,坐在矮凳上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一般,突然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何事。”   冷飕飕的,硬邦邦的问话。   禾香使劲往下埋头,小声回:“夫人找您。”   对,夫人问了,肯定就是找了。   不管找没找,就算没找,也得这样说,禾香总有种预感,如果不是因为明娆的事来打扰他,一定会被责罚。   果然,虞砚在听到“夫人”二字时,缓了缓脸色,又转回头,低低应了一声好,“我很快回去。”   得了准信的禾香赶紧逃离这个让人恐惧的地方,她跑得快,自然没看到,虞砚在她走后,将水中的亵裤捞起,拧干。   血迹不容易被洗掉,更何况还沾了有一段时间。   虞砚很开心看到这上面仍留有痕迹。   他将拧干的衣裳抖开,放在腿上,用手掌抚平褶皱。   他小心翼翼地搓了许久,女子的血从他指尖被洗掉,混入盆中水中。虞砚的指尖随意拨弄着已经脏了的水,唇边漾起一丝浅淡的笑。   他竟然不嫌脏。   不仅不嫌脏,甚至心里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虞砚给自己洗掉手上污秽时,都用的活水,他甚至受不了洗掉的脏东西再与他相触哪怕一下。   非战时,只要条件允许的时候,沾了血迹的衣裳也是脱下来就扔掉,包括沐浴,他也要换过好几次水,直到水里一点异味都没有才行。   可是她的却不同。   明娆果然是这个世界上,对于他来说,最特殊的存在。   ……   明娆来了月事,身上不舒服,虞砚在家里陪着她到第二日,人就被赶了出去。   无他,只因为明娆嫌弃他实在太烦。   总在她耳边反复地问,哪里难受,要不要抱抱,给你暖暖。明娆被吵得脑袋疼,把人请了出去。   虞砚出了院子,被孟久知堵了个正着。   孟久知顶着两只黑眼圈诉苦:“侯爷您再不回去,凉州就要被西戎人打进城里了!”   他喊得声音太大,毫无障碍地传到了房中。   片刻后,阿青从房中走出来。   “侯爷,夫人说您还是快点回营吧,她会在家等您回来。”   虞砚瞪了一眼孟久知,又回头看了看房门,这才勉为其难地跟着孟久知走了。   可他仍然放心不下明娆,临走前,嘱咐阿青:“派人每个时辰都往军营送一次夫人的消息。”   阿青抱剑应下。   虞砚走后,阿青后腰被人戳了戳。她回头,见是禾香。   阿青:?   禾香对她笑了笑,“夫人睡了。”   阿青:“嗯?”   所以?   “所以你教我武功吧。”禾香苦笑,“主子嫌我废物,保护不了夫人。”   阿青:“……”   她沉默了好半晌,冰块脸上也出现了丝丝裂纹。   一个萝卜一个坑,禾香的坑由安北侯亲自填上了,那她的坑……阿青看着禾香。   “不教。”   **   虞砚回到暗牢,囚犯还是如那天离开时一样,被折磨得没有个人样。   血腥气熏天,十分难闻。   虞砚绕过滩滩血迹,走到囚犯面前。   他神色冷肃,抬手死死掐住了囚犯的脖子。   “嗬……嗬……”   “说,谁派的人。”   囚犯盯着男人冷静的面容看了半晌,突然嘶哑着声音大笑。   原来安北侯当真有了软肋,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死囚犯口中的血沫飞溅出来,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虞砚面不改色,用力收紧手指,“你以为本侯真的不敢弄死你吗。”   “呃……啊……”   死囚的面色发青,头上青筋暴起,求生是人的本能,他艰难地抬手,想扒开虞砚如铁钳一般的手掌,可是他的四肢都被锁链穿过,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不知王庭的三殿下知道先生为二殿下做事做到这般地步,他会不会高兴?”   虞砚没理会死囚震惊的目光,兴趣寥寥地松了手,心里愈发烦躁。   他耐心极少,不说便罢了。   虞砚后退了几步,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手帕,皱着眉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越擦拭,越厌烦,动作逐渐粗暴,眉眼间的戾气越来越浓。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双面的奸细,分清此人到底是谁的部下,这对于他守卫凉州来说,不是很必要的事,总归都是敌人派来的。   但是究竟是谁把主意打到明娆身上,却是他一定要弄清楚的。   弄不清的话……   罢了。   弄不清,就都杀掉,全杀光,问题便解决了不是吗。   日落前,虞砚从地牢里走出。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的惨叫声。   他洗净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往回赶,留下副将与孟久知继续处理之后的事。   军帐内,刘副将摸了摸自己熬了三宿的脸,叹了口气,“这成婚了真是不同,就算再忙,晚上也是要回家啊。”   他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可是他这常年在边疆守着,上哪儿去认识姑娘呢……   “成家真好啊。”刘副将真心实意地感慨。   孟久知正在整理搜集上来的情报,没理他。   刘副将又看了眼对面神色恍惚的青年,“明副尉?”   被抓来帮忙的明卓锡回神,“啊?”   “听说侯爷的新婚夫人是你的妹妹?”   “啊……嗯。”   “长得好看不?”   明卓锡思考了片刻,“好看吧。”   他看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应该是挺好看的。   刘副将盯着明卓锡的五官,左瞧瞧右瞧瞧,纳闷道:“别说,我从前倒是没觉得,你长得是还行,比我强。”   虽然跟安北侯没法比,但确实比一般人还是强些。   明卓锡翻了个白眼,“等将军您把那满脸的络腮胡收拾了再同我讲这句话。”   刘副将嘿嘿笑着,凑过去,哥俩好似的搭上明卓锡的肩膀,“那你还有没有别的妹妹,也这么好看吗?”   明卓锡身子僵了僵,眸光闪烁,抿了下唇。   他的确是还有个妹妹,若是不提,他都快忘了。   明卓锡每次想起明妘,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幼时那桩事。   他想起那年端午,是明娆的四岁生辰,那天她跟着大哥出去玩,那是明娆第一次出门。   那天他在家里,听到了明妘是如何跟母亲哭诉,说想让大哥陪她扎风筝。   大哥手巧,扎的风筝好看又结实。   明妘哭闹不休,陈氏无法,只能派人把明迟朗叫回来。   陈氏吩咐说就把明迟朗带回来就行了,她心情不好,不想看到明娆,就让丫鬟带着明娆在外头转转,等到天黑再回来。   家仆去叫人,明妘追了上去,给了那婆子点碎银子,又多嘱咐了一句:偷偷把明娆丢掉。   明妘看着人离府,美滋滋地回屋。她不知道明卓锡就躲在大门后头,听到了这一切。   小少年满脸不可置信,怎么都难以接受,自己的亲妹妹竟是这么蛇蝎心肠的人,更可怕的,是明妘此时也只有六岁。   后来他又见了许多次明妘暗中欺负明娆的事,每一次都不是小打小闹,都是想要明娆的命。   她给明娆放过蛇、蝎子,想要毒死她。   她给明娆的屋子点过火,企图烧死她。   她还推明娆入河,抢了她的婚事,将她送去替嫁。   明卓锡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出于嫉妒,就对同父异母的姊妹饱含恶意。   明妘对他也总是视若无睹,因为他不愿意帮着她一起欺负明娆,他并不是她的盟友,所以她不喜欢他。   真巧,明卓锡也不喜欢明妘,他们不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倒像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小心投胎到一处的陌生人。   明卓锡总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配为人的妹妹,更想不通,为什么母亲总是那么袒护明妘,而父亲又总是龟缩在后面,看着那对母女胡闹。   越是护着,明妘就越肆无忌惮。   他有时就在庆幸明娆被送回了凉州,若是留在京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下来。也庆幸自己,因为年少时早离家,没有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   “哎你想什么呢?我问你话呢,还有妹妹吗?其实长相不用太好看,不丑就行,能不能介绍给我?”   明卓锡缓缓吐了口郁气,拍开刘副将的手。   陈氏的容貌不算出众,按理说,她的孩子不会很出色,但是明卓锡很会长,他净挑了父母的优点随,不像明妘,随了一身缺点。   “没有,”他说,“我没有妹妹了。”   明卓锡想,他的妹妹此生都会只有明娆一个人。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明娆。   明天,去看看她吧。   ……   第二日一早,明卓锡给自己好生捯饬了一番,他穿了一身靛蓝色的锦袍,换上了卫姨给他做的新鞋。   鞋子上点缀着宝石,腰间坠着玉佩,发簪是名贵的红玉,意气风发,活脱脱一个会享福的贵公子。   他顶着这身行头,穿梭于早集市间。买了许多明娆爱吃的糕点,又被人当冤大头,人傻钱多地买了许多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到达侯府门前时,已经过了巳时。   明卓锡翻身下马,看到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   朱漆的车顶,雕花窗,巨大的云纹帘幔尾端垂着金丝穗子,彰显着主人家的奢华与贵气。   车前站着位身穿白袍的翩翩公子,明卓锡绕过去一看正脸,巧了,熟人。   凉州刺史岑大人的独子,凉州城第一公子,明娆的表哥,也勉强算是他的表弟,岑玄清。   白衣青年怀里拢着一暖手炉,神情无奈,正仰头与台阶之上的人对望。   明卓锡顺着目光望去,才发现府门大敞,安北侯抱着剑,守在门正中央,冷冷地盯着岑玄清瞧。   明卓锡被这眼神看得心里直抖。   转头问岑玄清,“你来作甚?”   岑玄清回:“看阿娆,你呢?”   明卓锡默了默,道:“我也是。”   说完,二人齐刷刷又仰头看去。   府门前的男人一脸戾气与不耐,拎着剑,慢慢朝他们走了下来。 第33章 .哥哥拱火变本加厉的监视。【双更合一……   明卓锡看到虞砚带着一身杀气往这边走,下意识就要躲。   他可是见过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安北侯是什么模样,眼下男人虽然看着冷静不少,但是……   但还是好吓人啊!   明卓锡是很崇拜安北侯,正因为崇拜,他自认为也比较了解安北侯的每一个表情。虽然不明白那些表情背后都蕴含着什么深意,但他知道,眼下绝对是非常危险的时刻。   明卓锡身子灵活,往岑玄清身后一藏。   岑玄清:……?   没错的话,他是个文人,手无寸铁的文人。而明卓锡,是个武将吧?   而且这一躲一恍惚,虞砚已经拎着剑踏下了最后一节台阶。   军用战靴踏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有个小锤重重敲击在明卓锡的心头。   “玄、玄清,快说点什么!”   明卓锡躲在后头,语无伦次。   岑玄清无言以对。   他心道不是你们更熟吗?他又没有跟安北侯说过话打过交道,他怎么知道说些什么。   原本可以大大方方地说明来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   但瞧着眼前情形,好像不行。   正想着,虞砚走到了二人近前。   啪——   虞砚交换了一只手握剑,微微勾着唇角,凤眸眼尾略微上翘,锐利的眸寒光渐起。   他身量比二人都要高一点,此刻微微低头,似笑非笑,睨着他们。   岑玄清怔了一瞬,旋即皱眉。   他又在安北侯身上感受到了若隐若现的锋芒。   气氛剑拔弩张,有什么情绪仿佛在拼命的克制,只待一个火星落下,便可一触即燃,掀起燎燎大火。   为什么安北侯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二位有何贵干。”   男人眼神深邃有力,目光虽有股懒洋洋的劲儿,但莫名又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是刚睡醒的大猫,漫不经心地磨着爪子,只待一个时机,便会骤然暴起,给人致命一击。   岑玄清抬起手臂,置于身前,双手交叠,温文行礼。   嗓音也是清润至极,不似明卓锡那般清亮,多了点娓娓道来的徐缓与温柔。   “奉家母命,来给阿娆送些东西。”岑玄清道。   虞砚抬眸瞥了一眼岑玄清,单薄的眼尾压出一条清晰凌厉的褶皱,低声重复:“……阿娆?”   岑玄清面不改色,道了一声“是”。   虞砚微眯了眸,打量岑玄清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意味。   “那个,侯爷,”明卓锡从岑玄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讪笑,“打扰了,侯爷,我们来看明娆的。”   明卓锡大约是在虞砚手底下混的时间长了,他总觉得虞砚刚刚重复了一遍“阿娆”,并不是在确认,而是好像很介意这个称呼。   虽然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安北侯会介意这个,但那不重要,安北侯的心思岂是他们常人能揣测的?   虞砚听到明卓锡的称呼,挑了下眉,眼底多了些满意。   这个明副尉,每回都十分有分寸感,很好,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能同意他们见面。   “娆娆不太舒服,恐怕不能与你们见面。”虞砚道。   岑玄清和明卓锡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她怎么了?”   见他们关心,虞砚的声音冷了下去,“只是昨夜没休息好。”   “哦……”   “那就好……”   两个哥哥又默契地松了口气。   “二位请回吧,本侯今日不便待客。”   若是旁人,寒暄时定会在最后再加上一句“下次再好生招待”,但安北侯不是一般人,他可不希望有下回。   明卓锡大大咧咧的,也不介意没见到人,他觉得见到虞砚也是一样的。   别说,日日见侯爷穿铠甲,他也只上回在秦氏那里看到虞砚穿私服的样子,倒是比在军营里见到的还要好看,身上带着一股生活气,真好。   岑玄清眸光一闪,心生出一个念头。   他没急着走,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斯文地笑了笑,“侯爷不让我们进去坐坐吗?东西挺多的,不亲眼看着送进去,我不放心。”   虞砚站直了身子,斜着眼睨他,“岑公子何意?怕我不将这些东西给娆娆吗?”   岑玄清笑着,“怎会呢,侯爷多虑了,只是阿娆喜欢的东西都在里面,我怕下人粗手笨脚,弄坏了可如何是好?事情不办好,我母亲会责怪的。”   虞砚有些烦,冷了脸,“娆娆喜欢的?”   “是。”   虞砚气势外放,咄咄逼人,“你怎么知道她喜欢?”   岑玄清不慌不忙,淡然接招,“我与明娆自小便长在一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她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我家,我为何会不知她的喜好?”   这话听在虞砚耳中,简直就是在挑衅。   他的夫人怎么能和旁的男子有过这么亲密的过往?哥哥,又不是亲哥哥,就算是亲兄长又如何?那也不行。   虞砚很讨厌这样无能为力只能独自愤怒的感觉,那是她遇到自己之前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他毫无办法。   就像是当初明娆与王骏阳曾有过一段婚约,他也没办法做出任何改变,因为那时他并不认识她。   岑家这对母子真是让人厌恶。   一个给明娆定下婚约,一个在他面前炫耀他们很亲近。   虞砚手指微动,唰得一声,锋利的剑出了鞘!   他心中的不耐已经堆叠到极点,气势凌然,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些。   明卓锡大惊失色,心下一凛,抬手就把岑玄清拉到自己身后护好。   这要是旁人在他面前亮出剑,他早就一脚踢过去,或者是抬手把剑按回去,但是眼前的是安北侯,他可不敢碰。   安北侯的剑出鞘是要见血的,明卓锡哪能眼睁睁看着岑玄清受伤。   “侯、侯爷……您息怒,玄清没有冒犯意思。”   被拉到他身后的岑玄清却突然笑了出来。   明卓锡回头瞪了岑玄清一眼,用目光警告他:不想活了吗?!   岑玄清依旧是那副从容温和的样子,按了下明卓锡的肩膀,示意他没关系。   抬眸,又对着虞砚勾了勾唇,那副包容的样子倒显得虞砚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我们的妹妹嫁给了安北侯,他便是我们的妹夫,不是吗?兄长为何还叫他侯爷?”   虞砚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岑玄清。   “诚然,他是你的上官。但此刻这是在私下里,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该还叫得那样生疏,那岂非是公私不分?”岑玄清无害地淡淡笑着,目光看向虞砚,“我说的可对?妹夫。”   虞砚眉头紧皱,不知该说什么。   明卓锡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想抱着岑玄清的腿哭,他恨不得现在就给岑玄清跪下,求他走。   明卓锡一路从小兵做起,花了几年时间做到副尉,和虞砚在一起共事已有四年时间,他很清楚安北侯是个什么人。   说六亲不认有些难听,但虞砚确实没什么“亲人朋友”的概念。   他听说,安北侯早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哦,不对,他听到些小道消息和八卦,据传当今太后是安北侯生母的同胞妹妹。   要是严格算起来,太后算是安北侯的姨母,他也不算是一个亲人都没有。   可谁都知道太后与安北侯不合,两个人见面就是争锋相对,不吵起来就不错了,你叫安北侯顾念“亲人”,让他用亲属间的称呼来彼此相称……   明卓锡觉得自己可能是活腻了。   “我叫你哥,行吗?别说了!”明卓锡紧盯着岑玄清,紧攥着他的袖子,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岑玄清却依旧笑,仿佛对什么胜券在握似的,他拿开明卓锡抓着自己的手,安静地等着虞砚的回答。   虞砚的拇指无意识地擦过刀鞘,又折回来,摩挲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勉强点头。   “进去。”   他让开身子,给岑玄清让开一条路。   岑玄清径自往府门内走,一边唤着自己小厮把东西抬进去,一边低声笑道:“妹夫家大业大,也该让为兄好好参观参观才是。”   明卓锡:“……”   他看着虞砚愈发阴沉的脸,只觉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其实有点想跑,但是把岑玄清一个人扔在这似乎有些不地道。   可……可明明是岑玄清自己非要摸老虎的胡须,非要找死,他没道理跟着一起陪葬吧?   所以现在要是跑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明卓锡刚把自己说通,正准备开溜,只见虞砚淡淡一瞥。   “进去。”虞砚道。   明卓锡:“……哎,好的,您先请。”   虞砚进了府,看着岑玄清站在门口,指挥着下人把东西都放在了地上。   他很讲分寸,并未在主人未允许的情况下乱走,也没有随意使唤侯府的侍从。   虽然他就算使唤了,也没人听他的。   明卓锡暗自嘀咕,挺有分寸的,那方才那一出是闹什么呢?   岑玄清只是看着人把东西放下,并没有提想进去坐下喝口茶,或是坚持见明娆。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偶尔往虞砚身上瞟,嘴角始终挂着礼节性的笑意,心却在缓缓下沉。   这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的确是在试探安北侯,在探他的底。   原本是不需要这么做的,只是初次见面时的不愉快,以及这两次安北侯杀意滔天的敌视,叫岑玄清十分在意,忽视不得。   “妹夫可知,阿娆小时候最喜欢什么?”岑玄清不经意地问道。   虞砚眯了下眸,没做声。   岑玄清笑了声,拿起一个包袱,解开,露出里头几样东西,眉目柔和,“她就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每回上街都央着我给她买,回家后我母亲就说我俩败家,净买些破烂。”   明卓锡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一下来了精神。   他几步走到岑玄清面前,从他怀里包裹中抽出一个小玩意,也笑了。   “可不是,她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是好看,半点实用性没有,摆一屋子,说看着心情好。”   “这次回京,她跟我和大哥上街采买,买了好多样式精美的文房四宝。”明卓锡嘿了一声,“我倒不知,她何时在这方面这般讲究了?”   “有个镇纸,做得那叫一个好看,紫檀木的材质,上头刻着花纹,甚是好看,就是太贵。她看着一眼就相中了,叫我和大哥好生吃惊。”   说起镇纸,静默地立在一旁的男人突然抬眸看了过来。   他往自己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忆了一下七夕节那日明娆给他的那个紫檀木镇纸,突然抿起唇,眼里漾起一丝笑意。   岑玄清又道:“我记着她曾有个鎏金小香炉,她跟着唐慕颜出去买的,回来我一瞧,那哪儿是鎏金的,那分明是涂了一层黄色颜料,她非说好看,平日也不燃香,就摆在桌上。”   明卓锡哈哈大笑,“我记得那个,她小时候眼光真不行,我看那东西丑得刺眼睛,不过后来有一回她揣着香炉去跟秦姨去庙里上香,在客栈住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岑玄清没听过这段,偏过头问:“怪道现在怎么都看不见了。可那东西不值钱,还值当偷?”   扔在街上他都不捡。   明卓锡一想起来就觉得小时候的明娆可爱至极,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她当个宝贝疙瘩捧着抱着,窃贼以为是自己有眼无珠不识货,他哪知那小丫头的眼光异于常人。”   说到眼光……   明卓锡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他弯着唇,看了一眼虞砚,正对上对方冷飕飕的目光。   笑意就这么戛然而止,骤然凝在唇角。一股冷意由脚底横生,顺着脊梁往上窜。他抖了抖身子,从头麻到脚。   岑玄清注意到兄长的异样,他温润笑着,微微颔首,“小时候眼光不行,至于现在……”   他转回头,直视虞砚不善冷淡的眼神,“现在的眼光强了不少。”   虞砚冷笑了一声,走过去把岑玄清怀里的东西抢了过来。   他语气冷硬,“二位若是无事,可回了。”   他就这么将明娆的两个哥哥扫地出门,甚至没将二人请进花厅坐一坐。   侯府的朱红大门在二人身后缓缓合上,明卓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一身轻松地往外走,走出几步,身后人却仍留在原地。他回头,看到岑玄清对着大门,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玄清?走啊。”   怎么了这个人,方才还谈笑风生,一转眼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岑玄清望着大门,轻声道:“哥,你不觉得安北侯有些奇怪吗?”   “奇怪?”明卓锡愣了一下,走了回来,“你说侯爷?没觉得啊。”   他是万万不敢管虞砚叫妹夫的,至于奇怪……他没感觉。   虞砚还是和平时一样冷漠,和平时一样脾气不好,喜怒难测。   “我问你,若是你未来的夫人有个哥哥,你会怎么对他?”   明卓锡手摸了摸下巴,“我自然是要替夫人关照好的,夫人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   岑玄清嗯了声,跟着明卓锡一起顺着台阶往下走。   他走在明卓锡的身侧,异常沉默,与方才在虞砚面前判若两人。   他想,他以后的夫人若是有个兄长,他也会为她照顾好,不说关怀备至,也一定会顾忌对方的感受。   可虞砚,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将他们都当做敌人,像是狼护着自己的猎物。   他敌视着所有靠近的人,他对明娆有着非同寻常的独占欲。   他这个表哥就算了,明卓锡可是明娆的亲哥哥。   上回岑玄清只是隐隐有这样的感觉,而今日他试探出了安北侯的底。安北侯的心中所想,只怕会令人惊骇。   岑玄清心中满是担忧,他拉着明卓锡的胳膊往家走,“你同我回去,好好与我说说安北侯为人。”   **   两个讨人厌的男人走了以后,虞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适合出现在明娆面前,于是带着浑身冷气,回了书房。   孟久知带着军务到了书房,进去待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时,刘大宝看到他满面愁容。   “孟叔叔?怎么了?挨骂了吗?”   孟久知心事重重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我要知道她每时每刻都在做什么,每时每刻。”   ——“她出门的时候,若是多看了什么一眼,买下来,不必考虑银子,她喜欢就带回来。”   ——“若是遇到她两个哥哥,过来通知我。”   侯爷的执念似乎更重了……   岑玄清与明卓锡旁若无人的交流刺激到了虞砚,他痛恨自己对明娆的过去并不了解,甚至对她的喜好都是一知半解,他想要挖掘她的全部所思所想。   于是他加大了自己对明娆行踪的掌控。   婚前虞砚就叫他们关注着明娆的一举一动,婚后,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变本加厉的、每时每刻的监视。   **   明娆的月事过了以后,再过不了多久便是凉州刺史夫人白氏的生辰。明娆约好唐慕颜,两人一块为白氏挑选贺礼。   半天过去,她把身上的钱都花了,与唐慕颜分别后,她又被一个赤金打造的如意金锁手镯吸引住目光。   金锁手镯……   明娆动了动脚,明明听不到声音,可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每个寂静的深夜都会有的清脆的铃音。   明娆脸颊微微泛红。   买了这个,正好可以跟她脚踝上的凑一对。   她眼下囊中羞涩,这家新开的店暂时不许记账,她不舍地多看了两眼那镯子,最终只能遗憾而归。   当日傍晚,她看中的那个手镯便出现在了她的房里。   明娆一脸茫然地问禾香,她记得自己并没有买下来。   禾香只道,是侯爷的安排。   又是侯爷的安排。   明娆想起来前世,心头漫上一丝温暖。   当晚,虞砚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并未看到人。   眸光转冷,正要寻人问问,明娆突然从身后抱了上来。   “虞砚!”   男人顿时柔和了目光,他低声笑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揽至身前。   “你看!”   明娆靠在他怀里,将手腕伸了出去晃了晃。   “这是?”   明娆笑道:“禾香说是你买给我的?”   虞砚了然,“嗯,喜欢就买,不需要有所顾虑。”   “我今天花了很多钱,本来都不想买了。”明娆红着脸,有些羞赧,“我也是第一次花你的钱。”   她虽然有些家底,但是和虞砚一比,却是不值一提。   虞砚道:“没关系,我有钱,不用为我节省。”   “你在炫耀你腰缠万贯吗?”   “只是叫你放心,我养得起你。”虞砚坦诚道,“我平日没什么机会花钱,我们是夫妻,你可以帮我。”   明娆喜欢他这样说,好像他们不分彼此一样好,她一双水润的桃花眸弯成月牙,看得人心痒难耐。   不知为什么,明娆没有问虞砚是如何得知她想要什么的,或许是没有察觉吧,这说明他的关切方式,明娆并没有觉得不适。   虞砚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落。   虞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不同于常人,他不确定她能不能接受。   同时他又期待着,若是她知道了真相,自己能得到谅解。   “虞砚……我、我有些累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她伸手勾住男人的衣带,额头抵住他的胸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了进去。   虞砚愣了一下,片刻后,低沉着嗓音笑了起来。   手捞过女子纤腰,将人稳稳抱起,朝着内室走去。   烛光摇曳,娇泣呜咽声从紧闭的帐中钻出,伴着清脆的铃声,一起撞入人心底,勾得人心中欲.火久久不灭。   男人性感的气息声在女子耳畔响起。   手腕上一重,那赤金如意金锁手镯被虞砚缓缓摘下。   她噙着泪水,茫然看他。   “为、为何……为何摘掉?”   男人灵巧的舌尖钻入她的耳蜗,又含住她的耳垂,低哑轻笑:   “锁,只能由我亲手打造。”   外面买回来的,不可以戴。   不是他亲手做的,不可以戴。   “娆娆,喜欢它,就看着便好。”   她只能戴他给的东西。 第34章 .发现跟踪你找人跟踪我,是吗?……   进了十一月,天气一天天转冷。   最近几日都在刮风,明娆嫌冷,已经好几日都不曾出门。   虞砚早上起来,接到唐家的帖子,满脸的不高兴。   他不爽的神情太明显,明娆便问了是什么。   虞砚心里不情愿,却还是如实念来。   帖子是唐慕颜送来的,她说给白氏做的荷包用的绣花针不称手,非要拽着明娆一起去挑挑。   明娆揉了揉酸疼的腰肢,半眯着眸,懒散地靠在床头。   她娇声轻唤:“虞砚……”   男人嗓音微沉,“你想去?”   明娆点了下头,一绺长发滑落至肩头。   她虽说自小长在凉州,但因为幼年遭遇,其实鲜少出门,她家仆从不多,刘叔要看家护院,连竹跟卫姨照顾她娘亲,所以就算明娆有事,也极少麻烦他们。   最多就是被表哥岑玄清接去刺史府小住,或是被唐家人接去玩。   这么多年里,跟她玩得好的女孩子也就只有唐慕颜一个,唐慕颜对她好,所以她也不想拂了唐慕颜的面子。   毕竟有来有回才是相处之道。   虞砚早起舒畅的好心情又被明娆这个决定给破坏,他坐回床边,抬手将她的长发绾至耳后,指尖在她小巧白嫩的耳垂上徘徊。   忆起昨夜,思及将人折腾得太狠,他心中有些愧疚,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多带几个护卫,若有人欺负你,记得派人来寻我。”   明娆笑了,“嗯,好。”   她只是去跟唐慕颜买东西,有安北侯镇守边疆,这凉州城最近这么太平,哪里那么容易就遇上祸事呢?   况且唐慕颜本身就武功高强,家里又是开镖局的,她随身都爱带着十个八个打手招摇过市,这本来就是唐家的地盘,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明娆本以为这么恶劣的天气,出门的人极少。   可她坐着马车,到市集外的时候,却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儿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何这般拥挤?”   唐慕颜搭着明娆的手,把她扶下马车,她抬头望了一眼城门方向,那里有几路车马正在入城。   明娆下了车就看到许多外貌明显异于中原的人来来往往。   “年底,外邦使臣也该到京城去给皇帝进献贺礼,西边来的是要经过咱们这里的,不稀奇。”唐慕颜道。   明娆点点头,也是,难怪最近几次往姨母府上送拜帖,那边都说最近刺史与夫人都忙得很。   鱼龙混杂,各路人马都有,城里还能维持着太平,这其中的艰辛也就只有护卫边疆的安北侯才知道吧。   二人进了酒楼,打算先歇歇脚,用点吃的,等正午时分,暖和些了再去采买。   “安北侯最近应该很忙吧?”唐慕颜给明娆倒了杯茶,打趣道,“新婚不久就把娇妻扔在家里,他真舍得?”   明娆抿着唇淡淡笑着,“他最近是很忙,但是再忙也会在日落时候回来。”   “噫……别跟我这么笑,杀人诛心,炫耀你有夫君疼爱啊?”   唐慕颜耳根通红,不自在地扭过头,心道她要是个男子,还有安北侯什么事儿啊。明娆娇媚一笑,是个男子都顶不住。   “侯爷那么忙,每日还来回跑做什么?不放心你吗?”唐慕颜抿了一口茶,“没事,你跟我住,反正这个冬天我都在凉州,外头的生意我爹都扔给我哥了。”   毕竟一个女孩子,常年在外头跑也怪辛苦的,冬季严寒,遭罪的差事还是交给镖局的大少爷。   明娆的脸上泛起红晕,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见虞砚早出晚归,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虞砚揽过她就往榻上带。   气息紊乱,呼吸交缠时,他低声回道:“因为每晚都想抱着娆娆入眠。”   他说不抱着她便睡不安稳,还说城外太冷,两个人一起睡要暖和许多。   可明娆知道,虞砚身子总是暖的,他根本就不怕冷,他就是想对着她做那样的事,每夜都想,所以才回家来住。   明娆不太适应男人那般频繁的索求,但是每次她都心软应下,并不拒绝。   好在他极少过火,倒是还能承受,只是身上的印子总是存在,没等旧的消退,就又添新痕。   “哎,你又在想什么?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唐慕颜嫌弃地撇嘴,“你别说了,你们夫妻间的恩爱事,还是别讲给我听了,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害臊。”   明娆羞赧地瞪了她一眼,端起茶杯,掩盖心虚似的小口喝茶。   她手触着茶盅,触感温凉,她还挺喜欢。   垂眸观其花纹,心中的喜欢更甚。   她随口道了一句:“这酒楼的茶具不错。”   唐慕颜也瞅了一眼,颔首,“他家好像换东家了,眼光强了不少,以前那套茶具放在市集里,白送我都不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晚,这套茶具便出现在了明娆的桌子上。   一整套的红梅翠竹粉彩茶具,一个乌漆小茶盘。甚至还有一套食具,其中就包括午时用膳时,明娆多看了几眼的莲纹青花小碗。   虞砚裹着风霜回家时,就见明娆呆愣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套茶具瞧。   “在看什么?”   虞砚行至她身前,弯下腰,克制着只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下,便转去屏风后宽衣。   明娆被那冰凉的略有干涩的吻惊醒,她忙跟了上去,“傍晚酒楼的人送来的茶具,他们说送给我?为何送我,你知道吗?”   松柏梅兰纹屏风后,男人低低嗯了一声。   “是我叫人买下来送你的。”   明娆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只是觉得有些好看,也不必就买下来啊。”   虞砚淡声问道:“你喜欢吗?”   “还行吧……有些喜欢。”   “那你开心吗?”   明娆没犹豫地点头,“开心,可是……”   话没说完,虞砚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他弓起脊梁,俯身将人圈在怀里,以一种极致霸道占有的姿态,手扣着她的后脑,宽大的袖摆落在她的背后,将整个人完完全全拢在自己怀中。   低声笑道:“开心就好,这便够了。”   明娆的脸贴在男人的怀里,耳边还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她耳朵开始泛红,小声嘟囔:“可是也不能看到什么喜欢,看到什么开心,就都买回来吧?”   虞砚反问:“为何不能?”   明娆说不出话来。   这大概就是富户的底气吧。   唐慕颜家也很有钱,可也没见她这般挥金似土啊。   虞砚真是个败家的男人。   夜色旖旎,暧昧痴缠。   房中的金铃声终于又归于平静,明娆体力不支地窝在男人怀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   濡湿的额头抵靠着他的脖颈,她费力地睁眼,“对了,你如何知晓我喜欢那个茶具?”   她好像没有说过自己也想要,她好像只是随口夸了一句……   那么虞砚人在军营,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虞砚沉默了下来,他有些紧张地闭了下眼睛,刚想如实解释,却听怀里的小女子又用那副酣战过后的沙哑嗓音轻声道:   “是不是阿青告诉你的?”   虞砚蓦地睁开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明娆像是累极,又把眼睛阖上,往他怀里钻了钻。   “定是阿青告诉你的,下回我定要嘱咐她,不要再胡乱打小报告,叫你乱花冤枉钱了……”   话没说完,没了后音。   虞砚垂眸,女孩在他怀里,已沉沉睡去。   幽昏的一盏烛灯映照下,男人雅黑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拓下阴影,薄唇紧紧抿起,冷白的肤上脸部线条利落,带了几分冷感。   他眸色晦暗,目光深邃,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   又过了几日,唐慕颜又约明娆去逛逛绸缎庄。   这家绸缎庄的管事与秦氏很熟,见她们来,也没当外人,跟她们笑着说了一句慢慢看,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唐慕颜也是熟客,轻车熟路就进了里间,拿起一匹窃蓝色绸缎,“这个不错……”   明娆探过头,“给表哥买的?”   唐慕颜翻了个白眼,“不给他给谁,就他成天穷讲究,用这么贵的料子。”   明娆噎她,“你身上这身不也是一样的料子?”   “嘁,我要走江湖,穿好点旁人不敢随意欺辱,他就待在凉州城这一亩三分地,光凭那一张迷惑性极强的脸,还有他那个家世,就够唬人的了,还需要这些身外物?”   明娆摇摇头,自己挑自己的。   唐慕颜这泼辣爽利的性子,谁敢招惹她呢?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帮自己的表哥说好话,“你买的东西,表哥肯定喜欢。”   唐慕颜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那肯定,我买什么他不喜欢?”   “也就表哥天天哄着你……”明娆笑着嘟囔,没叫人听清。   唐慕颜给自己的家里人又挑了不少,她家里人在这里都记有尺寸,挑好顺眼的布匹,交给掌柜的,回头等衣裳做好了会有人送到府上去。   明娆也是,秦氏跟掌柜的合作过多次,明娆的身材尺寸铺里也有。   临结款时,明娆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一匹料子上。   唐慕颜付好钱,正准备走,见明娆朝着一处走,她疑惑地叫了一声。   明娆没回应,她的目光都在那匹缎子上。   “这颜色好艳啊……你要穿?”   掌柜的笑着迎上来,“美人祭,亦作美人霁,美人齐,常用于瓷器制作。”①   类似桃花色,透着微微发暗的红。   “这……似乎不适合你?”唐慕颜思忖片刻,“要送给岑夫人吗?”   明娆摇头,手指摩挲在布料上,“你觉得……虞砚,怎么样?”   唐慕颜愣了一瞬,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我夫君。”   唐慕颜:“……”   掌柜的没听秦氏说女儿成婚的事,她还不知明娆已经嫁人,惊讶了一瞬,很快笑开,“男子若是穿此艳丽的颜色,想必容貌十分出众。”   “不知道明姑娘的夫婿是哪家的俊俏儿郎?这颜色就算经得住容貌考验,那气质也得撑起来才行,姑娘容貌出色,想必夫婿也定出类拔萃。”   掌柜的一遍夸着,心里极快速地将凉州城甚至是周围城镇出名的公子哥都过了一遍。   在这凉州城里,姿容气度最出众的要数刺史大人家的公子了,那位最近也没听说娶妻了啊。   掌柜的暗自揣测,脸上却不露声色,挂着热情的笑容。   这匹布料是她们第一次尝试染这般难驾驭的颜色,因为极其挑人,再加上料子价格昂贵,卖的并不好。   唐慕颜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掌柜,若是掌柜知道明娆的夫婿是何人,怕是也不敢用容貌出众来夸赞了。   明娆是真的非常喜欢这料子,她爱不释手,可是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掌柜的见她真心喜欢,有些疑惑,“姑娘是有什么顾虑?”   这料子虽然有些贵,但以这二位的家境,不是买不起。   “若是觉得银钱上不妥,我们可以再商量。”   毕竟交情在,一切都好说,掌柜见明娆真的心动,都想不赚钱卖给她。   明娆摇摇头,“不是银子的问题。”   是她根本就不清楚虞砚的身材尺寸。   她没给虞砚做过衣服,也没见家里来过量体裁衣的师傅。   她手按着布料,真诚恳切地请求掌柜:“我明日再来,您把这料子给我留着,我要了。”   这颜色一定很衬虞砚,她光是想想,就觉得他穿这颜色肯定好看。   明娆最后又看了一眼那匹料子,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唐慕颜把明娆送回侯府才离开。   主仆三人往府门内走,明娆突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抱着剑跟在她身后的阿青。   阿青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夫人,怎么?”   明娆思忖片刻,朝她走近。   阿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紧张地看着明娆。   明娆道:“你不要跟他打小报告说我喜欢那料子。”   阿青愣了一下,点头:“好。”   “上回你跟他说那茶具的事儿就算了,这次可不许了。”明娆说完就转身继续往里走。   阿青茫然地看了一眼禾香,禾香也是同样茫然。   她们见主子走远,赶紧跟了上去,谁也没有再提被主子误会这件事。   很显然,偷偷把那些事报告给安北侯的并不是她们两个人。   黄昏的时候,掌柜的带着那匹料子和几个裁缝和绣娘,来到了安北侯的府邸前。   她们几乎是没有阻碍,很顺利地就进了内院,比上回岑玄清和明卓锡来拜访不知顺利了多少。   明娆看到掌柜的,一下就愣住了。   掌柜的对着明娆仍是笑的,只不过这回的笑里又多了几分尊敬。   “竟不知您的夫婿是安北侯。”   若是知道,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那样对着侯爷的样貌评头论足。   “你怎么来了?”明娆看到裁缝手里捧着的布料,惊讶道,“这是作甚?”   掌柜的道:“侯爷命我们把料子送来的。”   虽然安北侯没有吩咐她们来给明娆量体裁衣,但她们来送布料,总不能只送布料,这衣裳肯定是要做的。   “侯爷已经派人付了钱,您看,这衣裳……给您量一下尺寸,看看您想做什么衣裳?”   明娆的意思是要做衣服给安北侯,可是她们哪儿敢跟安北侯派来结账的人说,这衣裳要做给你们家侯爷?   她们可不敢,只能顺着侯爷的意,把这衣裳给明娆做了。   明娆好半天才消化完这些消息,她抬手按了按头,有些无奈:“这个虞砚……”   她摆了摆手,刚要说,料子放这,你们先回吧,话才说了一半,院外忽然有了响动。   虞砚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看到这一院子的人,眉头皱了皱。   看到那几个裁缝手里的量尺后,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他快步朝明娆走去,院里的人惧于男人无声的威严,皆弓了腰,朝两边退散,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一阵风略过,男人便走到明娆身边,站在她面前,将她的身影全部挡在身前,不叫其余人多看一眼。   明娆无知无觉,只目光无奈盯着他瞧。   “怎么这么看我?”虞砚问道。   他才从外头回来,嗓音还带着骑马奔波时被风吹的沙哑。   明娆道:“你叫人把那布料买来的?她们要给我做衣服。”   虞砚皱眉,他只是叫人付钱,买了衣料,却没有叫这些人进他的院子,做这些多余的事。   若他回来得再晚一些,她们是不是就要给他的夫人量体了?   虞砚这一冷脸,放人进府的门房算是要大难临头。   下属办事不力,自有人去处置。   眼下,虞砚转身,将明娆挡在身后,淡声看着面前的绣娘们,“东西留下,都离开吧。”   他没有发火,只是因为她们还没有人碰到明娆。   若是叫他看到她们真的拿那些量尺寸的东西碰了明娆的身子……   那么就不是能顺利离开的了。   多余的人如鸟兽退散,院子里顷刻间便静了下来。   虞砚走上前,揽着人往屋里走。   “我都跟阿青说了,叫她不要告诉你,怎么她都不听我的呢。”明娆嗔了他一眼,“你也不问问,这衣料我打算做什么,就让人送了回来。”   虞砚自动忽略了阿青告密这件事,他坐在椅子上,把人拽到腿上坐好,“那你想要这些衣料做什么?”   “我是想给你做衣服。”   虞砚微微怔住,沉默了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给我?”   “对,我看到那颜色,就想着,你穿肯定好看。”明娆的脸颊逐渐漫上大片红晕,她羞赧地把头埋进男人颈间,轻声说道,“我记得大婚那日,你……你穿着喜服……”   等了好久,虞砚都没有听到她再说下去,他直觉后面的话会重要。   默不作声地抱紧,哑声问道:“嗯,喜服,怎么了吗?”   “喜服……喜服……”她情不自禁收紧双手,紧紧环着男人的脖子。   即便羞得不行,却仍然忍着窘迫,坚持告白:   “穿着喜服,甚是好看。”   好看到她一见就心动不已。   若是从前,她愿意跳入这场计划好的阴谋嫁给他,是因为想要弥补前世的遗憾。   那么从红盖头掀下,从她看到虞砚的那一刻起,就是彻底的心甘情愿。   虞砚当然受不住她这般撩拨。   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不要躲闪眼神。   他并没有从她眼中看到更多的欲.念,她目光仍是单纯、干净的。   但是这次虞砚看懂了她的目光。   与新婚那晚不同,此刻她的眼中,还多了些直白的喜欢。   那眼神看得人心头滚烫,情愫再难自已。   后来的事发生得理所当然,只是在一切火热都平息时,在明娆陷入沉睡,夜深人静时,虞砚又陷入了更深的煎熬。   今日她又提起了那件事,她仍以为是阿青告诉他的。   虞砚没有解释,因为羞愧开口,更害怕看到她躲闪,怕她拒绝,怕她躲着他。   可就算她介意,虞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放弃对她的关注,那绝不可能。   他痛苦地等着宣判的那一天的到来,在此之前,多一日的宁静都像是上天的赏赐。   他只能祈求,那一日来得晚一些。   ……   白氏的生辰宴之前的两天,明娆回了一趟秦家。   秦氏这几日身子好了很多,说生辰宴那日她会到场。   明娆开心极了,说那日会来接秦氏,到时候娘俩一起去。   秦氏很担心安北侯会介意,明娆却笑着安抚她,已经同虞砚讲过了,他只说知道了,并没有不高兴。   因为那日虞砚已经空了出来,会全天都陪着明娆,只要明娆不离开他的身边,只要明娆看着他,那么明娆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   明娆没在秦家待太久,她昨日亲自为虞砚量体,等全部的尺寸都量好,她的膝盖已经跪得通红,腰也酸的不行,实在太累,得早点回去睡一会。   她软着双腿,才走到马车前,忽听到有什么古怪的动静。   一声闷哼,还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听着……倒像个人摔倒了。   明娆眉头紧皱,警惕地转头,往巷子角落盯着瞧。   阿青和禾香紧张地对视一眼。   “阿青,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人?”   阿青不知如何作答,她不能对主子撒谎,可是又不能主动地说些什么。   她没回答,明娆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怎么觉得,有人跟着我?”   阿青绷紧后背,进退两难。   太久的沉默,似乎在昭示着她的发现并不是多想。   明娆终于将目光落在阿青身上,她不傻,也不瞎,怎能看不出阿青心里有鬼。   “说。”   明娆和虞砚待久了,身上难免也带了点强势。   阿青几乎没怎么挣扎,就交代了。   “的确有人跟着,不过那是侯爷派来保护您的。”   只说是保护,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暗卫也确实是在行保护之责。   明娆让她把人叫了出来。   那暗卫蒙着面,跪在明娆身前。明娆注意到,他袍子的一角沾着血迹。   明娆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发白,“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暗卫不会像虞砚那般,顾虑着害怕吓到她,遇到危险也只会粉饰太平安抚她。暗卫如实禀报,低声答是。   他暗中护卫了这么多天,今日是第一次遇到行迹鬼祟的人,也是接了任务后,第一次杀人。   毕竟在今日之前,明娆出门要不就是有唐慕颜的一众打手在,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要不就是有安北侯陪伴在侧,敌人找不到可乘之机。   直到今日明娆回娘家,才寻到机会,却不曾想,被暗中埋伏的护卫截杀。   明娆苍白着脸色,坐上了马车,阿青架着车,往侯府疾驰而去。   “所以前些日子,买了茶具,买了衣料,不是因为阿青跟虞砚说了什么,而是……而是另外派个人,暗中守着我。”   明娆喃喃自语。   所以才会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所以这些日子就算她想出门,他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抗拒。   因为她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他都知道。   所以也能在第一时间,帮她解决掉所有威胁。   若是前世,他也对她这般密不透风地监视着,那么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明娆没觉得虞砚的所作所为有多令人难以接受,更没觉得束缚,她只在庆幸。   这一世,她到底曾经有多少次险些丧命?以后呢,又会怎么样?以前的事还会发生吗?她是不是还会死……   禾香不知道主子想到了什么,但是她听到了明娆那句自言自语,又见明娆脸色难看,暗自苦笑。   只希望主子们之间别闹别扭才好。   明娆到家时,虞砚就在屋里。他昨晚做的过火,还用量体的绳子将她手腕捆住,叫她背对着自己,跪在榻上……   他今天没敢去军营,只想着,一会人从娘家回来,他给她再揉揉膝盖……   听到下人传话,说夫人回来了,男人的脸上挂上浅淡笑意,站起身往外走。   才刚出了门,女孩便迎面冲了过来,直直撞进他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的腰。   唇畔刚浮起笑容,便因她一句话而僵住。   “虞砚,你找人跟踪我,是吗?” 第35章 .幸而有你甜甜的一章。【一更】……   “虞砚,你找人跟踪我,是吗?”   这句话砸在虞砚的耳朵里,他浑身僵硬,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任由明娆抱着,像是灵魂被抽出,身体变成了一具空壳,再没有任何指望。   明娆没注意他的异样,她把头用力抵在男人的胸膛里,吸了吸鼻子,“虞砚,我有些害怕。”   这句话像是在虞砚耳边敲来了一道警钟。   虞砚瞬间回神,反应过来,他发现明娆的身子在抖。   他揽着她走进屋,见她连走路都有些勉强,将人拦腰抱起,抱到榻上,他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扶在她的膝上。   “怎么了?手这样凉。”   虞砚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合拢在中心暖着,动作轻柔,试探着,他看着明娆的表情,不敢错开眼神。   明娆的手在发抖,十分不安。   她闭了下眼睛,眼前还是前世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她反握住虞砚的手,又问了一遍:“你是派人跟着我了吗?”   男人抿了下唇,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我……”他紧张地攥紧拳,凸起的关节硌在明娆的掌心,迟疑了许久,只憋出一句,“抱歉。”   他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除此之外,他说不了旁的,也没办法解释。   即便虞砚心里知道,自己并不会真心认错,道歉也不意味着他会悔改。   他向来就是这么不知悔改的人,不会为了什么人而改变自己,他想要了解她的全部,想要掌控她的时时刻刻。   虞砚本以为自己会看到明娆或是躲闪,或是厌恶的表情,可惜她没有。   明娆弯下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似是庆幸地舒了口气,劫后余生般感慨:“谢谢你。”   当她得知虞砚一直派人跟着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而是觉得“幸好”。   她看到暗卫衣角的血迹,一想到自己被人尾随,稍有不慎就又会命丧黄泉,她就害怕。   谁不怕死呢,她连疼都怕得不行。即便她活了两世,也依旧是怕死的。   虞砚蓦地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谢谢?   他大约是在做梦吧,不对,梦中他都不敢这么想。   明娆依旧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虞砚……虞砚……”   她一遍一遍叫他,似乎是想从这个名字里汲取到更多的安全感,搂着他脖子的手也越收越紧。   “嗯。”   虞砚终于意识到,明娆的情绪不太对劲,他强迫自己从偏执的怪圈中挣扎出来,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一遍应着。   他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眼下他没办法去问,若是她不愿意告诉自己,也没关系,他可以问暗卫。   这般想着,心里的烦躁消减许多,可一想到她说害怕,刚刚赶走的负.面情绪又都回来了。   虞砚很不喜欢她担惊受怕的样子,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叫她开心快乐了。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明娆,就算知道她因何苦恼,只怕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虞砚心烦意乱时,明娆松开了他。   她向来澄澈透亮的眸子,今日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瞳中满是惊惧与忧虑。   她轻声问:“虞砚,是有人要害我吗?”   男人目光顿时一凛,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发生何事。”   明娆的睫毛轻颤,又向前探身,再度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回答。   她只要重复一遍当时的场景,脑海里就会闪过一遍前世饮下太后所赐毒酒的那个画面,腹腔就像是又被刀子搅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已经有些恍惚,浑身遍布冷汗,连虞砚焦急的呼喊声都听不真切了。   太疼了,那种感觉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她莫名地好委屈,为什么她要受这种苦,原先在家的时候,她是一点儿苦都吃不了的。   明娆脸色苍白,双手冰凉,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整个人变得惶惶不安。   虞砚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只能任由她牢牢抱着,笨拙地重复:“不怕,我在这。”   他想把她抱到身前,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她却趴在他肩头,揪着肩上的衣料怎么都不松手。   半晌,明娆突然颤着声音,问了一句:   “虞砚,咱们家里,是安全的吗?”   虞砚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家里……   他的心突然狠狠疼了一下。   是他疏忽了,光顾着防着外头的人,怎么忘了,京城的那位往他身边也安插了人。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凉州,他的府上,可从来都不是密不透风、干干净净的啊。   只是他向来嫌麻烦,心里又笃定那位不会对他做什么,所以才置之不理。   虞砚突然十分后怕,懊悔席卷全身,若是真的因为他的疏忽,明娆出了什么事,那才是最令人痛不欲生的事。   今日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叫她这般惶然无措。   他们成婚以来不过月余,虞砚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她每一声胆怯无助的呼唤,都像是在虞砚的心里钉上一根钉子。   过了许久,等明娆终于平复好心情,虞砚不敢再提方才的事,生怕再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昨晚折腾了一宿,今天又受了惊吓,明娆很快累得昏睡过去。   眼看着人睡熟了,又安抚地拍了拍,见她睡得熟,虞砚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冷着脸出了门,就站在门口,没敢离开太远。   要是明娆突然醒来,看不到他,只怕还要再害怕。   虞砚头一次将护卫唤进了自己居住的院落,这里除了阿青和禾香,以及几个女护卫,从没有其他男子能踏入。   今日,他自己破了规矩。   他不能离开这间屋子,只能叫人叫进来。   暗卫单膝跪在离虞砚一丈多远的地方,低声将来龙去脉讲来。   他说得更为详细,包括先前没有对明娆讲的那一部分。   “主子,属下在他身上发现了刺青。”   虞砚眯了下眸,目光陡然锐利而冰冷,“右肩?”   “是,右肩有一梅花记。”   传闻西戎王庭的二殿下豢养了一帮死士,他手下的人都会在右肩处烙上一朵红色梅花。   虞砚冷笑了一声,垂下眸思索片刻,回头望了一眼房中。   他缓步走下游廊,来到院中。   下属惧怕不已,不敢抬头。侯爷从来没有离他们中的谁这么近过,他一般朝谁走近,那就是那个人死期将至。   下属闭了闭眼睛,颓然地等着赴死,男人却停在他的面前。   再往前一步,虞砚的衣摆就要碰到人,他止住脚步,压低了声音:   “夫人今日有何异状?”   下属愣了愣,头埋得更低,如实道:“属下不知。”   他哪敢看安北侯的女人。   虞砚默了片刻,淡声叫人退下,自己又在与院子里站了良久。   明娆醒来的时候,虞砚就守在床边,他靠在床头,握着她的手,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男人修长有力的指骨有鲜明的棱角,手背看得见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   凌厉的眉眼,薄唇收势锋利,此刻紧紧抿起,面部轮廓愈发冷峻,浑身那股懒洋洋的劲儿再寻不到一点踪迹,虽仍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看着便叫人安心。   明娆才一动,身侧的男人便侧目望了过来。   他神色担忧,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明娆已经觉得好很多了,她冲他笑了笑,“叫你担心了。”   她一醒来就这样说,叫虞砚心里很不好受。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终究都要面对。   虞砚已经想了许久,他不愿再这么折磨自己,打算来个痛快。   “娆娆,我……抱歉,我派人……”   明娆歪了下头,抢先道:“你派人盯着我?”   虞砚喉间发涩,嘴里也尽是苦涩,“嗯。”   明娆眨了眨眼睛,哦了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神色平静,看不出息怒,手撑着床榻,慢吞吞地往旁边挪。   虞砚赶紧将她扶起来,“娆娆?”   “嗯?”明娆迷茫地看过来,样子有些无辜。她见男人神色紧张,一双凤眸不安地紧盯着她,噗嗤笑了出来,“你担心什么?”   虞砚没吭声,从一旁拿起一件披风,给明娆披上。他躲闪着明娆的目光,但他越躲,明娆就越要盯着他看。   他往右偏头,明娆就晃到右边,歪着头看他。   他又往左闪,明娆又绕到左边,弯着眼睛,笑嘻嘻的。   虞砚愣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不生气吗?”   “虞砚,我该生气吗?”明娆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笑着问。   “嗯。”   虞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从不否认那些说他难相处的传言,那是事实。   说他冷血,说他是恶鬼,都没错。他杀了那么多人,双手沾满血迹,就连死后,他也很可能是要下地狱的。   浑身裹着令人憎恶的血污,踽踽独行于无边黑夜里,虞砚是无所谓的。   他早就知道这条路的结果是什么,这是他自己选的,从不后悔,况且以他的性子,只能做这个。   虞砚习惯了对旁人冷漠、残忍,他很自私,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受不了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更受不了再失去什么。   “娆娆,你被我盯上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虞砚直勾勾地盯着明娆,眼中除了挣扎,便尽是执着,“我的人,我的东西,都要在我自己的掌控里,不允许有丝毫偏差。”   所以即便明娆害怕想要逃跑,虞砚也不会放手,他宁愿拖着她一起下地狱,也不会松手。   虞砚将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也做好了美梦终结的准备。   他与她扮演了这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他们好像两情相悦,好像同寻常夫妻一样正常,一样过着平和的日子。   可虞砚知道,那都是他刻意隐瞒的结果。   明娆是个好姑娘,只可惜遇到了他这个疯子。   虞砚很清醒地做了那些事,并且毫不后悔,他真是无可救药。   明娆眸光微闪,心中一阵动容。   她之前跟秦氏说,她觉得虞砚身上有故事,她想要了解他。   此时此刻,虞砚对着她展现的表情很陌生。   异常执着,到了执拗、偏执的地步。   正常人大概此刻会有多远跑多远吧?   明娆试探着,动了动脚。   她没有听到铃声,但是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管不顾地要将她困在这里。   明娆终于想明白,每次虞砚望着她脚上的铃铛时,那副满意与痴迷的神情怪异在哪里了。   他是在对“掌控她”这件事上,十分坚持。   明娆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个答案不远了。   门就在她面前,要不要推开,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垂眸,沉默着思索。   虞砚深吸了口气,将心头烦躁咽下,勉强笑了下,“吓着你了?那我们不说这个。”   他后退了一步,有些狼狈地转过身,要离开。   “嗯?没关系,可以说。”明娆抬头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一步,拦住他的退路,然后慢慢抱住了他的腰。   明娆察觉到男人的身子瞬间绷紧,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看,他在害怕。   他害怕,所以他是在乎她的。   一边跟自己的本能在斗争,一边把握着分寸对她好,虽然他许多事都不会,但依旧对她很好。   明娆趴在男人怀里,笑道:   “虞砚,我是不是从来没同你说过,在成婚前我便知道要替嫁的事。”   虞砚蓦地低头看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只见她抬头凝望,眉眼温柔,眸光清澈,眼底映着小小的他。   “忘记告诉你,我是自愿的啊。” 第36章 .拔除钉子用威胁消除威胁,简单粗暴【……   虞砚久久无言,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弯下了身子,将明娆再次裹进怀中。   他将下巴垫在明娆的肩上,面冲里,鼻尖擦过女孩的颈侧肌肤,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在颤抖着吐出气息时,呼吸都是烫的,潮湿的。   眼睛很热,喉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似的,噎得人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喉头发涩,心中亦是苦涩难当。   他几次想要开口,艰难地启唇,张了张嘴,喉咙处一股钻心的疼,夹杂着难以下咽的酸涩又一起涌了上来。   最终只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虞砚沉默地抱着怀中人,任由心底情绪剧烈地翻滚,良久都没能平复心绪。   他紧紧抿着唇,一再努力克制着胸口的澎湃,可不稳的呼吸节奏出卖了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明娆任由虞砚抱着,他的情绪也影响了她,明娆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二人沉默地相拥良久,明娆才推了推男人的胸膛,从他怀里起来。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她问。   虞砚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前坐下。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在她身侧坐下,又握上她的手不松开。   明娆喝茶平复心情,茶水浸润了有些干涩的唇,她舔了舔,措辞许久,才道:   “虞砚,是什么人在跟着我?为什么要盯上我?”   虞砚皱了下眉,本不打算说,但她十分坚持,只能如实道:“是西戎的人。”   明娆微怔,原来不是宫里的人吗……   虞砚握紧她的手,目光沉静且坚定,像是在承诺:“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   “好,我信你。”   虞砚自己也饮下一杯茶,他手指摩挲着杯壁,突然问道:“为何你会无端提起家里?”   明娆的心跳停了一瞬,心底掠过一丝慌乱。   她其实并不想把以前的事告诉他,那更像是一场梦,还是不得善终的噩梦。   “我这几日总做梦,梦到到处都是豺狼,它们藏在暗中,总是伺机而动,想要一口将我咬死。就算我躲在家里,也会看到那样一双隐忍恐怖的眼睛。”   虞砚攥紧了拳,沉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当晚,虞砚整宿难眠。   转日一早,虞砚回了军营。到时,孟久知刚从暗牢里出来。   孟久知手里拿着一张口供,他跟虞砚说,那个奸细最终没有熬过酷刑,都招认了。   虞砚深神色淡淡,接过口供,一边看,一边往营帐走。   孟久知忐忑地用眼睛瞄着男人,他总觉得,虞砚今日身上的气场格外强大。   挑起门帘进了账,虞砚将头盔随手挂起,在桌上将微皱的纸张铺平,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木镇纸压上。   孟久知瞥了一眼,瞧见那镇纸似乎不是什么寻常之物,再三犹豫,还是没有多嘴。   他只在心里嘀咕,自家侯爷也爱收集一些小玩意,他向来就是买来摆着放,每次看到都会买,就像洁癖一样,是一种本能。   可买来了也是往府里一放,一年半载也想不起来回去一趟,又瞧不出有多喜欢。   安北侯是武将,平时鲜少舞文弄墨,虽然孟久知也知道,安北侯的文采极佳,更是写了一手好字,可他平时连正事都懒得做,遑论附庸风雅了。   这种无所谓的文房四宝向来就是有的用就行用,手边没有,从地上捡起块石子就当镇纸,随手折下一根树枝便能当笔墨。   今儿真是稀奇,竟然破天荒的随身携带这么精美昂贵的镇纸。   “他没有提是谁派的死士盯着明娆的?”   虞砚一目十行浏览完,合上纸,第一个问题便是关于夫人的事。   孟久知道:“问了,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轻声笑了笑,“你来猜猜。”   他一边说着,一边牙齿轻轻咬了下舌尖,那处又传来丝丝痛楚。   他有一瞬走神,眼前蓦地闪过女孩那双雾蒙蒙的双眸,还有那张被他吮得发麻发红的唇。   反复将被她咬破的舌尖抵在上颚,感受着她带给他的伤口,男人眼中笑意愈发明朗。   孟久知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呆愣愣地重复:“要属下猜吗?”   男人淡笑着嗯了声。   孟久知被这笑容蜇了眼睛,忙垂下头,“属下不知……”   心里却喊了声“见鬼”。   他倒不是真的一点猜想都没有,暗卫所截杀的死士肩膀上有明显的身份印记,这未免太张扬,好像生怕让人不知,来杀人的是二殿下的人一样。   连孟久知都要多想一想会不会有人栽赃嫁祸,更何况是安北侯这样谨慎的人。   孟久知的想法有,但他说不出口,实在是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他一会觉得主子今日心情不佳,好像下一刻就要找个人砍了脑袋玩玩。   一会又觉得,主子心情莫名其妙又好了,孟久知又开始担心虞砚是不是再说几句话就又打道回府陪夫人去。   “你也不知?”虞砚笑了,从桌上一摞书中抽出一卷军事地图,指着上面位于两个方位的大本营,“那让本侯来猜猜。”   孟久知收了胡思乱想,上前观瞧,虞砚指着的分别是西戎王庭的二殿下与三殿下的驻营地。   “白霁表面效力于二殿下,但他实际忠于的却是三殿下。”孟久知说道。   虞砚先前在审讯的时候便说过,那时只是猜测,白霁的反应佐证了他的猜测,但是他当时并未顺着这条线深思下去。   虞砚颔首,“他们已经将目光放在本侯身上,本侯不喜欢被动的感觉,所以,即日起,派人盯紧王庭那边的动静。”   “那依您看,这次是谁要伤害夫人?”   虞砚微眯了眸,心中升起冷意,唇畔勾起冷淡的弧度,手指在稍远的地方点了点。   “这是……二殿下?”孟久知抱拳,“属下这就去。”   白霁明面帮着二殿下,但实际上这回针对明娆的计策,白霁并未参与其中,他已经被俘虏,没有出谋划策的机会。   他能对着虞砚先透露出王庭有人将目光盯向他的夫人这一消息,也说明他对明面上的主子心并不诚。   否则他大可只字不提,完全没有必要在受过了一轮酷刑以后,没头没尾地提这件事。   虞砚猜想,关于明娆的身份,三殿下那边还不知情,否则明娆的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   或许是白霁先发现了安北侯娶亲,而夫人来到了凉州,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先告诉了假主子二殿下,他后面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在把二殿下卖给了虞砚。   白霁卖了虞砚一个人情,激化了二殿下与安北侯的矛盾,帮着三殿下借刀杀人,这是一石三鸟。   可惜,虞砚向来不懂得什么叫共赢,什么叫合作,更不知道“还人情”和“知恩图报”这几个字怎么写。   毕竟他向来就是没心又冷情的人。   清查暗杀一事暂且告一段落,虞砚没有忘记,自己家里的那几颗钉子。   从前留着那些眼线,除了因为虞砚实在懒得搭理,还有便是留着他们,也能暂且稳住局势。   否则若是叫太后知道西北有异动,怕是又要找茬挑剔。   这件事虞砚交给了阿青,阿青的动作很迅速,不出两日,便将府上的钉子尽数拔起。   阿青亥时办完了事,来到了主人的院中。   她知道两个主子没日落便回了房,除了叫过一次晚膳,是禾香端进去的,叫过一次热水,由她放在院子里,主子亲自抬进去的以外,这个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阿青不知道里头结束了没有,也不敢打扰主子休息,于是用内力封住了自己的听觉,缓步靠近,将名单顺着门缝塞进去,又快速闪身离开。   她来时无声无息,走时没留下响动,丝毫没有惊扰到屋中那对眷侣。   而虞砚下床,将门口地上那张薄薄的纸张拾起时,已经过了子时,明娆刚刚睡下。   虞砚随意披上一件衣裳,手捏着纸,又回了内室。   暖阁的短榻上,小桌上还摆着方才没用完的笔墨纸砚。   虞砚坐在小案几前,将名单缓缓展开。   短短一页,从头到尾,一共只有三个人名,名字后跟着他们在虞砚身边的潜伏时间,以及他们都为宫中都送过什么消息。   好在虞砚在府上住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从前没有提供过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是最近……   最近一次往宫里送信,大概是在半月前。而明娆来到凉州,距今恰好过去一个月。   似乎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男人薄唇轻扯出弧度,意味不明地微勾起唇角。   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   虞砚向来懒怠,他讨厌麻烦,所以不喜欢周旋。世人总说他行事粗暴,出手狠辣,那全都是他嫌麻烦,总想一劳永逸、一步到位的结果。   虞砚将名单放在跳跃的烛火上,火苗慢慢将那些名字舔舐殆尽。   昏黄的光晕笼着虞砚的半侧身影,他屈起一条长腿,手随意搁在膝上,懒散地倚在榻里。   他凝神看着火焰缓缓将纸张吞噬干净,直到字迹化为灰烬,始终神色淡淡,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深如寒潭的黑眸里,尽是极为冷淡的情绪。   燃尽了,慢慢阖上眼,闻着未散去的烟味,修长的手指用力揉捏着太阳穴。   夜深了,有些冷。   明娆嘤咛了一声,翻身,抬手没有摸到温暖的热源,茫然睁开了惺忪睡眼。   “夫君……”   女子轻缓柔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虞砚蓦地睁开双眸。   利落地翻身下榻,几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熟练地将人揽进怀中。   “冷了吗?”   他嗓音温柔,带着欢好后独有的沙哑与餍.足,手轻轻贴在她背上,慢慢地拍着。   明娆还未清醒,身侧的暖炉又回来了,不多时,便又被哄得睡着了。   虞砚等人睡着,又回到桌前拿了纸和笔,随后一刻不耽误,折返回明娆身边。   半靠在床头,长腿随意支起,将纸垫在腿上。   就着昏暗的烛光,趁着未干的墨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缓缓落于纸上——   “臣愿将兵权交回,再不过问任何琐事,望陛下恩准。”   琐事,即所有朝堂政务,边防军务。如此种种,如今在虞砚眼中,皆一文不值。   只够写完这一行字,便没有磨了。   虞砚冷笑了声,随意丢了毛笔。   一个连落款都没有的极其粗糙的告假书被虞砚随意叠了叠,扔在床头。   明日他便派人快马加鞭,把这个好消息送回京城。   若是太后敢把主意搭在明娆身上,那虞砚倒是不介意叫那位养尊处优、渴望权势的妇人知道,何为国破,何为家亡。   她不是野心勃勃,想要与开国太.祖皇帝时期,揽政的那位赵太后相提并论吗?   她成为不了开国第一位太后,却也是可以成为亡国前的最后一位太后嘛。   有本事,她就来试试。 第37章 .恃宠而骄他开始愈发大胆、无法无天。……   转日清晨,用早膳的时候,虞砚对明娆说:   “家里很安全,往后都不会再叫你担惊受怕。”   明娆愣了一下,点头。   低下头喝了一口粥,抿去唇边笑意。   虞砚并不对她说是查过了很安全,还是已经都清除掉了所以很安全。   他总是这样,略过中间细节,免了她多思多想,只告诉她结果,不用再害怕。   “最近若是想出门也没关系,”虞砚道,“我会派更多的人保护你。”   “保护”被他说得含糊而快速,即便他做的那些事已经被明娆知道,即便也知道明娆自愿嫁过来,但他依旧不敢正面面对,更不敢正视明娆的目光,生怕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丝勉强。   虞砚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去更衣。   他话说得很快,动作也很快,明显就是在逃避些事情。   明娆坐在原处,抬手按了按被他揉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哭笑不得。   监视就监视,她又没说讨厌他的监视。   比起从前,他已经不再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就算盯着她也没什么。   但很快,明娆想起了旁的事,敛起笑意,试探道:“虞砚,我娘亲那边,不需要派人保护吗?”   虞砚疑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反问:“为何需要?”   那些人挑的是他的软肋,秦氏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愿意为除了明娆以外的人费时间费心力,很麻烦。   明娆沉默良久,低低哦了声,也没再强求。   她就知道,虞砚眼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别人,多此一问,也只是给彼此徒增忧虑罢了。   虞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临走时见明娆有些闷闷不乐,只以为她还在被刺客的事烦恼。   他弯了身,低头看她,“怎么?”   明娆扬起笑脸,在他脸上亲了亲,“没事,你早些回来。”   男人嗯了声,抬臂用力抱了抱她,起身快步离开。   明娆目送着他走远,僵硬的笑容慢慢消失,小脸再次苦恼地皱起。   该怎么叫他对她娘亲也上上心呢……   **   虞砚这几日心情很好,他连着几日都拐弯抹角地试探着,发现自己派去跟着明娆的人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发现她并不排斥,因此变得愈发大胆、无法无天。   颇有种“恃宠而骄”的意味。   明娆知道了暗卫的辛苦,也不为难,这一天她和唐慕颜约着去喝茶,还特意叫阿青端去给暗中的护卫一人一杯茶。   明娆本以为暗中藏着的人也就三两个,不送不知道,这一送才发现,这一趟送出去足足十多杯茶。   明娆捂着额头,手撑在桌上,哭笑不得。   她只知道她夫君手下养了不少人,可是这般大方地在她一个人身上浪费这么多人力,该说他什么好呢。   唐慕颜不懂她在笑什么,便随口问起来。   明娆看了唐慕颜一眼,心想这位唐家大小姐出门也是前呼后拥的,自己带了十几个人,倒也不算大排场吧。   唐慕颜见阿青方才端出去的满满当当茶盘,此刻空空如也,“嚯”了一声,“你把茶送谁了?这边有你的熟识?”   又心道了声不可能啊,明娆认识的人她也认识,明娆因为幼时遭遇,很少出门,也就她约才出来,除了唐家和岑家,明娆再没有熟人了。   唐慕颜抻着脖子门口张望,没看到人。   明娆笑着摇头,“是我夫君派人暗中保护我,见他们辛苦,送点茶水喝。”   唐慕颜正喝茶,呛了一口,瞪着阿青,不可置信:“那一盘茶杯,都送出去了?多少?”   阿青道:“十二杯。”   “十二杯?!”唐慕颜失声叫了出来,震惊地看向明娆。   “你大惊小怪什么,我每回见你都是一众人簇拥着你,我跟你比,才是小巫见大巫吧?”   “这哪能比呢?!”唐慕颜拉住明娆的手,激动地晃,“我每天都要去镖局,来找你都是顺路,看完你我带着人就去走镖或者应酬了,带着人比较方便!若我哪日闲来无事,只来找你,那我有病吗带那么多人?!”   她拉上明娆的手臂时,就感觉身侧冷飕飕的,偏过头,正好对上阿青冷淡的脸,对方木然地看着她的手。   唐慕颜:“……”   她看看阿青,看看自己的……手?   手怎么了?   明娆愣了一下,“我以为你需要这些人……”   唐慕颜收回手,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需要什么?需要人保护我?”   她腿抬起,脚蹬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灌入腹中,动作豪迈得像是饮下的不是茶而是烈酒。   “我好歹也是唐家人,四岁开始习武,十三岁就跟着我哥走镖见世面了,别的不说,咱们凉州城,可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唐慕颜得意地抹了抹嘴,眼睛瞥到阿青,见对方抱着剑,神色冷淡,她又默默把腿放了下去,尴尬地咳了声,补充了一句,“除了安北侯。”   “我夫君欺负你作甚?他可不会。”   他不会吗?   唐慕颜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瞥了一眼一旁的木头人阿青。   慢慢朝明娆伸手,越靠近,就见阿青脸上的表情越冷,在碰上明娆衣袖的时候,唐慕颜注意到了阿青朝她投来警告的目光。   唐慕颜的手臂顿住,拐了个弯,手指摸上自己的鼻子,神色讪讪。   她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呢……”   明娆手托着腮,呆呆地望着桌上那套她家也有的茶盏。   “那依你看,虞砚他……他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她只是出趟门而已,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吧。   唐慕颜手摸着下巴,点头,“是有点离谱,不过也还好吧,他这是在意你,怕你出事。”   话音落,半晌都没再听到明娆回答,唐慕颜偏头望去,只见女子桃腮带笑,美目流盼,尽是羞赧神色。   她似乎是觉得脸颊太热,还用手捂住,低着头,脸埋进掌心,唐慕颜看着她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慌忙又挪开视线。   唐慕颜默默闭紧嘴巴,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她就不该嘴欠,又被秀了一脸。   唐慕颜又把两条腿都抬起,抵在椅子上,正安静地抱紧孤单的自己,阿四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阿四道:“大小姐,岑公子往这边来了。”   “岑玄清?他来干什么?”唐慕颜皱了皱眉,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就烦,“他到哪儿了?”   “公子到酒楼下面,要进来了。”阿四说罢,抬眸,视线越过二楼栏杆间隙往下看去,顿了顿,“嗯……现在似乎又要走了。”   唐慕颜眉头皱得更紧,嘟囔道:“跑什么,难不成还记仇了?我不就骂了他几句……”   说罢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明娆回过神时,唐慕颜已经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她们的雅间离楼梯不远,此刻房门敞着,明娆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对话声。   楼下,唐慕颜隐忍着怒气,上去一把抓住人。   “你跑什么?难不成知道我在这,躲我?!”   白衣青年手捧着暖手炉,被拉得一踉跄,险些摔倒。   见到她时怔了一下,“没,我不知你在。”   唐慕颜扭过头,抱着肩,别扭道:“那你走什么,来都来了,进去坐坐?”   她说完,觉得自己不够硬气,又凶巴巴地补充道:“可不是我想请你,是你表妹,她要请你喝茶。”   岑玄清又是一愣,往楼上看了一眼,“阿娆也在?”   “昂,我俩聊天呢,你来的倒是时候,走吧,随我上去。”   唐慕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进来。   岑玄清却摇摇头,“我还有事,改日吧。”   他来此处是与友人有约,可他刚到酒楼门口,友人家的小厮便来传话,说他家公子在半路上让人打了,此刻已经抬回府上,特意来跟岑玄清说一句没法赴约。   岑玄清吓了一跳,自己友人平日对谁都极其友善,笑脸迎人,为人慷慨仗义,风评极好,万不可能结仇,怎么好端端的,被人打了?   岑玄清收回了踏入茶楼的脚,准备去府上探望,刚转身,就被唐慕颜揪住。   友人那边情况紧急,岑玄清转头要走,胳膊被人抓住。   “你做什么去?真不是故意躲我?”唐慕颜一脸烦躁,瞪着他,“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   岑玄清从未见过有人会这般理直气壮地道歉,这么硬气。   他无奈地握住唐慕颜的手,叫她松开自己。   衣料有些褶皱,但并不妨碍他气度出众,温润翩翩。   “回头再与你详聊,我是真的有事。”   岑玄清在对方气急败坏的神情里,低声笑了下,匆匆转身离开。   唐慕颜顶着一脑门怒火回雅间时,明娆还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饮茶。   对于这两位来说,吵架是家常便饭,她从小都看习惯了,早就不觉得稀奇。   “你为何总跟我表哥吵架?”明娆不懂,“阿颜,我觉得表哥脾气真的很好。”   “你的意思我懂,他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人是很好,”唐慕颜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好是好,可我……”   可她就是觉得别扭不对味儿。   她母亲跟岑夫人是手帕交,两家一直亲近,岑夫人和她母亲都想给两个小辈结亲,但唐慕颜一直都不愿意。   拖了这么多年,拖到了明娆都嫁人了,也没见岑家给岑玄清定下别的亲事,唐慕颜心里有愧,怕自己拖累了对方。   唐慕颜垂头丧气道:“他也太听话了,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哪里是男人啊,我真不喜欢太听话的男人。”   刺史岑大人就是个宠妻狂魔,岑玄清自小耳濡目染,受男子也要恪守“夫道”的熏陶,从小对唐慕颜就是要多好便有多好,虽然没定下亲,但岑家上下早就将唐慕颜当儿媳妇来看待。   她母亲也是,嘴上说着不给她压力,让她再考虑考虑,可是她总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难受得紧。   岑玄清号称凉州城第一公子,但他却向来不出去拈花惹草,本本分分的,不跟陌生女子搭话,不多看陌生女子一眼,只差把“我已有主”四个字贴在脸上。   可唐慕颜不喜欢这样的。   任由外头的人如何揣测她与岑玄清的关系,可她对着岑玄清就是没有爱人之间的那种感觉。   明娆陷入爱河的模样,唐慕颜见到了,她想,真心相爱应当是这样的吧。   可她跟岑玄清……   唐慕颜想起来青年总是温润笑着,总是冷静地看着她发火跳脚,听着她不可理喻的指责,仍是半分不恼,好脾气地与她道歉,哄她开心。   岑玄清越温柔,她就越觉得别扭。   唐慕颜不喜欢这样。   唐慕颜喜欢她亲哥那种类型,潇洒不羁,人痞坏痞坏的,大多时候叫人恨得牙痒痒,可是关键时刻又很靠谱。   明娆头一回发现自己和好友的眼光相差甚远,她觉得表哥是难得的好男人,可唐慕颜竟然喜欢不听话的男人!   明娆想了想自家夫君,听话吗?挺听话的。痞坏痞坏……他有的时候的确也很坏。   又霸道又听话,又温柔又让人恨的牙痒痒。   想着想着,脸蛋又红了起来。   唐慕颜叹了口气,皱着眉回忆方才,眉头渐渐舒缓,脸上泛上可疑的红。   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扭扭捏捏道:“不过他这样我倒有点喜欢了,我叫他别走,他还是走了。”   要是能对她稍微凶点就更好了,别总温温吞吞的,不像个男人。   明娆:“……”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实在不懂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明娆又问:“表哥有没有说他为何走了?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唐慕颜说到这又有些生气,“没解释,说走就走了。”   姐妹间肆无忌惮地闲谈,从情感话题又说到后日岑夫人生辰宴。   窗牖突然动了动,阿青蓦地抬眸,见到窗外有人影晃过,她眯了下眸,抱着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走到二楼尽头,踩着栏杆,轻巧地翻身上了房顶。   那儿已等候着一位蒙面人。   阿青快步走过,落脚无声,“何事。”   蒙面人压低声音:“岑公子可进去了?”   阿青冷淡道:“没有,他走了。”   “夫人没见到人?”   “没有。”阿青回完,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些许情绪,“你干了什么?”   蒙面人不欲多谈,“没什么。”   说罢飞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没什么,只不过是打了无辜路人一顿,拖住了岑玄清的脚步,强迫他改了路线。   毕竟,主子有令,不该见到夫人的人,都应该消失。 第38章 .有点大病你家可有适婚女子?【二更】……   没过两日,便是刺史夫人白氏的生辰。   生辰宴这日,明娆起了个大早,她跟虞砚去秦宅接了秦氏,然后一家人往刺史府赶。   到岑府门前时,时辰还早。   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岑玄清刚巧站在台阶下招呼客人。   翩翩公子身形颀长挺拔立于人群中,一身白衣不染凡尘,恭谨守礼,谈吐有致。   青年笑容浅淡、温文尔雅,清透如水的眸子弯着,叫人心生好感。整个凉州城的公子中,也再难找出比他还要亮眼的。   白氏自年轻时便风华绝代,明艳妖娆,那性子更是豪爽大气,所以她能对同样性格的唐慕颜一见如故,喜爱得不行。   凉州刺史岑育为人圆滑,八面玲珑,心上开遍了眼儿,他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是个十足的老狐狸。   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儿子,只有岑玄清是这光风霁月、纯良无害,又文弱温柔的模样,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样子,倒是跟秦氏很像。   秦氏望着青年的侧颜,轻声感慨:“他真是一点都不像你姨夫姨母。”   明娆与秦氏分坐两辆马车,才刚下来,便听秦氏这般感慨,于是抬头,也顺着望了过去。   岑玄清的身影没瞧见,眼前倒是结结实实拦上来一堵人墙。   虞砚不知何时走到她前面,背对着府门,将明娆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他为她系好披风带子,又戴上帷帽,以防着凉。   有虞砚在的地方,向来没有婢女什么事。   明娆没看到人,便作罢了。   她微微仰头,对着虞砚笑了笑,她不避讳着秦氏,主动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了男人的掌心,撒娇似的小声道:“牵着。”   虞砚闻言也笑了,“好。”   岑玄清招待完一波客人,回过头便看到了秦氏一家,脸上的笑意深切真挚了几分。   他快步走来,到秦氏面前,作揖行礼,“姨母,快进去吧,外面冷。”   岑玄清唤来府上嬷嬷,叫人领着秦氏进门。   秦氏往里走,岑玄清的目光后移,落在紧随其后的那对夫妻身上。   明娆被虞砚挡住了大半身子,她身上还围了个严实,仿佛今日多冷一样。   他打量的目光惹来虞砚的不悦,虞砚冷漠地瞥他一眼。   岑玄清又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敌意,他失笑道:“妹妹妹夫也来了。”   “妹夫?!”明娆从男人身后探头,惊讶出声,她看看表哥,又看看虞砚,看看虞砚,又看回表哥。   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叫虞砚啊,就连她二哥都不敢。   岑玄清笑得纯良,看着虞砚,“嗯,妹夫喜欢我这样叫的,对吗?”   虞砚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头,咬牙,“……对。”   他若说不喜欢,明娆或许要不高兴。   明娆:“……”   她盯着男人几乎要攥碎的手,噗嗤一笑。   可一点都不勉强呢。   岑玄清向来最会体察旁人的情绪,今日倒是突然变得不会看脸色起来,他绕过虞砚的阻拦,走到明娆的身侧,微微低下头,对着明娆亲切笑着。   “阿娆是受凉了吗?很冷?”   语气温声细语,关怀备至叫人如沐春风。   明娆也许久没听过表哥这么温柔地说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   虞砚手攥住明娆的胳膊,把人往后拉,结结实实护在身后。   他耐心告罄,眉眼间尽是冷厉与烦躁。   神情暴戾,语气冰冷,“关你何事。”   他的手又不自觉按在剑鞘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削了对方脑袋。   岑玄清拢了拢袖子,低声笑道:“只是兄妹间的关心而已,妹夫的度量该不会这般小,不准我与妹妹说句话吧?”   虞砚冷笑一声,没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拉着明娆就往府内走。   他没来过刺史府,但眼下也不需要碍眼的人带路,他几步跟上秦氏,随着人往里走。   岑玄清低着头,站在原处。   他慢慢敛起笑意,垂下眸,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待管家来唤他,才恍然回神。   他忧心忡忡地往回走,心里不住叹气。   摊上这样的夫君,也不知道明娆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眼下夫妻恩爱,看什么都是好的,待是日子久了,真的不会两看生厌吗……   可岑玄清清楚自己再担心,也没有立场去置喙旁人的感情,即便他是她的哥哥,也没办法插手去管与他无关的事。   岑玄清进了院子,抬头所见,令他蓦地驻足。   院中,一棵油松树旁,方才还对着他怒目而视的男人此刻弯下了腰,半蹲在女子面前,伸手为她掸去裙摆上的尘土。   四周都是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可是虞砚却视而不见。   明娆大概是害羞,神情局促,红着脸拉他起来。   虞砚不觉得有什么,站起身,又将她的手紧紧抓在掌心,对着她笑得温柔。   后来明娆去哪里,虞砚就跟到哪里,他位高权重,没人敢惹,就算是坐的位置不合规矩了,也不会有人说他。   像个小跟班,永远不会离开明娆一步,视线也永远都停留在明娆身上。   岑玄清看着看着,低下头,突然就笑了。   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   凉州刺史夫人的生辰宴上,自然会来许多当地富商或是出身望族的女子。   她们都是头回见到传闻中的安北侯,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爱慕,这些虞砚一概没理。   倒是有年轻公子红着脸看向明娆时,那些个目光被虞砚一一揪了出来,并且无一错漏,用更冰冷不善的目光回敬过去。   胆子大些的,知道收敛,不再乱看,端着酒杯与岑玄清谈笑。胆子小的,干脆失落地坐在位子上,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明娆给白氏进献贺礼,拉着人说体己话,虞砚被赶了出来。   他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外,站在廊下,负着手看着院子里的绿植。   他心里回忆着,今天明娆都格外关注了哪里,想着等回了府,要将她喜欢的东西再准备一份。   他站在主人的房门前,来往宾客就算是想避开,也是不可能的。   凉州百姓都很拥戴安北侯,他手下的兵不仅护卫着他们的家园,而且并不随意骚扰百姓。   有时巡城的兵将还会对百姓施以援手,风评极好。   今日受邀的宾客能在刺史府上见到安北侯,无不欢喜兴奋。   毕竟安北侯平时是见不到的,他常年都住在军营里,今日难得见着,多的是人想要与他攀攀交情,打个照面,认个熟脸也是好的。   有人来与他套近乎,可惜虞砚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表情越来越冷,浑身上下写满了烦躁。   有不怕死的来回几次试探,皆铩羽而归,虞砚身边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周围无人再来打扰,可是他耳力太好,远远的,在月门旁,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凑在一起,正嘀嘀咕咕地议论他。   “我原以为,安北侯是个长相粗犷的男子,没想到还挺俊俏。”   “没听说他成亲了呀,好可惜,竟然有夫人了。”   “方才看到没?他对夫人好宠爱,令人好生羡慕。”   有人笑道:“羡慕什么?你也想当侯夫人?”   被调侃的那人红了脸庞,羞赧答道:“你不想吗?”   被戳中了心思,哄笑打闹成一团。   “哎,听说是岑夫人的外甥女,也算门当户对了。”   “他夫人长得也美,你瞧那些公子哥,往日里眼高于顶,说娶妻当娶贤,太漂亮的不好,结果呢,今日一个个眼巴巴盯着人家夫人瞧。”   原本只是无关痛痒的闲聊,虞砚并未放在心上,他嫌她们聒噪吵闹,正打算换个地方。   突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咦,他夫人很漂亮吗?我瞧着,阿月比她好看多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不知是谁道了一句:“别说,白姑娘跟侯夫人还真有点像。”   “是哦,眼睛真像,一笑都勾人。”   虞砚脚步一停,蓦地转身,眯着眸,目光冷冷看去。   被夸的女子约莫十五六,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嫩,她那双眼睛,确实像极了明娆。   不光眼睛像,身量也像。   虞砚看过来时,正好那群姑娘也在悄悄打量他。   见他看来,一个个都红了脸。   “哎,她在看你呢!”   最先提起白月的那个女子戳了戳旁边的人。   白月含羞带怯,双眸亮晶晶地,也不害怕,直勾勾地盯着虞砚瞧。   虞砚厌恶地皱眉,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女子身上。   他讨厌别人跟明娆相像。   他的娆娆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若是有人像她,那就应该消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虞砚站在原地没动,没有立刻离去。   他总觉得何处不太对劲,究竟是哪里呢……   男人将手背在身后,指腹慢慢摩挲着指尖夹着的一片松针,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耳边又忽听一声——   “阿娆。”   虞砚听到自家夫人的名字,像是狗见了肉,猛地转头看去。   岑玄清打远处来,笑着走到明娆身边,而明娆站在门外,望着人群中最像她的那个女子,怔然出神。   也不知她在此处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   回去的路上,明娆疲惫地靠在马车里,没有理会男人殷勤的问候。   她心里始终不太舒服。   她都看到了,看到了虞砚盯着那女子瞧,而那个女孩,的确像她。   “娆娆,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就伸手要去触她的额头。   明娆眼眶发热,偏过头躲开虞砚的手掌,轻声道:“就是累了。”   “那你歇会,我抱着你?”   明娆的鼻子有些酸,她抬眼看了一眼虞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任由他把自己抱了过去。   当晚,虞砚照旧握住了明娆的脚踝,将吻落在上面。   明娆又躲开了。   她一再的躲闪刺激到了虞砚,结果便是男人变本加厉、不知节制的索取。   他在床上总是不讲道理的,非要弄得她精疲力竭,满身红痕才作罢。   明娆次次都抵抗不得,最终都在逐渐体会到的乐趣中,顺从了他。   可今晚她越是尽兴,就越发委屈。   最后时刻,她翻身过来,趴在男人的怀里,委屈得想哭。   一想到虞砚会把目光放在别的女子的身上,她就难过得要命。   心里像是被粗暴地塞进去一块棉花,堵得人呼吸不畅,话也说不出来。   酸酸涩涩的,比她那日遇到刺客,比她前世被太后赐死还要委屈。   他怎么可以看别人呢,那个人还跟她那么像。   前世嫁给虞砚的那三个月里,她曾经被太后召见,太后与她说过许多,其中有一条,便是在提点她,说往后若是安北侯纳侧室,她不可阻拦,要识大体。   那会她对他没有很深的感情,对此并无意见。   但如今回想起来,她发现太后的字字句句她都还记得,反复回忆着,最后竟是真的哭了出来。   虞砚以为自己弄疼了她,慌张地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哪里疼吗?”   明娆不答,噙着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虞砚手足无措,将人搂进怀里,好在她没有推开他。   手抚着明娆光洁的背部,正要说点什么,肩膀一痛,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他眉头都没皱,只将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待她发泄完,才温柔地吻去女孩眼角的泪痕。   明娆抽抽搭搭,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埋怨地看着虞砚。   带着哽咽的哭腔,她终于开口:“从前是不是也有很多姑娘喜欢你?”   她只问了这一句,虞砚便知道了她在介意什么。   搂着人反复地哄,一遍一遍澄清,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说了大半宿,才把人安抚好。   夜深人静,虞砚低头凝视女孩睡脸,后知后觉,她这大概就是在吃醋吧。   吃醋啊……   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小牙印,愉悦地笑出了声。   **   后来的半个月里,凉州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关于安北侯的乐事。   也不知这位侯爷是哪根筋搭错了,亲自登门拜访了城中小半数人家,不管是当官的,还是书香名门,亦或是本地富绅、百年望族,皆得到了安北侯的垂青。   他顺着街道,一家一家敲开了门。各家家主受宠若惊地迎出来,虞砚就站在门口,拎着剑,冷着脸,一脸烦躁地说道:   “你家可有适婚女子?”   家主们懵然一瞬,未来得及惊喜,却见虞砚抖抖手腕,将利刃露出刀鞘几寸,将剑指向众人,又冷笑一声:   “嫁谁都好,只要别将主意打到本侯身上,否则——”   他没说完,收了剑,扬长而去,又敲开了下一家的家门。 第39章 .长点记性你猜千刀万剐有是多少下?【……   那日虞砚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敲开房门无数,却独独没有白月那户人家。   于是就有人开始传,安北侯喜欢白姑娘,安北侯如此做的意图就是告诉白姑娘,他心里有她。   这种不靠谱的谣言,尤其传言的主角是安北侯,放在从前,是万万不可能传起来的。   一是因为从前虞砚深居简出,除了必要时候,几乎不露面于人前。   二则是因为都说安北侯性情寡淡,脾气喜怒无常,他讨厌的人和事太多,没人敢开他的玩笑。   可这回不同了。   前有安北侯陪着新婚夫人去刺史府上做客,那温柔体贴的样子叫人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后又有他屈尊降贵,深入百姓家中,即便做的事常人无法理解,但毕竟那是安北侯,他的所作所为,一定都颇有深意。   安北侯在众人心里的认识算是彻底颠覆,于是茶余饭后也敢说说与他有关的风月消息。   被安北侯警告过的那些人家,不敢忘记他说的话,纷纷叮嘱女儿,不要多生事端。   除了有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姓赵,是个有点家底的富商,开国太.祖皇帝打通了从边疆到中原的贸易之路,赵家的先祖便乘着这股热风,往来东西,赚得盆碗钵满。   殷实的祖业足够他们几代都花不完,后辈儿孙虽然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大人物,但好在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守着凉州城这点小地方,也混成了当地有些分量的家族。   赵家的幺女行六,最喜欢美人,尤其是有着一双桃花眸的美人儿。   夏日的时候,她随着家里人去江南游玩,初冬时节回到凉州,带回了一个女子,名叫白月。   这位白姑娘据说是六姑娘在路上顺手救回来的,她无父无母无依靠,走投无路时,因为一双好看的眼睛被赵六姑娘选中,带回了赵府。   白月人如其名,那双眼睛澄澈透亮,如月光般皎洁,才到赵家没多久便将赵六姑娘的心拿捏地妥妥当当。   这不,刺史夫人的生辰宴上,赵六姑娘看不得别人只夸明娆,在她眼中,还是白月这般娇弱小白花一样的女子最是好看。   明娆身上总带着点妩媚,赵六姑娘很不喜欢,因为她几个姨娘就是这样会勾引人的女子。   赵六姑娘为白姑娘好生出了一番风头,白月也没有辜负她,让赵家与安北侯府成功有了牵扯。这小半个月来,外头传什么的都有。   虞砚自从挨家挨户亲手砍断了自己的桃花后,他就忙了起来,每日天不亮就离开侯府,入夜才回到家中,他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去关注自己有什么绯闻。   他这一忙起来,陪伴夫人的时间又大幅度缩减,每日顶着一张睡不醒的丧气脸,浑身的冷气叫三里内的人都不敢喘一声大气。   也因此,他身边的将官就算谁听说了什么,也不敢在虞砚跟前多嘴,毕竟谁也受不住安北侯那一记死亡凝视。   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明娆也听说了,她心情一日比一日不好,心里吃味得紧,可就是没办法跟虞砚开口问一问。   虞砚每日都带着满脸倦色与烦躁回来,明娆没舍得用这事再烦他,只得自己一个人默默咽下满腔的酸涩。   夜深人静时,醋味酿得浓,她就缠着人不松手,金锁铃铛一响就是一夜。   ……   腊月初八那日,虞砚换好衣裳,临出门时,来到床边,把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他弯下腰,抱了抱明娆,“午膳时我会回来。”   明娆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微微讶异,“这么早?”   虞砚已经有好几日都没陪她用过膳了,他很忙,明娆知道,也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明娆才刚醒,脑子还很不清醒,她听说他今天会早回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男人低笑,揉揉她睡得红红的脸蛋,“嗯,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女孩懵懵地缓了缓,乖巧点头,“那我等你。”   “今日若是听到外头什么动静,不要理会。”虞砚直起身,又把被子给她盖回去,“今日街上可能会有些乱,不要出去。”   明娆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在她脸上轻轻啄吻,起身离开了。   乱……   明娆抱紧被子,躺了回去。   看来今日是有大事要发生。   虞砚临走前那句话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心里装着事,她不再睡得着,索性起床。   天冷,唐慕颜叫她出门她也不愿意出去,她自己待着无聊,就找了些事做。   快到新年了,她想亲手做点东西送给虞砚。   凉州城的侯府里,虞砚的书房中同京城的家里一样,摆了个很大的博古架,架子上有许多文玩古器,还有许多样式精美制作精良的文房四宝。   明娆可以随意出入虞砚的书房,她围着博古架转了又转,终于想到了做点什么。   七月初七虞砚生日那天,明娆送的是买来的名贵紫檀木镇纸,今年除夕,她可以亲手做个类似的东西。   这些日子叫人把东西准备齐了,早膳过后,明娆抱着工具去了耳房。   东西摆了一圈,磨石握在手里,她低着头专心打磨,好几次都因为心不在焉伤了手。   明娆看着伤痕累累的指腹,叹了口气。   到底是心太乱,不静,不适合做这个。   或许是虞砚走时跟她说的那句话,又或许是她昨晚没睡好,今天总是心神不宁,正沮丧着,下人通传有客来访。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再有一会虞砚就要回来了。   若是在平时,明娆都会吩咐不是岑家唐家的人就拒了,可今日也不知怎么,明娆突然多问了一句,“是何人?”   “回夫人,是赵家的夫人。”   明娆先是愣了愣,她并不认得什么姓赵的人。   “夫人,可要回绝?”   明娆头点到一半,突然想起那些传闻。   她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心慌的厉害,也难受得厉害。   缓了下呼吸,终是没将人赶走。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竟很想再见见那位白姑娘,与她一较高下。   明娆吩咐下人,叫她们在花厅等着,自己去换了身得体的衣裳,打扮一番,亲自去见。   明娆步入厅堂,第一眼便见到了那位白姑娘。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极了明娆。她的身量也与明娆相似,皆是在女子中较为高挑的身量,看着比明娆年轻一些,身材一样的玲珑有致。   巧的是,白月今日也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裙,料子和明娆的都一样。   不用说也知道,这定是那位赵六姑娘给白月置办的。   赵夫人见主人到,忙站起身笑脸相迎,明娆默不作声往里走,注意力总是在白月身上。   她不由得想,真的挺像的,就连她看了都要恍惚一瞬,若是只看背影,还真难分一二。   这世间有相似的人不足为奇,这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道理明娆都知道,可她还是介意。   介意虞砚多看了她一眼,介意虞砚警告了所有人,却独独漏下赵家,介意赵家人今日上了门。   众人落座,婢女上了茶,明娆没有多与人寒暄,她实在提不起精神。   “赵夫人今日来,是为何事。”   赵夫人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来给夫人赔不是,这些日子外头那些传言都是乱传的,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啊。”   她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面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眉飞色舞,眼尾上扬,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赵夫人也的确自得的很。   那传言在坊间流传了那么久,都没见人制止,依赵夫人看,这就是安北侯想纳妾,却不好意思直接跟夫人说。   于是就迂回婉转地,借悠悠众口,一点一点试探明娆。   等明娆接受得差不多,安北侯也该把白月接到府上了。   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赵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见得多了。   虽然她看不上白月的出身,但是若是安北侯的新欢是出自他们赵家,以后何愁不能在凉州城再往上走一走呢。   赵夫人越想越开心,尤其是看了明娆见到白月时的反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她这幅模样落在侯府众人的眼中,就有些炫耀无挑衅的意味。   明娆突然很后悔把人叫了进来。   她抬手按了按头,正打算寻个由头把人打发走,又听赵夫人热情道:   “夫人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吗?正好,白月懂些医术,夫人何不让她瞧瞧?”   明娆揉捏太阳穴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个低眉顺眼站在赵夫人身后的女子。   她没说话,侯府众人也不敢出声。   “她?”明娆突然笑了声,“她是什么身份呢?”   明娆从未在外面与人红过脸,更没下过别人的脸面。   她跟岑玄清很像,都受秦氏的影响,不太喜欢与人交恶。有些时候,宁愿自己受点委屈吃点亏,也不喜欢当面与人翻脸,她不太擅长和人争论,也总是下意识避开会发生争端的情况。   可是今日她实在忍不住了。   自己心里那股酸水揣了小半个月,终是在对方肆无忌惮的挑衅下,再也藏不住。   见主人发话,侯府的下人也不再客气,阿青上去就要请人离开。   一直沉默的赵六姑娘突然开口:“夫人这般凶悍,可是在嫉妒?”   明娆气笑,“我嫉妒什么。”   赵六姑娘得意道:“自然是嫉妒阿月比夫人年轻,比夫人貌美,还有便是……旧爱不如新欢啊。”   显然,这家人已经嘚瑟得尾巴翘到了天上,不过他们要是有些脑子,懂些分寸,也不至于在凉州扎根这么多年,也没挤进上流官场的圈子。   明娆心里堵得不行,再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打开门放她们进来。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才刚走到门口,就见一身常服的安北侯风尘仆仆,准时赶了回来。   明娆看到他,心里的怒火更旺。   屋里的赵家人追出来,也看到了面带着笑意,一步步走来的男人。   正午是阳光灿烂耀眼,照在虞砚身上,像是会发光。   赵六姑娘双眼发亮,看了一眼白月。白月面露羞赧,眼巴巴地瞧着虞砚。   明娆目光从赵家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转回头,迎面对着虞砚走去。   她目不斜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虞砚一眼,自己走自己的路,就是不搭理他。   她没有跟他走在一条线上,而是错开了一个身位,正要擦肩而过,男人突然横跨了一步。   明娆直直撞进了男人怀里,她抬头怒视,瞪着虞砚。   虞砚低低笑出声,一把将人牢牢捞在怀里,收紧手臂。   无视满院子的人,他倾身凑到她耳边,微微低下头,头埋进在女孩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腔中满是她身上的馨香,烦躁稍缓,愉悦感逐渐蔓延至全身。   他没忍住又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躁郁。   心情好了,嗓音含着笑,用似情人间暧昧痴缠的音量轻声呢喃:   “怎么了?谁惹卿卿生气了?”   明娆不语,凶巴巴地瞪他,可眼神别提多委屈了。   虞砚弯唇轻笑,偏头就要吻下去。   明娆伸手挡住他的唇,埋怨的神情不再,脸颊慢慢爬上红晕,躲闪了眼神,有些羞赧。   “你松开我。”   虞砚只是笑,他一手勾着明娆的腰,松开了一只手,握住了明娆的手腕。   他把明娆的手抓紧,不叫她的手离开他的唇,倏地懒散一笑。   微启唇瓣,将她的手指卷入口中,轻轻咬住。   他一边慢慢吮着她的指尖,一边用含着慵懒笑意的黑眸牢牢地锁着她,那眼神滚/烫炙/热,蛊惑人心。   感受到指尖被灵活的舌卷起,明娆腿一软,慌乱收回手指,推了推他。   虞砚品了品余味,觉察出不同。   嘴里似乎有血腥味。   他皱着眉,抓住明娆的手,摊开掌心,他看到了她伤痕斑斑的手指。   女子一向白皙如玉葱般的手指上此刻布满了划痕,像是被利器所伤。指尖有被什么东西压过的一条棱线,指腹红红的,不知是被他吮的,还是被什么东西硌的。   “怎么弄的?”他沉声问。   明娆不好意思说实话,又推了推他,“没事,就是不小心。”   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她才不能告诉他。   虞砚纹丝不动,箍着她的腰,把人往自己贴得更紧。   “你别,好多人……”   “嗯。”他看到了。   男人抬眸,目光蜻蜓点水地扫了一圈,又淡淡收回。   他此刻已没了笑容,唇擦着她的耳廓,“她们给你委屈受了?”   明娆窝在男人怀里,“嗯……”   应得十分不自在,因为这也算她“自食其果”,怨不得旁人。   “那下回,不要轻易请人进来了,好吗?”   “嗯,我知道了。”   虞砚又把人往怀里揉了揉,手拍拍她的后背,低哑着声音说了一声“乖”。   夫妻俩旁若无人的亲昵,侯府众人早已司空见惯,面不改色。   赵家人心里没了底,这看上去这么恩爱腻乎,也不像是感情不和,失宠了啊。   正这般想着,就见虞砚松开了明娆。   他低声道:“别走,还有些事要处理,结束后,陪你用午膳?”   明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赵家人。   她觉得虞砚说的要处理的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她点点头,“好。”   “对了……”虞砚轻笑了声,手掌贴上女子纤腰,掌心留恋地在上面徘徊。   他看着女子通红的耳朵,温柔问道:“可否借娆娆的手帕一用?”   明娆忍着酥.麻,红着脸,“……嗯。”   男人的手指微挑,从她腰间抽走一条洁净的白色丝帕。   “回头再还你个新的。”他说。   虞砚直起身,扭过头,冷淡地看了一眼赵家众人。   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后颈,低头勾了下唇角,抬步朝众人走去。   他今日穿了身骑装,腰间用蹀躞带紧束,衬得肩宽腰窄,裤腿塞在战靴里,双腿笔直修长,格外性感。   只是他漆黑的瞳孔里散着骇人的冷意,那目光比冰还冷,叫人不敢再垂涎觊觎他出众的容貌。   朝着众人走来时,自虞砚身上有沉默又极具压迫的气场四散开来,气氛骤凝。   他一边快步走来,一边懒洋洋地开口:   “都拿下。”   三字落,不知从哪窜出好多身穿黑色衣裳的暗卫,顷刻间,每个赵家人的脖颈上都架了一把剑。   除了白月。   眨眼之间,虞砚就走到了白月面前。   白月惊慌又羞赧,怯怯行礼,“侯爷万福。”   虞砚没有理她,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用明娆的手帕裹住自己的手。他缠了又缠,勉强将自己的手掌和手腕都包裹住。   还好,帕子若是再小些,怕是不成。   见男人似乎并不排斥,白月心中燃起一丝欣喜。   她无措地抬眸,眼眶微红,学着明娆的表情,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侯……”   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虞砚蓦地朝她伸手。   他出手凌厉果断,用力掐住了白月的脖子!   “呃……侯……嗬——!!”   白月下意识抓紧虞砚的手腕,想要将他拉下去。她死死抠着那条白色丝帕,用力到长长的指甲生生折断,指甲嵌进指缝,扎得血肉模糊。   “唉,躲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虞砚轻声感慨。   血迹染脏了帕子,他无动于衷,一手背在身后,面不改色,缓缓收拢五指。   直到嘶哑的声音一点点消失,白月开始翻白眼,手无力地垂落身侧。   虞砚适时松了手,他将白月往外一甩。   咚的一声!   白月的后背摔在地上,震得五脏六腑剧痛。   除了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院中再无一人敢发出响动。   虞砚走到白月身前,抬手看了看那脏污的丝帕,不耐地“啧”了声。   虽然早就想到,帕子一定会废掉,可是看着明娆的帕子上染上这般脏污龌龊的东西,虞砚的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他漫不经心地落下眼眸,似笑非笑,薄唇轻抿。   唇角微勾起弧度,却不带任何笑意,微沉的嗓音缓缓道:   “白霁已经死了。”   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女子顿时瞳孔皱缩,她挣扎着,想要起来。   男人眼神很冷,一脚踩在白月胸口,稍一用力,便把人压了回去。他嫌恶地皱眉,似乎是讨厌极了碰触别人,收回脚,鞋底在地上蹭了蹭。   “他先前交代了很多,却独独没有你。”   若非是白氏的生辰宴上,虞砚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当真很难找到这个藏在暗处的女子,毕竟她藏得很深,并且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白月和明娆像,不是个巧合,她们原本没有这么像。   白霁最先发现了明娆来到凉州,所以叫白月照着明娆的样子学,对于一个出色的细作来说,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她学得一模一样。   想用美人计,可惜用错了对象。   “所以我把他杀了,”虞砚愉悦道,“千刀万剐,你知道有多少下吗?”   上回剐到第十八刀,他累了,倦了。   原本呢,也就算了,毕竟他很怕麻烦。可惜啊,他们非要来招惹他。   一想到这对兄妹叫明娆难过吃味了好几日,虞砚剐起人来,都变得干劲十足。   虞砚说累了,叹了口气。他在白月面前蹲下,手搭在膝上,姿态随意懒散,目光却极冷。   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计谋不错,”他说得有些渴,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淡淡开口,“不知贵国往城里安插了多少人,若你们老老实实,本侯还可当做没看见,可惜。”   可惜手伸得太长,伸到了他的家里,伸到了他的娆娆面前。   虞砚目光平静,他又伸出那只被包裹着的手,准确快速地擒住白月的左手,干脆利落地向外轻轻一折。   “啊……!!”   咔嚓一声脆响,随后女子的痛呼声刺破苍穹。   她的手臂被人残忍折断,哐当一声——   袖子里掉落出一把短匕。   远处的赵夫人和赵六姑娘瞧见这一幕,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们哪里知道,自己随手从路上救回来的柔弱女子,竟是敌国细作。   虞砚冷眼盯着那把匕首,不由得想,若是他回来得再晚些,这些人会对明娆做什么。   他偏过头,冷淡的目光扫视过在场赵家人,神情似乎有些苦恼。   “该怎么叫你们长长记性呢。”   这家人果真是蠢呐,他以为自己特意略过了赵家,他们应该有所忌惮才对,不惶惶不安地去思索自己有何问题,反而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   虞砚慢悠悠站起身,解下那条被染脏的手帕,轻轻松手。   帕子忽忽悠悠,落在了白月的身上。   虞砚转身往外走,“拖下去,审。”   路过被吓得失了魂的赵夫人时,虞砚偏头看了她一眼,“就……关在一起吧,也省得她们无聊。”   让赵家人看着白月是如何被剥皮拆骨,应当能记忆深刻,再也不敢了吧。   暗卫们训练有素,片刻间便清了场。   虞砚走到明娆面前,用没有碰过别人的干净的那只手,紧扣在明娆的后脑上,按着她的头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然后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他吻得很急很深,极尽缠绵。   带着点惩罚意味地撕咬着女子的唇瓣,他一腔恐惧与后怕无处发泄,想将她的唇咬破,去吮她的血,好确定她的存在真实而安全。   齿尖已经衔住了红唇,却终究没舍得咬破。   怎么舍得叫她疼呢。   明娆抬手,要搂住虞砚的腰,却被他躲开。   他低下头,额抵着她的,呼吸有些乱,有些急。   他用力揉了揉明娆的头发,嗓音沙哑:“帮我去洗手,然后陪你吃饭。”   明娆的余光还能瞥见暗卫将人往下拖的画面。她不顾虞砚的躲避,闷头抱了上去。   脸埋进男人胸膛,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虞砚,对不起,我又叫你担心了。”   “没关系,那娆娆要记得,以后不要再轻易把人放进来了。”   “我一定记得。” 第40章 .黑屋二级“这里没有外人了。”【双更……   白月后来如何,明娆不知道,虞砚没有在她面前再提过关于那些人的事,他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不好的事。   只是这件事的发生,叫明娆隐约察觉,虞砚对她的掌控愈发肆意、不加控制。   明娆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被打造好的牢笼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她有时会有些恍惚,会想这样到底好不好,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仍然纵容着虞砚对她肆意占有。   每每被虞砚那双漂亮的凤眸注视着的时候,那样专注的眼神,总会叫人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就是他的全部。   她喜欢这样被爱着,虽然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感情太过沉重,但虞砚对她实在太好,好到总能叫她忽略掉那丝丝不适。   白月的事刚发生以后,明娆当晚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虞砚安抚好。   虞砚很喜欢握住她的脚踝,放到自己的肩上。   他总让她踩住自己的肩膀,然后偏过头,眼眸带笑地亲吻那个铃铛。   金锁铃铛叮铃铃,床幔开始晃动。   被碰得狠了,她的头会险些磕到床,但好在男人的反应总是很快,每一回都会眼疾手快地攥着她的脚踝,将人再拖回来。   铃铛被扣在掌心,没有乐声泄出去,明娆双眸含着雾气,望着眼前不断更替的画面,总是在想,这个时候的虞砚又在想些什么。   但这些问题也只是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往往来不及思索,她便又如砧板上的鱼,翻来翻去,任人宰割。   今夜大抵是受了刺激,或许是那把匕首,又或许是明娆异常乖顺的模样,叫虞砚一反常态。   他从前向来不爱在这时调笑说话,可今日,动作不停,嘴也不停。   也不知他从哪儿学会的花招,各种好听的说了一遍,“卿卿”“娆娆”换着叫,还让她咬他。   她不知,虞砚只是怕白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她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叫她看到自己残忍无情的一面,他心里是害怕的。那些血型的事,他希望明娆永远不会看到。   虞砚需要用其他的事情将那段记忆遮掩掉,让她忘却,想不起来。   “娆娆不开心,是因为在吃醋吗?”   虞砚低笑着,低声问她。   明娆身上汗涔涔的,绵软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身子柔弱无骨,说出来的话也软绵绵。“我没有。”   虞砚又笑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没同我说。”   他也有错,最近太忙,忽略了她的感受,没有注意她的异样。   每晚她都缠人得不行,虞砚坠落在快乐里,没有去想过这是为什么。   今天回来见到赵家人,见到白月,见到她气得不想跟他说话,虞砚才迟钝地想明白,她竟是一连吃了好几日的醋,自己憋着不告诉他。   虞砚越想越开心。   明娆向来娇弱,有浅红印子留下,并不疼。   明娆没甚力气瞪他一眼,她不好意思承认,但也不愿说谎,毕竟自己确实很在意。   自以为很凶的嗔视,没有哪个人能受得了这样无声的撩.拨。   “好,没有。”虞砚知道她在害羞,于是不再为难,“娆娆要记得,不要再让陌生人进门。”   ……   夜深了,万籁俱寂。   房中燃着一盏幽暗的烛火,虞砚盯着跳跃的火光,心久难平静。   明娆已经睡熟,虞砚却毫无睡意。他手指勾起女孩的一绺长发,在指尖缠绕。   发丝卷在手指上,卷紧,再松开,如此往复,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乐此不疲。   他的心情很好,好到睡不着。   他一想起明娆白日时的承诺,便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虞砚给明娆掖好被子,披上外袍,打开房门。   怕风灌进去,他关紧了门。   月光皎皎,冷风呼啸,虞砚的心仍静不下来。   长身玉立,负手站于廊下,目光慢慢扫过这座府邸的一砖一瓦。   西北冬日的风凛冽,刮在人脸上像刀一样,风卷起衣摆,发出簌簌声响。   虞砚唇角缓缓勾起,低沉的笑声愉悦。   娆娆不出门,应该把宅子装扮得再好看些,不然,天天看,日日看,她若是厌倦了该怎么办呢。   ……   转日清晨,明娆醒来便听到外头热热闹闹的。   她缓缓睁开眼,才一动,身侧男人便停了翻书的动作,侧眸望来。   明娆转头看去,就见虞砚一身常服,外侧的腿屈起,撑在榻上,内侧的腿平放,挨着她的被子,肘抵在屈起的膝上,手撑着腮,眼含着笑,也在看她。   “发生了何事?”她迷迷糊糊咕哝道。   虞砚帮她拨开脸颊的长发,柔声道:“在收拾院子。”   明娆微微诧异,“收拾院子?”   他们居住的院子平日他都不叫人踏足。   “嗯,没有旁人,是阿青与禾香她们在做。”   还有每日守在暗处的女护卫,没有陌生的面孔。   昨晚又折腾到后半夜,明娆精神不佳,才说了几句,又翻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虞砚见她睡熟,合上书册,下榻更衣。   已经腊月初九了。   算算日子,他那封告假书,快马加鞭,应当已经送到京城了吧。   **   京城,思政殿内,年轻帝王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太后发火。   太后陈琬柔盯着那张边角已经磨损了的字条,气得眼睛发红,抬袖一挥,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扫落。   她收紧五指,将那张字条攥成一团,胸口不住起伏,气得浑身发抖。   “他就这么挑衅你,他真敢?!”   交回兵权,不过问琐事,对于皇权来说,听上去是莫大的好事。   可太后再清楚不过,外敌频频来扰,朝中无人可用,唯有安北侯能当大任,驻守边镇抵御外敌。   他要是撂挑子不干了,那么国家就会陷入危机。   安北侯这是在威胁她,别管不该管的事,否则他不介意用这个国家来陪葬。   这就是个疯子!   皇帝走上前,手扶住太后的身,把人扶到自己的龙椅上坐好,又将太后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她手里拿走了字条。   纸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没个样子。龙飞凤舞,极致潦草,短短的一行字,连个落款都没有。   虞砚的字从来都是最好的,这张好是好,却看不出丝毫从前读书时的痕迹,想来是心情不佳,带着怨与怒写就的。   陆笙枫垂眸,又看了一遍那行字,倏地笑了声。   陈琬柔瞪他,“你还笑得出?!”   “母后,您在气什么呢?”陆笙枫走到龙案前,将纸盖在了烛火上面。   火苗吞噬了墨迹,很快化为灰烬,除了一缕未消散的烟,再无痕迹。   陆笙枫毫不在意地扯唇轻笑,“您这么生气,是怕阿砚造反不成?”   陈琬柔眸光瞬间冷了下去,“你说什么。”   “母后怕,朕可不怕,朕盼着那一天呢。”   陈琬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年轻的帝王回头,挑眉,“母后很惊讶?朕以为,您对朕的脾性早有了解,毕竟,这也是您当初会选中我的原因啊,不是吗。”   找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子,当做傀儡扶植上位,这就是陆笙枫在陈琬柔眼里的全部意义,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得很。   太后脸色变了变,别过头,不再搭理。   陆笙枫也不在意太后的态度,他走到妇人面前,蹲了下去,手扶在她的膝上,笑得温柔。   “母后不必担心,阿砚他不会的。”   “你怎知他不会,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虫。”   陆笙枫笑道:“朕自然知道,因为朕了解他。朕知道他在意什么,所以确信,他对这江山不感兴趣。”   “他只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罢了,他何时顺从过?!”陈琬柔气得口不择言,“他就跟他死去的父亲一样,都是个一根筋的犟种!”   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半晌,帝王幽幽叹了口气,握住了太后的手。   “母后,人已经故去了,何必再为当年事耿耿于怀呢。阿砚的意思朕明白,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了,毕竟咱们还指望着他,您也莫要再与他为敌。”   “亲人间没有血仇,他如今有了夫人,应当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若将他逼急了,后果……朕不敢想。”   陆笙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太后哄好,送回宫中。   夜深了,帝王依旧独居在思政殿内,没有去任何一个妃子那里。   冯三孚早已习惯,伺候着皇帝宽衣,见帝王毫无忧虑之色,没忍住多了句嘴:“陛下,您看上去心情不错。”   陆笙枫淡笑着摆手,“尚可罢了。”   “您真不担心安北侯……”   “担心?”帝王摇头低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不会的。”   冯三孚不再言语,放好幔帐,躬身退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忽又听男子说道:“他除了母后那么多钉子,朕也该再放回去一个了……”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虞砚一早回了营地,他上午会在军营待上半天,慰问过驻地的兵将后,若无事,午后便会回府。   虞砚没办法与明娆一同用午膳,明娆还挺高兴的,因为她花了多日做的礼物,终于有机会送出去了。   虞砚离家前,看着自己夫人三催四催地把他往外赶,还有些委屈。   捞过人抱在怀里亲了够本,才满意地离去。   “只半日,他怎么这么黏人……”   明娆摸了摸发麻的唇瓣,两颊绯红。   正午时分,凉州下起了雪。   往年自十月底,凉州就开始下雪了,今年季节格外反常,硬是拖到了年末,才见到雪花。   只半个时辰,明娆用了个午膳的功夫,便从零星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   院子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明娆裹着厚厚的貂毛披风,站在廊下,向外伸出手,接住了大片的雪花。   凉意在掌心化开,她有些担忧,“这么大的雪,他回来时路一定不好走,他早上穿的有些单薄,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禾香与阿青对视一眼,禾香低头笑了笑,“夫人,您就放心好了,侯爷身强体壮,不会生病的。”   “但愿如此吧……”   主仆三人沿着游廊往回走,自拱门处,一婢女垂着头,快步朝她们这边走来。   “夫人,外头有一人自称是明家的大公子,想要见一见您。”   明家大公子……   明娆一愣,“大哥?!”   明娆拢住披风,抱着手炉,抬步便往门口跑。   “夫人小心路滑!”   明娆没有慢下脚步,她穿过游廊,很快来到府门前。   远远就瞧见,漫天雪花飞舞,一青年只身孤影,站在大雪中。   他没有打伞,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衣裳被雪水洇染出一片深深的水渍,发丝也被打湿,看着有些狼狈。   明娆走到近前,唤了一声大哥。   明迟朗蓦地转身,隔着氤氲水气,直直望着他。   “真是你!你怎么到凉州来了?!”   明娆高兴坏了,她刚问完,没等明迟朗回答,懊恼地咬了下唇。   “瞧我,真是傻了。大哥快进来,禾香给大哥打伞,阿青去叫人准备身衣裳。”明娆对着明迟朗笑了笑,“这么大的雪,不该站在外头说话的。”   明迟朗一直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他也不知是明娆没有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还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娆领着他去了会客的花厅,这一路上,明迟朗都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院子看上去别有情致,不像是安北侯的风格。   到了花厅,明迟朗拦了下她。   “不必忙了,我坐坐就走。”   明娆愣了一下,“好,那进来喝杯茶。”   婢女将热茶端上,明迟朗端起茶盅,抿了下热茶。   茶具精致,花纹古朴文雅,像是明娆会喜欢的风格。   明迟朗一直沉默,明娆这才察觉出不对,她觉得大哥似乎并不开心。   迟疑了下,试探道:“大哥,你怎么会来凉州?”   明迟朗在今年夏天的时候结束了巡按御史的工作,回京述职,原本那时说要给他升官,在都察院做佥都御史,就留在京城,不再外派了。   年底应该正是忙的时候,可他这个时候却到了凉州。   明娆心里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明迟朗放下茶杯,神色淡淡地望过来。   “我仍是巡按御史,这次是在凉州任职,为期两年。”   巡按御史虽品阶不高,但是职权极大,明迟朗当了巡按御史好几年,早就该调回京城做事了,怎么又出了岔子,一调又是这样远。   “是……因为明家?”   明迟朗并不避讳,坦然承认:“是。”   明家替嫁的事虽然没有受到明面上的责罚,看似是太后与皇帝宽宏大量,将此事轻飘飘揭过,但实际上,明家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就连明迟朗的仕途也受到了影响。   “可是二哥……”   “卓锡在安北侯手下做事,他的前程,皆由安北侯一人说了算。”   虞砚对明卓锡的观感很好,虞砚喜欢明卓锡有分寸感,懂得适时与明娆拉开距离,所以他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明迟朗人在京城,就在太后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明家又只有他一人在朝为官,他的艰辛可想而知。   “对不起,大哥,是我连累……”   明迟朗严肃地打断:“此事与你何干?你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他是信国公长子,理由承受这一切。   厅堂中气氛凝滞,兄妹俩谁也没有再开口。   明娆陷入自责,她没有发现明迟朗突然站了起来,也没有发现,有个人慢慢朝她走来。   脸颊上突然被一根冰凉的手指触了触,明娆被冷得一激灵。   她蓦地抬头,见是虞砚。   “你回来啦。”   虞砚脸色微沉,黑漆漆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在压抑着,他深吸了口气,压下烦躁。   “嗯。”   “见过侯爷。”   坐在客位的青年拱手作揖。   明娆抬眸要往明迟朗的方向看,虞砚挪了挪脚,挡住她的目光。   他背对着明迟朗,没有理。   眸子漆黑,唇角似翘非翘,微凉的手指捏住女子的下巴,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娆娆答应过我什么?不会将外人请进来,”男人低声道,“才答应的,就忘了?”   他动作很轻柔,语气也不重,可是明娆却霎时间僵住了身子。   他此刻的若无其事,叫人脊背发凉。   “我,我不是……大哥刚来到凉州,天气不好,就叫他进来。”   她突然有些害怕,是,她才答应过虞砚,不会随意叫人进来,可……   “可是,大哥他,他也不是外人啊。”   屋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停留在明娆下巴上的那只手半晌都没有动作,明娆很不安,她抬头,对上虞砚有些茫然的眼睛。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虞砚这一刻的表情。   有些错愕,有些不可置信,有些委屈。   更多的,是短暂的愤怒后,理智重归时的冷静,平静到让人害怕。   他的瞳孔像是罩上了一层灰暗的网子,将他所有情绪都密实地封死。   眉间轻蹙,眼眸低垂,带着凉意的目光落下来,眼神失望又挣扎。   像是有刀子在血脉里横冲直撞,划得人血肉模糊。   身子是冷的,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明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痛苦,她想握住他的手,想收回方才的话,想与他道歉。   她知道虞砚的眼里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她也默许了这样的占有,可惜她没有回报同样的爱意。   不应该在纵容过后,又亲手推翻。   明娆刚抬手,触碰到男人的指尖,手腕被人牢牢抓住。   虞砚突然勾唇笑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儒雅俊朗的青年,不屑地冷笑了声。   又转回头,拉着明娆的手,架到他的肩上,勾住他的脖子。   俯低身子,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不是外人……”他低笑着说,“既然不是外人,那么我们现在要亲热,也可以不避着他,对吗?”   明娆震惊地望他。   “亲、亲……亲热?!”   虞砚若是心意已决,那后面的事,就从来都没有人能制止。   他向前挥袖,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然后双手掐住明娆的腰,稍稍用力,便将人提抱了上去。   “虞砚!”   明娆的手掌抵在虞砚的胸膛,她惊慌失措地推他,“你别乱来!这儿还有……”   “还有什么?”虞砚弯唇笑着,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微凉的手掌贴上女孩的后颈,漫不经心地温柔地揉搓,“外人吗?这里没有了,这里没有外人了。”   厅堂里,只他们三个人,何来外人。   虞砚说完,便吻了下去,吻得急躁。手指伸向腰带,就要去挑开她的衣裳。   他嗓音微哑,“我们还没有试过这里,你会喜欢的。”   他强硬地前靠,长腿抵住,不叫她挣开。   明娆瞬间掉了眼泪,她把自己的身子死死贴向虞砚,她惊慌地道:“别,虞砚,能不能不要在这……”   虞砚看到她的眼泪,便什么火都浇灭了。   哪里舍得她受委屈,更受不了她被人看着,可是她怎么能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呢。   他只想惩戒她,可是事到临头,又舍不得。   虞砚最终还是收了放在她衣带上的手,将人抱在怀里安抚,“这里没有旁人了,他已经走了。”   他说完,便目光冷冷地转头。   明迟朗从变故发生的那刻起,便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想要上前去拉开虞砚,可是又停下了脚步。   明娆在哭,在拒绝,可是她自始至终没有像明迟朗求救过。   “我哥……他走了吗?”   明迟朗想要出声,却被男人更加冰冷狠厉的目光镇住。   男人眼神凶狠,可是落在女孩后背的手掌力道却温柔得不行,说出来的话,也是缱绻万分。   “他走了,已经不在这里了。”   明迟朗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默默地转身,朝外走去。   他的步子每一步都迈得沉重。   关上了门,转身,站在廊下。   身后紧闭的房门里,有女孩的低泣声,还有男人低沉的安抚声。   没过多久,哭声停了。   “乖些,自己解开。”   “外面有人……”   “没有,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他已经被人送出去了。”男人低低哑哑地嗓音染上一抹欲.色,“抱紧我,不然会掉下去。”   “呜……”   又有哭泣的声音传了出来,可是那婉转悠扬的尾音,诉说的不再是痛苦,而是在愉悦地娇啼。   外面大雪纷飞,冷风裹挟着冰雪,顺着人的脖颈,直往人身体里钻。   明迟朗如雕塑一般,沉默地伫立在门外,一站便是许久。 第41章 .除夕大雪新年许愿,不要再做梦了。(……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明迟朗像是才从梦中醒来,动了动僵硬的腿,他隐约听到了明娆发火的声音。   她竟然也会对着人生气。   明迟朗虽然不是看着明娆长大的,但他时常与明卓锡有书信往来。   不管是从明卓锡那里,还是陈氏,亦或是明妘,他从来没有听谁说过明娆对他们发火。   她在明迟朗心里就是个好脾气,软包子一样的小姑娘,自从幼年那件事以后,自从她身子好转,她总是笑着的。   这天真冷啊。   明迟朗觉得自己大约是在冰天雪地里站得太久了,不仅身子是毫无知觉的,连心都麻木了。   阿青抱着一团新衣服,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经过,才在门外等了没一会,房门被人打开一道小缝。   阿青见到了虞砚的脸,正准备把衣裳递过去,顺着门缝,里头女孩的暴怒声也不加掩饰地传了出来。   “虞砚你给我滚出去!”   阿青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没拿住,她面前的男人却低低笑了出来,声音愉悦而满足。   屋里又紧接着响起茶杯茶盏摔碎的声音,阿青不敢再听,听着头皮将衣裳塞出去,打算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虞砚接了衣服,却没有关门。阿青抬头,就见自家主子目光冷淡地看了一眼明迟朗。   儒雅的青年衣衫湿了半边,他面冲着风雪,脊梁挺得笔直,背影竟有一丝孤寂与倔强。   虞砚只淡淡一扫,目光又落在了阿青的脸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挑了下眉。   阿青背脊一僵,挺直身子,接到了主子的暗示。   门终于关上,阿青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明迟朗身边,压低了声音不叫里面的人听到:   “明公子,这边请。”   明迟朗不动,两只脚像是被冻在地上了似的。   阿青对待“任务”向来不留情面,她木着脸,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道:“劳烦您移步偏厅。”   明迟朗不想走,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就想第一时间看看明娆,确认她好不好。   阿青的语调没有起伏,“我们侯爷不希望夫人看到您还在这里,公子,请吧。”   安北侯的手下行事风格都出奇的相似,不给人留颜面的做法,与他如出一辙的冷漠直白。   明迟朗早就进入了官场,他对虞砚早有耳闻。他知道那个男人向来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他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向来都不考虑旁人的情绪,只要他高兴就好。   这都是身在官场中的人,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安北侯恣意妄为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偏他有这样做的资本,没人能管束他,明迟朗早就知道。   可这回,明迟朗想,虞砚终究还是和传言里有些不同了。   自从踏进这座府邸,明迟朗就知道,他妹妹的新婚夫君在某些方面,是真心把人捧在心尖上宠着的。   虞砚叫他走,这是怕明娆出来看到他而觉得难堪,怕她不自在。   知道顾及明娆的感受,即便只是掩耳盗铃。   明迟朗转过身,终于敢看向那门板一眼。   他早就该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叫所有人都为难。   屋中明娆不满的声音陆陆续续若有似无地飘出来,明迟朗突然苦笑了下。   旋即转身离开。   ……   明娆与虞砚冷战了。   起因是虞砚的一句:“你方才很快乐。”   明娆原本羞赧得不行,这一句彻底点了炸药桶,可以算是恼羞成怒。   她原先理亏,听虞砚说大哥已经走了,而且她被男人背出去时,她四周望望,明迟朗确实已经走了,她原本打算此事就此揭过,她可以不计较虞砚当着人对她做那样的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闭嘴。   可惜男人得意忘形,没了分寸,非要在老虎头上拔须。   虞砚背着人一路回了房,才刚把人放到榻上,一转身,后腰就被人揣了一脚。   那一脚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可是虞砚知道明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手足无措,后悔不已,还是被明娆轰了出去。   “娆娆,我错了。”   虞砚隔着门板,对立面的人认错告饶。   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赦免自己的“旨意”,虞砚懊恼地揉了揉头。   阿青鼓起勇气,上前提醒:“主子,偏厅还有位客人。”   虞砚手一顿,哦了声。   他忘了。   那不重要,明迟朗不愿意等,走就是了,反正虞砚也不想看见他。   阿青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道:“夫人在气头上,您何不先等夫人冷静冷静,再进去道歉。”   虞砚不懂女子的心思,他身边也没有人会教他这些。阿青向来本分,不爱言语,今日倒是多嘴说了这么多。   虞砚不跟她拐弯抹角,“你有事跟本侯说?”   “没甚大事,”阿青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就是想告假半日。”   虞砚挑了挑眉。   阿青硬着头皮道:“除夕是我娘祭日,属下想去祭拜……”   往年她因为是女子,并不能近主子的身做事,今年有了夫人,她才有“升迁”的机会,受重用是他们每个下属的愿望,可是也有不好的,就是不再有自己的时间,也不能再拥有自己的事情。   往年这一日她都去她娘坟前待上一日,一同守岁,今年……就半日吧,多了也不敢要。   虞砚闻言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神色,左右有他在家,明娆不会有什么事。   他摆摆手,阿青意出望外,面带喜色,赶紧收拾东西出门去了。   虞砚脚步匆匆,沿着游廊往偏厅走,心里想着打发了不速之客,他再去看看明娆气消了没有,若是没消……   那他就再求求她,求不管用的话,下跪总管用吧,不管是打他还是骂他都好,只要别不理他。   虞砚走到门口,厅中空无一人,桌上的茶杯已经放凉,明迟朗早就走了。   虞砚没放在心上,除了明娆,其他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皆与他无关。   解决了一桩事,脚步不停地又往回走,等他再次走回到卧房前,时间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虞砚现在门外,鬼鬼祟祟地附耳于门上,听了听里头的动静,见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在哭,又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娆娆,我能进去吗?”   “娆娆,我错了,让我进去好不好?”   “我不是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走开!”   虞砚僵了僵身子,侧过身,肩膀倚靠着门板,幽幽叹了口气。   他也是活该,瞎犯什么病。   再等等吧,等一会,再求一遍。   虞砚抱着肩膀,懒洋洋地望着还在扑簌簌下着的大雪。   无所事事,他的思绪开始四处游离,开始胡思乱想,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来阿青方才说的。   她说要去给她娘上坟。   虞砚不屑地轻轻扯了下唇。   大过年的上坟,真会挑日子。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别人,自己的父母不也是挑了个好日子吗?   七月初七,乞巧节,他的生日。   虞砚抬头望了望天,突然自嘲地勾起唇角。   也不知为何会想起他们,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那天以外的日子想起他们了。   和明娆在一起以后,他都感觉自己变得有人味儿,以前他哪里会去花心思想这些事。   浪费时间,又无济于事,多思无益。   虞砚突然又变得丧了起来,眼角向下耷着,唇瓣紧抿。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明娆突然从里面把门打开。   虞砚没有回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垂着头,神色恹恹地靠着门框。   他不动,于是明娆绕过来时,就看到了他的表情。   像是头一回在宫里遇见那次,眸色漆黑,眸光冷厉带着刺。脸上的表情不多,整个人格外沉默,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明娆原本还有气没消,这一眼却是愣住了。   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样,是她话说得太重,他不开心了?   她眨了下眼睛,等再看去时,男人眼里那些尖锐的复杂的情绪又消失了,仿佛方才只是她看错了。   明娆犹豫了一下,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你怎么了?”   虞砚安静地凝视着她,眼里的黑雾慢慢散去,冷意逐渐褪去,目光渐渐柔和。   他轻描淡写:“没事,就是有些冷了。”   抬手揉揉她的头,“对不起,我错了,下回一定等人走了再对你那样。”   白白叫人听到他的娆娆的声音,事后想起来虞砚要后悔死了,那声音只能他听到,他真是昏了头,才做出那么猪狗不如的事。   明娆的目光顿时凌厉,警惕道:“你不是说人走了吗?”   虞砚面不改色,“哦,是啊,他早就走了,我是说,下回先把他赶出去,然后再对你说……”   他嗓音低了下去,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浑话,叫明娆的耳朵顿时烧了起来。   “没有下回!”明娆面红耳赤,恼怒地瞪他,“以后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进来!”   “再放人进来我就是小狗!咬死你!”   她抬手推了一下他,用力哼了一声,气冲冲地回屋。   到底是心疼他在外头吹风淋雪,门没关,给他留着。   明娆不忍心他吹风,可是也没有说出原谅他的话,她始终没办法释怀今日的事。   不插科打诨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仿佛陷入了僵局一般。   明娆知道他的道歉或许在此刻是真心实意,可是那下次呢?她不敢想,她还需要冷静一下,去思考之后怎么办。   明娆走了,虞砚直起身子,笑容像是再也维持不住,瞬间收了回去。   垂着眸,在门外又站了一会,直到明娆在屋里喊他让他赶紧进来,男人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手落下来时,放到后颈,漫不经心地揉了揉。   尝试着慢慢牵起唇角,成功后,转身回房。   ……   除夕夜,他们一起守岁。大雪还没有停,夜里很冷。   过了子时,虞砚害怕明娆生病,赶着人去睡觉,不叫她再熬着。   烛火昏暗,虞砚躺在榻上,安静地望着明娆的背影出神。   明娆还在生气,她甚至不愿意被他抱着,虽然她嘴上不说,虽然她看似心软,没有再对他说重话,可是虞砚知道,今天的事,到底成了她心里的疙瘩。   虞砚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形。   在战场上,他是无往不利的战神。可是在家中,他是个没有经验,又笨又坏,不体贴,还很自私的丈夫。   这一夜,虞砚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睡着。   然后,他久违地做了小时候的梦。   新的一年若是叫他许愿,他一定会许——   此生不要再梦见他们。 第42章 .装作正常只要你别后悔,我做什么都行……   冷战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   说冷战,也不算,因为他们还是会照常说话。   日子过得并无不同,虞砚会为明娆穿衣,明娆会对着他笑,他们一起用早膳,一起窝在窗前看雪,一切好像没什么不同。   可是虞砚愈发地小心翼翼,因为他有好几次因为公事出门,再回来时,都看到明娆在偷偷地掉眼泪。   那一刻,虞砚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瞧见她只是难过一瞬,又擦干眼泪,然后深吸了口气,咽下酸涩,转过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做着方才的事。   虞砚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攥紧了拳,忍了又忍,咬着牙,将表情调整到最正常的样子,然后又沉默地门外站了好久。   好久之后,他才敢跨进那道门槛,看着她有些微红的,但是却笑意盈盈的眼睛,哑声道了一声:“我回来了。”   明娆笑着迎上来,虞砚沉默地把她拥进怀里,谁也没有再提那件事。   当晚,明娆依旧是背对着他睡的。   虞砚沉默地靠了上去,从后面将人拥进怀里,他感受到明娆微僵的身子,眸色渐暗,不再动。   那一夜又是难熬的一宿,虞砚睁着眼到天明,想了很多很多。   ……   大年初二,是明娆该回秦家看看的日子。   她一早起来,就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担心今天在秦家看到两个哥哥。   虞砚对她的哥哥们,总是抱着敌对的态度,她知道。   她的哥哥,娘亲,对于虞砚来说,都是外人。   明娆抿了抿唇,面露愁色。   虞砚在旁边将她的神色都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敛起晦暗的情绪。   初二一早,明娆叫禾香抱来了一件新衣裳。   这是她年前在绸缎铺约着做好的衣裳,衣料就是用她一眼挑中的那匹“美人霁”。   衣服在除夕那日就送了来,后来这两天她一直没有心情拿出来,今天要回秦家,明娆突然想看虞砚穿上它。   虞砚看到那衣裳的颜色,神色为难。   除了大婚那日,他从小到大也没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   他有些嫌弃地皱眉,手指揪着衣领,在面前抖开,他想说“我能不能不穿”,可是一抬头就看到明娆期待的目光,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两天没见她这么生动的表情了。   罢了,只要她高兴。   虞砚拿着衣服去到屏风后面换上,再走出来时,明娆愣了一下,眼底闪过惊艳。   比大红色还要漂亮的颜色,大抵是绣娘图个新年的吉利,在锦袍的袖子上绣上了龙凤呈祥的纹饰,若是光线亮些,让这颜色再艳丽一点,倒真跟喜服一模一样。   男人即便换上了这般艳丽张扬的颜色,也依旧遮掩不掉他周身萦绕着的冷肃。   他即便穿上这么轻浮的颜色,也不似京城中那些公子哥一样温文随和,清隽淡然。   他像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刀,一举一动都在诉说着凌厉二字。   明娆的唇边不自觉漾起笑意,一双动人的美眸怎么都移不开。   “真好看,”明娆走上前,抬手抚了抚他的衣领,“我就知道肯定适合你。”   明娆围着他转了转,虞砚的目光就随着她动。   虞砚不知道适不适合,他只知道,明娆喜欢,她喜欢就什么都好。   于是虞砚穿着这身张扬的新衣,陪着明娆回到秦家。   秦家的大门打开时,一向古井无波又木讷的刘叔难得地怔在原地。   “刘叔,我娘亲呢?”   刘叔没应,呆呆地看着虞砚。   明娆伸手在刘叔面前晃了晃,刘叔回神,“哦,夫人在招待两位公子。”   两位公子……   不用说,肯定是大哥和二哥。   明娆沉默了下,抬头看向虞砚,正好跟对方对上眼神。   男人一直微低着头,注视着她,他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刘叔讲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他动了动唇,“怎么?”   明娆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她先进去了,虞砚赶紧跟上。   秦氏坐在堂中,整被明卓锡逗得温柔浅笑,门前光线一暗,是明娆和虞砚到了。   秦氏的笑意微敛,站起了身。   来者是客,没有还坐着等人来拜见的道理。   到底,秦氏也没有把虞砚当做一家人,该有的礼节不想落下,生疏到不行,她刚想请虞砚到客座,就见虞砚突然从明娆身后绕了出来。   他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走到正中央,对着秦氏,恭恭敬敬地弯腰,揖手。   他行的是标准的晚辈礼,秦氏错愕地看着他,一时间忘记说话叫他起身。   秦氏不说话,虞砚也不说话,也不起身。   他行礼是行礼,可是依旧没有开口叫秦氏母亲,也没有说问安的话,只是行了一礼。   但行晚辈礼本身,放在虞砚身上,就是足以叫人惊掉下巴的事。   安北侯只向皇帝行礼,他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提会对谁执晚辈礼。   他上回来秦家,也是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谁也没放在眼中,今日之举,属实反常。   明卓锡最先反应过来,也上前两步,对着虞砚拱手,“侯爷万安。”   他一说话,秦氏这才回过神,她温温柔柔地对虞砚笑着,“侯爷快免礼,坐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瞄自己的女儿,想开口问明娆这是怎么回事。   可她看到明娆也是一副傻了的样子,也便不再问。   虞砚直起身子,不再看旁人,偏过头看到自家夫人,见她懵懵懂懂,茫然站着,弯了下唇,拉起她的手,把她牵到位置上坐好,然后在她旁边落座。   虞砚来了以后,屋里的气氛严肃了许多。   明卓锡最擅长活跃气氛,短暂的沉默后,他又再度跟秦氏讲起了趣事。   其实虞砚来之前,他正在跟秦氏说军营生活。可是虞砚来了,他可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换了话头。   虞砚端坐在位上,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明娆。她渴了,他第一时间端上茶,她冷了,他就把一直揣在自己袖子里的暖手炉递了出去。她看过来,他就浅浅勾起唇角冲着她笑。   秦氏一边听明卓锡说话,一边也看到了女儿女婿的互动,她欣慰地笑了笑,看向虞砚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真诚。   一直默默注意虞砚和明娆那边动静的人,还有明迟朗。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将注意力放在那对夫妻身上,可是总是忍不住去关注她。   虞砚早就察觉到了那道试探的目光,若是以前,他才不管这里是哪,有谁在看,他不爽,就会闹起来。   可今天他忍了,为了不叫明娆为难,他尝试着而去融入对于普通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家庭关系。   虞砚努力压着心里的烦躁,手一直死死按着腰间的剑,紧紧绷着唇角,克制着不断由心底生气的暴戾。   他真的很想把明迟朗的眼珠挖出来,抠出来握在手心,然后合拢五指,叫那双讨人厌的眼珠不复存在。   虞砚心里想着那些残忍又血腥的念头,手搭在剑上,坐得笔直,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他心情不好。   他甚至还会主动加入到明卓锡的话题里。   “明副尉所言,本侯有印象,是在前年发生的事吧。”   明卓锡说累了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侯爷今天定是精神失常,要么就是被邪魔附体了!   秦氏失笑,“快擦擦,多大了这么不稳重。”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受宠若惊,瞪圆了眼睛,再接着说的话都打了磕巴。“对、对没、没错,侯爷您您您好记性……”   他喘匀了气,视线不小心落在男人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上。   男人的手掌紧贴着剑鞘,指腹抵在鞘上,没有磨,而是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   明卓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使劲地盯着那把剑瞧。   他跟在安北侯身边也有四年了,他对安北侯的一些小动作了如指掌。   这个动作,代表着虞砚动了杀意。   明卓锡冷汗唰得下来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砚突然眯着眸,朝他投来轻轻一瞥,明卓锡害怕地转走头,不再看,他只能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恐惧,一边还在脑中快速地思考,为什么?   他只顾着喝水,秦氏以为他累了,便把注意又放在了明迟朗身上。   “大公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到我家来。”   明迟朗道:“晚辈会在此任职两年,以后怕是要常来打扰。”   “说什么打扰,莫要说见外的话。对了,大公子过了年有二十七了?”秦氏忧愁道,“该成个家了。”   秦氏只是随口一感慨,明迟朗不知怎的,抬头看了一眼明娆。   在察觉到明娆旁边那道凌厉阴狠的目光时,他收回视线。   笑容温润对秦氏道:“好,那不如姨娘替我挑一挑?”   秦氏嗔他,“我怎能僭越?这事还要问过你母亲的意思,况且我认识的都是凉州的姑娘,许配给你,不合适。”   明迟朗是信国公长子,要找也得是京城世家大族那些门当户对的姑娘。   明迟朗笑着又说了声好,不再坚持。   “噗……”   明卓锡突然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众人的视线又聚到他身上。短短一会功夫,明卓锡呛了两次水,他还将茶水不甚打湿在身上。   秦氏无奈地说他:“你到底怎么了?快,带他去换身衣裳。”   有婢女带着明卓锡离开,走出这个门时,明卓锡又往回看了一眼。他发现虞砚目光不善,正审视地盯着大哥瞧。   他心中巨骇,久难平静。   等他换好衣裳再回去时,午膳已经端上了桌。   秦氏坐在主位,紧挨着她的,两边分别是明迟朗和明娆,而明娆身边是虞砚。   明卓锡稳了稳心神,在明迟朗身边落座。   一顿饭吃得气氛热烈又别扭。   因为虞砚真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不仅不再冷着脸,甚至会主动举杯,敬秦氏。   虽然他仍口称秦氏为秦夫人,但他肯主动给人面子,顺着秦氏的话交谈。   虞砚不是不善言辞,他只是不屑也懒得开口。他在桌上话依旧不多,但不管谁提起什么,他都能附和一句。   明娆频频侧眸,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虞砚。   虞砚回以更疑惑的目光,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明娆:“……”   真是奇了怪了。   秦氏不能饮酒,只能饮茶。饭后,她手里端着的是虞砚今日带来的茶,爱不释手。   虞砚仪态端庄,坐得笔直。神色虽谈不上多敬重,却也不见丝毫不敬。   “秦夫人若是喜欢,本侯差人再送来便是,”虞砚话音平缓,不疾不徐,只有转头看向明娆时,语气才带了笑意,“娆娆本来不叫我都带上,她说想留下一些自己喝。”   明娆不满他把罪名都扣在自己身上,瞪了他一眼,“我哪里说自己喝,分明是留给你喝的!”   话音落,堂中陷入寂静。   连竹站在门口,最先笑了出来,连竹一笑,秦氏也绷不住了。   她一边起身,一边假装失望摇摇头,“女大不中留啊,这嫁人了,娘亲算什么呀,还是夫君最要紧喽。”   明娆懵了,“娘亲,我没有……”   秦氏摆摆手,“哎,罢了,你们自己留着吧,还管我做什么。”   说着,被连竹扶回房休息。   人走了,明娆凶巴巴地瞪着虞砚,“你乱说话!”   虞砚干脆认错:“我错了。”   明娆一口气堵住,只能鼓着腮,干瞪眼。   “好了,走吧,去消消食。”   虞砚笑着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明娆揉揉肚子,跟在他身后。   走到门口,虞砚停下,倏地回头看了一眼。   明迟朗正在饮酒,察觉到男人的目光,他手一顿,转过头冲虞砚微微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傍晚,虞砚和明娆乘马车回了家。   虞砚晚膳时又喝了不少酒,他酒量极好,并不见醉,只是喝过酒后,整个人愈发懒散。   回去的路上,虞砚终于松懈了背部,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上。   他今日端坐了一天,装了一天,说了很多话,很累了。   略有疲惫地闭上眼睛,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明娆抬手贴了贴男人的额头。   虞砚懒懒地掀了眼皮,将她的手捉在掌心,对着她笑,“怎么。”   明娆奇怪地看着他,“是我该问你怎么了才对吧?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没怎么。”   明娆蹙眉,“你不要绕我,回答问题。”   虞砚抬手按了按头,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前倾身子,凑近她,手按着明娆的后颈,揉了揉。   “你今天开心吗?”   明娆看着男人专注又认真的眉眼,点头。   虞砚放松地笑了笑,又靠了回去,他把手搭在眼睛上,听声音有些困倦。   “我只是想着,若对你家人好一些,或许你会开心,所以我就那么做了,事实证明,我想的没错。”   他尾音扬着,十分得意。   明娆的心颤了颤,“你……”   虞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已经叫孟久知派了人守着秦家,你放心,秦夫人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明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虞砚闭着眼睛,淡淡道:“抱歉啊娆娆,我还是没法对他们上心,但是你说的事,我会尽量做到。”   明娆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你今天在我家那样表现?”   行晚辈礼,敬酒,聊天,关怀秦氏,装得像个正常人家的女婿上门,他表现得实在太正常,她的家人的确都对他改观了。   虞砚皱了下眉,从她微颤的声音中察觉到不对,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果然看到明娆眼眶红红的。   他顿时坐直身子,把人抱进怀里,“我做错什么了吗?”   明娆只是摇头,她主动抱上他的脖子,颤抖的气息洒在男人的脖子里。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心里软软乎乎的,又是甜,又是酸,把人折磨得不行。   虞砚抱着她拍了拍,沉默了会,不是很确定地开口:“你是……你,你是后悔了吗?”   这话他除夕那晚就想问,他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只能放眼于以后。   他想弥补,不知道机会还有多少,所以他要抓住每一次。   明娆紧紧揽着他,有些哽咽,“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我。”   明娆摇头,“不曾后悔。”   “那你这几天不理我……虽然我知道自己活该。”男人声音有点委屈,“你不理我,我害怕。”   明娆慢慢起身,她手还搭在虞砚的肩上,两只手指在他颈后纠结地缠着。   她认真地注视着虞砚的眼睛,轻声问:“你做这些,为了什么?”   虞砚思考了会,苦涩地笑笑。   “有些事情,我做出来了,但原因自己都想不明白。”   “这个世间那么多事,没有几个人能将桩桩件件都想清楚。想不通,我便不想了。只是觉得,若是不这样做,你会不开心,你不开心,就是我的错。”   “只要你别后悔,我做什么都行。” 第43章 .忘了她吧都写在眼睛里了。【二更】……   明娆承认她被这些话打动,在心里憋了几天的郁结终于有慢慢消散的趋势。   还只剩下一点别扭,她想,会慢慢过去的。   明娆也跟他解释:“我不是不理你,我没有啊。”   “是,你对我笑,但我能感觉出来你不开心,是我的错,不该那样对你。”   “娆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明娆咬着唇,忍着又要冒出来的哽咽,再次抱住他,把下巴垫在他肩膀。   她轻声说道:“我没有不给你机会呀,我这几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真的叫我伤心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那样……我是女子,脸皮薄,你不顾及我的脸面,若是我心性差些,就该羞愤地去撞柱子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这是事情发生以后,她第一次正面回应,勇敢又直白地跟他说她不喜欢。   “是我的错,我……我以后会改掉,不会再那样。”   虞砚听到她伤心,自责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那今天,我有叫你失望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很好,今天的表现很好。”   明娆知道一个人做出改变很难,她虽然跟虞砚成婚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虞砚是个很固执的人。   他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十年不曾回京城,孤单地守着这一方黄土。   还有前世,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她的孤冢,他折磨起自己来,比对旁人还要狠。   这样一个绝情的男人,你奢求他改变自己,是很难的事。   可即便如此,明娆也从没有想过放弃他这件事。她只是脑子很乱,这些天一直愁眉不展,就是找不到一条对的路,她没想到自己茫然的时候,虞砚竟然主动挥剑,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那些坚硬冰冷的刺。   他说自己不是真心,可是还是做了不愿意的事。   “你不用为难,我并没有非要你那样。”   明娆心里清楚,对他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改变。   虞砚打断了她的话,“并不勉强,我昨夜想过了,这些才是该做的吧。”   虞砚花了两夜的时间,回忆了明娆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真的很好。   在心里记下了她曾有意无意的试探和问话,然后又在脑中努力去设想,正常的人会怎么做。   正确的做法他已经尝试,一天的假装,虞砚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缺少些常人有的感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心里有多抵触。   他与人耐着性子说话,心里却想着对方为何不是哑巴。   他看着秦氏,尽量不冒犯,尽量恭敬顺从。可是秦氏每每对着他温柔地笑,都叫人厌恶。   那是一种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的反应,他只能和自己的本能对抗。   他倒希望秦氏是个像陈氏一样是个精明圆滑又世故的女子,或者是像那位刺史夫人,豪爽泼辣。   偏偏他最在意的人的母亲,是他最讨厌、最痛恨的那类人。   不过这些不适和烦躁,与明娆可以开心这件事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虞砚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很不讨人喜欢,因为他不好,所以老天才会叫他变成一个怪人。   他拥有的东西看似很多,可是细数起来,也没多少,从前无牵无挂,他觉得挺好。   可如今……   他如今只想抓住明娆,别的都可以放弃,包括自己。   “娆娆,我可以善待你的家人,但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家人,不是因为别的。”虞砚低声道,“只要你别离开我,怎样都行。”   明娆知道虞砚为人,他不会与人敷衍、虚与委蛇,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她不再说话,默默消化着他方才的承诺。   虞砚突然将她搂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除了明迟朗,我不会对他道歉的,想都别想!”   明娆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为什么?我大哥好像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你到底为何对他意见这般大?”   虞砚的排斥和恶意来得毫无道理,可是他们明明面都没见过几回啊。   虞砚皱眉,“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讨厌他。”   看到明迟朗就讨厌,没有原因,就是讨厌他。   他这话说得就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简直把我行我素和不讲道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娆不明白为什么虞砚对大哥那么大敌意,明明对着二哥和表哥的时候,他只是臭脸,只是嘴上吓唬,除了上回误把表哥当坏人的时候用剑指着,其他时候,并没有怎么样。   但是对着明迟朗,虞砚表现出来的是从没有过的敌视和在意。   虞砚说不上来原因,只道:“他看你的眼神,叫我很不舒服。”   所以虞砚即便是那么不希望自己的宝贝被人看到听到,他也忍不住在对方面前炫耀所属权。   他就是要让对方清楚地认识到,明娆是他一个人的,明娆爱他,她的心和身体都是他一个人的。   只有他能对她做那些事,他们才是彼此的唯一。   虞砚想让明迟朗有多远滚多远,又想让对方滚之前就一败涂地。   很莫名的冲动,那是在他每次看到明迟朗的时候都会爆发出来的情绪。   虞砚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值得他这般紧张,在明娆被陈氏罚跪祠堂,明迟朗将她抱回房间,在虞砚第一次听到明迟朗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记恨。   后来每次察觉到明迟朗的眼神,都叫虞砚情不自禁地想要拔剑出鞘,砍了他的脑袋。   明娆愣了一下,“眼神?”   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叫虞砚开始后悔,好端端的,提别人做什么,她现在又开始想别人了。   “你能不能看着我?”虞砚吃味极了,轻轻捏着女子的脸蛋,叫她看着自己。   明娆眨了下眼睛,“我在看着你啊。”   “我是说心里,心里也要看着我,不要想别人。”   明娆看他斤斤计较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她窝在男人的怀里,不再去想什么别人,什么眼神。   ……   回安北侯府的马车驶离秦家,明家兄弟婉拒了秦氏的挽留,也告辞了。   天黑,明卓锡不好再出城,便跟着明迟朗回了驿站,将就一宿,明早再回军营。   驿站的房间很多,兄弟俩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   明卓锡抱着肩,靠着门框,“大哥,早些休息。”   明迟朗嗯了声,转身回房。   他走后,明卓锡没动,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表情严肃。   **   二更梆响,明迟朗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下。   明迟朗起身去开门,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弟弟站在门口。   他转身往回走,“把门带上。”   明卓锡笑了下,“大哥知道我要来?”   “嗯,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分别的时候,明卓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双眼睛总是欲言又止,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明迟朗披着袍子,走回书案后坐下,继续看书。   明卓锡低头笑笑,他拎着两壶酒进了屋,径自走到明迟朗面前,把酒放到桌上。   他把酒壶压在明迟朗面前的那本书上,就压在明迟朗捻着书页的那根手指旁。   然后脚往旁边一勾,鞋尖挑住板凳的一条腿,往身前一拖,他单脚踩在凳子上,手肘拄着膝盖,倾身向前,笑得活像个二世祖。   明迟朗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弟弟手中的酒坛,“喝了酒明天还怎么回去。”   “我酒量可没那么差,”明卓锡挑眉,“回不去就在你这在赖上一天,大哥还能赶我不成?”   “你们军营这么没规矩吗?”   明卓锡爽朗一笑,在他对面坐下,“谁叫我是安北侯的大舅哥呢,谁敢为难我?再说,真有什么事,我就去侯府哭,走个后门总是可以的。”   他虽这么说着,却是不敢真的这么做,他可不敢当着虞砚的面喊妹夫,毕竟没有岑玄清那么大的胆子。这么说,也就过过嘴瘾。   明迟朗不再言语,拿起属于他的那坛酒,往旁边一放,又低头看起书。   明卓锡无所谓地耸耸肩,自己开了酒,仰头就往里灌。   兄弟俩谁也没有说话,一个看书,一个喝酒,就这么安静地过了许久。   临近半夜,外头起了风。   冬天的凉州真冷,风卷着旋儿怒号着呼啸着,带着悲鸣般的呜咽声,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低声哭。   驿站有些简陋,卧房的门关得并不严实,有丝丝冷意顺着门缝渗了进来。   明卓锡把酒喝完,明迟朗的那壶酒也冷掉了,他合上书,看着弟弟的眼睛。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明迟朗淡声道,“什么都写在这双眼睛里,你在害怕什么呢?”   明卓锡仰着脖子,拎着酒壶用力抖了抖,待最后一滴酒水落下,他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滚。   双手捂住了眼睛,撑在桌上,突然笑个不停。   “大哥,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明卓锡把大哥问他的话如数奉还,“什么都写在这双眼睛里,你当别人都瞧不见吗?”   明迟朗微微皱眉。   “大哥,你还在喜欢她,是吗。”   明迟朗瞳孔微微颤抖,放在书册上的手瞬间收紧,弄皱了纸张。   “你……”   他喉间发涩,发不出声。   “我怎么知道的?”明卓锡抹了把脸,酒喝多了,他的脸微红,眼眶也是,“你以为能瞒得过谁呢?都写在你都眼睛里了。”   “大哥,忘了吧,为了你自己。”   明卓锡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   “若是叫侯爷知道,他会杀了你的。” 第44章 .是谁不行虞砚。【一更】   明卓锡的话叫明迟朗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望着自己的弟弟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明迟朗,今年二十七,比明卓锡大三岁。   他不是信国公亲生,自然也不是陈氏的孩子。   但这件事,整个信国公府,除了一直在明家做事的几个家奴几个老人,只有信国公夫妇二人,明迟朗自己,以及明卓锡知道。   明妘不知道,明娆自然也不知道。   整个公府的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他们都拿明迟朗当明家大公子看。   不知情的,对他尊敬服从,知情的,做的是表面功夫。   但不管是哪种,都没人把明迟朗看得太重要,因为当家做主的是陈氏,而陈氏对明迟朗可以算得上是不闻不问。   信国公这个爵位世袭罔替,谁也不明白,为何国公府的大公子明明是嫡长子,却不是小公爷,不需要袭爵。   二公子一心报国,非要上战场就罢了,大公子可是一直在京城待到了十八岁,直到十八岁那年才谋了职位,离京去了。   他走了以后,没过两年陈氏便有了身孕。今年三公子五岁,明家请旨,封为世子,将来承袭国公的爵位。   人人都道陈氏宠爱小儿子,忘了礼法,却不知,明迟朗本来也没有袭爵的资格。   陈氏对于不是自己的孩子,只尽了抚养的义务,并不真正关怀过他。信国公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浑浑噩噩,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护不住,哪里又想得起来这个养子呢。   真心对他好的,没几个。明卓锡算一个,还有就是明娆。   再没有其他人了。   咣——   北风呼啸,外面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风刮到地上的声音。   明迟朗紧了紧肩上披着的外袍,站起身,去给火盆又加了点炭火。   明卓锡瞥见他的动作,轻嗤了声。   好好的国公府大公子,不待在京城享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总不能是跟他一样,为了所谓的理想和抱负。   他看着明迟朗熟练加火的动作,心里突然有点烦。   “这破火盆回头再烧起来,不安全,我那有铜暖炉,明儿让人给你送来。”   明迟朗没吭声,明卓锡心里要多堵有多堵。   对于三岁时的事,他其实没什么记忆。但他记得那个时候,整个明家只有他一个小孩,那时候他还是明家的大公子,信国公府唯一的孩子。   可是后来,家里多了个小男孩,父母让他叫他“哥哥”,打那之后,他就从大公子变成了二公子。   明卓锡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他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陪他玩。   可是这个大哥不喜欢玩,他只爱看书,明卓锡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爹这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念书,可惜再也没有机会。   明卓锡不懂,歪着头问:“你爹不就是我爹吗?咱们爹不喜欢读书啊。”   明迟朗沉默了下,然后小声说:“我以前的爹。”   小孩子不懂那么多事,后来明迟朗不再提他以前的爹,明卓锡也就渐渐忘了他的哥哥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才来到这个家的。   明卓锡懂事后,再也没有问过明迟朗的来历,他怕明迟朗自己不记得,又怕他还记得,怕他从没把自己当亲弟弟,没把国公府当家。   三岁那年明卓锡便爱跟着大哥身后跑,被迫跟着他读了不少书,那些劳什子烦人的东西他多看一眼都头疼,可是大哥喜欢,他也就耐着性子在那个像是钉了钉子一样的板凳上多坐一会。   如今都二十多了,兄弟俩聚少离多,明卓锡愈发怀念从前,因为那个时候,明迟朗还不像现在这么寡言少语。   他第一次发现明迟朗的感情,是在三年前。   明娆及笄的时候,明迟朗恰好路过凉州,他去派人给在军营的明卓锡送信。   明卓锡刚好有时间,于是跟安北侯请了假,与明迟朗会和。   那天兄弟俩一块去秦家祝贺,是连竹开的门。   明娆当时在正房的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动静,朝他们看了过来。   明娆当时好像冲着他们笑了,特别好看。   明迟朗当时愣了半天,然后不知怎么,说什么也不再往里走了。   他把及笄的礼物往弟弟怀里一塞,撂下一句“拜托送给她”,然后就匆匆逃走了。   明娆疑惑地望着那早已没人的门口,手足无措。   几年不见,她还认得那是大哥,是大哥保护着她和娘亲回凉州的,她记得自己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大哥也会来看自己。   等秦氏从屋里出来明卓锡也只能说,他自己来给妹妹过生辰。   私下里,明娆红着眼圈,拉着二哥的衣角问自己是不是被大哥讨厌了。   明卓锡悄悄把大哥的礼物送给她,说哥哥有事,所以才走了。   他后来又在明迟朗面前提过几次明娆,明迟朗总是沉默地听着,眼神里都是挣扎。   明卓锡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那秘密充满禁忌,叫人没法开口。   他守口如瓶这么多年,到头来,忍不住的却是明迟朗自己。   “别说是陛下派你来这里做巡按御史的,别拿我当傻子,我可不信。”明卓锡不屑地撇嘴,“我知道陛下是想给你争取机会的,就算太后不同意,去一个富庶的地方没问题,怎么偏偏就调来了这?”   明迟朗已经恢复了平静,默不作声地蹲在炭火边上,用扒火铲拨了拨。   他总是这样,习惯沉默、内敛,不外放情绪。旁人管这叫沉稳,但是明卓锡每次看了都觉得堵心。   “哥,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明迟朗还是不说话。   “你说你来这干什么。”明卓锡烦躁地踢了下桌子,驿站设施简陋,经不住他这样折腾,吱呀响着。   明迟朗淡淡地:“我不能来吗。”   “不能!”明卓锡再也受不了他这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来做什么?看着她嫁为他人妇,然后呢,然后你就死心了吗?”   “明卓锡,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明迟朗头也没抬,嗓音淡淡,“我从未抱过任何希望,又何谈死心。”   “我是你们的大哥,我当了一天的大哥,就一辈子都是哥哥,你我心里都清清楚楚。”   “但是有些感情,自己是控制不住的,我这些年已经尽量躲得远一些了,可是有些事情,我仍是控制不住。”   “大哥,你没发现侯爷他已经在警觉了吗?”明卓锡烦得在屋中踱步,走了两圈,又回到明迟朗面前,在他跟前蹲下,“他生了杀意,我看得清楚!”   明迟朗拨弄火铲的手微微一顿,也只是一瞬,他又继续动作。   寂静的房中只剩下明卓锡微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炭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明迟朗把火铲一丢,拍拍手,慢慢起身。   他往书案后慢慢地走,走了两步,突然回头。   “安北侯他想杀我……”明迟朗笑笑,“那也挺好。”   “那不好!你以为阿娆会高兴看到那样吗?”   “是啊,所以他也不能拿我怎么办,不是吗。”   明卓锡最后带着愤怒离去,连门也没关。   明迟朗站在原地,任由冷风一股脑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热气,也让明迟朗更加清醒。   他知道,对弟弟说的那些不过是强撑着的,嘴硬的话。   在安北侯府的那天,他就已经一败涂地,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让明娆做出选择,更加没办法利用亲情,去威胁安北侯。   因为明娆很喜欢虞砚,他也瞧得清楚。   是他一时糊涂,已经让她为难了,今后只能退回他该在的位置,就像从前一样,守着分寸,做好大哥的本分。   这本来就是他该走的路,如今醒悟,还不算晚。   ……   从秦家回来,明娆便围着虞砚转。   他去换衣裳,她就站在屏风后头晃悠。等他出来,她就揣着暖手炉,笑眯眯歪着头看他。   他去打水洗脸,她就捧着布巾立在一侧,仍笑嘻嘻地瞧他。   他给她梳发,明娆就透过镜子,弯着眉眼,笑得别有深意。   她一直看,一直笑,给虞砚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双眼睛就像带着勾子,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在人心头上一直挠来挠去。   虞砚忍着心头的燥乱,帮她拆下最后一个发饰后,终于忍无可忍。   不等明娆起身,弯下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明娆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抬头,一个香甜柔软的吻轻轻落在虞砚的下巴上。   男人脚步微顿,而后步子迈得更大,走路像一阵风,几步便与明娆一起倒在榻上。   床幔落下半边,遮住大半光亮,只有微弱部分烛光可以窥见帐中的隐秘。   明娆看着他,心中有无尽欢喜。   她从前便喜欢虞砚,今天的他为了她,又做了那么多,明娆的心跳得厉害。   她还没奢望过虞砚能迁就她,改变自己。   今日属实算是意外之喜,她从未有一刻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虞砚这么在意她。   明娆想着想着,白皙的面上因羞赧而泛起朝霞般的红晕,那双皎洁如月亮般明亮的桃花眸中,直白又大胆地用爱意满满的眼神盯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明晃晃的就是两个字——   勾引。   虞砚扶着她的腰,掌心在腰窝处来回地轻轻地揉。他俯低身子,吻住了明娆的唇。   他亲吻的技术已经练得非常娴熟,先吮住,反复触碰着女孩柔软的红唇,磨够了,再慢条斯理地衔住润润的下唇瓣。   含住后,齿尖慢慢碾过唇肉,轻轻地咬了一下。   他不敢用力,那力道如隔靴搔痒,叫明娆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了出来。   明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透过单薄的一层寝衣,传了过去。   他的衣衫也都是汗,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娆娆的汗都是香的。”虞砚低笑着凑到她脸侧,将她脸上滚落的一滴汗珠含在口中,“好甜。”   热气洒在耳畔,明娆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二人贴的那样近,明娆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羞赧着抬手推了一下,她没什么力气,但竟然将他给推开了。   明娆看着虞砚起身,她又连忙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了回来。   “嗯?”   男人的嗓音喑哑不堪,只是亲吻而已,这声音倒像是每回情到浓时他的嗓音似的。   明娆被亲得来了感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眼神躲闪着,嘟囔道:“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沐浴。”   明娆愣了下,“不是都沐浴过了?”   “嗯,”虞砚把她的胳膊拉了下来,撩开床幔,翻身坐在榻边,低着头重重吐了口气,“我冷静一下。”   他说完,也不敢再回头看明娆,脚步匆匆,堪称狼狈地逃走了。 第45章 .惩罚自己你可真是个男人。【二更】……   虞砚交代下去备水沐浴后,便靠在门边,怔怔出神。   阿青把水送来,不敢抬头,更不敢跟虞砚说话,放好水,准备悄悄地走。   她才刚退到门边,虞砚便抬了眼皮朝她看来。   阿青僵住,不敢再动。   虞砚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在浴桶上。   他指了指木桶,“热水?”   阿青僵着脖子,点了下头。   虞砚缓步走到桶边,抬手按了按头,“再去打两桶凉的来。”   “……是。”   ……   虞砚泡在有些凉的浴桶里,心乱如麻。   浑身的血好像集中在一个地方,太阳穴突突跳着,扰得人心烦意乱。   胳膊搭在木桶边缘,晶莹的水珠附着在线条流畅好看的肌肉上,平添一丝野性又性感的感觉。   虞砚闭上眼睛,头枕靠在边缘。   他知道她每次被疼爱过后是什么样子,不能看,看了他好不容易忍住的渴望定会卷土重来。   若是再晚走一刻,他的自制力很快就要土崩瓦解。   热水被兑成温水,温水泡着泡着又变成了冷水,虞砚始终没有起身。   卧房里,明娆拢了拢被解开的寝衣,茫然地坐起身。   她低头,看了一眼肩膀上被吮得一处暗红色的吻痕,眼里的茫然愈发浓。   若是往常,她早就被人翻来覆去地吃过好几回了,今天怎么了?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极了。   好半晌,才回荡起一声委屈的自言自语:   “呜,我哪儿叫他不满意了吗?”   明娆委屈巴巴地爬起来,捞过虞砚的长袍,披在身上,趿着鞋,起身去找人要个说法。   吧嗒,吧嗒,鞋子踏在地上。   脚踝处的铃铛声一声接着一声,清脆而突兀,向来警觉的男人眉头都没动,仍在闭目养神。   他搭在桶上的两只手臂,只余一条还挂在外面,另一条顺着往下,没入水中。   水面有波纹荡漾,泛起朵朵涟漪。   他似乎极其入神,连明娆走到了近前都没发觉。   “虞砚?”   在一片寂静的浴堂中,满含哀怨的小猫儿一样的呼唤声突兀地响起。   水中的男人蓦地睁眼,就看到明娆娇小的身躯裹着他宽大的青色长袍,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瞧,眼神幽怨,几乎将控诉写在了脸上。   男人眸光一暗,性感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娆娆。”   明娆眼里含着雾气,“嗯。”   “娆娆。”   女子迷茫应声:“嗯?”   虞砚吸了口气,低声问:“有事?”   “你为何跑到这来?”明娆看了一眼浴桶,抱怨道,“为何丢下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虞砚笑了下,声音很低,“没有,娆娆极好。”   好到他险些就又做错事了。   “那你为何……”   虞砚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乖,回去等我好吗?”   “不要。”   明娆突然闹起脾气。   时间倒退半年,放在他们夏天初遇时那会,明娆是万万不可能对他这样的。   虞砚记得最初相识的时候,她那双勾人的眼睛总是无辜地看着他,前几次见面,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总是用那种依赖的眼神看他。   虞砚就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一次一次地妥协。   短短半载,她的撒娇就不单单体现在眼神里了。   男人的一双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目光幽深,充满侵略性。   他的声音一点点沙哑了起来,带着厚重的磨砂一样质地的粗糙感,低声唤道:“娆娆……”   明娆敏..感抖了抖,她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太对。   视线下落,落在那不断掀起波澜的水面,桃花眸渐渐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像是在回应她的猜测是对的,虞砚勾唇轻笑,眸光更暗,愈发肆无忌惮。   屋中渐渐有流水声响了起来。   明娆呆呆看着水慢慢溢出来,脸瞬间涨红,手指颤了颤,指着他:“虞砚!”   “嗯。”   “你!你你你作甚呢!”   明娆嫩白的指尖用力牵紧袍子,牙齿咬住下唇,那副又羞又怒的样子挠得人心头更痒了。   她的每一声低唤,或者说,她每次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任何音节,甚至是一呼一吸,都能叫虞砚兴奋不已。   “你说我在作甚。”   男人哑声反问。   隐没在水下的手臂有力,震得水面波纹四起。   他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先把明娆看得羞愤欲死。   “你不要脸!”   明娆羞得不行,捂着脸闭着眼睛,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话音落,水面倏地掀起最后一道波澜。   而后海浪逐渐平息似的,除了男人微沉紊乱的气息声,再无动静。   涟漪慢慢消退,归于平静,男人蓦地低笑出声。   他抬起一直泡在水里的那只手,随意洗了洗,搭在边缘,懒洋洋地支着头,含着懒散笑意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   大概是火气撒了个干净,他眉宇间皆是放松与舒缓。   明娆瞪了他一眼,抬步就要回去。   她真是疯了,在这看着他,看着他……   不对,他才疯了!他不要脸!   明娆刚迈出去一步,便被虞砚拉了回去。   他扣着她的后颈,微微用力下拉,自己仰起头,迎接这个明娆被迫主动的吻。   “唔……”   明娆恼羞成怒,抬手一拍,掌心扣在带着一层薄薄水雾的心口,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砚低笑着握紧她的手,吻得更深。   好半晌,他才松了手。   他垂眸,看向木桶边上,已经站不住,需要扶着浴桶边缘的女子,体贴问道:“还站得稳吗?”   “你闭嘴!我现在不要听到你讲话!”明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扶着桶起身,从地上捡起那件长袍。   她矮身,才刚捡起,只听水桶里哗得一声!   虞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明娆不小心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猛地过背身,手捂住眼睛,衣裳又掉到了地上。   她气急败坏,“你有病啊!”   虞砚低低笑着,不紧不慢地从水里迈了出来。   他从一旁拿起准备好的浴巾裹在身上,一边擦拭,一边探身过去。   他从后方凑近,唇贴着她的耳朵。   虞砚看着她那只红得比玫瑰还艳丽的小耳朵,喉间一阵干涩,“害什么羞?不都看过。”   明娆紧紧咬住嘴唇,不搭理他。   虞砚温柔的目光在她颈间徘徊,注意到她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微微蹙眉。   草草擦了擦,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件衣袍。   明娆披着他的衣服来的,两次掉到地上,已经被桶中溢出去的水给沾湿了。   虞砚没有犹豫,穿上了这件已经微湿的长袍,腰带随意系好。   他从衣架上拿下事先准备给自己的新衣裳,抖开,披在明娆身上。   明娆悄悄睁开一只眼,半眯着,看了一眼。   男人的脸上还有水滴没擦干净,他的头发散在背后,有几绺头发被沾湿,贴在脸侧,顺着脸颊往下淌水。   见她望来,他微微垂眸,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哑的“嗯”?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明娆有些脸红,憋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身上的水汽迎面蒸着她的脸,明娆总觉得他身上有……有、有那种味道。   淡淡的腥味,熟悉的味道。   毕竟、毕竟那东西散在水里,他……他从水里出来。   明娆咬着唇,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好意思地错开对视,她不知该看哪,只能目视前方。   而前方是……他的喉结。   “抬手。”   虞砚帮她穿好衣裳,系紧腰带。   明娆照做,看着很乖,其实她的心思都在目之所及的喉结上。   明娆看着那一小块骨头上下地动着,不知是不是被她看得,动得越来越快了。   还挺灵活,她在心里嘀咕。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竟抬手,摸了摸。   腰间骤然一紧,明娆倏地缩回手,抬头看。   男人眸光危险,两手没控制好力道,毫不温柔地用力把腰带往外拉。   他咬牙道:“别乱动。”   “哦……”   虞砚给她严严实实地裹好衣裳,伸出手指,抵在她脸上感受了下,又握住了她的手。   一握,冰凉。   微皱了下眉,“手炉呢?”   明娆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她委屈道:“急着找你,忘了。”   虞砚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回房中。把人轻轻放回床上,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脏衣服,又去找了件干净的寝衣换上。   熄了几盏烛火,只留下一个小蜡烛仍在燃着。   虞砚躺了回来,把人抱在怀里,阖上了眼睛。   明娆本来等着他说话等着他解释呢,结果他躺下来,解释没有,眼睛闭上了,呼吸逐渐平缓。   他这是打算睡了??   把她丢在床上,自己去沐浴冷静,宁愿自己解决也要丢下她?现在还睡着了??   明娆气得朝着虞砚的脖子就咬了一口!   虞砚疼得吸了口气,睁开满是倦意的眸,困得鼻音浓重,“嗯?”   “你还嗯?你给我解释!”   虞砚有点懵,“什么?”   “你为什么抛下我,自己去……”明娆顿了顿,咬牙,“去冷静。”   虞砚愣了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难得没有笑,他犹豫了下,还是拍拍她的后背,“睡吧。”   明娆不依,非要他说明白,不说明白她睡不着。   虞砚只能老老实实说实话:“我在惩罚自己。”   明娆愣了,“惩罚?为何?”   虞砚其实不想再提那件过去的错事,但避不开。   他只能含糊带过,“我错了,就要有惩罚,所以我跟自己定下一个约定,这段时日不碰你。”   明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虞砚是个重欲的人,他就算能忍一天,也忍不了两日,他每天都非要跟她亲热一番才高兴,眼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碰我?你忍得住吗?”   “我尽量。”   虞砚有些心虚。   明娆想起来方才的事,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就自己来?”   虞砚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下回不会了。”   至少偷偷摸摸的,不让她看到。   “这段时日是多久?”   虞砚犹豫了一下,“一个月。”   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月。   明娆不说话了,闭上眼睛。虞砚以为自己过了关,也合上眼,准备入睡。   没安静一会,他胳膊突然又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然后就听明娆委屈巴巴地道:“那你亲我做什么?”   亲完她,然后把她晾在一边。   “忍不住。”   “这你又忍不住了?”明娆简直要气死了,咬牙切齿,“你可真是个男人。”   说罢便翻身冲里,给虞砚留下个背影,再也不理他。   她说他是真男人?是在说他有担当吗?知错就改,所以被夸赞了?   虞砚愣了下,然后不受控制地扬起唇,凑上去抱住,又在女孩颈后动情地亲了亲。   明娆的心抖了抖。   虞砚松了口气,又贴得更近,“晚安。”   明娆哼了声。   晚不了安,她发誓,明天一定要让虞砚睡书房。 第46章 .反客为主悔不该当初【一更】……   后半夜,明娆气得睡不着,她想来想去都咽不下这口气,打算转身再跟虞砚说道说道。   才转过去,就看到男人睡熟俊脸。   明娆:“……”   这才过去多久,这就睡了,她平时怎么没发现虞砚睡得这么快呢?   哦,平时都是她先累得睡着了,自然不知道虞砚多久才睡着。   明娆越想越气,磨了磨牙,凑过去想要再咬他一口,牙齿碰到他皮肤时,又缩了回去。   算了,看着挺累的,明天再跟他算账。   明娆老老实实地往虞砚怀里缩了缩,叹了口气。   抱着她的人突然动了动手臂,头顶传来低哑困倦的一声:   “娆娆……”   明娆被这一声沙哑的低声扰得耳朵痒,她小动作地抬手挠了挠。   虞砚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娆抱歉地说道:“我吵醒你了?”   “没,我自己醒了。”   做了个短暂的美梦,就醒了。   梦到她嫁给他,然后他给她绑上了铃铛。   虞砚又闭了闭眼,脚去寻她的,在脚踝处碰到那坚硬微凉的铃铛,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哦,那你继续睡吧。”   虞砚微微低头,下巴抵在她头顶,嗓音闷闷的,“怎么还不睡?”   “就要睡了。”   一阵沉默后,明娆听到头顶传来轻轻的吸气声。   而后男人的声音稍有清醒,揽着她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乖,睡吧,睡吧。”   明娆感受着后背那个宽大炙热的手掌,抿了下唇。   “虞砚,你其实不用惩罚自己,你在我家做的那些事,足够证明诚意了。”   虞砚慢悠悠地嗯了声,掀了眼皮,“心疼我?”   明娆白了他一眼,“谁心疼你。”   她是心疼她自己。   虞砚把人抱紧,慢慢睁开眼睛,他凑到女子颈间,嗅着她颈间芳香,做了个深呼吸,让人稍微清醒一些。   “娆娆,你还是不要对我太好。”   明娆愣住了,“为何。”   她等了等,没听到回答,于是在他怀里抬头,正对上虞砚的目光。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睛里的情绪晦涩难懂,明娆看得心微微颤抖,“怎么了?”   “娆娆,你喜欢吃甜的东西,对吧。”   明娆点头。   “你知道我为何会知道吗?”   明娆又点头,“我知道,你查的。”   “对,我查的,”虞砚坦然道,“在我对你感兴趣的时候,那还是很早的时候,我派人到凉州来,查了你。”   “第一次听说你每餐都要食甜品时,我很不解,因为甜的东西我也吃过,并不喜欢,或者说,谈不上喜爱。”   以前他不喜欢,甚至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一日三餐都要有,怎么吃都不腻。   那些五颜六色的,材料各异、别出心裁制作出来的点心,他只要一口,就再不会端起,太甜,太腻,所以后来也很少吃。   明娆嗯了声,笑了笑,“你喜欢的东西极少,不爱吃甜的也很正常。”   可是他说着不喜欢吃,但在侯府的每日用餐,包括在秦家时,不管酸甜苦辣,他都不排斥。   因为明娆很讲究吃,只要明娆喜欢的东西,虞砚都会尝试。   但若是明娆不在,就看不出他对食物有何偏好,因为虞砚对吃食当真是不讲究的。只要能果腹,什么都一样。   “当我的眼前只有甜食,我仍然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因为吃了我才不会饿死,我才能活,只是我会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会上瘾,会喜欢上。”   明娆疑惑地看他,“喜欢就喜欢了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而且甜食是很奢侈的东西,你怎么会只有它呢?”   粗茶淡饭才是最简陋的、最普通、最平常的,就算只剩下一种食物,也是那些最便宜,最容易获得的东西啊。   虞砚却摇摇头,“甜,对于我来说,虽宝贵,但却最常见。”   他抬手捏了捏明娆的耳垂,目光专注而认真。   “是你。”他认真道,“我拥有的,只有这一颗糖。”   明娆的耳垂慢慢变得滚烫,她觉得一定是被虞砚的手指搓的。   老男人怎么这么会哄人……   “你怎么突然开始花言巧语,”明娆不好意思地移走目光,“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不懂。”   虞砚嗓音淡淡:“我只是想说,你别对我太好。”   话题又绕了回去。   明娆有些迷茫。   对,这个问题是她方才问的,但是他没有回答,只说起了吃糖的事情。   她说听不懂,于是他又用她问过的问题,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在耍我吗?”明娆轻瘪红唇,目光幽怨,“你根本没有好好回答我的问话。”   “不要对我太好,因为这就像吃糖一样,一味地吃糖会叫我上瘾。”虞砚解释道,“上瘾就会得寸进尺、得意忘形,或许就会发生我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就像上次,明娆对他无底线地让步,他便生出了更进一步的妄想。   他说不要出门,她就不出门。她答应他不把人带回来,自己待在家里,虞砚也当真了。   他真的很认真,被纵容,然后不可避免地他放肆了,相信过后,若是得到背叛的结果,那么结局或许就会以不欢而散收场。   因为虞砚最讨厌背叛,若是出尔反尔,与最初答应的那样背道而驰,虞砚会受不了。   虽然他说自己会改,他有在认错,但是他不能保证在与本能对抗的时候,理智能占上风。   明娆安静地听他说完,眉头紧皱。   虞砚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给她思考的时间。   半晌,明娆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原来他是在害怕,怕控制不住自己,又叫她难过?   他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   明娆心里暖暖的,又有点难受。她有的时候觉得虞砚虽然很强大,但他内心也很脆弱。   同时还有点生气,气他对自己没信心就算了,也不信她。   那就慢慢来吧,因为经历了那天的事,她现在也没有把握能够将全部承诺都做好。   一点一点来吧,反正日子长着。   不过就这么放过他,明娆心里还是不太痛快。   明娆很快想通,弯起眼睛,“那我也不跟你说别的,你想忍,那你就忍着吧,一个月哦。”   经历了方才那一遭,虞砚突然很想放弃。但这才第一日,放弃了未免太丢脸,毕竟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总不好打自己的脸。   男子汉大丈夫,他总不好连一天都没过去就出尔反尔。   虞砚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要不就五日吧,一个月还是太长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明娆打断。   明娆学着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在他怀里身了个懒腰,又故意抬了抬脚,使劲抖了抖脚踝上的铃铛。   叮铃铃——   明娆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变得更加幽深的眼神。   叮铃铃——   她又抖了抖。   深夜无限放大感官,听觉异常灵敏,带有象征意味的铃铛声刺激了虞砚的大脑,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   他半眯着眼睛,正打算压上去。   明娆抬脚,踩在他的腿上,手横在他颈前,按着他的胸口,把人推得远些。   “对了,既然要惩罚嘛,那你干脆去睡书房好了,这样你也不用觉得抱着我很煎熬,不用难以忍耐,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虞砚愣住,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觉得煎熬!”   “你煎熬,我知道,不要嘴硬,我方才都看到啦。”明娆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脸,反客为主,“不是说惩罚自己吗?那就分开睡,这样才更显诚意。”   虞砚大惊失色,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你别说了!我没听到!”   明娆心里出了一口恶气,挑挑眉。   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堵着吧,反正她话都说完了,今晚是他最后一个温柔乡。   不是净爱胡思乱想,琢磨馊主意嘛,那就让这主意再馊一点吧,他会喜欢的。   明娆翻了个身,心情舒畅,很快睡着。LJ   虞砚却再也睡不着了。   ……   第二日晚间,虞砚还在书房看书,突然听到门外咔嚓一声。   虞砚心下一沉,大步走到门前推了推,纹丝不动。   明娆找人弄来一把锁,把书房门锁住了。   虞砚顿时心情烦躁,他抬腿就要把门踹开,明娆趴在门上,柔声道:“侯爷,不要损坏东西哦,养家不易,修门也要费银子的。”   她在门上趴着,虞砚没法再踢,收回了脚。   虞砚正想说他有钱,又听明娆紧接着道:“侯爷有钱,但是管家的是我,还是说,侯爷将管家之权给我,是说着玩的?”   虞砚哪里敢接这话,指节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轻叹了一声。   手贴上女子拓在门板上的影子,手指眷恋地勾勒着她的轮廓,“乖,把门打开。”   “不行哦,分房睡的,说好啦。”   虞砚心头一梗,张了张嘴。   明娆疑惑的声音传来:“侯爷不会出尔反尔吧?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应当不会吧?”   虞砚把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那些求饶的话都咽了回去,憋屈地嗯了声,“自然不会,本侯向来一诺千金。”   明娆笑了,“对嘛,一诺千金,侯爷真是个男人呢。”   又得了夸赞,虞砚的心情好了一些,他靠上了门板,和她的影子贴在一起。   就这么说会话,也有些情趣。   虞砚心中熨帖,低低笑了一声,“娆……”   刚喊了一个字,就见明娆身体离开了门。   她打了个哈欠,略带困意的声音道:“哎呀不早了,回去睡啦,侯爷若是有需要,就自己在房中解决吧。”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带着淡淡笑意,显然就是故意的。   虞砚错愕地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悔不当初。   自己解决?   他现在真恨不得自己没有长手,想解决也解决不了,只能恳求她的垂怜。 第47章 .日渐暴躁他要熬不住了。【二更】……   有句话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这日之前,在他广博的学识里,虞砚从没有遇到过这几个字。   虞砚每每想起来那晚上跟她说过的话,就想回去抽自己一个嘴巴,最好狠狠打烂。   他放下豪言壮语以后, 第一日他抱着明娆睡的, 第二日被明娆锁在书房里。   那小小书房自然困不住虞砚,他有的是法子脱身,溜门撬锁翻窗上房,都是他一个地方驻守官需要学会的事,但他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担心明娆会生气,她生气了也不要紧,只要还肯理他就好。   怕就怕还和上回一样,她强颜欢笑,却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虞砚不敢轻举妄动,只会后悔,总想找机会跟明娆求情,可惜他一想开口,明娆就拿“君子重诺”来堵他。   第三日晚上,用晚膳的时候,虞砚一直拿眼睛瞄着明娆。   明娆视若无睹,不搭理他。   见她不问,虞砚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娆娆,你知道我为何从来不佩戴玉吗?”   明娆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这是没话找话?   不过她确实不知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很少在虞砚的身上找到玉的配饰。   其实不管是像明迟朗那样的文人雅士,还是明卓锡那样不爱舞文弄墨的武将,都流行身上挂玉,束在腰间,附庸风雅。   可是虞砚身上,没有,他身上干干净净。   非要找出点玉制的东西,那便只有蹀躞带了。   他不仅身上不爱带,平时用的东西也不喜欢玉的。比如镇纸,他喜欢紫檀木。比如竹发簪,也不用玉点缀。   明娆一直很好奇,抬眸看他,“为何?”   虞砚见她终于正眼看自己,懒散的坐姿稍微收了收,他微微前靠,讨好道:“因为人人皆用玉以示品德高洁的君子,不管他是不是君子。”   配玉之人常常温润有礼,为人谦和,所以也有“君子必配玉”的固有印象。   虞砚说完,便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明娆好像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所以你想说,你不是君子?”   虞砚不要脸地点头,“我的确不是什么君子。”   顿了顿,又道:“也不是什么好人。”   明娆看着他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眼睛,突然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苍天……”   从没遇到过这么直白坦诚的人,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往君子上靠,虞砚倒好,不仅大大方方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连表面样子都懒得做。   似乎他恨不得把不是好人这几个字贴在脸上。   虞砚不懂她在笑什么,但见她开心,自己的唇角也弯了起来。   他趁着她不注意,悄悄伸出手去,试探着去勾明娆的手指。   明娆只顾着笑,并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小动作,“那你很讨厌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吗?”   虞砚如愿以偿地勾到,唇畔笑意更浓,眼底都是细碎的温柔的笑。   他摇头,“世人多虚伪。”   停顿了下,又道:“这是正常的。”   他面上不见厌恶与不耐,像是对虚伪之人报以肯定。   明娆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她觉得如果问他为什么装都不装,他一定会说,麻烦。   若是问他为何不讨厌,他也一定会说,懒得搭理。   向来最讨厌繁琐的人,这两天跟她说话总是在兜圈子。   他以前都是直来直往的,能一步到位,就绝不再多费周折。   “虞砚,我发现你现在说话都拐弯抹角的,”明娆恶劣地勾唇,“一点都不男人。”   虞砚一瞬间变脸,收敛了笑,抿着唇,眼里有倔强,看着有些委屈。   “我……那……哦……”   虞砚不说话了。   他松开了明娆的手指,想默默地把手抽回去,才刚退回去两步,明娆的手指就追了上来。   虞砚猛地抬头。   明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双澄澈的漾着光的眼睛直直凝望着,又将男人的指尖勾了回去,握在掌心。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虞砚喉结轻轻滚动,任由那只手在自己的指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心尖上像是有一根羽毛在跳舞。   垂下眸子,也轻轻笑了。   **   吃过饭,虞砚也不回去处理公务,寸步不离跟着明娆,叫她没有机会再把他关在房里。   明娆甩不掉这个烦人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往卧房走,没有着急着把人赶回去。   她进了房门,虞砚没敢跟着进去,站在门口等了等,明娆没有关门。   他试探着,把一只脚迈了进去,没有听到呵斥声。   虞砚勾唇笑笑,快步走了进去。   他转过屏风时,明娆已经褪下了外衣,只剩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听到动静,女孩回头,脸色微红,嗔了他一下,“你身后长尾巴了吗?进来也不关门。”   男人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今夜我能睡这了?”   明娆哼了声,“你再啰嗦我就叫人把你赶出去。”   虞砚被训得浑身舒畅,他乐颠颠地去把门关上,又几步跑了回来,一把抱住明娆,急不可耐地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长长地吸了口气。   又闻到娆娆的味道了,开心。   两天没抱着,虞砚浑身难受,就跟身上沾了脏东西,两天没洗澡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娆娆,娆娆……”他一遍一遍唤着,抱着人一遍一遍地嗅。   只要抱着明娆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圆满了。   他闭着眼睛享受,没注意到明娆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来回几次后,虞砚终于察觉出不太对劲。   他睁开眼睛,又轻吸了两下,闻了闻,眉头慢慢皱起,低下头。   明娆在他怀里抬眸,手搭在男人有力的小臂上,粉腮带笑,眼里秋波流转,她明知故问:“怎么啦?”   虞砚皱着眉,“有血味?”   “嗯,对呀。”明娆转过身,笑意盈盈地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吊在他身上,嗓音轻柔道,“我来月事了呀,侯爷不记得了吗?”   虞砚:“……”   她眼神无辜,眨了眨,“上个月就是这几日呀,侯爷忘了吗?”   虞砚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咬咬牙,“我想起来了。”   明娆回落了脚跟,松开手臂,推了他一下,自己转身往床榻走。   “侯爷要是想去沐浴就尽管去吧。”明娆善解人意道,“千万别忍着。”   虞砚抬手按了按头,跟上去,“我要是出去,你会把门锁上,不叫我进来吧?”   “怎么会呢。”明娆诧异道,“我在你眼里这么反复无常吗?”   她躺平在床榻上,被子盖到下巴,笑得甜美,“我都答应你可以回来睡了,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对吧?”   虞砚:“……”   他总觉得明娆在指桑骂槐。   虞砚匆匆去洗了个澡,回来时推了推小门,发现门没上锁,他松了口气。   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动作麻利地爬上了床。明娆听到动静,只来得及把眼睛睁开,自己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虞砚身上还带着一层微湿的水汽,混着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   明娆往他怀里蹭了蹭,困意上涌,“晚安,夫君。”   虞砚微怔,她其实很少叫他夫君,大多数都是侯爷,或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他低低嗯了声,慢慢收紧怀抱,“好梦。”   昏黄的烛光闪烁,虞砚用自己的身子帮她挡住亮光。   明娆还是被晃得皱了皱眉,脸蹭蹭他胸口,轻声嘟囔了一句:“你一回来就不能熄灯了。”   虞砚在极黑的环境下是睡不着的,在军营,全黑意味着危险。   若一点光亮也没有,虞砚的精神便会高度紧绷,人也会下意识进入到警惕的状态。   成婚后明娆随了他的习惯,每夜都点着一盏灯。   男人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看那盏灯,稍稍松开怀抱,“是太亮吗?”   若是,他就去熄掉。   怀里人过了好久才答:“真浪费……”   虞砚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抱着人沉沉睡去。   **   时间一晃而过,又过了七日。   明娆的月事已经走了,于是虞砚又被赶回了书房。   “我只是说那几日你可以陪我,又没说一月之期作罢了?滚去书房睡去。”   虞砚:“……”   距离一月之期的结束还有二十一天,虞砚的心情一日比一日糟糕。   他整个人都异常暴躁,还有二十一天,他要熬不住了。   早起虞砚顶着一张没睡醒的丧气脸,怀里抱着剑,懒洋洋地跟在明娆身后上了马车。   他要陪明娆去逛集市,这是前几日就约好了的。   除夕那日的雪还没化,外头又冷,虞砚不想让明娆出门,怕她生病。   明娆却笑着环着他的腰,轻声撒娇:“你陪我嘛,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然后……   然后一向既有原则的男人说了声好,连挣扎都没有,直接就应下了。   他本想着,今天陪明娆玩开心了,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兴许她一高兴,就能免了那个惩罚。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极响,却在明娆说累了,他提出去茶楼歇歇脚,一进门就看到明迟朗的时候,算盘在顷刻间碎了个干净。   明娆笑着朝自己的大哥走去,虞砚一把将人拉了回来,他一手揽着人,然后冷厉的目光朝明迟朗刺去。   明迟朗愣了一下,错开对视,又低头饮茶。   明娆回头委屈巴巴地看了虞砚一眼,“你又要做什么?”   虞砚想起来上回的事,赶忙道:“我不做什么。”   他松了手,看着明娆走过去,坐在明迟朗对面,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滔天怒火。   他转身就往外走,迈着大步几步就出了门,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几分。   他凭什么走?!   他才不走!   他是疯了才留明娆单独见那个男人!!   于是虞砚冷着一张臭脸,气势汹汹又折了回去,紧挨着明娆坐下。   然后啪的一声!   剑拍在了桌子上。   明家兄妹二人朝虞砚看来,虞砚抱肩冷笑,大喝道:   “小二!上茶!” 第48章 .本侯有钱实在丢人得很   直到小二把一壶热茶端上来时,明迟朗都没有回过神。   上回见面是在秦家,安北侯拿他当个透明人,好在他们都不算多话,并没有在秦氏面前爆发什么冲突。   再上次……   明迟朗抬眸看了一眼明娆,对方正手撑着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身侧的男人。   咚——   虞砚把酒杯放到桌上。   看看看,看什么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夫君,轻点,摔坏了要赔的。”明娆笑道。   笑意吟吟的“夫君”二字,叫明迟朗没忍住又看了她一眼。   虞砚一腔酸水烧得胃疼,他没注意明娆的称呼,一双凌厉的凤眸不错眼珠地瞪着明迟朗,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包沉甸甸的银子,啪地甩在桌上,“赔便是。”   “本侯有钱。”   “你有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虞砚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她。   明娆莞尔一笑,继续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有钱,你最有钱啦。”   虞砚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虽然他有钱是事实,但被她这样一讲,好像他故意炫耀似的。   咳了声,语气有点虚,“不过还是要问过你,毕竟……”   “毕竟我管家嘛。”   “……嗯。”   “那、那我轻点。”他收回那包银子,又抬起茶杯看了看,“没坏。”   他眼巴巴地看着,像是小狗发现自己没犯错后,摇尾巴求夸奖的样子。   明娆忍俊不禁,头朝着他又凑近几分,近到快要贴上了。   “好,知道了,真棒。”   虞砚招架不住她这样,躲闪着偏过头,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茶水入口时,还能隐约看到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明迟朗目光淡淡看着,自我折磨一般。   即便心里已经与她划清了界限,他也知道该如何做,但是就像他跟明卓锡说过的,有些事不是想一想就能做到的,有些感情,历经多年,也仍是难以忘却。   但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任何人都没法介入,自己不能也不该再有多余的心思。   明迟朗不想再放任情况糟糕下去,于是自明娆坐下来以后,明迟朗就没有同她主动说过一句话,都是她问,他才答。   除了那两眼,也尽量不再去看她,回话时也不看她,而是看安北侯。   明娆与大哥寒暄了两句,看得都是他的侧脸,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无言。   “大哥,你看虞砚作甚?”   明迟朗对上对面男人不善的眼神,平静道:“看安北侯堂堂武将,竟也相貌不凡,比新科状元也是丝毫不差。”   明娆:“……”   这是在夸虞砚长得俊俏?当着虞砚的面说你真好看,还是面对着虞砚的恶意的情形下。   这真的不是在挑衅吗?   果然,明娆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身侧的寒意。   她回头,就见身侧男人冷着一张脸,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情绪。   他放在桌子上的剑已经再度拿在手中,倏地站了起来,剑的底端抵在桌子上,五指用力攥紧剑鞘,用力到手腕微微发抖。   明迟朗像是没感觉到似的,平静地看着虞砚,“哦,说错了,是探花,不是状元。”   探花才是三甲中最好看的那位。   虞砚的眼睛若是能冒火,现在已经把明迟朗烧得体无完肤。   明迟朗越是平静地接受,虞砚眼里地火光就越盛,手里的剑握得更紧。   明迟朗仰望着近在咫尺、一脸隐忍怒容、却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在忍耐的男人,又道:   “抱歉,我不该拿侯爷与王骏阳相提并论,即便他曾与阿娆有过婚约,你又是阿娆后面的夫婿,但王骏阳只是个普通的人,侯爷是人中龙凤,他不配与你相较。”   明娆默默念叨了一遍这话,总觉得怪怪的。   虞砚的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他抖抖手腕,利刃从鞘中露出了些锋芒,他用刀背抵住明迟朗的喉咙。   嗓音像是含着冰,音量压得极低,“什么叫后面的夫婿。”   字字句句之用力,像是要把明迟朗一口咬死一般。   拿王骏阳跟他比,王骏阳他配吗?!配吗?!!   婚约婚约又是婚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要提!   从前作废的那一纸婚书在虞砚心里总是个疙瘩,半年过去,那婚书上的每句话他都还能背得下来,时不时就会想起来她的娆娆曾经还和旁人有过婚约。   若不是有他这个意外,若是他这个夏天留在凉州没回京城,那她差点就要嫁给别人了。   虞砚十分后悔在凉州的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关在军营驻地里,他怎么就没像其他的将官一样进城走走,明明他在凉州城也是有府邸的。   就因为懒得动弹,他错过了太多!   若是早与明娆相遇,那他是不是在凉州就能把明娆占为己有了?平白浪费了太多时间,虞砚再次悔不该当初。   他最近后悔的是实在太多,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个决策。   明娆看着两个男人,轻轻拍了拍额头。   她抬手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衣角,又用谴责的目光看了大哥一眼,结果这俩人都不看她,就看着彼此。   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坐在大堂里,周围已有人认出了安北侯和他夫人。明迟朗初来凉州,认识他的人不多,但看明迟朗的穿着讲究,举止气度皆不凡,也猜测对方非富即贵。   只是不知道为何,两边气氛并不算好,想来与安北侯打招呼的不敢妄动,都自觉消了音,偷偷拿眼瞄着这边。   明迟朗就是在挑衅,虞砚要气炸了,可是明娆在旁边看着,他不能做什么。   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安慰自己明娆心里只有他,那些都是过去的事,那些都不是她愿意的,明娆是他的!   可是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虞砚看着眼前的青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到时他一定不会因为懒怠就手下留情。   咚的一声!   虞砚蓦地收回了剑,坐了回去,猛得灌下一口已经放凉了的茶,这回杯子放下去时,是轻拿轻放。   明迟朗因为虞砚突然的退让而感到诧异,他一向沉稳,除了对着明娆,极少会有情绪露在脸上的时候,眼下却是实实在在地惊诧了。   对峙的气势骤然一松,整个大堂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   虞砚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就连明娆看了都有点发怵。   明迟朗很快收了异色,垂下眸掩去复杂神色,突然轻声且诚恳地道了一声“抱歉”。   虞砚没理他。   明娆难得有些无措,她哪里看不出来大哥刚刚是在故意气人,眼下这声道歉也确实该说,他专挑虞砚最讨厌的话说,虞砚还能忍住,没有以往那些过激行为,明娆突然有点心疼。   改变自己何其不易,虞砚当真将“说到做到”落到实处,他与那些虚伪的人不同。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男人沉默望来,她报以安抚的目光。   相握的手交叠放着,明娆攥着他,轻轻晃了晃。   虞砚抿着唇看她,又有些委屈。   他为什么今天同意了她出门了,要是不出门就不会到这茶楼来,更不会看到讨厌的人、听到讨厌的话,他也不用忍得这么辛苦。   明娆原本到嘴边的安慰的话,看到他一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虞砚不可置信瞪她一眼,怨她看自己笑话。   “好啦……”明娆见好就收,主动挽住了男人的手臂。   明迟朗再次真诚地说了句抱歉。   他终于与自己达成和解,他想,虞砚还是比他强的。   明迟朗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会给她带来困扰。   而虞砚他却可以为了她的感受,去管束自己的情绪,不叫她为难。   高下立见,明迟朗输得心服口服。   他的道歉本来也没指望虞砚能回应,结果虞砚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嘲讽地嗤了一声,算作回答。   三人这边经过了莫名其妙地紧张对峙,又莫名其妙地达到了一个平衡,这本是万事大吉的场面。   谁料不知站在哪个角落看戏的店小二突然笑眯眯地出现在他们的桌前。   虞砚烦躁地情绪终于有了出气口,他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小二,“何事。”   他又没有叫这店小二,巴巴地往跟前凑什么。   店小二见客人冷脸也不虚,他面带笑意,乐呵呵地又给虞砚换了一壶新茶,见对方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浓时,才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桌子一角。   众人看去,只见那原本光滑平整的桌面此时多了一个坑。   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正好好,就是一个剑头的大小。   虞砚想起来自己刚刚……自己刚干什么来着?   哦,他好像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剑拄着桌面,对着明迟朗面容狰狞。   虞砚:“……”   明娆:“……”   明迟朗沉默了片刻,突然就轻声笑了起来。   整个大堂,也就明迟朗敢笑出声了。   店小二挂着营业时那副招牌般的笑容,和气地问道:“黄花梨八仙桌,前朝留下来的老物件了,给您打个折,八两二钱银,您看哪位付一下赔款?”   说的是“哪位”,眼睛看的却是虞砚。   虞砚脸色一僵:“……”   钱倒是不多,就是丢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明娆,结果看到对方憋笑憋得通红的脸。   虞砚耳朵慢慢给臊红了。   他不耐烦地又从怀里摸出那包沉甸甸的钱袋,狠狠砸到小二怀里,暴躁地撂下一句话:“够了吧!”   拉着明娆,桃之夭夭。   店小二从钱袋里拿出该得的那部分,又笑着拱手送到明迟朗的面前。   “您慢走。”   明迟朗低笑着接过钱袋,一边摇头,一边追了出去。 第49章 .饿狼扑食刺激受够了。【二更】……   明迟朗追出茶楼时,已经不见了那小夫妻二人的身影。   “跑这么快。”明迟朗低头嘟囔,他掌心托着那袋银子,掂了掂,想起虞砚那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又低声笑了笑。   他亲自跑了一趟安北侯府,把东西放在门房,没有提出拜访就回去了。   日头已经西斜,夕阳照在明迟朗身后,只留下一道孤寂却释然的影子。   一墙之隔的侯府内,有人笑得前仰后合。   明娆嫁过来这几个月,一向都是端庄温婉的,从未笑得这般“豪迈”。   她此时正栽倒在榻上,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虞砚局促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他头一次体会到尴尬二字,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他为难地看着明娆,有些气弱地求饶:“别笑了,再笑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看着明娆开心的样子,他应该感到高兴,但他直觉明娆是在笑话他。   他自然是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展现出最好的模样,智慧过人,温柔强大,意志坚定。   可是今日的事,总能让虞砚觉得自己在犯蠢。   他心里免不得要埋怨起那店小二来,这样的事私下找他便好,非要当着明娆的面。   尤其是自己才刚放下豪言说有钱,结果付出去的第一笔却是赔款,虞砚觉得自己看上去就是个笑话。   明娆撑着身子起身,抬手抹掉眼泪,“好吧好吧,我不……噗哈哈哈哈抱歉啊……我不笑了。”   她尽力绷着脸,可是脸部肌肉还总是抽搐。   虞砚烦躁地叹口气,摆手,“罢了,你笑吧,我找孟久知去。”   ……   原本虞砚心安理得地休假,没有琐事缠身,本该高兴,可是他的心情还是一日比一日糟糕,因为明娆说什么都不叫他碰,一碰就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能怎么办。   虞砚心情不好,每次见到孟久知也没有好脸色,为了避免被主子当出气筒,孟久知能少来就少来。   孟久知年前的时候天天催着安北侯回去处理公务,这段时间也不提了,甚至来往侯府送公文的次数都变少了,还留下话说:“边关守得很好,侯爷可以放心休息。”   摆明了就是害怕在这个时候看到他。   眼下虞砚正需要孟久知解围,第一时间没见到人,他心中的不满又多了一层,冷着脸叫下属去军营里把人揪过来。   下属看主子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连忙快马加鞭赶赴营地。   此时的孟久知人安安稳稳地守着营地,才刚跟将士们比过一场摔跤,一身的汗都没来得及洗,就见到虞砚的护卫火急火燎地来军营叫人。   看着护卫一脸急色,孟久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只来得及换了身衣裳就冲到了侯府。   一进门,看到自家主子冷着一张脸,神色恹恹地靠在榻上。   他身上的衣裳很整齐,墨发也束着,看着只是稍作休息的样子,并无何不妥,但孟久知却发现一个细节。   虞砚的鞋子摆得很齐整,整齐到鞋头鞋尾对得整整齐齐。   孟久知的冷汗顺着背脊流了下来。   跟在安北侯身边超过半年的人都知道,他最大的两个特点,一是我行我素,谁说话都不好使,只有他想。   二便是懒。一个连家都懒得回的人,连挑剔的话都懒得说的人,他却将鞋子摆放得这么整齐。   如此反常只说明一点——   他此刻已经烦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来释放情绪了。   从前在营地,烦了可以去偷袭个敌营,抓个奸细回去审审。   如今有了夫人,诸多行为都受到了限制。   还有更让孟久知不安的事——   他都进来半天了,虞砚都没发现。   男人此刻懒洋洋地斜倚着软榻,长腿委屈地支在逼仄的小榻上,手撑着头,修长的指节慢慢揉捏着太阳穴,眉头紧蹙,在闭目养神。   孟久知哆哆嗦嗦,“侯……侯爷。”   虞砚抬头,缓缓地,对着他露出了个冷笑,“你臭了?”   孟久知抬手,闻到了自己的汗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孟久知挨完骂时,已经快到二更。   他捧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心情复杂地往外走。   这是他挨骂挨得最狠的一次,可是主子不知是哪根筋又搭错,啊不是,是不知怎么就心血来潮,竟然要给他银子,说是给他的挨骂赔款。   什么挨骂赔款,挨骂都有赔款了?如果是这样,他愿意天天挨骂。   孟久知出了府门,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地想着,还是得给主子找个大夫瞧瞧。   毕竟是西北边境的顶梁柱,疯了傻了可不好。   ……   虞砚心里怒火散了小半,只要不回想那件事,心情就不会再变差。   书房里,他自己铺好床铺,准备就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虞砚脸色一变,瞬间窜上了床。   房门没有锁,门外人一推就开了。   虞砚把被子盖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先去了书案旁。   咯噔一声——   不知是什么放在了桌上的声音。   然后脚步声再度响起,朝着内间而来,最终停在他的榻前。   虞砚紧绷着身子,闭着眼,屏住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脸上的被子唰得被人掀了起来。   虞砚的睫毛颤了颤,心跳得飞快。   明娆站在床边,歪着头看了半晌。   “咦,这么快就睡了啊……”   她叹了口气,又走远了。   男人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昏黄的烛光下,窈窕美人正背对着他,在脱衣服。   虞砚呼吸一滞,他其实应该闭上眼睛继续装睡,他不太想在这个时候看到明娆,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来白日那件丢人现眼的事,又会想起自己在她眼里形象受损的事。   理智告诉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这双眼睛怎么都合不上。   明娆脱掉了裙子,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又脱掉了寝衣。   虞砚的太阳穴剧烈地跳了两下。   女子慢慢转过身,嫣红肚兜上的大团花纹因为玲珑有致的身材而显得更加娇艳。   她没想到会对上虞砚灼灼的火热眼神,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羞怯地咬住了下唇,两只手缩在胸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慢慢走近。   她慢慢爬上了床,脸上的红云已经蔓延到了耳根。自觉地躺在他身边,“你没睡呀?我还以为……”   话音未落,腰间缠上来一条有力的手臂,她被人用力抱进怀里。   “嗯?因为我睡了,想偷偷作甚?”   “也没什么呀,就是……”明娆不好意思地往他怀里埋了埋头,“就是想跟你一起睡觉。”   虞砚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呼吸渐沉,嗓音微微沙哑,“不是说不许我进房,怎么又追过来了?”   “你还说,你今日怎么都不去试试了?我还等着你敲门呢。”   要是敲门,她肯定会开门。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她实在按捺不住,一来看才知道,竟然自己偷偷睡了。   明娆有点不开心。   虞砚沉默了会,不太好意思,但仍诚实解释道:“不知以何面目面对你。”   明娆愣了一下,稍作思索,明白了。   她又想笑,可是见到男人这幅自尊心受损的样子,硬生生把笑意咽了回去。   她捧起他的脸,认真道:“我觉得你特别好。”   “好?好在哪?不是蠢吗?”   虞砚叹了口气,明迟朗就是他的克星,一回两回碰面都要出事。   明娆摇头,“我觉得你比从前更鲜活了,我喜欢见到你更多的样子。”   她说得诚恳,爱意真挚而热烈,虞砚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他极少被感动,更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形,于是他翻了个身。   微阖了眸,就要吻下去。   明娆抬手捂住他的嘴,疑惑道:“你做什么?”   “亲你。”   明娆茫然,“一月之期未到,不行。”   虞砚:“……??”   他比她更疑惑,“那你今晚来找我作甚?”   难道不是默许了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吗?现在这样算什么?嘴上说着要跟他一起睡,主动地钻进他的被窝。   虞砚低头看了看。   还主动地牢牢地抱紧他的腰,把他身体蹭来了火,到头来又说什么一个月的事,连亲一下不行??   明娆自然也感受到了那里的变化,脸慢慢红了,“我、我只是来抱抱,一起睡,又没有说我想……我想那样的。”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虞砚黑着脸,拳头使劲抵在榻上,深吸了一口气。   “你能不能远些,硌着我了。”她红着脸推了推。   虞砚磨了磨后槽牙,一脸隐忍。他眼神有点凶狠,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只能咬着牙:“你可真是……”   然后利落地往里侧一滚,背对着她,不再说话了。   他背对着外面,脸上覆了一层寒霜,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认命地轻叹一声。   明娆看到那条手臂开始动,脸颊愈发滚烫。   寝衣与被子摩擦,在深夜里愈显暧昧。   过了一会,明娆最终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听觉冲击。   “夫君,要不我……”帮你?   她话没说完,虞砚一声闷哼,然后动作便停了。   明娆:“……”   虞砚:“……”   有点快了。   明娆干笑了两声,磨磨蹭蹭地慢慢转身向外,闭上眼,假装无事发生。   男人像是刺激受够了终于忍无可忍不做人了,如饿狼扑食一般把人制服住。   两人贴得极紧,明娆甚至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以及寝衣上微微的潮湿。   “你你作甚?”   明娆瞪着一双水润的眸子,有些无措,又有些害羞。   虞砚盯着她通红的脸颊,咬牙切齿地威胁:“你再多讲一句,从此刻到一月之期结束,你都休想再走下这张床。”   “不信,你就试试。” 第50章 .我都可以你听我的,我跟着你,这不是……   后半夜明娆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一条浑身是火的大蛇用力缠遍全身,她整个人都被牢牢地绑着,蛇身横亘在身前,勒得人皮肉生疼,呼吸不畅。   那大蛇长约两丈,从脖子到脚,每一寸都紧贴着她的皮肤。   坚硬的鳞片不是冰冷的,像是刚从火场里打了一圈滚似的,把她都灼得燥热难耐。   黑漆漆的山洞里,黑暗掩映中,烧灼的烈焰源源不断地在脚边炸开,空气里的温度节节攀升,水汽被蒸干,每一次呼吸都灼着气道,叫人口渴难忍。   突然,那大蛇吐着信子,凑到了她的耳边。   它冲她吐息,不是意料中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险恶毒,而是略带冷淡香气、有些熟悉的味道。   “别乱动。”它说。   明娆:“……”   大蛇说话了?!!   明娆直接就吓醒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醒来才发觉,自己哪里是被什么蛇缠上了,自己是被虞砚箍在了怀里。   他的两条长腿打着弯地钳制住她,就像蛇体缠身那般,两条铁一般硬的手臂肌肉绷着,用力把她抱在怀中,像是要把她拆开揉碎,嵌进身体。   难怪呼吸困难,这么睡着,怎么不把她勒死呢。   “虞砚,你轻点,抱这么紧作甚?”明娆艰难呼吸,拍拍他的小臂,“我喘不上气了。”   虞砚毫不放松,甚至还收了收,咬着她耳朵冷笑,“怕你不老实。”   他从背后抱着她,使坏地往前贴了下。   明娆立刻僵住身子,不敢乱动,“你怎么、怎么……”   “娆娆,天亮了,你不知道早上是男子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吗?”虞砚对着她耳畔低语,“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明娆一大早就成功地被他调戏得面皮发红。   以前每晚房中的铃铛声都要响到半夜才停,她早上睁眼时,虞砚也不会抱得她这么紧。他有时已经出门去了,有时则是已穿好衣裳,靠在旁边出神,所以明娆其实没怎么体会过虞砚口中说的“最薄弱的时候”。   更何况夜里折腾够了,早上虞砚也很体贴地不再动她。   可此刻不同。   明娆慢慢回头,偷偷瞅了男人一眼,四目相对。   他双眼下一团乌青,眸子漆黑,眼里无神,眉宇间皆是烦躁,整张脸都写满了“丧”。   这是个已经十日没吃过肉的,欲求不满的饿狼。   明娆猛地转回头,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服用了迷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想。   装着装着,迷迷糊糊又有些困了。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听到那条大蛇在咬牙切齿地啰嗦什么,是什么,她没有来得及听,便又陷入了无边黑暗里。   ……   明娆再醒来时,床上只她一人。   她饥肠辘辘,揉揉眼睛爬起来。 第一回 宿在他的书房里,睡得并不算好,也不知是因为这里的床有些硬,还是因为有点挤。   明娆戳了戳不算太厚的被褥,想起最近都赶着虞砚来睡这里,心里有些内疚。   “在想什么?”   虞砚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刚浸了热水的帕子。   他在身侧坐下,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帕子覆在她的脸上,给她擦脸。   明娆的脑袋被他揉的晃了晃,“唔……我在想,要不今晚回房睡吧?”   “你吗?”   明娆音调拐着弯地“嗯”了一声,表达了否定的回答:“是我们呀。”   虞砚的手顿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还能有我?”   明娆听出话中的危险,立刻警惕,“只是单纯地睡在一起,一月之期还未到。”   男人不屑地哼笑,“知道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面对明娆时,所有决策都只会是错误的,不如还是听她的好了,自己若是再自作主张,只怕还要引来无穷后患。   梳洗打扮后,用了早膳,虞砚拉着明娆来到书案前。   他从桌上拿起一尊砚台,偏泥土色,微微发红的深褐色,虞砚一眼就看出了这是端砚老坑石。   他托起砚台,手指从石料表面略过,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是件罕物,极具收藏价值。   虞砚瞥了一眼明娆,笑道:“昨夜你偷偷放下来的,是这个?”   明娆脸色微红,眼睛四处飘着,“嗯。”   虞砚又不说话了,他仔细看着石料的每一处,越细看,眉头慢慢皱起。他蹙眉回忆,想起什么,牵起明娆的手放在掌心查看。   指腹上还有几道细痕残留,这是上回除夕那日他发现的伤口,都过了半个多月了还没好。   虞砚把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沉声道:“你亲自动手了?”   明娆挠了挠他的掌心,“嗯,不过就是随便打磨了一下,你看底端嘛。”   翻开细瞧,角落有一个圆圈一样的东西。   明娆不自在地赧然道:“我刻不好,本来想画个砚台的样子,但是变成这样了。”   男人看着那个一点样子都没有的圆圈,低低笑起来,“不错,世上独一无二。”   明娆见他爱不释手,没有再继续追究她受伤的事,瞧瞧搓了搓手指,松了口气。   “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新年礼物呀,除夕那日就做好了,之后……”   之后发生了那件事,没心情,没机会,没想起来送他。   昨日虞砚接连受了委屈,明娆就想着怎们能安抚他一下,然后就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礼物没有送出手。   “这是你的名字呀,虞砚,砚,我想送给你。”明娆道,“本来我还想着刻上你的名字,再刻上二十八,但是太难了,我实在不会,就刻了个圈。”   “二十八何意?”   “年岁啊,你不是二十八了吗?”   男人沉默了半晌,纠正道:“本侯今年二十七。”   明娆提醒:“二十八,因为过年啦,我也十八啦。”   虞砚坚持,“就是二十七。要到七月生辰才能再长一岁。”   他放下砚台,搂着明娆的腰,把人轻轻揽在怀里。   明娆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虞砚这样的男人能这般幼稚、这般斤斤计较。   “一岁而已,又有何差?我又不是没跟着长。”   虞砚不语。   有的,差别可大了,听上去他又老了一岁,而她还是最好的年华。   虞砚叹了口气,十岁的年岁差,终究是他捡了便宜,他得好好锻炼身体,不能因为新婚就懈怠了训练,不能叫她觉得自己老了才行。   虞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忙岔开。   他温柔道:“七夕那日送了我镇纸,现在又送这个。”   “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只是你为何会想着送我文房四宝,而不是刀枪剑戟呢?”   虞砚很好奇,毕竟是他是武将,不是文臣。   除却第一回 那是个意外情况,这回可是蓄谋已久,原因呢?为什么就觉得他会喜欢这些东西。   明娆仰头,下巴抵在他的胸口,眼睛灵动俏丽。   她指了指桌子,笑道:“你将我随手送你的镇纸一直随身带着,走到哪儿用到哪儿,我就知道你喜欢。”   虞砚眉眼带笑,“你又怎知我是真的喜欢那东西,还是因为那是你送的?”   明娆愣了一下,这还真没想过,她看到他日日带着,日日在用,还以为他是单纯喜欢这个东西。   “我喜欢用,是因为那是你给我的。”虞砚道,“你若是随手给我一个发簪,一盒胭脂,我也会好好珍藏。”   胭脂他没办法用,只能随身带着,发簪他可以束在自己发上。   “所以只是凑巧吗?”明娆轻声喃喃。   虞砚听不懂,“什么凑巧?”   “那你不喜欢文房四宝吗?”   虞砚想都没想,“嗯,谈不上喜欢。”   顿了顿,又道:“我喜欢什么,你不知晓吗?”   他喜欢的东西屈指可数,因为喜欢是麻烦的,喜欢需要倾注感情,但是讨厌不会。   讨厌是随心所欲的,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努力,只要他愿意就好。   所以他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少,讨厌的事却很多。   “怎么会这样……你没骗我?”明娆彻彻底底地怔住了,“那……那你博古架上那些?”   她以为他书房里整整一个架子上的文房四宝,那些珍品,都是他自己喜欢,可是虞砚现在说不是。   这误会从前世延续到今生,误会大了。   “骗你?我从不骗你,也不会对你说谎。”   男人淡声解释,“那些都是我父亲的藏品,不是我的。”   明娆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又是一怔。   不管是“父母”,还是“爹娘”,这种极为亲密的称呼都很少从他口中听说。   明娆记得虞砚曾随口提过,他已经没有家人,他的父母都早已过世。   “我父亲生前很喜欢收藏那些文人才用的玩意儿,他过世后,我没舍得将这些东西丢弃。”虞砚笑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太一样。”   “你父亲……他是文人吗?”   虞砚抬眸,目光略过明娆,投向她身后的博古架。   目光有些缥缈,似在回忆,似在怀念。   半晌,才道:“他同我一样,也是一名武将,只不过他与我不同。”   “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只想着早些退隐,去过安逸的生活,所以他喜欢这些温吞无聊的东西,还总是畅想着,等再大胜回朝后,如何去安排自己的每一天。”   “而我却不同,我喜欢厮杀,喜欢你死我亡,见惯刀光剑影,处境越艰难,我越兴致勃勃,所以那些写写画画的事,我最讨厌。”   越是直截了当,能定人生死的事,他越喜欢。   他不像父母中的任何一人,这大概也是他不被人喜爱的原因,因为是个怪胎。   虞砚从回忆中脱身,再度看向明娆,目光缱绻缠绵。   “不过以后大抵是不同了,我想,我大概能理解父亲的心境。”   “因为我此刻就同他一样,只想着带着你去到一方清净之所,不问世事,只和你平淡地过完余生。”   明娆毫不怀疑虞砚喜欢着她的那颗心,也相信他不会欺骗她,可她却从中品味出一丝不同。   男人此刻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诚恳,然而却没有多少向往与憧憬。   他似乎在害怕,在挣扎,在抗拒平稳安逸的人生。他真正向往的,仍是那个战场。   若是虞砚为了明娆而放弃热爱的事,那么明娆会一生愧疚难安。   于是她笑着将他抱住,满怀期待地说:   “可我喜欢的,是那个英勇善战的安北侯,西北百姓人人尊敬的大英雄。”   虞砚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他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成家以后,难道不是每个女子都希望日子能过得更加顺遂、富贵吗?   他为人夫君,理应给对方最舒适的人生,他从前不懂,有了夫人以后,想明白了很多。   明娆摇头,“可我更喜欢你身披铠甲,手执银剑的样子。”   “我拿着笔,你就不喜欢了吗?”   “也喜欢呀,侯爷是想以后走文臣之路吗?”明娆又摇摇头,抱着男人的胳膊晃了晃,“我知道侯爷的文采不输人,十四岁时闲暇所作的一片策论,引得帝师与翰林都赞不绝口。”   这话虞砚曾经对明娆说过,可如今再听她复述,虞砚觉得有些难为情。   “可就算再好,你不喜欢,那也是不行的呀。”   “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不勉强的,我都可以。”   虞砚喉间被这话生生哽住,他凝望着女孩,心头万分复杂的情绪汹涌翻滚。   他情绪有些不对,明娆担忧地看着他,未等关切问出口,明娆又被人用力抱紧。   “你……你都可以?”   虞砚也不知怎么,嗓音突然带了些哽意,话音微微颤抖,听上去不可置信。   明娆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她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她说不出来。   只能笑着说道:“我都可以,嫁夫随夫,你听我的,我跟着你,这不是很好吗?”   虞砚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把头埋进女子颈间,竟是慢慢红了眼眶。 第51章 .默写古诗他真的不想再做梦了。【二更……   一月之期已到第十五日,虞砚躺在卧房的软榻上,睡在明娆的身边,又一次做了梦。   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梦到从前,梦到小时候的事。   除夕那夜,他曾许愿这辈子都不要再梦见他们。   新年的愿望,终究是成为了梦幻泡影,付之一炬。   其实以前的事没什么可说的,他与父母住在一起仅仅九年时间,父亲大多数时间都在战场上,而他回来的时候,则是虞砚最开心的时候。   梦里的面容皆是模糊不清的,或许是因为时日太久,他早就忘了父亲的模样了。   “阿砚来看看,为父又给你带了什么回来?”瞧不清脸的男人冲他招手,从包里拿出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宝。   “阿砚这个年纪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个状元,入朝为官,咱们父子一文一武,岂不是一桩美谈!”   小小的虞砚接过父亲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落下稚嫩的笔迹。   “不错不错,我离开时你那字还不成样子,现在已经有模有样,能看出是个字了。”   父亲走到他身后,俯下身子,从后面握住了他拿笔的手,“这个字,要这样写。来,自己试试看。”   ……   “阿砚真棒,这文章写得比为父还好,等我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成为为父的同僚啦?哈哈哈哈。”   “为何要将为父当做目标呢?为父也只是个普通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阿砚,你选择的这条路不好走,为父走了一辈子,累了,不想看你也如此辛苦。”   小少年没有反驳,但他仍是坚持地说自己想跟着父亲习武。   ……   “阿砚,出拳要迅速,不要拖泥带水,再来!”   “伤到哪里了?没事,男儿流血不流泪,不疼就爬起来继续。”   “阿砚啊,剑是我们的伙伴,你不仅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它。”   “阿砚,旁人说的终究是他们说的,不是你自己的想法。比如为父,比如你的师长,不管我们给你怎样的建议,你也不要盲从,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和主张。”   “你的至亲会背叛你,爱人会背叛你,朋友会背叛你,但你所热爱的事是永远不会背叛你。”   “你现在或许不懂,但要谨记一句话,若是喜欢,就大胆地去做吧。”   喜欢便去做。   他后来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行我素,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愿意。   可惜父亲走得太早,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何为方法,何为尺度,何为如何顾虑他人的情绪。   没了父亲的虞砚,变成了一个冷血乖张的怪物。   ……   ……   破晓时分,虞砚准时醒来。   睁开眼,才发现寝衣已经全都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背部,又潮又热,闷得难受。   耳朵里有极高音调的轰鸣声,尖锐又刺耳,他整个头颅都在共鸣。   心脏跳得极快,像是有人在重拳朝着那里猛烈击打。   咚咚咚,拳拳到肉,震得整个胸腔都要炸裂开来。   虞砚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下意识偏过头去看躺在身旁的女孩。   ——“可就算再好,你不喜欢,那也是不行的呀。”   ——“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不勉强的,我都可以。”   时隔将近二十年,他又一次听到了有人对他讲这句话。   这话已经许久、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跟他说过了。   久远到似乎都是上辈子才有过的事情。   那人叫他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叫他不要因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左右自己的判断,叫他莫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   “热爱”,是父亲告诉给他的,他在明娆这里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虞砚靠在床头,缓了缓澎湃的心跳,等他的呼吸不再颤抖时,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他坐在床边上,手扶在膝上,低着头发了会呆。   一向火热的身体此刻像是开了个口,体内的热气在源源不断地流失,他开始觉得冷,觉得倦。   后背那一片热汗也已慢慢变冷,温度四散到空气里,只剩下凉。   虞砚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身。   他站了起来,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无助迷茫的时候,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睡得很熟的女孩。   像是荒漠中迷路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他不敢挪动脚步,只先死死盯着,生怕是个幻觉,不敢眨眼,生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又什么都没有了。   虞砚看到眼睛发酸,眼眶微疼,有些湿润,才不舍地闭了下眼睛。   小心翼翼地再睁开,她还在,仍然睡得香甜。   男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揉揉后颈,勾起唇,懒洋洋地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父亲的脸已经记不清,可是他过世时那副样子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他曾说过的话,虞砚也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曾忘怀。   大约是白日那尊砚台的缘故,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又或许是明娆的那些话,叫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梦很美好,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做梦了。   ……   明娆往常都是一觉到天明,可是今日也不知怎的,天才泛了鱼肚白,天色还未大亮,日头还没升起她就醒了。   翻身朝向外面,习惯性地往身侧一勾,扑了个空。   手掌没有摸到那句温热得似火炉一样的身体,而是落到了空空如也的床榻上,掌心下方还有未干的已经冰凉的汗渍。   明娆微微蹙眉,裹着被子爬了起来。她轻声叫了虞砚一声,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随便找了一件男人的外袍披在身上,穿好鞋子便往外走。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凭直觉走到了书房的院子外面,路上遇到了才刚起床的阿青。   “见到虞砚了吗。”   阿青茫然摇头,“或许是在练武场?”   毕竟安北侯未娶妻之前,每日都要起早练剑,这些日子才荒废了起来。   明娆摇摇头,穿过月门,踏进了院子。   远远的,明娆就停了脚步。   数九隆冬,冷风顺着人的衣领往里钻,冷得人浑身发抖。   这么冷的天儿,书房的门却大敞着。   明娆的心脏倏地一疼,没来由地,很痛。   寒风推着她往前走,越靠近门口,风刮得越大。   耳边风声呜咽,前方纸张翻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明娆站在门口,看着满地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宣纸,再难向前迈进一步。   一向警惕性极强的男人再一次没有发现她的靠近。   他背对着风口,身上只穿了一件被汗浸透、又干涸的白色寝衣。   他站在书案前,半弓着腰,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废弃的宣纸扔了满地,明娆迈过门槛,拾起一张观瞧。   字迹犀利冷冽,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是一首诗。   又捡起第二张,第三张,皆是不同的诗作。   有些明娆听说过,有些她闻所未闻。他的学识果然广博,晦涩难懂的诗作都能信手拈来,仿佛这些早已刻在了心中。   男人从未停歇手中的动作,一页接着一页,不一会功夫,就默下了数十首。   冬日的清晨,他穿着寝衣站在风口,在默写古诗。   他平日连话都懒得讲,连军报都懒得写,此刻却在默写明娆听也没听过的诗句。字字句句不停,不知疲倦,一首接着一首。   明娆的眼泪不知怎的,扑簌簌地往下掉。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着男人孤寂沉默的背影,她仿佛读懂了他内心的苦涩与煎熬。   明娆慢慢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第52章 .不爱写字想要知道虞砚的故事。【一更……   明娆抱上去时,脸贴在男人的后背上。   布料是凉的,微潮,被冷风拍得久了,贴上去时冰得脸颊生疼。   虞砚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他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执着笔的手悬在半空,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娆的额头抵在他背上,她放轻了声音,不叫他听到自己嗓音里的哽咽。   她深吸了口气,“虞砚,你在做什么呢?”   虞砚这才回神,意识到并不是在做梦。   他慢慢转回头,哑声唤她的名字,“娆娆?”   “嗯。”   虞砚放下了笔,活动了下麻木的肩膀和手臂,他想转过来,可是腰间那双柔软的手臂缠得紧,不叫他动。   她的手不老实地摸了摸他的腹肌,软着声音撒娇:“说话呀,一大早,在这里吹风作甚?”   虞砚抬起手,想去抓她的手,可是五指合拢时,察觉到自己冰凉的温度,又垂了下去。   冻得木然的指节缩在掌心,拳头攥得极紧,想要快些恢复温暖。   他背对着她,低声道:“醒来有些无聊,怕吵你睡觉,便来这里打发时间。”   明娆信,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的实话,他总是觉得无聊的,无聊的时候他也能对着她的睡脸看到天长地久,从没有一次是躲开她的。   可明娆仍然没有揭穿,只顺着道:“打发时间就打发嘛,为何还敞着门?”   虞砚如实道:“怕你起来找不到我会着急,所以开着门。”   这样她只要找到这个院子来,就可以看到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他,可以朝他走来。   不会把他一个人遗忘在这里。   “这样很冷啊,而且就算关着门,我也可以叫你一声,”明娆道,“我叫你,你会听到的吧?”   “我会。”   “那你下回不要再这样了,如果我找不到你,就会大声喊你,喊到你回应我为止,好不好?”   虞砚呆呆立在原地良久,突然抬起手,将自己没有一丝温度、已经冻僵的红通通的手放在了女子纤细的手腕上,握紧。   他把明娆的手拉开,然后转身。他拉着明娆换了个方向,自己背对着门口凛冽的寒风,把明娆抵在书案前。俯下了身子,将人抱进了怀里。   虞砚的下巴抵靠着女孩瘦弱的肩膀,嗓音莫名沙哑:“好,你说什么都好。”   “你的怀里第一次这么冰冷。”她说,“一点都不暖,冷得我想打喷嚏。”   说罢,她就真的在他的胸口打了个喷嚏,然后吸了吸鼻子,收紧了圈在他腰间的手臂,抱得更紧,好像只有这么紧紧地相拥,才不会觉得冷。   虞砚闷声道了句抱歉,轻声承诺:“以后不会了。”   风还在往屋里灌,明娆觉得自己贴在虞砚后背上的手都冻僵。   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裳,抬头看他,“冷,我们回去好不好?”   虞砚没答话,仔仔细细地盯着她微红的眼尾瞧。   他抬手,冰冷的指尖扫过那处,心里一疼,“做噩梦了?”   明娆嗯了声,娇声抱怨:“做噩梦,醒来看到你不在,急得都哭了,是不是都怨你。”   “怨我。”虞砚愧疚道。   “那你以后不要再悄无声息地跑来这里,起码要让我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虞砚答应了。   他一向说到做到,明娆并不担心他食言。   二人在书房里也有更换的衣物,换上了一身暖和的冬衣,虞砚揽着女孩的腰,沿着游廊往回走。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辰时左右,两人用过了膳,这期间明娆都没有多问一句书房里的事。   饭后她窝在书房的小榻里,心不在焉地看书。隔着屏风,听着外间孟久知来跟虞砚汇报工作。   “主子,西戎二王子那边似乎是听说了您不在,最近小动作频频,您看……”   虞砚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们不安分,你就不会打过去吗。”   孟久知:“……”   他心道又不是人人都有安北侯的本事,能独自潜入敌营搅它个天翻地覆而不被人发现。   孟久知总在想,自家主子要是想潜入皇宫,是否也能瞒过一众禁军高手,悄无声息来去自如。   “主子,咱们都没您那个本事,您看要不要……”   孟久知清楚这屋里还藏着位佳人,他也不好把话挑的太明,若是惹了夫人不高兴,侯爷还是要把怨气撒在他们这些下属身上。   虽然是付了钱的,但孟久知也不想短短几天内就再次体会一下心脏骤停的感觉,他也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虞砚没答复,支着头,似乎在思索。   “对了,先前从白霁嘴里挖出来的那些东西皆已证实,说的都是真的。他背后真正的主子是三王子,但是针对夫人的那些事,三殿下的确不知,是白霁背着主人自作主张,想要坑人想出来的计策。”   虞砚嗯了声,眉眼间逐渐浮现厉色。   孟久知赶紧带过这个话题,继续道:“蠢蠢欲动的是二殿下的人,三殿下那边近来安静得反常。”   虞砚挑眉,“有何异动?”   孟久知道:“听说老可汗前几日从马上摔了下来,身子不大好了。”   一辈子活在马背上的人从马上摔下来,那可不是一般的不好。   虞砚弯着唇角,屈起的指节抵住唇,愉悦地笑了起来。   孟久知见惯了主子的幸灾乐祸,面不改色继续道:“西戎接下来一段时间或许会陷入内乱,眼下是个好时机。”   虞砚懒洋洋地倚着榻,瞥他一眼,手指在扶手上敲打。   托着长音,“还有吗。”   言下之意,他懒得管。   孟久知闭上了嘴,把后面的计策都咽了回去。   有个不求上进的主子,他这个当下属的也是轻轻松松。   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不犯我,我就休假,人若犯我,屠你全家。   也挺好。   他们驻守西北,这些年都不需要凭皇帝的旨意做事。   先帝晚年昏聩,被如今的太后当年的陈贵妃陈琬柔把持朝政,先帝不糊涂的那几年都管不了西北的事,更不要提在虞砚眼中查无此人的陈琬柔了。   虞砚羽翼未丰时便无人能管束他,如今,新帝登基才一年,西北局势未定,更没人敢对着虞砚说什么。   就算是太后也不行,谁都知道这西北没了安北侯不行。   所以只要虞砚不把天捅破,他做什么都无伤大雅。   西戎没有进犯,他们也不需要主动出击,没有人会说他们懈怠。   只是隐患终归是隐患,孟久知心里还是希望安北侯能将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毕竟趁虚而入这一招确实好使。   但……   谁让他跟了个比谁都懒的主子呢。   “还有没有事?”   虞砚皱着眉,脸上已经写满了烦躁。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孟久知赶紧将一封从京城来的书信递了上去。   虞砚拆开来看,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随手又将信扔回桌上。   熟悉的字迹,是出自皇帝之手,内容无非就是老一套说辞,关心西北战事,关心他的生活,还顺带问候了他的夫人。   自从那封不像样的告假书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以后,皇帝的慰问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   信上除了惯例问候,其余的总在说着太后如何如何,说尽了太后的好话,叫虞砚安心在西北驻守。   虞砚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他母后的好儿子。”   显然,皇帝也是知道安插在安北侯府里的那几颗钉子。   虞砚并不怪他,陆笙枫是君主,虞砚理应敬重。   但假如陆笙枫一味地还是纵容着太后胡来,虞砚可不会顾念旧情,他不是个会把“交情”或是“旧友”放在利益天平一边的人,他只会权衡出利弊,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能担得起那个位置的,叫他不计较利益的事的人,从前没有,如今也只有一个明娆。   太后什么德行虞砚怎会不知,但凡有第二个能够代替他的人,他一定会被太后革职查办,好好清算一下这些年来的不敬之罪。   虞砚一向就是个硬骨头,最难啃,只有他愿意,他想要,从来没有“屈服”二字。   父亲当初所说的,这条路不好走,大抵也没想到虞砚的这条路会这么难走吧。   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今日的境况,不知道会不会被他气活过来。   “主子,您不回信吗?”孟久知小心翼翼道。   虞砚冲他扬了扬下巴,又往身旁的桌子看了一眼。   孟久知苦笑着走了过去。   他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双五指分开的棉布手套,拿出一张新的信纸铺平在桌面上,正打算研磨,又见男人长臂一挥,把桌上那尊明娆送他的砚台拿走,放到别处。   虞砚点了点角落那个旧砚台,“用那个。”   孟久知:“……”   从前他用侯爷的私物都要带着手套,如今物件都得挑着用,带着手套都不配了。   孟久知默默无言,提起笔,然后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虞砚懒散地靠在书案前,抱着肩膀,低垂着眼眸,神色恹恹,一副提不起来精神、睡不醒的样子。   他嗓音低哑,一句句口述,孟久知落笔,将他说的话都落在了纸上。   明娆就是在此时悄悄下了榻,裹着虞砚厚实的袍子,走到屏风边上,默默看着他们。   他们的配合做的太过熟练,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这样的模式。   虞砚没有说过几句话便因为疲倦而不想再开口,他叫孟久知草草做了个结尾,再抬头便见到明娆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   男人倦怠的神色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迎了过去,从明娆手中接过杯子,触碰到她的手指时,感觉那里的温度过于烫,还皱了皱眉。   他一手拢住明娆的五指,一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随手放到桌上,揽着明娆的腰就往外走。   孟久知写完了书信,恭恭敬敬放回桌上,回头见人已经快走到门口,忙叫住他们。   “侯爷,这一季的军报还没写!”   虞砚头也没回,向身后摆摆手,满不在意道:“你写,写完拿来给本侯看。”   孟久知憋屈地应了一声,转回身,将碰过的东西都归了位。   明娆被人揽着出了门,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男人的侧脸上,不曾有一刻分离。   “看我作甚?”虞砚十分愉悦地扬起唇角,眉梢眼角皆是悦色,“嗯?”   扶着人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偏过头来,对着她笑得温柔。   凛冽的风仍呼啸着,比早上时还要猛烈。   虞砚背对着风,帮她把披风上的罩帽扣好。   明娆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温柔的眉眼。   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了他早上的样子。   他此刻的精神比早上要好了不少,身上的冷淡和疏离也不复存在,他在她的身边,依旧是已经沾了些烟火气息的虞砚,没有那么有距离感,看着也没有那么孤单。   明娆缠着他过了一天,她清楚,这一整天虞砚都没有再写一个字,他的的确确是一直不爱写字的。   “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开心?”   见她一直不言不语,虞砚有些担忧地问道。   低沉和缓的嗓音勾起了明娆心里一直压抑着的难受。   他握着笔,背对寒风奋笔疾书。   他靠着桌沿,懒洋洋地口述,连笔都懒得碰一下。   这两个画面交替在明娆的脑海中闪回,画面最终定格在此刻,停在男人满是担忧的眼睛里。   明娆默默上前,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抱,然后轻声问了一句:   “你昨晚,做什么梦了吗?”   男人的身子在这一刻僵住,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连气息都凝了一瞬。   明娆闭上了眼睛,收紧手臂,头埋得更深。   她曾说过,想要知道虞砚的故事。   此刻,她大概终于摸到故事的边缘了。 第53章 .终止约定比小孩子还难哄呢。【二更】……   “我梦到了我的父亲。”   回了卧房,虞砚便直白地坦诚了他昨晚的梦境。   他从不瞒她什么,只要她问,只要她想知道,虞砚都可以说。   明娆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父亲……”   这个称呼对明娆来说是陌生的,她的人生里一直都只有娘亲一个人。   虞砚扶着她坐好,在她对面落座,一边给她剥核桃,一边说道:   “我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我跟你讲过,他是个武将,常年守着北边的国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人。”   虞砚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父亲,那个时候他的性格还没有现在这样糟糕,他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   他那个时候也爱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手摇着一把折扇,腰间佩戴着美玉,摇头晃脑地背着诗书,装作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大霖朝尚文,文人的地位很高,那个时候他还遵从着父母的心愿,一心只在读书写字上。   听他描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明娆好像真的想象出来了。   “我五岁那一年,第一次见到父亲杀人。”   虞砚头也没抬,把剥好的核桃碰到明娆面前的小碟子里。   当啷一声,明娆的心随之一颤,她说不上来是因为那核桃,还是因为他的话。   虞砚继续平静地说道:“当时是一伙匪患正在被官府的人追赶,不小心跑到了闹市,两个贼人分别劫持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手上没轻重,不小心把人杀了,剩下的那个孩子,听说是某个大官家的。”   两个贼人,一个孩子,那孩子是他们脱困的唯一稻草。   官府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虞砚的父亲却在角落里,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弓。   虞砚看着父亲拿出两个箭矢抵在弦上,听着他低声念叨着什么“射程足够了”。   “若不是因为官府的人办事不力,贼人不会跑到闹市上,先前那个平民家的孩子也不会枉死。”虞砚淡淡道。   在虞砚的眼中,父亲果断地拉弓射箭,只见他眸光锐利,只瞄了瞄,然后利落松手。   咻——   两只箭朝着两个方向飞速射去。   然后虞砚就见到那两个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贼人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吗?”虞砚笑着问道。   明娆呆呆地看着他,“你……你应该很激动吧?”   虞砚愣了一下,而后低低笑出声,“是,娆娆真了解我。”   见了血,街上其他小孩子早就吓哭了,那样混乱的场景,就连大人也都半天没回过神。虞砚的父亲回头看向虞砚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儿子两眼发亮地盯着他手里的弓箭瞧。   后来虞砚便日日央着父亲要学武,但他那时也并没有将学问给丢掉,不然也不会有十四岁的那篇文章了。   “每日寅时三刻起床,练功一个时辰,白日还继续跟着夫子读书,否则就不可以继续学武。”   如若他白日的功课落下,那么他将不被允许学习武艺。   明娆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这般辛苦。   虞砚瞧出她的心疼,试图缓解稍显沉重的气氛,他笑道:“或许是那时太勤勉,现在才觉得什么都没意思,懒得做。”   “你是那时候就想要做个大将军的吗?就像你父亲那样?”   虞砚慢慢敛了笑,沉默地望着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上,半晌,才低声道:“不是,我是在他过世以后,才有了这个念头。”   明娆呼吸一滞,猛地扑向他,她勾住他的脖子,“别说了,别再说了。”   虞砚把鼻子埋进她的发间,深深呼吸,他笑了下,“怎么了?”   “你梦到他,所以在难过是不是?因为他不在了,所以你很难过。”   虞砚有些迷茫,“我好像也并不是很难过。”   时间过得太久,他回忆起来父亲的过世,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情绪,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闷,还有点恨意在心头。   不管是什么感觉,总归不是好的体验,所以他很排斥梦到以前。   他极少去想以前的事,很麻烦,劳心劳神,不如去睡觉。   和明娆在一起以后,他也开始有了那些以前没有过的经历和感受。   “如若我的娘亲不在了,我也会特别特别难受的。”明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想哭,声音闷闷的,“夫君,你下次再不开心的话,就亲亲我,我不会拒绝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子,很认真地对着他的脸叭叭亲了下去,一边亲完还不算完,还要把另外一边也沾上她的口水才行。   额头、鼻子、嘴唇,每一个地方都没放过。   虞砚这次是真的开心地笑了出来,顿时什么烦恼的都没了。   他揽紧纤纤细腰,掌心在裙带上徘徊,嗓音发哑:“还有这种好事吗?那我要一直不开心,你就会一直迁就我吗?”   明娆认真地思考了一瞬,坚决点头,“对,你现在提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虞砚勾起唇角,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脚步不停地往内室走去,“那我要提前结束一月之期。”   明娆:“……”   “不行”那两个在嘴边转了又转,直到罗衫落地,铃铛声渐起,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来。   **   一月之期的第十六日的傍晚,向来说话算数的安北侯生平第一回 打了脸。   不,他连脸都不要了。   明娆也没想过饿极了的男人能这么没有下限。   “娆娆在说什么,只今日这一次吗?不可以,我会不开心的。”   “我从未说过会说话算话,娆娆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一月之期?我不知道,也是你记错了吧。”   明娆有口难言,最终放弃抵抗。   手腕被牢牢钳制,只能用纤细的指尖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脖颈,最后再狠狠咬上他的肩膀,堵住那些即将溢出口的破碎的呜咽声。   ……   明娆用半个月的安宁,换来了三日没能从床榻上走下来。   她蔫蔫地靠在床头,顶着男人那双幽深的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些庆幸。   幸好及时结束了那个荒唐的约定,以后……   再也不要有以后了!   能下床的第二日,岑家正好来人请明娆去府上坐坐。虞砚不乐意明娆去赴约,因为他讨厌白氏比秦氏更甚。   明娆以前的那桩婚事虞砚能记一辈子,不,他能记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并不好意思直言自己到底在计较什么,也就没办法阻止明娆去岑府。   “真没事?没事我可进去了?”明娆故意逗他,“我走啦?走啦?”   “走吧!”虞砚眼睛一闭,咬牙,“你去吧,我回军营去了。”   说罢一眼都不愿看岑府大门,转身就往外走。   他走到街角就停下脚步,拐到墙后面,悄悄躲了起来。看着明娆进了府门,一口郁气堵在心头,难受得要死。   说是去军营,可他一步都没挪,怀抱着剑,靠着岑府的外墙,闭上了眼睛,一等就是半天。   黄昏时候,岑府的大门又被打开。   虞砚睁开眼睛,抬手揉了揉酸疼的后颈,往门口看去。   隐约还能听到岑玄清把人送出来时说话的声音:“真的不用晚膳吗?母亲盼你盼了好久。”   “不啦,我家夫君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岑玄清笑道:“他是小孩子吗?还非要等你。”   明娆也跟着笑,“是呀,比小孩子还难哄呢。”   她说着,心有灵犀似的往旁边转头,远远地,就瞧见男人朝自己而来。   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真是个傻子,宁愿在外面吹风也不进去。   自从虞砚出现在视野里,明娆就再没看旁人一眼。   “你看,今晚大约又要闹脾气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拎着裙摆下了台阶。   步履如飞,直直地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第54章 .弥补遗憾一纸婚书。【一更】……   没了那个离谱的一月之期的束缚,虞砚便又开始不当人。   当晚回到府上,明娆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被虞砚拖进了房里,他一步都懒得往里走,直接把人按在了外间的桌上。   禾香和阿青刚把门关上,没走出去两步就听到屋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两个小姑娘齐齐红了脸,沉默地加快了逃离院子的脚步。   这可真是好精力啊。   屋内的空气干得厉害,像是有火正在燃烧似的,那大火肆意冲撞、吞噬,烧得明娆呼吸困难,喘不上气,胸口的滞闷叫人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她被人揽紧腰身,箍在怀里,被动茫然地迎接着那个热烈的亲吻。   舌尖挤入齿关,将她残存无几的理智慢条斯理地蚕食殆尽,他持续地进攻,吻得人头皮发麻,指尖轻颤。   她脚下踩不到地,飘飘然地没个落点,心脏像是要坏掉了,咚咚咚,用尽力量在跳个不停。   明娆的手臂使不上力,想推他,但又拿不出力气,刚软绵绵地抬起手,又落入一个如铁箍一般的大掌中。   虞砚抓着她的手臂往后伸,叫她勾住自己的后颈。   稍一用力便将人托抱了起来,等不及抱回床上,直接将人抵在一边的柱子上。   他轻笑着去啃咬她的耳朵,在她耳畔说着不入流的荤话,灵活的手指随便勾勾挑挑,不等人细瞧,明娆的眼前一暗。   她的衣裳被人解了下去,然后盖住了她的头。   明娆摇了摇头,叫他拿下去。   虞砚愉悦地弯着唇角,不等她求饶,继续着我行我素的原则,他只道:“你会喜欢的。”   便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地践行诺言。   明娆在睡过去时,又想起他那句低喃:“你会喜欢的。”   恍惚间,似乎听到虞砚又问了一遍喜欢吗?   明娆没答,心里却在想——   除了那一月之期,他果然是所有的话都言出必行来着。   ……   等转日再问起虞砚他昨日为何不高兴时,虞砚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不过虞砚不想叫她觉得自己太小气,过去的事还总是耿耿于怀。   明娆倒是不觉得他不回答有什么大问题,他现在心情又好了,那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于是见虞砚不答,她便也不再问。   明娆不问,不刨根究底,不想虞砚为难,这都是对虞砚的信任。   可是虞砚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又闹起了别捏。   他像个离开人活不了的巨婴,寸步不离黏着明娆。明娆去哪他都要贴着挨着,就连坐在桌前吃糕点喝茶水,虞砚都要把凳子搬到一边,跟她肩并肩,腿挨着腿坐着。   明娆忍无可忍,“那里那么大地方,你为何总是挤我?”   男人委屈巴巴,“我没挤你,你讨厌我了?”   明娆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又道:“不讨厌,怎么会讨厌你呢,你喜欢就这样吧。”   虞砚得了特赦也并没有很高兴,他欲言又止地几次看向明娆,“真的不再问问了吗?”   明娆被他弄的哭笑不得。   问了又不说,不问又不高兴,他的心思真是全天下最难猜的。   她妥协,“好,我问,那你昨日为何生气?”   “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进刺史府?”明娆问完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你不会也讨厌我姨母吧?”   虞砚偏过头,低低嗯了声。   明娆拍拍额头,轻叹一声。   也对,连她的娘亲都讨厌,他讨厌的人能凑成一个国家,现下多一个表姨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明娆以为他害怕告诉自己这件事,是因为怕她觉得他冷漠,于是她安慰道:“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不会勉强你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见男人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又道:“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就够了?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不用勉强自己去喜欢别人。”   顿了顿,她改口道:“不相干的人。”   嘴上这般说着,心里默默对姨母说了句抱歉,没办法,先把人哄好再说。   虞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开心不起来,“你在哄我,你骗我。”   明娆见他委屈的不行,一下笑了,“你到底怎么了?”   虞砚垂在腿上的手指弯了弯,指尖在衣料上不住地划,像是有些不安,他难耐地动了动屁股。   “你这椅子下头按了钉子?”   虞砚垂着脑袋,继续抠腿,不言语。   明娆挑了下眉,“成,不说,那我走了。”   男人蓦地抬眸,凤眸微眯,“你去哪?”   “我还去找姨母说话去,昨儿都没在那用膳。”   虞砚一把将人拉到怀里,按到腿上,“不许去。”   “为什么?”   虞砚险些就脱口而出,忍了下,又憋了回去,声音硬邦邦的,“不为什么,就是不许去!”   明娆哦了声,叭得一声又亲在他脸上。虞砚错愕抬眸,只见她又对着另一侧脸颊亲了一口。   虞砚:“……”   怎么、怎么又来这套!   虞砚耳根慢慢变红,眸色渐深,握着她的腰就要把人往桌上放。   “别……去榻上。”她轻声道。   她主动盘上他,手勾着脖子,将自己的柔软紧贴过去。   虞砚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一下子就冲昏了头脑,喜悦感直顶向天灵盖。   他顷刻间便忘乎所以,只想把一切都交代在这,包括这条命,她想要便拿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床幔摇曳,吟声不停,铃铛声如催魂一般,勾着他往前走。即便前路是死路,是万丈悬崖,是无边火海,他也义无反顾地闷头走下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顽强的勇猛的士兵全副武装,兵临城下时,明娆却抬脚,踩上了他的胸口,叫他不许再向前。   男人的黑眸深邃无一丝光亮,叫人毫不犹豫地相信,只要阻隔移开,他定会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他哑声问:“作甚?”   明娆深吸了口气,勉强找回理智,强撑着要坐起来,“一月之期只是中止,还并未结束,我宣布,从此刻开始继续。”   虞砚人都傻了,这话就像是一盆油直接就浇在了他正燃烧着的熊熊烈火上。   脸上的红已经蔓延到脖颈,整个人火烧火燎得难受。   “娆娆,我难受,待会再说好不好?”   不管因为什么明娆又变卦,总之先哄着人来过再说。   虞砚握着带着铃铛的脚踝就要往旁边放,明娆眼疾手快,抬手又撑住他再度意图俯下的身子。   那双水润澄澈的桃花眸中已不似往日明净,被男人凭百般花样成功地染上了浓郁的媚色,秋波流转,眉梢眼角诉不尽万种风情。   她嗓音也涂了一层朦胧的纱,眼尾泛着淡淡薄红,似撒娇似嗔怪:“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放开我。”   明娆的声音绵软无力,但却格外坚决。虞砚总是想着他上回做错事后,明娆自己偷偷抹眼泪的样子,于是每一次想要反抗她的时候,想要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时,都无法狠下心来。   “你再不放开,我要生气了。”她晃了晃脚,又催促道。   虞砚低低叹了一声,听音调委屈极了。狼狈地抬手捂住额头,就跪在榻上,埋怨道:“你怎么这样。”   撩得他情难自已,却在甜果子到嘴边时又残忍地收回。   “娆娆,你学坏了。”   即便心里再不甘愿,身上再难受,也没有勉强她。   带着满身的怨气爬下床,没有再回头看明娆一眼,逃似的往盥洗室去了。   ……   等虞砚平息了火气再回来时,明娆已经睡着了。   虞砚:“……”   他站在床边,无奈地叹息一声。   就因为他不肯说为什么,她就要这么惩罚他,也太狠心了些。   认命一般,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鼻间闻着女子身上散发的香甜气味,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   虞砚把人抱在怀里,缓缓阖上双眸,既甜蜜又折磨地睡去。   ……   ……   “阿砚,阿砚?怎么睡着了?昨日的论语可抄完了?夫子要检查的。”   “父亲,我好累,”小男孩揉揉眼睛坐直,清脆嗓音里含着浓浓困意,“可不可以睡一会呀。”   男人轻笑,“那明日我们不习武了?”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要学的。”   “阿砚握笔姿势不对,要这样拿,不然写久了手腕要酸的。”   “阿砚的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真棒。”   “累不累啊?若是太累,可以不要这么努力。”   “我不累,我只想早日追赶上父亲!”   “父亲父亲,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又学会了一套新的拳法,还有两种剑法,我打给你看!”   “父亲,我真的很糟糕吗?好像怎样都不能叫人满意。”   “阿砚很棒,不要太在意旁人是如何评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知道吗?”   ……   ……   “父亲,你为何……哭了?”   “父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   ……   虞砚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他几乎要窒息在那个梦里,再也醒不过来。   他猛地坐了起来,急促地重重了喘了两声,喉间一阵发痒,他没忍住咳了一声。出声的那一刻又立刻捂住了嘴,艰难无比地忍下咳嗽,转头看向身侧。   见明娆没有被吵醒,他才松了口气,小声地轻轻地咳。   他沉默地坐在原处,半晌,才慢慢把被子掀开。   属于他这一侧的床榻已经被冷汗浸湿,衣裳又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   虞砚掀开被子后,便不再动了,他转过头,安静地落下视线,就这么一直看着熟睡着的明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她凭空消失。   直到明娆动了动身子,他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双手抬起,捂住了脸。   半晌,都不曾再抬起头。   **   明娆被烛光晃醒,睁开眼时,下意识手往旁边一摸,又没有人。   顺着摸了摸床榻,还有些余温。   湿的,是汗吗?   明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四处搜寻,没有看到人。她轻叹了一声,捞过一件衣裳,走下床榻。   刚绕过屏风,就见到堂中的桌子后立着人。   一盏不算太亮的烛灯下,男人穿着一件寝衣,微低了头,在写字。   又是这样的画面。   明娆心脏倏地一疼,她没有刻意收敛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在她迈出第一步时虞砚便抬眸朝她看来,他竟弯唇浅笑,看不出一丝不悦与难过。   “在写什么?”明娆走到他身侧,轻声开口,目光落在纸上,一怔,“这是……婚书?”   两纸通婚书,一问一答。   最上面的是男方的问婚书,其间字字句句、格式与措辞,皆与从前和王骏阳的那份一模一样,只内容不同。   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不似从前见过的他的字那样龙飞凤舞。   虞砚低头凝视她,“每个字该在哪个地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娆这才知晓,原来他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我的那一封……”   “你的那封也是我写的,我知道,要由父母或是长辈来写,”虞砚低声道,“可是你知道的,我没有父母。”   明娆鼻子一酸,放下纸,转头扑进男人怀里。   虞砚轻笑着把人搂紧,嗓音愈发温柔。   “事急从权,我想我可以代替自己,至于你……我等不到天明了。”   等不到明日早起去求秦氏,急切到立刻马上就要写就这一纸婚书。   明娆已经是他的夫人,可是却因为阴错阳差,并不是以她的名字被娶进门的,而是无可奈何的替嫁。   虞砚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有遗憾,如今他也有和她的婚书,再也不用去嫉妒旁人。   这份婚书是他亲手写的,他亲手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连在一起,心中填进去了莫大的满足。   “你再看看最下面的。”他笑着贴在她的耳侧轻喃。   明娆掀开两张白纸,最下面的一张是红色底的纸,上面的字迹已经干涸,但每一笔仍能看写下时的认真与谨慎。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①   落款:虞砚。   后面还空了个名字,等着她自己填上去。   明娆眼眶微热,抬头望他。   虞砚笑得温柔,将她再次拥进怀里。   “虽跟你拜过堂,但赐婚圣旨上写的却不是你的名字。”他缓缓道,“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明娆在他怀里摇头,蹭乱了额发,“我很喜欢。”   “娆娆,对我好的人只剩下你一个,永远都别离开我,行吗。”   明娆哽咽着点头,她从他怀里退了出去,提起笔,在那红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55章 .金锁升级是您心爱的……牲口?【二更……   时过正午,孟久知来了。他面有急色,急吼吼来见了虞砚,两个人关在书房里说了小半个时辰,虞砚最终决定去一趟军营。   “不是什么大事,你在家里,莫要出门乱跑。”   临走前,他又反复叮嘱:“我傍晚会准时回来,陪你用膳。”   明娆自认已经十分了解他,她笑道:“我知道啦,你回来之前,我会叫阿颜离开的。”   她知道虞砚眼里见不得别人,他会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冒犯。   早上时收到一封唐家的帖子,唐慕颜约明娆去听曲。   明娆懒得出门,虞砚也不想让她大冷天的跑出去,于是明娆又叫人回绝了唐慕颜的邀约,说改日再聚。   谁知唐慕颜铁了心一定要见到她,说不出门没关系,她亲自来拜访,今日一定要见到明娆。   明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虞砚讲了,她以为虞砚不会同意放人进来,怎料她才开口,虞砚便很痛快地应下来。   虞砚走后,明娆左思右想,琢磨出点门道。   上回大哥来家里,虞砚被刺激得不清,这回虞砚很平静地便答应了,大抵是因为唐慕颜知根知底,且是女子的缘故,所以他并不会那么吃味吧。   “真是个醋坛子。”明娆笑骂道。   ……   原本说好了未时唐慕颜会来,结果到了申时,唐慕颜才姗姗来迟。   为了等她,明娆吃过饭后就没有睡觉,强撑着等唐慕颜来。眼下正昏昏欲睡,手撑着小桌子犯困,禾香领着人到了花厅。   唐慕颜是来抱怨的,小姐妹之间说来说去总逃不开感情二字。   明娆现在已经是人家的夫人,在男女之事上,想必有些经验,于是唐慕颜推掉了两场应酬也要来找她开导开导自己。   “你表哥最近要烦死我了,他是不是知道我讨厌他这样的,所以故意恶心我?”唐慕颜一进门就怨气冲天,她烦躁地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岑玄清也不知怎么了,以前便是唐慕颜说什么他都笑着应着,一点脾气都没有,最近更甚,她说什么他都是好好好是是是。   唐慕颜气得脑袋冒烟,“要不就是他知道我娘近来又在逼婚,所以故意膈应我!”   好像在说,你就算讨厌我也没用,你娘我娘准备给咱们定下婚事,我就这样,你不要也得要。   明娆知道唐慕颜脾气上来说什么都不听,明娆也不宽慰,只等着唐慕颜把气撒光,待她冷静下来,明娆才开口替自己表哥说话。   “表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一向对你如此吗?又不是头一日这样。”   唐慕颜翻了个白眼,“他从前好歹还有自己的脾气,最近最近这些日子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一点也不像个男人,你觉得呢。”   明娆皱了皱眉,她跟唐慕颜喜好的类型千差万别,这如何做比较?她只能如实回答道:“这样不是挺男人的吗?”   唐慕颜:“……”   明娆试图给她讲道理,“虞砚就很听话,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他说不行我只要服个软撒个娇就可以了。”   明娆恍然道:“这不就是你和表哥吗?”   唐慕颜额角抽了抽,嫌弃道:“我何时对着岑玄清撒过娇了,别拿我跟你比。”   明娆想了想也点头,“也是,确实不太一样,因为我喜欢这样他才这样,但是你们……不同。”   唐慕颜面色复杂,几经变化,她见明娆也想不通,最终长叹了一声,“罢了,我就不该来问你。”   她有点烦,坐不住了,正打算离开,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今日晚到是有缘由的,镖里的人跟外头一商铺起了点冲突,那商家不讲道义,”她顿了顿,“具体周折就不讲与你听了,只一点,那商户旁边就是一个铁铺,你猜我路过时看到谁了?”   “谁?看到表哥了?”   唐慕颜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看到他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到安北侯了。”   “虞砚?铁铺?”明娆诧异道,“他在铁铺作甚?”   唐慕颜道:“不知道,我只是路过,当时着急来找你就没注意,虽然只是个背影,不过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他。”   毕竟那个身量与气质,整个凉州城也找不出第二位。   明娆也不知道原本说要去军营的男人为何会出现在铁铺里,军营里的人用的刀枪剑戟皆是朝廷专供,一般不会私人定制。   况且即便是有何要事,这种琐事也是由底下的人去办的,虞砚不必去,他也懒得去。   除非是虞砚的私事,他才会亲自去。   唐慕颜从侯府出来,特意又绕路去了铁铺所在的那条街,从外面看已经看不到男人的身影。   唐慕颜看了一眼没看到人,便收回视线,急匆匆离开。   她转身的那一刻,未发觉她一直寻找的那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一打门帘,从铺子的里间走了出来,而他的手中握有一条铁链。   他身后跟着满脸苦笑的孟久知。   虞砚将那粗重的铁链往桌子上一扔,惊得掌柜的和小伙计浑身一机灵。   “大、大人,这是您挑……挑好的?”   铁铺老板也见过不少习武之人,从未见过身上的气势这般骇人的主,望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畏惧。   虞砚微微颔首,“照这个长度,这个样式,做一个一样的。不要太粗,约一指宽即可,不,半指吧,做得精细些,边角不要伤人,不可以有棱角或磨痕。”   五大三粗的铁铺老板:“……”   不要伤人?精细?这要求可是头回听说啊。   铁链子捆的那些个东西,有哪个还怕硌吗??   “对了,链子的锁不要配,给我空着。”   他要亲自做。   “哦还有,尽量做得轻一些,”虞砚的手敲了敲链子,认真道,“不要叫人觉得沉、重,戴久了若是疼可不行。”   身形足有虞砚两个宽的铁铺老板:“…………”   汗下来了。   铁铺老板跟小学徒对视一眼,抹了一把脸上淌下来的汗滴,“那个,这位大人,劳烦问您一句,这链子是栓什么的?是您心爱的……牲口?”   孟久知:“……”   虞砚:“……”   男人脸色蓦地沉了下去,薄唇微启,“人。” 第56章 .多看看他你心里的人太多,可我心里只……   五日后,铁铺老板把那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客人定做的“特殊铁链”打造完毕,亲自送到了收货地。   “师父,这位客人真是神秘啊,上回来订货带着个蒙面,这回收货又定在这么阴森诡异的地方。”   小学徒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城外这座三面通风的破庙,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神神秘秘的男人,定做给“人”用的铁链,这链子既华丽又轻巧,一看就不是给罪犯或是做惩处用的。   他年纪小,并不知道成人的世界里有多少花花事,掌柜的却是“见多识广”,猜到多半是用在女子身上,用作闺中之事上的。   铁铺老板黝黑的老脸一红,照着徒弟的后脑就是一下,瞪眼道:“少说话,多做事,记住,有时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些当官的最是会玩儿,啧啧啧。谨慎些好,不知身份的话,往后就算玩出人命,应当也不会牵连到他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身上。   铁铺老板警告完懵懂无知的徒弟,又把目光放远,视线落在由远及近的那道修长的身形上,微微一凝。   不管这是哪家的大人,气质这样吓人。   罢了,总归都与他无关,还是老实本分地做自己的小生意便好,旁的事要少沾。   铁铺老板抱紧了那盒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今日取货是虞砚一人来的,他穿了一身青色长袍,浑身的煞气与冷意收敛了不少,温和轻柔的颜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柔了很多。   “大人来啦,您验验货?”掌柜的谄媚地把盒子递了过去。   男人比掌柜的高了半头,他微微垂眸,目光冷淡,淡淡扫过人的脸上时,犹如三九天里下着暴雪时刮过了一阵裹着刀子的凛冽寒风。   掌柜的脸上疼得火辣辣的,后背却渐渐爬上一层冷意。   什么温润和善?果然只是错觉!   虞砚手上带着一双手套,他沉默地接过盒子,打开瞧了瞧。   长约半丈,宽约半指,每一个关节都滑润平整,没有凌厉的棱,没有尖锐角。只有链子,没有锁扣。   不知是不是掌柜的参悟了什么,链子上刷了层金粉,叫丑陋的黑漆漆的铁链看上去金灿灿又耀眼,扑面而来的暴发户气质叫虞砚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   “怎么,大人您不满意吗?”掌柜的忐忑道,“小人可以重新做,不收您额外费用。”   “罢了。”虞砚盖上盒子,放进了随身携带的袋子里,他将袋子绑到马上,摘了手套,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了铁铺老板的怀里。   这银钱比他该拿的多了足足有十倍,掌柜的顿时觉得自己手捧了个烫手的山芋。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多出来的这些,想必是封口银子,还好还好,给他钱,不是要他的命。   “哟哟大人使不得,您这给的太多了,为您办事是小的……”   吉祥话正说了个开头,虞砚不耐地冷眼一扫。   掌柜的噤声,看着男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出了正月,天气依旧寒冷。   近来凉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刺史大人家的公子要与金隆镖局的大小姐定亲了。   早些年便有传言说这二位好事将近,但不知何缘故,一拖再拖,拖到了岑家公子如今都弱冠了,也还没定下这门亲。   今年开春终于有了风声,二月初二这日刺史大人夫妇会带着岑公子,亲自拜访了唐家。   说起这唐家也是凉州城里的百年望族,原先祖上也出过官老爷,但因为性子豪迈,不喜欢那样按部就班的拘束生活,于是辞了官,闯荡起了江湖。   这一闯还真弄出点名堂来,自唐慕颜高祖父那一代,便成立了金隆镖局,只是当初的规模还远不及今日。   到了曾祖父那一代,西北这边的镖局行当里已经是金隆一家独大。   到了唐慕颜祖父这辈,掌权人开始把目光放到遥远的京城。短短几十年,唐家已经将生意拓展到了各行各业,整个大霖提起金隆镖局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唐家底蕴颇丰,唐家的姑娘嫁进刺史大人家,也说不准是谁高攀了谁。   唐岑两家世世代代都有交情,相熟的亲朋都知道两个小辈早晚会定下姻亲,如今也是不出意外,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所有的人都乐见婚事能成,除了唐慕颜。   提前两日,岑玄清派人给安北侯递了信,托他转告明娆,二月初二那日请务必到唐家。   虞砚收到信,自是百般不愿,“他们定亲,你去作甚?”   明娆听完信的内容,略做沉思,猜测道:“表哥大概是怕那日阿颜会闹,于是叫我过去帮忙劝人。”   “只是我想不通,阿颜一直都不愿意,为何这回就愿意了……”   明娆支着头思索,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男人愈发幽深的目光。   她最近想旁人的事想的太多了,分到虞砚身上的注意力远不如从前,他不敢说什么,只能自己默默地咽下苦水,强迫忍耐,理智与情感对撞,虞砚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太久。   很害怕自己因为嫉妒冲昏了头脑,再次如除夕那日一样,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他独自纠结、挣扎,没有在明娆面前展露分毫。   到了二月二,明娆跟虞砚去了唐家,他们作为女方的宾客,并没有跟岑家人一同去。   明娆与唐慕颜聊起才知,此事她整个人都被蒙在鼓里。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还是从街头听到了百姓的闲谈才知道自己的娘亲背着自己已经跟岑家谈妥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自己的婚事,我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唐慕颜难过道。   唐慕颜当晚回家就闹了一场,母亲骂她拖着人家岑玄清,可是唐慕颜也委屈,她早就说过,不喜欢那样听话的男人。但两家联姻,哪里是她能说了算的。   她跟家人谈崩,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可是她顶着这张脸,就算走出凉州城,不出一个镇子就能被人认出来。   天下之大,找一个无人知道她的地方太难了,她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干脆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去了一家酒楼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后,还是岑玄清找到了她,把她背回了家。   “表哥把你送回来,他说什么了?”   唐慕颜表情有些别扭,“我哪知道他说什么,我喝得烂醉如泥,不记得他来过。”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何时?”   “就他送我回来,大前日。”   明娆看了一眼虞砚,“我们是前日收到信的?”   “嗯。”   “表哥叫我来劝劝你,我想……你那日可能对他说了什么。”   他们平日里虽然也总是势同水火、不欢而散,但唐慕颜从未直白地说过“我不想嫁给你”,或是其他拒绝的话。   关于婚事,他们彼此都极少提及。   唐慕颜烦躁地抓头,“我哪知道我说了什么,你说他何意?”   能找来说客,肯定是知道了唐慕颜的真实想法,知道她不愿意嫁人。   既然不愿,那理应算了,毕竟他们平时的关系在唐慕颜看来又谈不上好,为什么还要勉强凑在一起呢。   但岑玄清明知她不愿,宁愿找明娆求助,也要顺着父母的意思今日来下定,或许是为了两家长辈的颜面,为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们不愿也得愿。   或许……   明娆眸光轻晃,低声道:“或许,我表哥真的很想娶你吧。”   “……”   从唐家出来时,已经临近黄昏。   岑唐两家的亲事已定下,接下来便是把流程走完,等待婚期之日到来便可成婚。   明娆在回去的路上便一直很沉默,她皱着眉思索着唐慕颜的婚事,心里像是凝了个疙瘩。   今日的定亲宴上,没有出现大波折,唐慕颜大概是看清楚了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一直都很沉默。   “你今日看到了吗?我表哥他……”明娆叹了口气,“我从未见过他笑得那样艰难。”   虞砚偏过头,没有回答。   “他看上去很难过,我知道,他喜欢阿颜。”   虞砚闭紧了嘴巴,心里却道他难不难过与我何干,他喜欢谁又与我何干。   “可是阿颜不愿意,她一直都不愿意,表哥为何还要这样……”明娆道,“强扭的瓜就甜了吗?”   一直冷着脸沉默如死物的男人突然把头转了回来。   “嗯。”   明娆愣了一下,“什么?”   “强扭的瓜也是甜的。”他说,“比如我们。”   明娆反应了半天,噗嗤笑了出来,心里的乌云也渐渐散开。   她主动地坐到男人的腿上,手捏了捏他的脸,好笑道:“我们?你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我有没有说过,我知道替嫁的事,是心甘情愿上的喜轿?”   虞砚抿了下唇,“娆娆,原本……原本这桩婚事可以作罢的。”   “什么意思?”   “从凉州送回京城的那封婚书,不是丢过了?”虞砚心虚地看了她一眼,“那是我找人抢的。”   若是没有那一遭变故,明妘早就顺顺利利地跟王骏阳凑成一对,明家嫡女自然就不在适婚的名单里,那么更轮不到明娆来替嫁。   所以他们原本是怎么都凑不到一起去的,因为种种“巧合”,他们两个瓜才勉强凑到一起。   明娆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事,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虞砚,“夫君还真是心思深沉,为了娶到我,做了这么多坑蒙拐骗的事。”   虞砚被她说得面容有些不自在,他绷着脸,吻了下去。   堵住她的嘴,就不会再说出那些调侃的话。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巷角的府门前,禾香与护卫守在外面,半晌都不见主子出来,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快步离开,消失在附近。   又过了好半晌,马车渐渐有节奏地摇晃,偶有铃铛声传出。   天色慢慢黑了,直到一墙之内的侯府中万千灯火燃起,轿帘才被人从里面掀开。   男人只穿了一件锦袍,而他出门时身披的大氅,此时已经落在了怀中人的身上。   他抱着被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脚步稳健地往里走。   明娆被折腾得浑身难受,或许是被风吹着了,晚上身子有些发热。   虞砚后悔不迭,不住地道歉,他自责坏了,在心里反复地骂自己,不该在外面按着她胡闹。   因为前几日明娆又重新继续了那个一月之期,接连几日他都没碰着人,今天最后一天的期限终于过了,他一时得意忘形,就没注意分寸。   明娆见男人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心里也舍不得他自责,她冲他招手,然后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恹恹道:“往后你和我都不要再冷战了。”   “没有冷战。”   明娆摇头,“那就算冷战了,夫妻之间若是互相喜欢,做那件事便是顺理成章的,如若强行制止,那便是违背了心意,少了沟通,不是冷战是什么?”   虞砚低声笑笑,唇贴上她有些发烫的额头,“沟通?看来娆娆很喜欢那种沟通方式……”   明娆抬起明亮的眸,笑得坦诚,“我当然喜欢了,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就是有些累人。   勾人的桃花眸弯成月牙的形状,眸中水波荡漾。   虞砚深了眼眸,沉默地把人抱紧。   她总是要对着他这么无辜地笑,嘴上偏偏又说着撩人的话语,这叫人如何抵抗。   虞砚觉得心里一直在努力压抑的一些情感又不自觉冒了头,有些破坏欲和毁灭欲又逐渐复苏。   因为除夕那日的意外,他近来一直在努力克制本能。   可是现在好像又没有用了。   在不知不觉间,对她的占有欲又在加重。   虞砚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娆娆最近都将心思都放在旁人身上了,为何就不能看看我?”   明娆诧异地抬头,因为吹了风,嗓音有点哑,“原来你今天不开心是以为这个?”   虞砚委屈地嗯了一声。   “可是那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我的……”   明娆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她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半晌,轻叹一声,又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不该这么说的。   不管是最好的朋友,还是兄长,或是别的任何亲属、亲密的关系,这些都不能说的。   虞砚他谁都没有,他只有她。   “你是不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对表哥还有挚友的事这般上心?”   “嗯。”   他小时候忙着读书练武,长大了也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人照顾他,没有人对他好,他的生活里向来都只有自己一人,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你心里的人太多了,可我心里的人只有一个。”虞砚有些落寞地挪开了眼睛。   “那我以后都少想别人,就想你,好不好?”   虞砚这回终于笑了,“嗯。” 第57章 .同生同死稍稍一动,链子清脆作响。……   明娆着凉了,晚膳后服了药,她很快睡着。   虞砚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   他叫来禾香,叮嘱她照看好明娆,若是有事,就去书房找他。   那条金色铁链被虞砚拿回府后,便直接锁进了书房的暗室里。   虞砚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去定了这条铁链,更想不通为何拿回来时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生怕被明娆发现。   他既做了,便该有勇气承认和面对,可是对着明娆的时候,总是多了那么几分小心翼翼和胆怯。   虞砚又带上手套,拿着布,认认真真、里里外外地擦拭好盒子,打开。   从里面拿出铁链,每一寸都擦拭干净。   反复擦了又擦,清洁掉所有外人的痕迹,他才脱下手套,手指覆了上去。   金灿灿的链子说不上有多好看,看着倒是确实比黑铁的颜色好看不少。   虞砚闭上眼睛,幻想着明娆白嫩的肌肤被这锁链给紧紧缠绕的样子,浑身的血又朝着某处奔涌而去。   他蓦地睁开眼,从旁边拿过一个木匣,把链子放了进去。   **   夜晚降临,虞砚怀里抱着睡熟的女孩,再度陷入梦中迷雾。   在虞砚过去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最不愿意回顾的就是九岁的那一整年。但他最开心的,也是在这一年。   九岁那年,北边的战争结束,父亲结束了边疆的守卫工作,回到了京城。   虞父向先帝康成帝上书,请愿解官归家,一心一意回去照顾儿子,康成帝答应了。   从年初到七月,这几个月时间是虞砚最快乐的日子。   每日清晨父亲带着他习武,早膳过后又督促着他念书,虞砚每天都和父亲形影不离,他小时候每年生日许下的愿望终于在九岁这年得以实现。   虞砚那段时间训练得愈发刻苦,他想要叫父亲看到自己很努力,很棒。他想得到父亲的肯定,因为父亲是他最崇拜的人。若是能得到他的夸赞,虞砚会很开心。   父亲从前休假回家时,对虞砚一向不吝夸奖,父亲总说阿砚是他的骄傲,阿砚最聪明,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他原本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   可是他这次辞官归来,人却好像变了。   就算虞砚做得再好、再努力,父亲的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愁云,他总是愁眉不展的,看着虞砚的时候,总是很勉强地笑。   虞砚不懂为什么,只当是自己不够听话,不够优秀,于是他更加努力更加勤勉。   睡觉的时间又少了一些,早点去练剑,晚上练字练到深夜。他读了很多书,看了很多剑谱。他成长地比别人的都快,可父亲的夸赞却一直没有再来。   一个很普通的早晨,虞砚再一次与父亲对剑,他终于能在父亲的手下打过五十招。   他甚至还将父亲的剑挑落在地上!   “父亲!父亲!!”小男孩十分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只等着父亲满意的笑脸以及他赞叹的话语。   可是虞砚依旧没有等到。   虞砚看到父亲揉了揉手腕,恍然回神,呆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剑,然后毫无征兆的,突然落了泪。   虞砚手足无措,害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父亲生气,惊慌失色地走了过去。   他早就感觉到了父亲心不在焉,若不是父亲的心思不在对剑上,他只怕也没办法在五十招之内将父亲打败。   是他下手重了,把父亲打疼了,所以父亲才哭的吗?   是了,肯定是这样,毕竟他每次练剑受伤,也是疼得忍不住落泪。   他时常躲在角落里哭,有时是因为习武太苦,有时是因为文章太晦涩难懂,有时则是因为练字练到手握不住筷子。   “父亲,父亲,你怎么哭了?”   “你别哭,我错了,别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   虞砚脑子里突然浮现这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触到了父亲什么伤心事,叫一个总是笑呵呵的硬汉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父亲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一个输给儿子的早晨里,骤然爆发。   后来父亲的身子愈发不好,他的手受了伤,再也拿不起剑,他开始酗酒,再也不能陪虞砚练剑。   这样糟糕的日子很短暂,好像只过了一两月,又好像只过了短短几天。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虞砚知道了原因,知道父亲最在乎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那一日他的天塌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父亲……   “唔……”   虞砚知道自己在做梦,他不想再梦下去了。他强迫自己醒来,可是意识与身体都不由他支配。   于是他再一次地回味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   九岁那年的最后一天,七月初六。   他看到一个有些脸熟的男人从他家走了出来。   那个男人走到虞砚面前,半弯了腰,摸摸虞砚的头,笑得温和好看。   男人说了什么,虞砚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时那刻,耳边传来的婢女惨叫的声音。   虞砚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扎在那个男人心口的剑。   剑握在他自己的手里,白刀子进的,红刀子拔出。   虞砚的脸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男人被人扶好,有带刀剑的侍卫要杀了虞砚,却被男人制止。   男人走了,耳边尽是哭泣声。   有人说,老爷吐血了。   有人说,夫人吓得昏过去了。   有人说,快把小少爷带走,别吓着他。   虞砚挣开钳制,跌跌撞撞跑到父亲的房中,看到父亲胸口一大片暗红,还有他口中源源不断往外涌的鲜血。   父亲最终是在半夜咽气的,他甚至都没撑到丑时。   他陪着虞砚走过了九岁,亡故在了十岁的第一个时辰。   “阿砚,记住,抓不住的东西不要强求,那是你们没缘分,失去的也不要强留,那本就不属于你。”   “不属于你的,记得放手,放手……”   “不要强求,不要陷入执拗,那样是错的,记住……”   ……   ……   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痛得虞砚忍不住紧紧蹙眉,手攥紧心口的衣裳,指节用力到青筋爆现。   半晌,疼痛平息,他逐渐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眼眶通红,眼神清明。   他缓缓坐起身,嘴边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   抓不到的不要强求?   不属于我的就要放手?   “我偏不。”   “我偏不。”   隔着时空,两道声音重合在耳畔。   一道清脆稚嫩,才刚被夺去所有天真。   一道低沉沙哑,早已历经世事,变得成熟而冷静。   那是父亲临终前最后的几句话,他记了半生。   那也是虞砚头一次对父亲的叮嘱说不。   虞砚撩起半边床幔,抬头望了望外头的天色。   天光微亮,是每回他与父亲切磋的时辰。这么多年他都保持着这样的作息,一到这个时候就会醒。   虞砚回头看了一眼明娆,眼中的执拗与疯狂越来越浓,病态的占有欲再也掩藏不住,顷刻间如汹涌的波涛,眨眼间便涌了出来。   他慢慢凑近,俯下了身,在女孩脸颊上印下轻柔的一吻。   目光痴迷,在她脸上流连。   指尖带着缱绻与眷恋,轻轻地在她的肤上扫来扫去。   他从木匣中拿出那条半丈长的铁链,一端锁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从明娆的身下穿过,系在她的腰间,怕硌疼她,往腰与链子中间塞了不少被子垫着。   哗啦,哗啦——   稍稍一动,链子清脆作响。   他喜欢的东西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握在手里。   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永远也不会有放手这个选择。   虞砚支起一条腿,手肘随意搭在膝上。   他懒洋洋地半阖着眸,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链条,静待着天亮,静待着她醒来。 第58章 .换一个嘛它怎么能这么响啊【一更】……   明娆一睁眼,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动了动身子,腰下鼓鼓囊囊垫着什么。   哗啦——   明娆一怔,这是什么声音。   “醒了。”   正想着,耳边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略带沙哑的声音。他的声音比平时要哑,闷闷地,声音与胸腔相撞,听上去愈发沉重。   明娆侧过头,看到男人慵懒地靠着,手里握着一截金色的细链。   “虞砚?”   “嗯。”男人淡淡应声,空着的左手伸过去,触了触她的脸颊,“饿了吗?”   问话很平常,目光也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明娆的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怪异感。   她嗯了声,手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一动,她这才发现哪里不对。   哗啦,哗啦。   明娆低头看向腰间,她的白色寝衣外面,缠着一圈金色的锁链。   原本塞在腰间的被子滑了出去,腰间多了些空间,链子松松垮垮地落在胯骨上。   重量很轻,几乎可以忽略掉,隔着衣裳,也感觉不到链子冰凉的温度,可是无法忽视的视觉冲击叫明娆心头猛烈一震。   她呆愣了一瞬。   细又长的链子在她腰上缠了一圈,勾子很小,挂在她腹前一个小环上。长长的链子有一截堆在榻上,尾端提起,顺着链子上扬的弧度方向看过去,另一头缠在虞砚的手腕上。   明娆有些茫然,“虞砚?发生什么了?”   怎么一觉醒来,他好像又有些不正常了?   虞砚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见她只是不解,却没有特别的抗拒与厌恶,绷紧的背脊渐渐松懈。   哗哗——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那截链子,漫不经心道:“娆娆看看,可还好看?我特意找人做的。”   明娆看了看腰间那一圈金灿灿的细链,手指轻扫过链条,犹豫道:“嗯……你觉得好看?”   虞砚颔首,“甚美。”   链子束在她的纤纤细腰上,虞砚心底有某些隐秘的心思在蠢蠢欲动。   明娆哦了一声,收回手,“你开心就好。”   她除了方醒时有些惊诧外,再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她太平静,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虞砚反倒有些不适应。   在等待她苏醒的一个多时辰里,虞砚设想了很多可能,他能想到的后果都想到了,除了眼下这个。   “娆娆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明娆揉揉眼睛,又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看着还有点懵懵的,像是没睡醒。   她往男人身边靠了靠,把他支起的一条腿放平,然后往外拨了拨。慢吞吞爬了过去,越过那条腿,爬到他身子之间,坐好。   她挪动身体的时候,脚腕上的金锁铃铛适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腰间那条锁链也是。   她身子前倾,全然依赖地倚了过去。   头枕着他胸膛,手往后伸,圈住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腹,困倦地闭上眼。   “说什么?谢谢你送我的链子?”   虞砚张开的手臂悬在半空,人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   她竟然还想要说谢谢吗?难道不该是震惊、怒视、责怪以及哭闹吗?   他低头看着明娆,只能看到她的发旋。她整张脸都埋在他怀里,看不到是不是睡了。   明娆的额头紧紧贴着虞砚的衣裳,睁开的眼睛里,目光清明而严肃。   她心里在快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最可能的就是他又做了什么梦。   从这些天种种异样来看,或许又梦到了他过世的父亲。   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敢问。   虞砚轻轻拉了拉链子,缠在她腰间的桎梏又紧了几分,他又偏头看了一眼那链子,唇角漾起愉悦又满足的笑。   就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心仪的糖果那样满足。   明娆听到了男人满足的喟叹声,心慢慢下沉,心里又开始有那种不知所措的恐慌。   腰间紧束,她心口突然很疼。   仿佛那链子拴住的不是她的腰,而是连在了她的心脏上,他稍稍一动,便牵动了她心头上的血肉,一拽便生疼。   她不怕虞砚对她做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她很确信,虞砚不会伤害她。这种自信来得很莫名其妙,大概源于他对她无底线的好,给了她底气相信。   明娆只怕自己不知道原因,留他一个人在难熬的情绪里挣扎,越陷越深,最终无药可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又乖巧地缩在他怀里,把他抱得更紧。   “娆娆……”   虞砚一手揽着明娆的后背,把人往怀里又按了按,掌心紧贴着背,炙热的温度从薄薄的寝衫渗了进去。   他屈起靠在外侧的那条腿,带着锁链的手臂抬起,手肘抵着膝,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她的后脑,五指挤进她浓密的发丝,指腹轻柔地揉了揉。   他把她整个人都拢在怀里,严丝合缝,是绝对占有的姿态。   明娆闭着眼睛蹭了蹭他,轻声唤了他一声。   “虞砚。”   “嗯?”   “我最近是不是忽略你了?”   虞砚把头望她脖颈里埋了埋,贪恋地了一口。   委屈地:“有一点。”   明娆笑了,“那我跟你道歉,往后都把目光放在你身上。”   她抬起头,想在他下巴上亲亲,结果没找准位置,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喉结。   虞砚轻轻吸了口凉气,眸光落了下来。   明娆无辜地眨眨眼睛,咧嘴笑笑,照着他的下巴又是一亲。   男人的眸逐渐深邃幽沉,环着她的手臂松了松。   明娆被人推开时有一瞬不解,可还未等她反应,自己便被人抱了起来。   她腰间缠着链子,男人的手握在她腰上时,正好按着链子。   突然的用力叫明娆疼得皱了皱眉,但她没有吭声,她见虞砚看过来,很快松了眉头,主动攀上他的肩膀。   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逃不过虞砚的眼睛,他一边把人身上碍事的衣料快速除去,一边把人往腿上放。   怕她着凉,还特意拿了自己的一件衣服,披在她自己的寝衣外头。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明娆抱着他脖子,摇摇头,“没有,你吓到我了。”   链子又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响,比铃铛声还悦耳。   “我们还从未试过这样。”   明娆努力地稳了稳气息,试图将语调维持平缓。   她此刻比他还要高上一些,明娆笑道:“侯爷应当极少仰视别人吧。”   “嗯。”男人嗓音喑哑,眸中不见一丝光亮。   “如何?会生气吗?”   “对你吗?”虞砚失笑,手指捻起黏在她唇上的一绺发丝,微微仰头吻了上去,一触即离,低声缓道:“对你永远不会生气。”   “也是,”明娆笑道,“我想起来上回侯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我掸去裙摆上的尘土。”   “只是举手之劳。”   “那有旁人有过这样的待遇吗?”   虞砚摇头,“自然没有。”   敢这样对他提出要求的,早就人头落地了。   明娆心里高兴,她好像突然有些理解了虞砚的心情。   原来自己对另一个人是“唯一”,能叫人这么开心,有点上瘾,甚至想要更多,哪怕那个要求很过分,也想要试着去提一提,若是对方应下,那快乐便是加倍的。   怪不得先前虞砚会用吃糖来比喻,确实极像。   明娆坐直身子,握住男人的手腕,晃了晃他手腕上的链子。   哗啦啦,哗啦啦——   “夫君,好听吗?”   虞砚呼吸一滞,被这个称呼喊得耳根发热,心尖酥麻。滚烫的气息缓缓吐出,他低低“嗯”了声。   明娆灿然一笑,又继续晃了晃。   “那就多听一会,好不好?”   虞砚微怔,不明白她何意。   很快,他明白了。   明娆笑着凝视着他,将他给她披上的衣服系紧。   他的衣服很长,每个扣子都系好后,衣裳正好能盖住那条金色的锁链与再之下的地方。   她轻抬了身,咬着唇,满面红云,冲他浅笑。   她一动,脚踝上的铃铛毫无声响,那条金色铁链却哗哗响。   “夫君,你真是挑了个好东西。”她说,“你是嫌铃铛声音太小,才换了这个吗?”   虞砚的视线随着她向上,又缓缓落回原处,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帆漂泊无依的小舟,原本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飘着,天空中被卷积着的乌云覆盖,整片海洋一点亮都没有。   突然一束光照了进来,随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温暖的潮水包裹,满足感和愉悦感从四面八方地涌了过来。   他的嗓音已经哑到失了原本的音色,“娆、娆娆,你——”   太过激动,尾音微微颤抖,听着很是无助。   明娆低头看了看,毫无异样。   任谁也瞧不出来那衣裳下面是怎样的情况,只有她能感受到。   她轻笑着凑近,去咬他的耳朵。   “夫君,天色尚早,不如让我帮你宽唔——”   虞砚握紧了手,锁链硌着皮肤,好像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不打一声招呼的突然袭击,叫明娆顿时失去了主动权。   她突然红了眼眶,感觉自己好像骑了一匹不听话的马。她难得想要主动一回,才对招没两个回合,自己便输了。   虞砚低笑,“宽什么?嗯?”   “宽……衣!”   第二个字被迫转了音调,明娆瞪了他一眼。   男子与女子的力量差异果然是不可忽视的,更何况她的对手是安北侯。   小时候明娆学骑马的时候,遇到过那样一匹马,她发什么指令它都非要逆着来,一个时辰下来,把她的腿磨得生疼,细嫩的肤红了一大片。   野马难驯服,她养了许久都没把它喂熟,最后不得不把小马送给了二哥。   明娆因为学骑马受了不少伤,她虽然看着和和气气柔柔弱弱的,但她总有特别倔的时候。   用她娘的话来说,她但凡对什么事上了心,那就是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韧劲。   可是因为她这身子实在太过娇弱,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娘亲和姨母再也不许她学了。   明娆这些年真正较真的、进到心里去的事情极少,她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太倔了不好,于是总是收敛着那些不好的脾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能遇上这么不听话的野马。   这马是她近来最爱的马,她想,就算自己会遍体鳞伤,也要试试将他驯服。   更何况,明娆知道,这匹马一定不会叫她再遍体鳞伤的。   明娆冲虞砚勾唇笑笑,她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跪坐在榻上的腿使力,又将主动权夺了回来。   清晨的院子很是寂静,没有主人的允许下,任何人都不会冒然靠近院子。   天已经亮了,外出觅食的鸟儿归了巢,清脆的鸟鸣声盖过了女子的娇啼,却掩不掉锁链的声响。   “链子不粗,怎么这么响啊。”   明娆羞赧地把脸埋进他的颈间,低低地抱怨。   原先只戴着铃铛时,她夜里都嫌吵。   一开始铃铛总乱响,她睡不着也睡不好,总要虞砚哄着,听着他好听的低沉的嗓音给她背兵书才能睡着。   好不容易习惯了,这下又多了条锁链。   “不是娆娆想听的吗?怎么现在还嫌它吵了。”   他变换着角度向前,明娆皱着眉,轻轻咬住红唇,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明娆觉得虞砚有的时候真是坏透了,她说完那话,他又故意晃了晃手腕。   他一晃动,链子哗啦哗啦又响个不停。   链子一响,明娆的耳根又红了几分。   早上最安静,锁链清脆相碰声根本藏不住。   声音从大敞着的半边床幔飘到室内,又顺着门缝飘到院中。   外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像是在附和。   ……   ……   半晌,金铃不再吟唱,锁链碰撞声也逐渐小了下去。   “娆娆,你为何不问我?”   “锁链吗?我不问。”   “你不讨厌吗?”虞砚扯了下链条,低声道,“不觉得奇怪吗?”   明娆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半眯着眸,扫向自己腰间。   她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裳已经被扔落床榻,现在链子紧紧地绑在她的寝衣外头,腰部纤细的线条勾勒得分明。   “虞砚,我不觉得你奇怪,自然也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难以忍受。”   虞砚沉默了会,忽然低声道:“抱歉。”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怪物,他心里那些想法都异于常人,他知道。   “我还挺喜欢的。”明娆笑了声,手指勾着他的手腕又摇了摇,“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绑?”   虞砚愣了一下,“换一个地方?还绑吗?”   他此刻清醒了下来,那个梦对他的影响依旧存在,但是又觉得好像可以忍受。   他不想明娆觉得为难,若是她开口要求解下来,他一定会摘下来的。   明娆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换一个地方吧,勒得腰疼。”   她将自己的上衣撩起,给他看自己白白的肚子。   上头有一圈淡淡的红痕,还有几处坑坑洼洼的,显然是被一环一环的铁索给硌的。   “你的夫人细皮嫩肉的,真的很抱歉呢,”明娆勾住男人的脖子撒娇,“换一个,换一个嘛。”   虞砚看着眼前这个又勾人又要命的笑靥,被忽悠地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说了一声:   “好。” 第59章 .不是菩萨却也想尽全力救一个人【二更……   明娆见他点头,眼前一亮!   太好了!真听话!   唐慕颜说得根本就不对,她绝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听话的男人多好啊!   “我要喜欢死你了!”   明娆抱着男人的脑袋,吧唧又是一口亲了上去。   虽然她提的要求他总是会答应,但是这回可不一样。   虞砚明显情绪就不对劲,她这个提议和虎口夺食也没差别,他竟然毫不犹豫就点头。   明娆能很明显地感觉虞砚与从前不同,或许他做出改变的关键就在她身上。   明娆找到了诀窍,她又抱着虞砚的脸一通乱亲,然后她抬眸去看他的反应。   男人脸上的表情茫然,呆呆的,有点傻。   她在他耳边吹枕边风,“夫君,你说换到哪里啊?”   虞砚轻声回:“都好。”   “不戴了好不好?”   “好。”   “我这个铃铛拴在你脚上好不好啊?”   虞砚稍稍回神,目光有了聚点,看了她一眼。   叭——   明娆又亲了他一口。   虞砚:“……行。”   “虞砚你真可爱。”明娆在他怀里笑得浑身发抖,“咱俩脚踝骨尺寸都不同,戴在我身上正合适,你觉得你能戴下?”   虞砚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亲手做的,可以改,不难。”   明娆笑出了眼泪,一边摇头,一边念叨着:“你没救了,这叫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夫君,你该庆幸我不是什么心怀叵测的坏女人,不然你的官路都要被我给断送了。”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堂堂安北侯,驻地的守将,整日就赖在府上跟夫人黏在一起,这像话吗?   也幸好他有手腕计谋且治军严明,缺了他,营地也能井然有序,不然这一个国家的边防都堪忧。   虞砚后头的话其实都没听进去,他回答的那几个“好”也都是下意识便想应允她。   他耳畔还回荡着明娆那句“我要喜欢死你了”。   虞砚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过上元节,傍晚时会有灯市,灯市上时常有摸奖的节目,他的手气一直不好,一半对一半的中奖机会他都摸不到,更莫要说是万里挑一的大奖了。   他现在就有一种摸中了那个大奖的感觉。   全京城人口数十万,能娶到明娆,能被她喜欢,就像是十万人中挑选出一个幸运儿。   他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虞砚的胸口一片温热柔软,心口酸胀得厉害,他低下头,认真听着明娆的自言自语。   “换哪儿呢?脚?会不会太长了……”明娆摸了摸腰间的锁链,顺着链子往上摸索,一路扫过,最终抓住了虞砚的手腕。   她简单丈量了一下,比划着尺寸,“半丈吗?”   “嗯。”   “那绑在脚上,我走路会摔到吧?而且我也不矮……”明娆冲他眨巴几下眼睛,“你应该没办法抬高手臂了,不够长。”   她把双手举过头顶,笔直地竖起,“就像这样,肯定不行了。”   没办法,她的个子在女子中不算矮,虞砚又那么高,明娆突然觉得这链子做短了。   “嗯。”   虞砚面色复杂,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叫明娆看不过去,“怎么磨磨唧唧的,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的安北侯不管何时都是果断凌厉的,他最讨厌曲折弯绕,讨厌拐弯抹角,最近倒是越来越婆婆妈妈。   虞砚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对旁人,我还是说杀就杀,说砍就砍的。”   明娆:“……”   这人真是破坏气氛。   虞砚见她好像要不开心,赶紧说道:“娆娆,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明娆不解,“何处不对?”   “你为何在这么认真地思索换到哪里去?”虞砚小心翼翼道,“我们摘掉它如何?”   她这么兴致勃勃的,倒叫虞砚退缩了。   “不摘。哦,你高兴就给我戴上,不高兴就要摘掉?”明娆哼了一声,“我偏不。”   偏不……   虞砚愣了一下。   “还有哪儿……”明娆盯着男人的身体,左瞧瞧右瞅瞅,突然勾唇笑笑,“你说,拴在你脖子上怎么样?”   她指了指他的手腕,不满道:“凭什么你就系在手腕上?”   虞砚以为她真的这么想,他竟沉默了下去,当真在思索这个建议。   “倒也——”   “行”字未出口,被明娆用力捂住了嘴。   她瞪了一眼,“你傻不傻,我说什么你都当真?”   掌心接着的是男人依旧滚烫的呼吸,她感觉到他的唇往前靠了靠,贴了贴她的掌心,像是吻了上来似的。   他认真地道:“嗯,你说什么我都当真。”   明娆耳根一热,忙撤了手,躲开对视,“好了知道了。”   “嗯?”   “我、我跟你逗着玩呢,怎么能真的系在你脖子上啊,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栓脖子上那成什么了。   那是在遛狗!   堂堂侯爷叫人牵着当狗溜,这么离谱的事也就虞砚这个离经叛道的人能认真考虑。   明娆的目光停在他的手腕上,突然激动地拍了拍他。   虞砚伸手揽住她,怕她动得太厉害从床边栽下去。   “不然换手吧?”明娆拽了拽连着他的那一端,“很方便啊,怎么样?”   虞砚还没来得及说好,明娆又垮了脸,“哎不行,太长了。”   好歹也有半丈呢,拉开的话,他们俩中间能站进去好几个人。   虞砚见明娆愁眉苦脸,不由得轻笑了出来。   他唇畔微扬,手伸向她的腰,修长的手指随意拨了拨,腰间的那个锁扣弹开,他将铁链解了下来。   “嗯?不戴了吗?”明娆心里还有点失落。   虞砚仍是笑着,一言不发,打算把链子扣到她的左手腕上。   他低声道:“牵你的左手好不好?不耽误事。”   “可是这不长吗?”   虞砚动作顿了一下,眼眸含笑,抬眸瞥她一眼。   他低声笑着,将那长长的锁链一圈一圈地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只剩一下截。   他又要往她手腕上系,明娆往后缩了缩。   虞砚脸上的笑容微凝,嗓音也沉了下去,“怎么,娆娆后悔了吗?”   后悔了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明娆摇头,“先穿衣吧?不然咱们俩系在一起,怎么穿衣裳呢?”   她比划了一下,“你看,穿不进去啊。”   明娆歪着头,一脸真诚发问,目光很单纯,她很认真地在思考两个人连在一起以后,遇上各种状况该怎么办。   虞砚望着她,心柔软一片。   “虞砚虞砚,沐浴也要一起吗?”   “你连着右手,吃饭怎么办啊?”   明娆越想越觉得不方便,“不然咱们只在床上这样绑着好不好?”   虞砚突然把她抱进怀里,拥得很紧很紧,像是怕极了失去。   “娆娆。”他嗓音低哑,“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想离开我,否则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明娆笑眼弯弯,“吓唬我作甚?你当我信吗?你不敢的。”   “我敢。”   明娆想起身,却被人死死按着。   她慢慢收敛了笑容,“虞砚,你要是敢伤害自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虞砚没说话。   “我若是不喜欢你,铁了心要离开,你以为伤害自己就能叫我心软了吗?”   虞砚抱她更紧,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态度很强硬,很倔强,可是明娆却从他一瞬间凌乱的呼吸节奏里听出了些恐惧和胆怯。   “虞砚,我很珍惜活着的机会,真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活着。”   明娆想起前世的辛酸,眼眶有些热。   “你给我戴的这些东西,我很喜欢,你记住了哦,我喜欢的。”   他和旁人不一样,明娆知道,她主动走到他身边来,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们无事的时候,可以牵在一起,你想怎样我都能配合,只要不耽误事情就好。我不觉得这奇怪,也不觉得是负担,如果你能开心,我就愿意。”   他能为了她忍耐控制自己的脾性,她也该为此付出什么。   明娆吸了口气,逼退即将涌上来的酸涩,笑着说道:“就像你总问我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只要我开心,你怎么样都行。”   她顿了顿,用极其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跟你是一样的心意。”   她虽不是菩萨,却也想拼尽全力救一个人。   这样泛滥的同情是源于爱,她心疼他,所以做什么都愿意。   重生之时便只有一个念头,他若能平安康健,便不枉重来此生。   如今他们在一起,幸福快乐,只是绑着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权当闺房情趣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娆想起方才响了半晌的链条声,耳朵又开始变红。   其实方才绑在一起,哗啦作响的,她也有些喜欢。   明娆沉默了下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好像有什么意识正在慢慢苏醒。   虞砚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他到底没有将那端链子绑在她手上。   他松开明娆后便一直低着头,把人从身上抱了下去,自己翻身下榻,脚步匆匆,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等虞砚再抱着新衣服回来时,面上已经看不出端倪来,只是眼眶有些红。   明娆一边笑一边盯着他瞧,“偷偷哭啦?”   虞砚抿着唇不说话,他被看得脖子都红了,脸上依旧是毫无波澜,他板着个脸,帮明娆把衣服穿好,又穿上自己的。   穿戴好衣裳,梳妆完毕,虞砚才把另一端扣在明娆的手腕上。   咔哒一声轻响,两个人又连在一起。   明娆盯着链条看,越看越喜欢。   她晃了晃手,哗啦啦哗啦啦,那声音比脚踝上的铃铛清脆响亮了不知多少。   明娆笑得开心,“走吧,夫君,用早膳去!”   虞砚板着脸,“嗯。”   两个人走出了房门,禾香和阿青听到动静转头望来,然后两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格在横亘在两个主子之间的链子上。   阿青的冰块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眼神怀疑人生。   禾香脸上闪过红云,躲闪了眼神,不小心和明娆对视时,目光里皆是刮目相看的敬佩。   明娆嘴边开心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看了一眼虞砚。   男人木着脸,看上去一脸冷漠,似乎才刚被逼迫着做了什么很勉强的事。   又抬手摸了摸自己上扬的嘴角。   她正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随便一人来看,大概也能猜到这“主意”是谁提的。   她温婉端庄的形象,是不是就碎了?   院子了一时间无人说话,安静得有些尴尬。   明娆干笑了两声,拉着链子往回退。   咚得一声,关上了门。   虞砚被拽得一踉跄,看着紧闭的门板,疑惑转头。   明娆欲哭无泪,她收回“只是绑着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这种不成熟的想法。   “虞砚,要不还是算了。”   体面人,还是要脸。 第60章 .一桩婚事谁也别想去骚扰她。   铁链最终还是在出门之前摘掉了。   阿青来是要传话,说孟久知在院外已经等了半晌,说是有要事。   有正经事要做,明娆赶紧催着虞砚把两个人手腕上的“镣铐”给解下来。   虞砚依依不舍地把链子放回枕边,抱着明娆又亲热了会,才带着一脸被迫上工的不爽,满身戾气,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孟久知看到主子这幅要吃人的表情就开始头皮发麻,但他也没辙啊。   若是能自己解决,他又怎么会跑这来找骂,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嫌命长。   孟久知抬头看着虞砚越走越近,心头一喜,心道可终于把这位消极怠工的长官给盼出来了。   算算日子,他也好久没见到虞砚了。   孟久知目光越过虞砚,还看到明娆也跟了出来。她随着他往这边走了几步,像是打算送他出门。   孟久知听到她叫了一声,然后虞砚即将踏出月门的脚又缩了回去,往回走了几步,把女孩抱紧,扣着后脑又深深吻了下去。   “咳……”   孟久知尴尬地低下头。   色令智昏,大抵就是这模样了吧。放在一年前,谁敢信安北侯也会有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   孟久知从未这般痛恨自己的耳力超群,他甚至还能听到女子娇弱的拒绝声,以及令人耳热的……那些声音。   他耳根发热,低着头强迫自己专心抠衣角,突然身侧扬起一阵风。   虞砚从他身边走过,孟久知赶紧跟上。   “营外抓到了行迹鬼祟之人。”孟久知说道,“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在咱们营外晃荡。”   虞砚皱眉,“西戎人?”   孟久知没有立刻回答,他犹豫了会,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外。   孟久知摇头,“京城人。”   虞砚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冷淡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又扫,似乎是在审视。   一个问题不需要考虑这么久,除非是有其他难以启齿的理由。   “你怎知是京城人?”   孟久知干笑,“属下在京城见过他。”   虞砚:“……”   “你见过怎么不直接说名字?你磨磨蹭蹭什么呢?这么闲吗?”   虞砚一腔火突然被燎了起来,本来离家去干活他心里就不痛快,又听了孟久知这么一通废话,他现在只想杀个人发泄一下。   孟久知被训得头也不敢抬,心里直发苦。实在是方才身边有明娆在,他不好开口说那人的身份,所以才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   对于挨骂这种事他有经验,不能还嘴,只能先受着,反正主子懒,说不了两句就累得不想说了。   果然,虞砚只一口气骂了这么一句话,三个短句,便懒得搭理孟久知,不再开口了。   一时无话,二人骑马来到营地,翻身下马时,虞砚正好在外墙根下头看到了那个可疑分子。   虞砚冷肃着脸,大步朝那人走去,手慢慢按在腰间佩戴的宝剑上。   他最终停在距离几人两丈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侯爷!”押着那可疑男子的两名兵卫抱拳行礼。   二人笔直地站着,手里的剑连鞘都没出。   可疑男子却浑身是土,脸上也沾脏了,头发凌乱,像是刚跟人恶战一场,十分狼狈。   “侯爷,就是此人在咱们军营外头徘徊来徘徊去,鬼鬼祟祟的。”   其中一个兵卫告状道。   可疑男子抬头,见到虞砚的瞬间,眼里却迸发出诡异的光,像是特别期待见到的人终于见到了。   虞砚皱了皱眉,很厌烦这样的注视。   他忍着不耐落下眸光,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面熟。   但也只是面熟而已,打过照面的人他瞧着都眼熟。能记不住的不多,眼前这号人在他这里对不上名号。   肯定在哪里见过,哪里……   虞砚垂着眼,若有所思。   旁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只觉得周身的冷压更甚。   那男子突然原地蹦了起来,朝着虞砚就冲了过去。   不等虞砚拔剑,男子便被离得最近的兵卫给踹翻在地,一个擒拿死死按在地上。   刀架在男子脖子上,那人突然叫道:“安北侯!我对你有恩!你怎能恩将仇报!!”   兵卫手一顿,抬头看向虞砚。   虞砚倒是来了兴趣,挑了下眉,“恩?”   他低笑了声,摆了下手。   士兵松了手,男子爬起来,还挑衅地瞪了一眼士兵。   虞砚没再看他,而是转头瞥了一眼孟久知。   那一眼意味深长,孟久知头皮发麻,讪笑着,走上去踹了男子一脚,在男子晃晃悠悠又要栽倒时薅住他的领子。   “走!”   **   一炷香后,那男子被五花大绑,扔在虞砚与副将议事的帐中。   虞砚有洁癖,外面来路不明的人他不想让人踏足自己的领地,于是叫人抬了块兽皮毯子铺在中间,把那人扔在上头,不许他出那个圈。   那男子实在太聒噪,吵吵嚷嚷着让虞砚“报恩”,虞砚嫌他烦,让人往他嘴里塞上了布条。   孟久知把人弄老实了,末了又偷偷补了一脚。   他走到虞砚身边,这才低声将此人来历讲明。   ……   虞砚十九岁时一战成名,先帝封其为安北侯以示嘉奖。原本打算那时回京行封侯礼,离开前夕,好巧不巧地又遇上西北不宁,再度陷入动荡。   封侯的旨意早早地传到了西北,但是虞砚却仍然不能离开,这一拖便又拖了五年。   自从虞砚十四岁离开京城跑到西北参军,他再回京时已经二十四岁了。   时隔十年,走时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再回来已过了弱冠,重权在握,大霖的半壁江山都要依靠他来守护。   他第一次回到京城时,当时的陈贵妃和康成帝想给他指一门婚事,放眼各世家,陈贵妃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耿太傅的亲孙女。   这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虞砚素来都没有要成家的念头,孑然一身,他觉得很好,并不需要旁人参与进他的生活,所以他当即回绝了康成帝。   可惜陈贵妃一意孤行,执意要让耿家女嫁过去。   康成帝宠爱贵妃到了荒诞的地步,也不听虞砚的意见,直接下了赐婚的圣旨。   虞砚心里清楚他们想要用姻亲来牵绊他,防止他权力过大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没有再拒绝,懒得再去计较。   他只在京城待了一个月就又要回西北去,离开前,有个自称姓耿的年轻男子找上了他。   那人声称是来告诉虞砚真相的,说是要跟虞砚揭开与他订婚女子的真面目。   虞砚的手指随意搭在剑鞘上,笑了笑,“若你所言为真便罢了,若为假,你会死。”   他笑着说的,仿佛是在玩笑,那位耿公子没放在心上。   耿公子带着虞砚去了一处私宅,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那是虞砚第一回 偷听别人的墙角。   他听到屋里是一男一女在说话,女子是他定下婚约的对象,男子是她的情夫。   那对男女在屋中火热缠绵,耿公子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虞砚。   谁能想到他们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呢。   虞砚却一脸淡然,面无表情地听着。   等屋里的动静归于平静,耿公子的腿都站麻了。   不一会,听那女子轻声哭泣:“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安北侯,听说他杀人如麻可怕得很,我害怕,你带我走好不好?”   男人安慰道:“皇命不可违,为了你祖父,为了耿家,莫要说这样的傻话。”   “可是我真的不愿啊,贵妃娘娘怎么能这般独断,全然不听我的意愿呢?”   男人叹息一声,“律法如此,谁叫你没有婚约在身呢。怪我,应当早日迎你过门的,谁能想到出这横祸。”   女子哭道:“不怨你,怪缘分,是我们相识太晚……”   耿公子听着男女肉肉麻麻互诉衷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突然,那男子的一句话险些把耿公子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道:“这东西你拿着。”   “是什么?”   “鹤顶红。”   “什么?!”   那男人笑了声,嗓音温和:“安北侯为人谨慎,又挑剔得很,他不会轻易叫人近身,新婚夜他唯一不会防备的就是你。你把这药抹在酒杯上,只需一点,入口即死。”   女子惊得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男人又宽慰了她几句,“莫要害怕,这婚既然一定要成,那么就要狠心一些,这样才能救你自己。安北侯死了,西北不能无人镇守,我会向陛下请旨去西北镇守,到时候我们双宿双飞,再无人能管了。”   “可是……可是我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女子似乎有信心动,“他死了我便是寡妇了,你真的还要我吗?”   男人应允下来,“不论何时我都要你。帮帮我?你知道的,我本事不差,若不是他,西北的功劳本该是我的。”   女子犹豫了片刻,最终答应下来。   耿公子被人送回去时,双腿还在发软。   那女子是他的嫡姐,他恨嫡姐害死了他的姨娘,于是跑到安北侯面前揭穿嫡姐与旁人私通,他可从来都没想过嫡姐竟然要串通情夫害死安北侯!   他回想起来听到此事时安北侯的反应——   安北侯他似乎只是挑了下眉,还笑了下。   他说:“原来是他。”   安北侯知道那情夫是谁!   可是为何又默不作声地悄悄离开了呢?难不成还有什么后招吗?耿公子不敢再想。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太平,但耿公子知道,有人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嫡姐的那位情夫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   情夫不知所踪,嫡姐整日以泪洗面。到了大婚那日嫡姐上了喜轿,离开京城,去到西北大婚。   再传回耿家的,便是丧报。   与此同时还有虞砚的一封手写信件,以及一瓶鹤顶红。   虞砚给过耿家姑娘机会的,他已杀了那个情夫,若是她能就此收手,虞砚会找个由头,将新娘子送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除了留在西北,任何地方他都可以派人送她去。   可惜,她仍是选择将鹤顶红带上了喜轿。   耿家上下都知道了事件始末,他们送过去的新娘意图谋害安北侯,这样的罪行若是报到皇帝那里,耿家的下场必定凄惨。   新娘子“因病暴毙”在路上,耿家人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只求此事都尽快平息。   耿太傅怕虞砚以后会对耿家下手,于是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往后多年再不踏入京城。   耿太傅过世后,耿家便再也没有耿公子的容身之所,他一个庶子本就不受重视,更何况他还是告密者。   刚正不阿的祖父不在了,再无人能护着他,他想起姨娘惨死的模样,连夜逃离了老家。   他不知该去哪,只能来西北找虞砚,毕竟若不是因为虞砚,他还能待在耿家做一个不受宠的公子,起码不愁吃穿饿不死。   ……   “所以他以为那件事对于本侯来说,就是恩了?”虞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他以前是从来不在意娶到的是谁,若是可以,他倒是想一辈子不成婚。   他所在意的是背叛二字。   虞砚不屑地冷笑了声,拿眼睛睨着耿公子,“你当真因为那女子能害死我?”   虞砚的本事,也只有他身边的人才最清楚。   这普天之下若有人能害他,怕是只有明娆一人。   孟久知想起陈年往事,紧张地闭了下眼睛。   那个“情夫”他也认识,那是他们当初一同参军时的挚友、伙伴,起码那件事之前,孟久知把真心那人当朋友。   却不知朋友何时对天资和能力都出众的虞砚生了嫉妒之心,起了背叛他、要害他的心思。   背叛是虞砚最不能容忍的,于是那人第二日便被虞砚从被窝里薅了起来。他把人带到暗牢,然后亲手剥掉了那人的皮。   完完整整的皮,没有一处破损,。   骨肉扔到野外,被野狼野狗一夜蚕食干净,皮被好好地保留了起来,仍挂在暗牢里。   那是孟久知第一次见识到虞砚的残忍,残忍到令人惧怕。   他能冷静地动手,然后在事毕后,面色平静地走到池边去洗手。   那天他洗手花了小半个时辰,搓到手指都发红发紫,指肉都泡得浮肿了才停下。   孟久知回神,“侯爷,此人如何处置?”   虞砚懒洋洋地靠在座位里,手撑着下巴,思忖片刻,“找上了门,是想从本侯这要钱?”   他淡淡掀了眼皮看向耿公子。   耿公子还被塞着嘴,说不出话来,他忙点头。   “哦,要钱啊……”   那还算好办。   虞砚冲孟久知扬了扬下巴,“给他五百两,不,一千两吧。”   耿公子眼睛发亮,忙要磕头。   虞砚又道:“拉下去,割了他的舌头,省得他在娆娆面前乱说话。”   能找到军营来敲诈他的钱,想必也能找到侯府去跟娆娆胡说八道。   要不再挑断了手筋?毕竟不能说话还能写字,若是一封书信送到侯府,那虞砚也吃不消。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以前那些事被明娆知晓,他是不想叫明娆心疼他。   她最心软,若是听到有人曾要害他,必定要心疼的。   她要是心疼、不开心,虞砚心里也难受得紧。   “呜呜呜呜!”   耿公子吓得脸色惨白。   虞砚起身,慢慢走过去,在他一丈远外地方停下脚步,“你想说你不会再来,不会乱说?”   “唔唔唔!”   虞砚低声笑了起来,“本侯可不能放任这样的隐患,谁也别想去骚扰她。”   一千两买一条舌头两条手筋,不亏不亏。   虞砚今日被迫想起来那些令人讨厌的往事,心里愈发渴望明娆的安抚。   他归心似箭,不愿再多说一句,匆匆回府去了。   孟久知把人拉了下去,动手前,语重心长道:“你该庆幸先来了营地而不是侯府。”   若是直接去了侯府,那丢的就不只是一条舌头了。 第61章 .开口说爱我梦到你了。【一更】……   经过了第一桩失败的婚事以后,虞砚愈发坚定了不要成亲的念头。   他一向讨厌有人想要参与进他的生活,大抵是父母离开他以后,独自生活了太久的时间,他一个人独惯了,很厌烦去维系关系。懒得上心,懒得处理。   可是这样的僵局在明娆出现的时候打破了。   虞砚第一次见到明娆时便没有生出抵触情绪,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一个女孩牵肠挂肚,甘愿将生命都拱手送上。   那晚回去时,明娆倚在榻上发呆。   她的寝衣外头只披了一件虞砚的薄衫,虞砚沐浴好走过去后,皱了皱眉。   他大步走近,弯腰握了握她的手,“不冷?”   一摸,是暖的,他才放心。   明娆回神,冲他笑,“不冷,暖炉很热。”   虞砚嗯了声,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他动作熟练地把人往怀里搂,岂料胸前抵上来她的手。   虞砚条件反射般地反扣住她的手握紧,“嗯?”   明娆弯唇笑着,另一只手往身后探了探,摸索了一下,虞砚就听到了“哗啦”一声响。   他愣了一下。   他出神的功夫,明娆就把那条铁链拉了过来。   虞砚看着她掌心牵着的那端链子,喉结轻轻滚动,“藏它作甚?”   明娆哼了声,“我哪有藏,是你走时放在床上的。”   “我放在我这边,可是你却藏进了被子里。”   明娆的耳朵慢慢红了,理直气壮:“怎、怎么?被窝里暖和,先把它放进去暖一暖,不行吗?”   虞砚沉默了片刻,“行。”   但是为什么要先暖一暖?她想做什么?   虞砚的喉结又慢慢滑动了两下。   他不需要问,因为明娆已经开始行动了。   明娆跪直了身子,拖着那长长的链子起身。   脸有些红,眼神四处躲闪,羞赧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也不说什么,红着脸探过身,把链子的一端又扣回男人的手腕,然后她害羞地抬眼瞥了一眼虞砚,只看了一下,又赶紧挪开了对视,仿佛看他一眼就会被烫到一样。   明娆磕磕巴巴道:“你……你动一动嘛,缠起来。”   虞砚不动,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了,他的目光逐渐带了点压迫性,看得明娆拿着链子的手不住颤抖。   明娆闭了下眼睛,睫毛颤得厉害,声音也在抖着,“你快点,缠起来啊!”   虞砚又盯着她看了会,才慢吞吞地抬了胳膊。   他犯懒的时候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的,今日也是。但有一点不同,往日都是丧丧地耷拉着眼皮,像是没睡醒,今夜虽然脸上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全睁的。   眼里没光,幽黑深邃得吓人,一瞬不瞬盯着她瞧,说不上凶,但绝不是能善了的表情。   明娆根本不敢正眼看他,她侧着头,盯着床幔看,耳边就听“哗啦啦哗啦啦”响个不停。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可是此刻……   明娆咬了下唇,她的嗓子突然干得厉害,喉咙里像是有团火在灼烧,很渴,只能不住吞咽。   她心脏咚咚狂跳,像是有人站在上面打鼓,吵得她心神不宁,耳边也嗡嗡的,紧张得只能盯着床幔上的流苏看。   那磨人的声响久久不停,虞砚似乎刻意放慢了动作,又似乎没有,不管是什么,明娆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些。   终于,锁链声停了,虞砚缠好,朝她伸手。   明娆屏住了呼吸,透过余光看到那条缠着铁链的手臂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突然浑身一颤。   男人的手指轻轻地触了她一下,只这一下,明娆便感觉到有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柱直往上走,顷刻间便麻了半边身。   她僵硬了身子,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下,而后将整个手掌都握上了她的手腕。   烫,好烫,他的手为何这么烫。   明娆慢慢低下头,看着手腕上那只有力的手,喃喃道:“屋里的炉火烧得太旺了吗?”   虞砚靠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腕,把锁链的另一端系了上去。   他坐着比她高了一头多,因此靠过来时身子前倾,他弯了脊梁,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外侧大片的烛光,似是将明娆笼在怀里一般。   虞砚低下头时,呼吸洒在明娆的耳畔,她这时才发觉,原来不止他的手掌是烫的。   灼人的热气滚过颈间裸…露的皮肤,带起一阵阵颤栗。   明娆不自在地咬住下唇,红着脸,又看向别处。   虞砚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纤细的手腕,眼睛却在看着她泛着淡淡粉色的脖颈。   他低声道:“方才说什么?”   低沉微哑的声音钻入明娆的耳朵,这下连耳廓都红透了。   明娆抬手捏住自己滚烫的耳垂,目光落在男人额角的薄汗。   嗓音软绵绵地说道:“你出汗了,是屋里炉火太热吗?”   咔嚓一声——   锁链扣上。   虞砚低声笑着,伸手把人带到怀里,而后他欺身而上。   他们对面而视,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的右手连着她的左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虞砚修长的手指从她指间滑入,握紧,然后握着她的手上举过头顶。   他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两只手,怕自己的重量压到她,硌疼她的手,虞砚特意翻转了手腕,将自己的手背抵在榻上。   “虞砚……”明娆羞赧地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她看到他空着的那只手一路向下,而后自己的浑身瞬间紧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耳边只剩下虞砚偶尔没藏好的轻喘,还有他那句性感又低沉的调笑:   “可是娆娆自己要牵上来的。”   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   ……   锁链的声音果然是铃铛声比不了的,若说那金锁铃铛的响声隔着门板能被削减大半,锁链的声音却是出了院子仍能听到一二。   铁环间的碰撞直到半夜才停止。   明娆被人抱着去洗过一遍,擦干净再放回床上时,人已经沉沉睡去。   虞砚跪坐在床榻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她手腕上的锁扣解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跟当时不知怎么回事就去定做了铁链是一样的。   那时他是真的很想让她戴上,日夜戴着,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这条链子,一眼就能知道明娆是他一个人的,一想到这个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是真的想解下来,心甘情愿的。   明娆说戴在腰上不舒服,那戴在手上也一定不舒服吧,只不过她没有说罢了。   虞砚皮糙肉厚不要紧,但他舍不得她不舒服。   原本都准备放弃,想要把它扔掉。今日匆忙离开没来得及丢弃,回来时便不见了,没想到竟被她藏了起来。   她还主动要戴上……   她怎么这么好呢。   虞砚心口暖洋洋的。   他解开了锁链,随手放在床榻的角落里,然后躺了回去,把人抱进怀里,手指覆上她被铐过的那只手腕,轻柔地缓慢地揉搓。   身体与心理的极致满足叫虞砚很快睡着了,他又做了个梦。梦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又是小时候的事。   其实虞砚一直以来都极少梦到过去,即便是做梦,也是很简单的东西。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黑漆漆的一间屋子。   一张书案,一盏烛灯,一直燃着,永远都燃不到尽头。   一卷书,一张纸,一只笔,还有永远也写不干的墨。   最多还有个女人在骂他,除此之外,再没旁的了。   他后来都不爱在晚上睡觉,太安静容易做梦,他一向都不喜欢做梦。   他喜欢在白日无所事事时找个角落一歪,听着营帐外面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外头吵吵嚷嚷的,他总能睡个好觉。   他现在还能记起来的旧事已经不多,除非刻意去记住,否则那些往事早就淡得如烟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也就偶尔做梦会记起一些片段。   虞砚从不会刻意地去记那些事,一是没什么好记的,他不是个喜欢回头看的人。二则是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明娆说他肯定是因为小时候又要练功又要念书,实在太累,所以后来才会这么怕麻烦。   虞砚也觉得是这样,他觉得明娆说什么都很有道理。   今夜又做了梦,还是关于小时候的事,只不过梦里多了从前没有的人。   ……   “夫君,夫君?”   虞砚恍惚间再睁眼,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总是笑着的那双桃花眸里此时噙着忧色,趴在他身上时,发丝落在他的颈子里,痒痒的。   鼻间是属于明娆的味道,闻着便叫人安心。   虞砚低声笑了,将人环住。   主客颠倒,明娆眼前的景色一变,她仰头看他。   “娆娆,”男人低笑着吻在她脸颊,轻声道,“我梦到你了。”   梦到你来到了那间漆黑的屋子,抽掉了他怎么都抄不完的书,赶走了一直叫他读书的女人,牵着他的手,逃离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明娆听不懂他的话,却看懂了他的表情。   她哭了。   她一哭,虞砚瞬间便慌了,他抬手去抹她的泪水,却怎么都抹不干。   明娆很少哭,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欺负地狠了,她会眼尾噙着泪,咬着唇忍耐着哽咽,带着哭腔说讨厌他。   虞砚几乎没怎么见过明娆因为别的事落泪。   “这好端端的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虞砚捧着她的脸,心疼得不行。   “虞砚,你到底梦到什么了?”明娆吸了口气,逼退掉部分涩意,可惜是徒劳,才刚憋回去一瞬,下一刻又突然呜咽出声,“你别笑了。”   虞砚的笑她能分辨出来,哪些是开心,哪些是难过,她能看出来。   “算了,你别说了。”明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她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揪着男人的衣领,腿部用力,将人从身上掀了下去。   虞砚怕她受伤,主动卸了力道,顺着力倒下去,他抬手护着人,眼睛不错开地盯着她看,“小心。”   她跪坐了起来,腿屈着,搁在他身体两侧。   虞砚两条手臂垂在身边,手掌揉了揉她的膝盖外侧,声音有些哑,“怎么?这么霸道?”   他还有心情调笑,显然是从情绪里走出来了。   他走出来了,明娆却不行。   她凶巴巴地把手卡在他的脖子上,没舍得用力,就虚虚碰着,样子做得很犀利,若是她的眼里没有那些叫人心疼的泪的话,虞砚真的会笑出声。   她像个占人便宜的登徒子,粗暴地解了他的衣裳,低下去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   “边做边说!”   ……   铁链还没来得及再戴回去,这夜依旧只有那个小铃铛在叮铃作响。   “娆娆,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虞砚轻声道,“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说上一句。”   他看着自己上方的女子,眼眶微红。   “我爱你。” 第62章 .我吃过药无用的事,就该忘掉【二更】……   天快亮了,铃铛铃铛还在低低吟唱。   明娆又哭了,这次是在床上,是虞砚最熟悉的那个样子。   他微红着眼眶,低哑的声音缓缓道来。   “你不好奇,为何我从前的梦里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吗?”   明娆扶着他的肩,身体的浮动叫人分辨不出她是否点了下头,只听她难耐地从红唇中溢出一个“嗯”。   她好奇过,但她没敢问。   因为不知道虞砚的童年是如何过的,所以害怕触碰到不能触碰的回忆。   虞砚知道她此刻说不出话,用短促地气音笑了一声。   怎料惹恼了人,啪得一声,胳膊上挨了一下。他笑着把她的手摊平,掌心贴上自己的脸。   “我方才梦到她了,”虞砚顿了顿,补充道,“自我长大以后,今夜是头一次梦到‘她’,虽然并没有梦到脸。”   他小时候那个女人的样子早已被他忘记了,他不想记得那张脸,所以几年前遇上裴朔时,托裴朔寻来了一种能混乱记忆的药,把和她有关的部分事都忘掉了。   自那日起,他的梦里再也没有那个女人。   “我并不想记得她,”虞砚握着她的腰,往下重重一压,他如愿听到了女子的娇啼声,心中的暴戾稍稍减退,“你想知道为何吗?”   “……嗯。”   “说话,娆娆,我想听你说话。”   他嘴上恳求,手臂却一次比一次用力。   明娆的一滴泪落了下来,她轻哼了声,顺着他的意开口道:“夫君,我想听你说。”   虞砚抬眸,对上女子雾蒙蒙的双眼。   那双眸子里含着浓浓的一层水雾,眼尾氤氲了媚人的红,隐约露出了点欲语还休的勾…引。   优美的颈线弧度随着晃动不断变化,死死咬着的嘴唇并不能阻拦一些破碎的音节溢出来,她身上无一处不勾得人迷了心窍,失了分寸。   她太知道何时该做什么来驯服他了,偏她也不是有意的,总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无辜的纯白,带着一腔赤诚,来靠近他这个一身污黑的恶人。   虞砚多希望她对着他能多些“算计”,就像他对其娇柔的女子所抱有的偏见一样,她若是能再多像一些那些女子该有多好,这样他就能少喜欢她一些。   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拔。   “你说话呀,怎、怎么,”明娆哼哼了一会,才勉强续上话音,“怎么问完又,又不说,说了呢?”   “好,我说,我全说。”   男人哑着声音,交代了他的全部。   “我说过我的文采不输于人,可还记得?”   明娆点头,怕他看不清这个动作,又颤抖着嗯了声。   “侯爷吃醋时说的那些话我字字句句都记得。”   虞砚低声笑了,“嗯,记得便好,娆娆,你可知听话一句话?”   “什么话?”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①   “嗯,自然听过。”   “我说自己少年时便能做出好文章,那都是因为我自小便比旁人都刻苦的缘故,当然,不可否认也有一些天分在里头,”虞砚低声道,“学武也是。”   他抬起自己的手,亮出掌心给她看上头纵横的疤痕和茧子。   “你看,这都是我努力过后的结果。”   所以他小时候便是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所以他能成为征战沙场的战神,都离不开他自小的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练习。   “可我本来是不必这般辛苦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又有些委屈。   他撑着身坐了起来,抱着明娆躺倒,调换了位置才继续。   “她对我很严格,她是个对自己和旁人的要求都很高的人,我不想梦到那个女人,我……”虞砚闭了下眼睛,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怕她。”   小时候那个女人会把他关在那间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关便是好几天。   这期间除了有仆人来给他送饭,他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   “我从前都不知,家里竟然还有那样安静的地方。”   那个“小黑屋”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外面是不会有人走过的,除了每日三餐来人送饭。   但他被关着的时候也是不会见到送饭的人,他们都是把门打开一个小缝隙,然后胳膊伸进来,放下食盒,很快就缩回去了。   等他吃完饭以后再把食盒放回原处,下一顿有人来送饭时会一起带走。   虞砚也曾经试图跟来人说过话,有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仆童和他说了两句话,之后虞砚便再也没见过他。虞砚出去以后才听说,仆童被那个女人的人打死了。   明娆以为自己听错了,“怕”这个字她以为永远不会用在虞砚身上。   “她为何要将你关在那里?!为何不许你同旁人讲话?!不说话人会疯掉吧?!”   明娆很生气,她气得连声痛斥,一声比一声响亮,显然被气得不清。   她带着气说话就会突然收紧腹部,这便迫得男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虞砚猝不及防地绷紧了肌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狼狈地喘了声,笑道:“娆娆,放松些。”   等她情绪稍安,他才继续道:“关起来便心无杂念,可以安心读书。”   明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听过这般离奇的观点。   “她为了我专心念书,想了许多法子。”   比如关在漆黑的屋里,只留一盏烛灯,四周都是黑的,只能看到眼前的书与笔。   比如几天不许他与旁人交流,直到写下一篇能看得过去的文章。   比如他不好好做的话,就一直骂他,说他是废物,说他没有前途。   那个小黑屋不仅没有声音,所有门窗都被封死,他只能困在里面,要想出来唯有一种途径,便是做到令那个女人满意。   她满意了,虞砚才可以从那道门里走出来,才能再看见太阳。   虞砚曾在无助的时候问过父亲,他是不是很糟糕,不然为何总是不能叫人满意。   父亲说他很棒,叫他相信自己。   虞砚还是更相信父亲,所以在父亲走了以后,在那个女人又一次把自己关起来时,他反复地告诉自己,自己是很棒的。   虞砚那时年纪很少,他那般努力不为了那个女人满意。做得好了能得到什么呢?   做得好了他就能从那个房间里走出去。   自由。   那是小时候虞砚最渴望的东西。   “所以我后来离开京城,选择了西北。”虞砚低头吻了一下她,“西北漫天黄沙,天高地广,人少,最自由。”   明娆听到这,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她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脸,“你父亲不知她这样对你吗?”   “他知道。”   父亲都知道,但那是他此生最爱最爱最爱的女人,他不舍得说她一句重话,只能加倍对自己的孩子好。   父亲曾恳求过那个女人,叫她不要再那样,叫她对虞砚不要那么严格,可是那个女人却不以为意。   她说男孩子就该受些苦,这样以后便能少吃苦了。   “他们在我学文还是学武这件事上出现了很大的分歧。”虞砚笑道,“他们甚至为此事吵了一架。”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父亲很爱那个女人,那是他们婚后这么多年第一次吵架,是为了我。”   “她想让我走文官之路,说那样才有出息,你知道的,大霖朝重文轻武。”   明娆冷笑了声,“轻武?有什么脸。”   虞砚也笑了,手指缓缓划过她的鼻子,掐住鼻尖,亲昵地轻轻捏了捏,“是啊,有什么脸。”   最后还是得靠着武将来守卫家国,文官能做什么,只不过是写写文章骂骂人,顶多在国破家亡时撞个柱子以示忠诚。   “后来呢?”   虞砚的头突然疼了一下,他疼得停了下来,闭了下眼睛。   明娆忙起身,手抚上他脸颊,担忧道:“怎么?”   虞砚皱着眉缓了缓,半晌才吐出一口气,他淡淡笑了下,“无碍,大概是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娆娆,我吃过一些药去忘记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情,所以我的记忆并不全面,只保留了一小部分。”   虞砚觉得他很倒霉,大概只留下了最痛苦的那些回忆,将其他美好的事全忘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和那个女人之间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忘了也好,无用的事,就该忘掉。   “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但我应该是在失去父亲以后,也失去了……”虞砚顿了顿,还是不太想用母亲二字来称呼那个人,他含糊地道,“失去了她。”   那个女人如何死的,他有些不记得了,大概是她的死并未在他心上留下痕迹吧。   虞砚现在想想,甚至觉得她死了是件极好的事,他试着代入小时候的自己,若是看见那女人的尸体,他大概会笑出声吧。   “你何时吃的那些药?对身体有无损伤?”   虞砚摇头,“没什么大碍,我吃药好像是……好像是十九岁那年。”   十九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那年封侯的旨意送到了西北,那年又正好在西北认识了游历的裴朔,他正好有那种药,虞砚便求了一份。   虞砚不太记得十四岁以前的一些事,尤其是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前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模糊,但他能记起十四岁那年以后。   他记得十四岁的时候身边是没有“母亲”这样的角色的,他独自生活在以前的那个宅子里,每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作息,早起习武,白日读书,夜晚练字,日复一日。   他那时似乎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所以虞砚几乎可以确定,那时自己是一个人长大的。   也是十四岁那年他离开了京城,他记得很清楚,走得时候虞家是没人的。   他想若是那个女人还在,一定会拖着他不许走。   还好的是父亲死后的那些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然他也不能多睡了那么多年的安稳觉。   “你时常做梦吗?”   “不,只有最近频繁一些,”虞砚把人抱了起来,手指抚过她被汗浸湿的长发,温柔道,“大概是那些药过了效用吧,因为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明娆来了,所以他不再惧怕面对过往,尘封的记忆慢慢被掀起,他又忆起了部分从前。   “不过不怕,我现在有你了。”他额头抵住她的,低声笑道,看不出任何难过,“你不要心疼我,你心疼我就红眼眶,可我看你这样,又要心疼你,还有完没完了?”   明娆揉了揉眼睛,“我不心疼。”   她从人怀里挣脱出来,爬到床角,把虞砚埋起来的那条金色铁链又薅了出来,一言不发就往虞砚身上绑。   语气豪迈,像极了女中色鬼。   “再来一次。” 第63章 .乱吃飞醋我还是你夫君呢!   第二日,明娆便一直暗搓搓地盯着虞砚瞧。   他为她梳发,她透过铜镜瞧。   他用膳时,她喝一口粥就抬头看他一眼。   他在书房看书时,她便倚在对面软榻上,把书盖到鼻子,视线直直投过去。   终于,虞砚忍无可忍。   “娆娆,我喜欢你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走过去把人抱起来,“但你不要用这种同情和可怜的目光。”   虞砚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需要这些。”   明娆一副被冤枉的样子,高声反驳:“苍天为证,我没有!”   “那你为何总是欲言又止?”   明娆扁了下唇,娇声抱怨道:“虞砚,我问你哦,你每天晚上睡觉都必须燃着一盏烛灯,是为何?”   虞砚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在意这个。   他如实道:“因为习惯了。”   他早已习惯那个环境,全黑的地方会睡不着,所以总要燃着一盏灯。   因为不喜欢太黑的环境,所以他更喜欢白天睡觉。   “你不是服药了,为何这些不能忘记呢。”明娆委屈巴巴地探手,勾住虞砚的脖子,“我倒是宁愿你全都忘了,也好过只记得这些零碎的噩梦。”   男人拍了拍她的后背,低下眸,眼含笑意,“全都忘了?那我只怕真会变成脑袋空空的废物。”   “呸呸呸!你给我忘掉那两个字!”   什么废物不废物的!忘掉忘掉!   虞砚这下彻底笑了出来,“好。”   他现在早已不是从前,哪里会别人说他一句不好他就当了真呢。他现在是旁人说什么都不信的,除了明娆。   虞砚有点后悔跟她说这些,因为她变得比之前还要怜惜他。   很多事确实都是如他所愿地发生了,比如她待他更好,可虞砚分不清她如此改变是因何故。   后来他一直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她的目光在这里,她的心都扑在他身上,眼里也只有他一个。   这样足够了。   **   三月初一是秦氏的生日,明娆惦记着这事,起了个大早。   她醒时虞砚已经不在,他昨夜说过早上要去军营,所以秦氏的生辰他没办法在。   明娆表示理解,她问了虞砚会归来的时辰,得知了时间,笑道:“那你若是有空,来接我如何?”   虞砚自然答应下来。   明娆靠在床头醒了会盹,她呆呆望着身边空空的半边床榻,心里也空落落的。   鬼使神差般,她抬手摸向那侧床铺。   凉的。   明娆失落地垂下眼睛,抿住了红唇。   倒不是失落虞砚不能去看望秦氏,虞砚亲缘观念淡薄,这没什么,她能理解。   明娆只是不太适应要与他分开一日。   仔细想想,自从年后,他们好像极少很分开超过半日。   也不知边关那边出了什么棘手的事,要让他离开一天。   明娆叹了口气,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慢吞吞地一点点往外挪。   她才刚爬两步,还没坐在床边,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   吱呀——   明娆打完喷嚏正头疼着,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我不在连衣裳都不会穿了吗?”   明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惊喜抬头,“你不是回营地了?怎么还在?不去了吗?”   虞砚手里拎着她的衣裳,坐在她身侧,将衣裳披到了她的肩上,皱着眉道:“去,不放心你,先把你送到秦家。”   明娆愣了下,“晚一些没关系吗?”   虞砚嗯了声,“不急在这一时三刻,而且我已经叫孟久知先去准备了,他行动也需要时间。”   明娆似懂非懂点点头,很快笑了起来,才刚得意没一会,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虞砚冷了脸,“说了许多次,早晨冷,不要穿着寝衣出被子,怎么记——”   声音戛然而止。   明娆笑着扑了上去,她轻抬上身,手勾住他的脖子,错过头在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   虞砚顿时噤声,喉结滚动了两下。   “许是昨晚闹得太过啦,有一些着凉,不碍事的,”明娆笑嘻嘻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别生气嘛,昂?”   她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男人的喉结。她一碰,喉结动得更厉害。   明娆看着觉得有趣,爱不释手地来回揉着,虞砚耳根微红,攥住她的手指,不再说她。   给她换好衣裳,把人送到了秦宅门口。   离开前,虞砚别别扭扭地不肯走,盯着宅院大门看了半晌。   明娆一见就知道他小肚鸡肠地在想些什么。   “夫君,你快些办事,等你来接我呀。”   说着她也不顾身后还有刘叔和连竹在场,踮起脚尖,吻在男人脸侧。   虞砚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被他抿平。   他冷静地点点头,克制地又抱了她一下,“等我。”   “快去吧。”   身后的刘叔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拿着扫帚回去扫院子,连竹抱着肩膀,好整以暇看戏。   明娆目送人离开,红着脸转身,对上了连竹揶揄的目光。   她脸颊泛热,咳了声,小声嘟囔:“看什么……”   连竹噗嗤一笑,“看夫妻依依惜别。”   明娆嗔了她一眼,自顾自往里走,“娘亲呢?”   连竹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再逗她,忍笑道:“在里头呢,就等你了。”   明娆闻言加快脚步。   还真是就等她一个人了,二哥表哥还有表姨母都在。   明娆的视线环了一圈,见娘亲和姨母姐妹两人正亲热地拉着手话家常,她凑到二哥身边,压低声音:“大哥怎么没来啊?”   明迟朗跟秦氏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毕竟他不像明卓锡似的年年往家里跑,他不来也正常,但明娆始终记得明迟朗上回跟秦氏说过,以后会常来。   明卓锡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嗓音晦涩,轻声道:“大哥受伤了。”   明娆蓦地怔住,手中茶杯没拿住,茶洒了一桌子。   动静太大惹得两个长辈侧目看来,明卓锡看了一眼明娆,然后起身挡在明娆面前,他拱了拱手,笑道:“和妹妹闹着玩,她有些不高兴,我哄一哄。”   秦氏白氏笑着点头,明卓锡拉起明娆的手臂就往外走。   他注意着分寸,只把明娆拉了起来便松了手,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转头对上阿青的死亡凝视,明卓锡求饶地冲对方拱了拱手,面带苦笑。   只是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裳碰了一下,就别告诉侯爷了吧,明卓锡暗自祈祷。   兄妹二人走出堂屋,又沿着游廊往远处走了走,直到一个拐角。   明卓锡四周望望,空无一人,才卸下了那副讨喜的假笑。   他满面愁云,也不瞒着明娆,“大哥在驿站被人刺伤了。”   明娆吸了口凉气,“怎么回事?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明卓锡摇头,“侯爷应该在查了。”   “你是说虞砚也知道了?”   “嗯,这事是我告诉孟将军的,”明卓锡道,“昨日我找大哥喝酒,喝多了,有人破门而入,要杀他。”   明卓锡懊恼地抹了下脸,“怪我,没事喝酒做什么,我若是清醒一点,一定不会叫大哥受伤。”   明娆担忧道:“大哥是朝廷派来凉州的巡按御史,此来便是奉旨督查,他才刚到任便出了这样的事……”   明娆能想到的事明卓锡又怎会想不到呢,他宽慰道:“别担心,若是凉州这边自己的势力倒还好办,还有刺史大人协助,事情很快会有眉目的,怕只怕……”   明卓锡的脸色不太好。   “二哥你说话别说一半啊。”   明卓锡叹了口气,“我与刺客交了手,我总觉得他们不是中原人。”   他并没有看到那些蒙面人的脸,不清楚他们长什么样。他也没从对方的武功路数上看出什么不同,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只是他的第六感。   “你跟孟久知说了吗?”   “嗯,孟将军大概跟侯爷讲了吧,这事我没办法插手,我军职不高,管不了。”   希望是自己人在搞事。   若真不小心被他言中,是西戎混进来的奸细,那后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敌人的目的是什么,不清楚。   若是西戎捣乱,这仗要不要打?   眼下是难得的和平阶段,百姓安居乐业,敌我双方达到了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想先动手。   明娆也有些担忧,她心神不宁,“大哥住在驿站不安全。”   “那个破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保障。”明卓锡叹道,“不过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我跟孟将军请了假,这几日把大哥带到我那去照顾。”   明卓锡在凉州也有一处小宅子,他不常回去,嫌没人气,不如军营热闹。当初随手一买,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巡查官员受伤,此事还要报回京城,事情很多,这段日子就不去看你了,好好照顾自己。”明卓锡勉强笑了笑。   明娆点头,“虞砚会照顾我的,你们别操心我的事了。”   明卓锡听到安北侯的名字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语气感慨:“关键时候还得靠侯爷……”   明娆笑了下,“知道你崇拜他,不用总把赞美之词挂在嘴边。”   “你这小丫头,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怼人都有底气了。”   明娆理所当然地点头,“羡慕吗?羡慕着吧。”   明卓锡气得够呛,心里的闷气都散了不少。一顿插科打诨,明卓锡的心情恢复如常。兄妹俩回到厅堂,继续陪秦氏过生日。   黄昏时分,秦家大门打开,明娆一出门便看到了守在外面的马车。   车外,一男子负手背对着大门站着,听到动静他转身看来。   哒哒哒——   明娆奔了出去,跑到男人面前原地一跳,直接跳到了男人的身上。   虞砚眼疾手快拖住她,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咳咳咳咳。”岑玄清扶着白氏从旁边过去,一双笑眼睨着明娆,“啧啧啧,光天化日。”   明娆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男人颈窝,唇蹭过他的皮肤,嘟囔道:“夫君,快走。”   “还知道害羞,啧。”岑玄清人已经走出去了,调侃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明娆被他说的脸蛋通红,她双腿用力夹了一下男人的劲瘦的腰,告状道:“虞砚,你看他。”   虞砚冷眼扫过去,岑玄清笑了下,摇摇头上了岑家的马车。   刺史府的马车打小夫妻面前走过,明娆依稀还能听到车里姨母轻声斥责了岑玄清一句:“她脸皮薄,你闹她作甚。”   岑玄清笑着回:“脸皮薄?是,大庭广众扑夫君,跳到人家身上。”   “那也是人家夫君宠,你瞎看什么。”   “……”   马车驶远,再之后的话便听不清了。   明娆这才抬起头,想要从虞砚身上下去,可惜虞砚死活不撒手,他托着她的腿,又往上掂了掂。   他在她耳边轻笑,“紧些,抱你回去了。”   明娆红着脸,“我一看到你,就都忘了。”   虞砚低眉浅笑,额头抵着她的,“嗯,我知道。”   二人旁若无人地亲昵,显然是忘了还有个孤家寡人在身后。   明卓锡望了望天,又叹了口气。   他冲着虞砚揖手,也没指望对方搭理他,极有眼色地牵着他的马,溜了。   明娆和虞砚谁也没想起来默默离开的明卓锡,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小夫妻二人坐上马车往家走,明娆窝在男人怀里,脸颊蹭了蹭。   两人随意聊了聊,明娆突然想起来大哥的事。   “听二哥说,驿站进刺客了,”明娆关切道,“你今日是去查这件事了吗?”   虞砚嘴角的笑容僵住,慢慢敛回。   黑眸凝着明娆的脸,语气含酸,“娆娆是在关心明迟朗吗?”   “他是我大哥。”   “我还是你夫君呢!”虞砚头几个字没控制住音量,后几个字在明娆茫然的注视下,又低了下去,有些委屈地嘟囔,“你担心别人,为何不担心我呢?”   明娆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大哥被刺,你也被刺了吗?”   虞砚:“……” 第64章 .小小牙印我不是故意的。   明迟朗受伤的第三日,刺客的行踪便被虞砚摸了个彻底。   当天他赶到了营地,和几个心腹商量对策,直到深夜,他才赶回家中。   连着几日早出晚归,明娆心疼他劳苦,便跟他说若是太忙就不要回来了。   这话惹了虞砚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弦,当即把人的嘴堵上,带着人倒向床榻,很快明娆便不再有力气说得出来这些他不喜欢的话。   沐浴过后,虞砚难得没有放明娆睡过去,而是将昏昏欲睡的她叫醒。   明娆睁开朦胧睡眼,困得眼前的人影都变成了两个,她拖着长音似撒娇似抱怨,“干什么啊……”   “刺客的事有了眉目。”   明娆懵了一瞬,慢慢哦了声,她的手环住男人的腰,头慢慢挪到他的臂弯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待好,等着他讲。   虞砚弯了唇角,手掌轻贴在她的后背上,低声缓道:“是西戎人在趁乱闹事。”   不过那边的人或许是因为计划仓促,事情办得很粗糙,所以叫虞砚很快便顺藤摸瓜,摸到了敌方的大本营里。   虞砚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主,他不光对着明娆的事小肚鸡肠,他对任何脱离掌控的事都有着十分强烈的执念。   他戍守的边关但凡出现一点岔子,都会被他双倍甚至更多倍的打击报复。   虞砚三两句地说明情况:“因为老可汗时日无多,王庭的继位者空悬,所以……”   明娆小声嘟囔着接了下去,“所以他们看不惯你在这悠闲度日,就给你随便找找茬?”   虞砚被她这个说法给逗笑,“算是。”   他们倒是也想给他找点大麻烦,可惜自顾不暇,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制造点无足轻重的小波折。   明娆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虞砚也不再吵她,搂着人躺好,也合上了眼。   没一会,明娆动了一下,她轻叹道:“西戎的人脑子莫不是都不好使?不知道有个词叫打草惊蛇吗?”   虞砚这样的人哪里是随随便便能招惹着玩的?大家当了那么久的对手,还能不了解吗?   连她嫁给虞砚才半年多都知道他的脾性,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西戎人对着安北侯近十年,能不清楚他的风格吗?   虞砚没想到她还在想这个事,“怎么还不睡?”   “被他们给傻到了,睡不着。”   虞砚闻言又笑了,“西戎王庭的二殿下就是这样的风格,鲁莽不计后果,简单来说就是……”   “没脑子。”明娆又接了过去。   虞砚低声笑个不停,爱她爱到不行,情难自已地吻了上去,“娆娆说的是。”   ……   房中仍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明娆很快睡着了。   虞砚的臂弯里躺着熟睡的女子,他枕着单臂,却久久难眠。   脸上的缱绻笑意散得一干二净,瞳仁里尽是冰冷与戾气。   幕后主使很好查,是西戎王庭的二殿下,但这些杀手却不是西戎人。   明卓锡的预感不算有错,那些人的确没有西戎人的样貌和武功路数,但他们现在是为西戎王庭所用的。   先前明娆遇到过一波刺客,和这次的不是一波人,但他们都效忠与二殿下。   那位二殿下从前便找了人跟着明娆,这回又把矛头对上了明迟朗。   然后呢?然后还有什么事等着他,等着明娆。还有什么人没有露面?   危机感叫虞砚浑身竖起了警惕的壳,他舌尖抵了下后牙,倏地冷笑了声。   他忍了上次,只取了白霁的命。   再一没有再二,这回便不是那么容易就此揭过。。   **   转日一早明娆醒时,虞砚冷着脸坐在床边,看着十分不高兴。   明娆揉揉眼睛,“你怎么还没走啊。”   虞砚:“……”   他郁闷地看了明娆一眼,又委屈地低下头,“娆娆好像在赶我走。”   明娆哈欠打了一半,另外一半生生咽了回去,她愣住,“何出此言啊?”   “你催我走。”   明娆满头雾水,“没有啊,是你这几日每天早上很早就走了。”   所以今天醒来还能看到他,她很惊讶,随口一问,怎么就能叫他又委屈起来了。   虞砚闷闷不乐地哦了声,从架子上把明娆的衣裳拿下来,动作熟练地往她身上披,“我送你去。”   “去?”明娆神情呆滞,“去哪儿?”   虞砚见她一副睡糊涂后的讨人喜欢模样,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昨日说想去看看……看看明副尉。”   明娆反应了一下明副尉是谁,“哦,对,我要去看大哥来着。”   明迟朗受伤到现在也好几日了,她理应去看望一下。   “听说他已无大碍,你去看他作甚,没必要。”虞砚这般说着,却还是认命地给她穿衣。   “你听谁说的?”   “明卓锡。”虞砚哼了声,“有明副尉看顾还不够吗?一个大男人没有那么娇气。”   明娆笑他小气,她点了点男人撅起来的嘴,垫脚在上头亲了亲,“看一下嘛,大哥对我也挺好的。”   虞砚不情不愿的,还想再说什么,明娆一直笑着盯着他看,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早膳过后,虞砚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揽着明娆从孟久知面前而过。   他不理会孟久知殷切期盼的眼神,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侯府,明娆噗嗤一笑。   她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到孟久知正在门口垂头丧气地挠头,她笑道:“你又欺负孟将军。”   “他烦,老让我回去干活。”   明娆提醒道:“那是你职责所在。”   虞砚不满,“我的职责是把你送去明副尉那里。”   “然后呢?”   “然后?”虞砚想了想,“然后再把你送回家。”   明娆哭笑不得,“就没有回军营这一项吗?”   虞砚认真地点头,“有,在送你回家之后。”   所有事都要排在明娆的顺位后面,尤其是今天她还要去见一个很危险的人,虞砚怎么都不能不在场。   “我一直都很奇怪,我大哥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这般敌视他。”   就连西戎那边的奸细都没能叫虞砚这般上心,得此殊荣也就明迟朗独一份。   虞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一想明迟朗就烦得很,“不知,大概有人天生就是叫人看不顺眼。”   他想起来明迟朗那双眼睛就想抠出来捏爆,影响心情,索性不再提。   牵起明娆的手,放在掌心一下一下地揉,心里仍在思索这次行刺的事。   明卓锡的宅子离侯府不算太远,走了没两刻功夫便到了。   马车刚停稳,门从里头打开,明卓锡迎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新锦袍,看上去颇为文雅风流。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人也精神了很多。   明娆上下打量,正准备夸他今日看上去仪表堂堂,结果明卓锡一开口便破了功。   “侯爷来了!”明卓锡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紧张地把手汗在腿上抹了抹,嘿嘿笑着,“您快里边请。”   明娆:“……”   虞砚面不改色地微微颔首,偏过头看了一眼满脸嫌弃的明娆,他低低笑了,“走吧。”   明娆叹了口气,瞥一眼虞砚,像是在说,看看你的好下属。   虞砚嘴角噙着笑,他对于明卓锡的热情与崇拜没什么感觉,但他一向很喜欢明卓锡有眼色这一点。   比如明卓锡从来不再他面前乱看明娆,这一点就比那个明迟朗强太多。   三人进了厅堂,明卓锡叫他们稍候。   明娆见他要走,忙叫住人,“在这里等吗?”   明卓锡拿眼睛瞟着安北侯,见他没有不悦,才道:“大哥能走路,他没伤在腿,我叫他来。”   这不是开玩笑吗,谁敢叫明娆进里头啊,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虽然是明娆的二哥,可怎么说也是个未成婚的男子,除了这会客的厅堂,她去哪里都不合适。   明卓锡冲虞砚揖手,转身去叫人。   明娆回头便看到虞砚眸中未淡去的满意神色,又是一阵无言。   看来她这二哥升官有望了。   没等上多久,明家兄弟二人就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明娆这才瞧见明迟朗的样子。   他胳膊上缠着厚厚的包扎用的麻布,人好像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很有精神。   明迟朗不方便行礼,对着夫妻二人点了点头,“劳你们跑一趟。”   明娆刚想说什么,虞砚却先她一步,他走到明迟朗的面前,垂眸打量着明迟朗吊起来的那条胳膊。   明迟朗抬头,恰好对上了虞砚冷淡的目光。那道视线依旧漠然,依旧满是敌意,只不过他背对着明娆,她看不到。   虞砚睨他一眼,便不屑地勾了下唇角,错开对视。抬手握住明迟朗的手臂,作势就要去拆麻布。   “哎!”明卓锡叫了声,见男人冷冷地看过来,他又缩了回去,讪讪道,“侯爷想看什么?”   “刀口。”虞砚淡声道。   明卓锡懂了,习武之人对武器的使用与武功路数都很敏感,或许看一下能看出什么没发现的线索也说不定。   除了面对明娆,虞砚对谁都没什么耐心,他不会对着明迟朗“怜香惜玉”,更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   虞砚冷着脸解着包扎,明迟朗到底是个文人,碰到伤口不可能像虞砚一样一声不吭,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虞砚的后腰突然被人戳了戳。他回头看,就听明娆小声道:“稍微轻一点?”   虞砚皱眉,没等抱怨,他衣角又被人拉了拉。   刚升起来的火气又灭了下去,他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再转回来,动作轻了不少。   二人的互动落在明迟朗的眼中,他面色无改,心里起的一点波澜与酸涩也被用力压下。   包扎被解开,虞砚看到伤处,眉间皱得更紧。   他侧过身子,将明娆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蹙眉思忖了片刻,沉默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男人并不白皙的手臂肌肉紧实,线条优美。但更吸引人的,是他手臂上纵横着的数道伤痕。   其中一道看上去年头已久,但刀剑的走势与疤痕的形状,还有他记忆中那道伤口的深浅,都已眼前这个如出一辙。   明卓锡凑了上去,“侯爷,您这是何人所伤?”   “忘了,应当是一个江湖帮派。”   明卓锡:“……”   也是,他们侯爷一向懒得记名字,能记得是个江湖帮派已经不错了。   他看着男人一脸不爽的表情,笑着打圆场,“无碍,回头叫孟将军查一查便知晓。”   孟久知一直跟在虞砚左右,虞砚不记得的事情,孟久知一定记得。   虞砚冷着脸,“嗯。”   原先只是查到了西戎那边,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其他人掺和,算是意外收获。   “侯爷这一趟没白来。”明卓锡笑嘻嘻道。   虞砚没搭理他,正打算把袖子放回去。明卓锡眼睛尖,突然发现虞砚手腕上有个新伤,他大胆地凑近几分,“咦……这是……”   话说出口便噤了声,他拿眼睛四处乱瞅。   这分明是个牙印啊!   虞砚手一顿,翻转了手腕,看向那道牙印。猛然想起来,这是昨夜她情动时咬上来的。   暧昧缠绵的画面不受控地往脑海里涌,虞砚滚了滚喉结,眸色渐深,转身看了一眼明娆。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和诡异。   明娆被挡在后头,听着这三个大男人都没了动静,她好奇地扒开虞砚,走上前瞧。   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的明娆:“……”   脸颊一瞬间爆红。   红晕飞快地漫上脖颈,爬上了耳廓,明娆红着脸抬头看向两个哥哥。   明迟朗垂着眸看着地面,脸色很淡,不知在想什么。   明卓锡一脸揶揄的笑,他抬手,冲着明娆竖起了大拇指。   “娆娆,我们回吧?”虞砚赶紧放下袖子,遮住那道齿痕,他讨好地把人往怀里带,低声下气道,“我不是故意的……”   明娆羞得不行,转头瞪了一眼虞砚,狠狠踩了他一脚,跑出了门。 第65章 .越灵山庄剧情章,明家兄弟戏份多不喜……   从明迟朗那里出来,虞砚得到了新的线索便马不停蹄地回了营。   因为又把明娆惹得不理他了,虞砚到营地时还臭着个脸,用结着冰碴的嗓音把几个副手聚集到一处。   这几位副将其中有些人素日里鲜少与安北侯说过话,都跟孟久知打的交道多些。   对于这位顶头上官,众人也只在战场上时见过这位的凌厉作风与骁勇的英姿。但私底下谁也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只知道他性格冷漠,颇不合群,不好相与。   孟久知站在离虞砚比较近的地方,其余人都隔得老远,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刘副将偷偷拿眼睛瞄见安北侯和孟久知低声说着什么,没注意到他们这边,他凑到明卓锡身旁,压低声音:“明副尉不是告假在家?你也被侯爷叫来了?”   明卓锡苦笑着点头。   “那你可知侯爷把咱们叫来是为何?”刘副尉试探道。   明卓锡摇头,“末将怎会知晓呢。”   其实他心里有数。   侯爷刚从他那离开,便派人来通知他说回营一趟,时间卡得刚刚好,明卓锡自有猜测。但他并不是冒失的人,他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所以不可能有什么都跟别人说。   刘副将将信将疑,“可你不是侯爷的大舅子?”   明卓锡:“……”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刘副将,声音压到最低:“将军认为末将敢套这层关系吗?”   刘副将想了想安北侯素日里的做派,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了。   他跟明卓锡一齐往男人的方向看过去。   虞砚跟孟久知说话的声音一顿,抬起头,目光犀利地看了过来。   二人不约而同抖了下,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虞砚跟孟久知交代完,孟久知挑开帐帘出去了。他走后,虞砚便抱着肩膀靠在墙上,微眯着眼眸,盯着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会。   谁也看不出安北侯何意,更不敢问,只能硬着头皮被他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男人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抬手揉了揉后颈,摆摆手叫人都出去了。   一行人出了帐,正好看到孟久知又回来了。   刘副将心中忐忑,叫住孟久知,“侯爷把咱们叫来话也不说,是出什么事了?”   孟久知摇头,“没事,侯爷就是多日不来,想你们了,看一眼。”   说罢抱着怀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又走进去。   刘副将在原地站了会,转头对明卓锡道:“我瞧着像傻子吗?他这么敷衍我?”   安北侯会想念谁吗?是谁疯了?   明卓锡不如两人军职高,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干笑两声。   刘副将低骂了声,冷着脸拂袖离去。明卓锡慢慢敛起笑容,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帐帘。   “别是真有什么事……”他嘟囔道。   会面结束后明卓锡并未着急回家,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不对,托人往家里送了个口信,跟大哥说今晚他可能就不回去了。   一直等到了傍晚,安北侯来了。   明卓锡正坐在书案后面,手托着腮,正愁眉苦想。   门帘一挑,一个身穿绛色常服的高挑男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大步走了进来。   人转眼就走到了近前,明卓锡手还支在桌上,跟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虞砚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卓锡那副傻样,“明副尉的警惕性变差了。”   从前孟久知便夸赞他们这些个下属军官中,警惕性最强的就是明卓锡。   孟久知曾坦荡地承认过,若是叫他跟踪明卓锡,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被对方发现。   虞砚今日一瞧也不过如此,虽说是在军营重地,没什么可能混入可疑的人,难免放松了精神,但叫人堂而皇之闯进了睡觉的帐子,走到了近前都没反应,这警觉性也太差劲了些。   虞砚一冷脸,明卓锡赶紧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中出错,脚底一滑,人摔到桌子下头去了。   明卓锡觉得丢人,臊得整张脸通红,“侯、侯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苍天可鉴,可不是他的问题,实在是虞砚太不按套路出牌。   虞砚讨厌踏足别人的地盘,他连孟久知那里都极少去,更不要说旁人那。今日不打招呼直接闯了进来,这放谁身上也来不及反应啊。   明卓锡除了惊吓,还有点惊喜在心头。他崇拜安北侯不是一日两日了,每一年都以安北侯为目标在努力,眼下算是兄凭妹贵,攀上亲戚了所以叫侯爷多看他一眼?   明卓锡揉揉屁股爬了起来,暗自欣喜。   虞砚懒得去计较他的失态,开门见山:“你兄长的伤是越灵山庄之人所为。”   明卓锡愣了一下,再顾不得窘迫,轻声重复了一遍:“越灵山庄?”   “你听过吗?”   “听过,”明卓锡很快进入状态,认真道,“您说的那个山庄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听着幼稚,但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想当初越灵山庄也是百年名门,可近来二十几年名声却臭得不行。   虞砚从不记事,方才从孟久知那了解了情况。他几年前随手收拾了一伙人,就是这越灵山庄,他手臂上的刀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末将听说越灵山庄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出过一桩大事,老庄主被人暗害,少庄主投靠了西戎,他还逼走了不少老庄主的弟子,都是当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几名少侠。”   几位少侠都是名门义士,自然不能容忍山庄投敌叛国,于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被少庄主赶了出去。   明卓锡想起那几位少侠,一阵唏嘘,“听说有的归隐山林,有的就不怎么幸运,被山庄赶尽杀绝了。”   虞砚不关心这些,他打断道:“你回去叫明迟朗好好想想,他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有何异样,包括原先在京城时,临走前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叫他好好想。”   明卓锡鲜少听到虞砚说这么长的话,愣愣地点头,心里却想着,侯爷还是关心大哥的,大概是怕明娆担心吧。   虞砚瞥他表情,冷声道:“明副尉最近小心。”   明卓锡心头一喜,“谢侯爷关怀,末将……”   “本侯只是怕他们又把你们伤了,娆娆又要闹着去看。”   男人说这话时,脸上毫不掩饰地挂上了不耐烦的表情,他警告地轻瞥过来,像是在说,若不是废物,就保护好自己,别给旁人惹麻烦。   明卓锡:“……”   他捧着一颗受伤的心,目送上官离开了营帐。   ……   明卓锡当晚还是回了家,他到家时已经快到戌时。   他本以为大哥该睡了,轻手轻脚进了院门,怎料院子中央架着个火堆。   他脚步一顿,眨了眨眼,“哥,还没睡啊。”   “嗯,”明迟朗头也不抬,坐在小凳上,一只手缠着,被吊在脖子上,一只手拿着扒火铲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   已经三月开春,西北的夜间还是极冷,明卓锡几步走过去,夺走明迟朗手里的小铲。   “大哥,更深露重,怎么不去休息?”   明迟朗的手还僵在半空,半晌,才缓缓落下。   自从大哥来了凉州,便一日比一日更深沉,明卓锡怎么感觉不到呢。   明迟朗抬头,盯着明卓锡的眼睛,淡声道:“我在等你。”   “等我作甚……”明卓锡眸光闪烁了下。   两人都是聪明人,又做了那么多年兄弟,自然都极了解对方。   明卓锡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在哥哥身边大马金刀地蹲下,自己拨弄起炭盆。   “哥是想问侯爷找我说了什么?”   “嗯。”   “大哥觉得呢?”   明迟朗跟明娆一样怕冷,他紧了紧披风,抬头看向夜空。   “我觉得跟我这伤有关。”   “……嗯。”   明卓锡有些诧异他的敏感,心头浮起一丝异样。   “这伤……”明迟朗低下头,看了一眼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低声呢喃,“对安北侯很重要吧?”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对安北侯很重要?   明卓锡心头的疑惑愈发地浓,他嗯了声,侧过头去看兄长的表情。   月光稀薄,廊下的灯笼发出更暗淡的黄光,温暖的光晕笼在明迟朗的脸颊,明明那么温馨,可他浑身却裹满了冷寂与孤单。   “大哥?”明卓锡死死盯着大哥的脸,直觉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警惕性的确很强,对旁人的情绪也很敏感,不然不会几次三番地在恰当的时候都在虞砚面前守好分寸,从未给自己招来过祸患。   明迟朗知道弟弟的性子,所以他选择在此处等他回来时,便已做好了决定。   “你走后我想了许久,想起来些旧事,我想,安北侯会感兴趣。”   所以没有去休息,一直在等明卓锡回来。   明迟朗就是觉得若是自己去睡了,等一觉醒来,或许他就会改变主意,将那些事再次隐瞒。   明卓锡盯着兄长看了一会,猛地起身,一起把人给拽起来。   他抬脚踢灭了火盆,拉着兄长那条完好的手臂,脚步匆匆地往自己的房中去。   房门紧闭,再也没有凛冽阴森的夜风侵袭。   烛光亮了不少,明迟朗脱下厚实的披风,看着弟弟给自己倒了一杯暖茶,道了声谢。   兄弟俩对面而坐,一时间无人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明迟朗一直盯着自己杯中的茶叶末,不言不语。他慢慢搓着已经冻僵的手指,等着身子慢慢回暖。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铜炉的确好用,夜深人静,都听不到炭火燃烧的声音。”   明卓锡极有耐心地嗯了声,便又不再吭声。   “你这里太安静了,卓锡,不害怕吗?”   “怕什么?”   “怕什么……”明迟朗有些疲倦,阖上了眸,“你们习武之人,不是最警惕安静的地方吗。”   安静意味着危险,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不是一件好事情,或许暗中正藏着足以致命的危险。   明卓锡不知怎么,心里突然酸了一下,“大哥,你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吗?”   明迟朗没答,手却突然握紧。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越灵山庄?”   听到这个名字,明迟朗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知道。”明卓锡斩钉截铁道。   不然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好久,明迟朗才开口。   “越灵山庄的刀我在五岁那年就见过,那刀能留下什么样的伤痕,我也早就见过了。”   明卓锡蓦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明迟朗神色淡淡,也站了起来,他在对方震惊的注视下,单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薄衫。   他只轻轻扯了一下,胸膛便露了出来。   白皙瘦弱的身躯,胸口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刀剑的走势与伤痕形状皆与他手臂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胸口的那个更长、更深、更旧。   日子过了太久,只剩了一道浅浅的疤。   他给对方看了一眼,又将衣裳系了回去,淡然地坐回座位,饮了口茶。   明卓锡还盯着大哥胸口的衣裳瞧,看着看着,眼眶红了。他突然低骂了一句,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在屋里踱步。   “难怪小时候我叫你一起下河戏水你也不去,你也从不在我面前解下衣裳,原来是这样。”   明卓锡深吸了口气,逼退心口的涩意。   “哥,你没拿我当兄弟。”   明迟朗听到这负气的一句话,听到弟弟的声音略带哽咽,突然笑了。   他有点无奈,抬头看着被气疯了的青年,“卓锡,你多大了。”   “你管我多大了。”   明迟朗哭笑不得,手撑着腮看着他来回溜达。他也不解释,只等着人冷静下来。   明卓锡花了一会功夫平静,他把自己的椅子扶起来,坐了回去。   绷着脸,“你说吧。”   明迟朗又笑了下,看着对方故作平静的样子,也不说自己知道他方才哭过。   “我到明家时六岁,已经记事了。”   他打小记性就好,六岁以前的事基本上都记得。   爹记得,娘也记得,仇人自然更不会忘记。   明迟朗从没有再任何人面前坦白过自己的身世,今夜也不知怎么,或许是看着明卓锡那双一瞬间就通红的眼睛,突然感觉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一向内敛的他终究还是有了倾诉欲。   “我爹出自越灵山庄,二十八年前被驱逐出庄,后来遇到我娘,生下了我。”   “在我的记忆里,生活被追杀填满,我们每天都东躲西藏。爹没有教过我武功,他希望我可以读书,”明迟朗低声道,“所以我是他的拖累。”   明卓锡皱了下眉,“大哥你不准这么说。”   明迟朗笑了下,继续道:“四岁那年,母亲和我们走散,她那时怀着我的弟弟。”   “你还有个亲弟弟……”明卓锡愣住。   “嗯,我这些年四处走,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他们或许也已不在人世。”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巡按御史,不是没有升官的机会,但是他都放弃了。他想要四处走走,去找寻丢失的家人。尽管希望渺茫,他也想试试。   后来他回京城,是因为听说明娆回去了。   想起明娆,明迟朗眸光暗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口郁气,继续道:   “我爹于老国公有恩,他临终前交代,叫我带着信物去京城,投奔明家。”   好在老国公是个好人,跟他们兄弟俩现在的父亲不同,不是个窝囊没骨气的男人。老国公有诺必践,知恩图报,把明迟朗当做亲孙子养着。   于是明迟朗就生活在了明家,有了至亲的弟弟,有了可爱的妹妹,他又有了家人。   “越灵山庄的事我知道的不算多,当年的少庄主如今也死了,如今的庄主是个年轻的姑娘,不知她与少庄主是何关系,但据我所查,”他顿了顿,“是西戎人。”   明卓锡大惊,“难怪王庭可以随意遣用山庄的人作为杀手。”   “杀手……”明迟朗低声呢喃着,沉默思忖,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底冷色一闪而过。   杀手为何会盯上他,绝无可能是因为当年的事,他的身份连信国公都不知道,知道他爹是谁的人早就都死绝了。   还有什么?   还有……他现在姓明。   他是明娆的兄长。   明迟朗冷声质问:“他们是不是想要伤害阿娆?”   明卓锡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不太会说谎,更骗不过最了解他的家人。   明迟朗垂下眸,眼底是化不开的冷意。   只一瞬,他便做下决定。   “卓锡,准备纸笔。”   “你想做甚?”   “给安北侯写信。”   “……”   明迟朗伤在右手,只能用左手拿笔,不太熟练,写得慢了些。   小半个时辰过去,整整五页地图。   明卓锡看着这一张又一张的地图,下一张写完,上一张的墨迹还未干涸。   执笔的青年面上凝着冷色,唇紧抿着,严肃认真。   明卓锡看看纸,看看人,只觉得一阵牙疼。他可从未见过兄长动怒,还挺唬人,看得他都有点害怕了。   “哥,这都是什么啊?”   “越灵山庄的地图、暗道。”   明卓锡:“……”   他拿着纸的手轻了些,珍视万分地把纸放回桌上,咽了咽口水。   “我的哥啊,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我爹画过,记得。”   “……”   不愧是他哥,记性真好。   画完地图,明迟朗又开始默写名单。   明卓锡探头探脑,“这又是什么?”   “混入了大霖的内奸名单。”   “这你也知道?!”明卓锡后退了两步,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有些陌生的兄长,“哥你说实话,你背着我是不是加入什么组织了?!”   明迟朗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我爹写过,记得。”   准确地说,他爹写过的是当年叛变的那伙人名字。而他这些年东奔西走,除了找寻亲人,还在收集仇人的消息,将近十年的网罗,他知道山庄一小部分的秘密。   有些人可能已经死了,但不要紧,写上去,安北侯一定可以顺着查下去。   他知道的一切全都写了上去,有些原本与他无关的,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事情,如今一一落于纸上。   明迟朗写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停笔。   明卓锡抱着柱子,困得打晃。   “好了,拿去。”   明卓锡从浅眠惊醒,熬得双眼通红,打了个哈欠走到近前,看着一桌子的纸,傻眼了。   “一共五十张。”明迟朗甩了甩手腕,淡声道,“拿去给安北侯吧。”   明卓锡:“……”   “或许有些是假的,我相信安北侯有辨别真假的能力。”   “哥,不如你考虑一下加入我们?”   明迟朗懒得理他,活动了下僵住的手指,单手披上披风,径自往外走。   “困了。”   回去睡觉。   擦肩而过时,他停了下。   背对着明卓锡,他轻声开口:“跟安北侯说,这算是我迟来的新婚贺礼。”   明卓锡张了张嘴,哑声道了句好。他看着人拉开房门,没忍住叫了声。“哥。”   明迟朗停住脚步。   明卓锡叫完人就后悔了,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   “恭喜。”   恭喜不再执着于过去,终于放下了。   明卓锡等了好久都没等来回音,他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看着大哥孤单的背影,心里突然很难受。   刚想收回那句话,只见明迟朗慢慢回头。   “嗯。”他笑了笑,“辛苦你跑一趟。”   明卓锡摇摇头,看着人出了门。   他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会,眼眶又有点热。   廊下,明迟朗裹紧披风,顶着寒风往回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沉重。   “哥!”   身后突然传来明卓锡的声音。   他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哥,我帮你报仇!”他尴尬地顿了下,“我可能不行,我叫侯爷帮你报仇!”   明迟朗沉默了下,缓缓笑了。   “不必了,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抬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   “挺好的,真的。”   ……   明卓锡把东西送到安北侯府时,虞砚才刚刚练完剑。明卓锡没有多做打扰,留下东西就回了。   虞砚反手握剑,背至身后,平复着呼吸。手里捏着厚厚的一沓纸,直到纸张的边角皱成一团,也久久未发一言。   明娆醒时,男人正跪坐在她脚边,盯着脚踝上的金锁铃铛出神。他看得入神,连她醒了都没有反应。   明娆咕哝了一句什么,迷迷糊糊地抬脚踩了踩他的手,结果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扣在掌心。   虞砚一反常态,见她醒来也没有笑着搂住她亲昵,而是仍冷着脸,手指反复地摩挲铃铛。   叮铃铃——   铃声清脆,叫人安心。   “虞砚,痒……你想什么呢?”   明娆觉出不对,撑着身子起身,凑过去想亲亲他。   她才动一下,脚腕上的力道加重,腿被人按住。   明娆稍稍清醒,“虞砚?”   男人抬眸,深深望着她,眸间墨色翻涌。   “娆娆,将你放在心上的人很多,可我并不开心。”他语气倔强,“我不喜欢这样。”   虞砚知道,正常的爱应该是乐见对方的好的。更多的人关切她,更多的人对她好,他应当开心。   可是他做不到。努力了那么久,一点进步都没有。   “娆娆,我害怕。”   明迟朗每一次出现,都会给他强烈的危机感。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莫名其妙,却又异常真实。   脱离掌控的感觉当真很糟糕。   明娆揉了揉稀松睡眼,看着他委屈又愤怒的样子,突然噗嗤笑了。   “虞砚,我看你就是个傻的。”她说。   “旁人再好,可那又如何呢?”明娆坐起身,笑着倚了过去,“你才是我的爱人呀。”   爱人?   虞砚喜欢这个词。   也许他现在还配不上这个称呼,但总有一天,他会成功的。 第66章 .别再安宁毁灭吧,赶紧的。   明娆已经连续三天睁眼时没看到虞砚了。   听阿青说,前几日二哥送了个东西来,然后虞砚就忙了起来。   明娆猜测可能是追查刺伤大哥元凶之事有了眉目,她没有过问,全然信任虞砚可以摆平一切。   只是骤然变成自己一人,还有些不适应。   她晚上时问过虞砚,白日想出去转转,虞砚点头表示知晓,转日留下了十几个暗卫供她差遣。   明娆早上起来用过膳,先去秦家转了一圈,家里只有刘叔在。   “这茶娘亲喜欢喝,我放在这了,等娘亲回来,叔你跟她说,这是虞砚让我带来的。”   刘叔点点头。   “对了,那天我看卫姨手上的冻疮又发作了,这药膏是虞砚找来的,他说可好用了,军营里很多将士们都用呢。”   刘叔张了下嘴,又闭上了。   他不太擅长和主子话家常,若是连竹在就好了。   连竹要是在,一定会一脸“我都知道你别想蒙我”的表情,一边嫌弃明娆把自己夫君护得跟什么似的,一边又因为他们夫妻感情好而高兴,嘴上说着:“谁不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姑娘你准备的,还帮安北侯说好话。”   明娆指挥着人把一箱一箱的东西往院子里放,空荡荡的院子很快便填了一半。   刘叔抱着扫帚,无措地站在不远处,他看着这一地的东西,干巴巴地开口:“姑娘,这么多东西……安北侯他知道吗?”   刘叔听说有的人家男主人不喜欢自己的夫人总往娘家搬东西,安北侯看着就是个强势的人,不像个好说话的……   明娆笑道:“他都知道,很多都是他准备的。”   其实是明娆问过虞砚的意思,这些都是虞砚照着她给的单子叫人备好的。   虞砚对这些事都很无所谓,他懒得操心那些有的没的。若是明娆想做什么事,不论大小,他都会很上心。   明娆清楚自己夫君的性格,她若是跟他唯唯诺诺的,犹豫着担心着他不愿意给她家里送东西,虞砚只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嫌弃了,他可能还会不怎么高兴地说:“本侯有钱。”   他不会计较明娆往娘家送了多少钱,他只会计较明娆心里谁的分量更重。   所以明娆每次回娘家,倒是不会被阻拦,只会在夜晚的时候用其他的方式补偿回去……   明娆的脸颊慢慢泛上一层热意,她咳了声,转移了话题。   “虞砚还给了我一把刀,我寻思着叔你应该喜欢。”   明娆叫阿青把刀递了过来,刘叔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   刘叔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刀,抬手要去接。他忘了自己手里还有扫帚,一松手,扫帚就倒向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刘叔置若罔闻,一心都在那刀上。掌心在衣裳上蹭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双手去接。   接过那把刀时,手抖了一下,手指贴上刀鞘,掌心慢慢抚过鞘上的暗纹。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明娆瞧见他眼里好像泛了点晶莹的光。   “东西都放这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明娆忍着笑,带着人出了秦宅。   禾香跟在她身后,才出了门便乐了出来。   没想到一直木愣愣的扫地大叔竟也有这般柔情的时候,对着那把刀像是对待情人似的,喜爱全写在眼睛里,感动得热泪盈眶。   明娆回头瞥她一眼,唇角也弯了起来,“我家人挺有趣的吧。”   禾香也笑着点头,心里想的是难怪夫人会养成这么好的性子。   从秦宅出来,明娆又去了趟唐家。   唐慕颜最近被“夺权”,所有生意上的事都被唐母丢给了唐父和唐家大哥身上,她就专心在家待嫁,用唐家主母的话来说,就是在家好好养一养大家闺秀的气质。   唐慕颜说着说着翻了个白眼,“那东西哪是说有就有的,烦死。”   她样貌不差,做女子装扮时虽没有明娆那般绝色,但也丝毫不逊色于凉州城中的任何一家闺秀。   明娆本来还不习惯她打扮得这般明艳,一见到这个熟悉的白眼,顿时笑了。   唐慕颜还是原来那个唐慕颜,不管穿成什么样,芯子还是不会变。   “你应当对你母亲说,我表哥喜欢的就是你原本的样子。”   唐慕颜怔了一下,嚣张的表情微微收敛,她把蹬在旁边凳子上的腿落了下去。   “咳,你胡说什么呢。”   明娆挑了下眉,“怎么回事,你这反应不对劲。”   以前她这么说,唐慕颜只会继续翻个白眼,说你想多了,岑玄清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喜欢?他肯定是为了给她找不痛快才这么做的。   可今日却古古怪怪的,没反驳,反而有种莫名的……扭捏?   唐慕颜没说话,没一会功夫脸憋得通红。她恼羞成怒似的,把明娆赶了出去。   被扫地出门的明娆站在唐府门口,幽幽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着在这待到虞砚来接我呢,现在有些早啊,怎么办?”   禾香道:“不如夫人去茶楼坐坐?咱们派人到营地去送给信就是了。”   阿青也道:“或者您先回府?主子到时候直接回家就是。”   明娆笑道:“你们把虞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两个婢女被噎了下,慌忙摇头,她们哪敢,她们也就是跟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敢开开主子的玩笑。   现在整个侯府、包括军营里和孟久知关系好的将官们,无一不知,安北侯也有了上官,就是他的夫人。   夫人就是把天捅出个窟窿,侯爷也只会笑着去给她补上,屁都不敢放一个。   ……   主仆一行人到了茶楼,从马车上下来,茶楼的掌柜迎了出来。   明娆从前住在凉州时便喜欢来这里喝茶,但她那时还不知道这竟是虞砚的私人置业。   嫁过来以后接手了他的全部家当才知道,虞砚口中说的“本侯有钱”,并不是说说而已。   往茶楼里走的时候,迎面遇上一年轻公子。   青年白衣翩翩,文雅秀气。身量中等,并不像虞砚那么高,背却挺得很直,像一棵青松。   他摇着折扇往外走,一副文人雅士那副清高自傲的做派。但那双偏棕色的眼睛里漾着令人目眩的妖冶笑容,看上去颇为放荡不羁且勾人心魂。   青年周身的清雅装扮与这一张过于张扬的面容极度不符,明娆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心不在焉,走路没留神,擦肩而过时,马上就要蹭到了青年的衣角。等她回过神想要躲避,却也晚了。   衣服还是碰上了,她心里喊了一声糟,就虞砚那个狗鼻子,闻到别人的味道不得闹翻天?   明娆忙不迭往旁边躲,脚下没站稳,就要被绊倒。   “夫人小心。”青年的嗓音出人意料的低哑,带着磨砂质感的沙沙声,像是嗓子受过什么伤似的。   他想要伸手去扶,明娆不想被人碰,她没去抓那只手,回头想去看阿青的位置。   阿青没看到,猝不及防地跌落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明娆浑身竖起的警惕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紧绷的身子也立刻放松了下来,她任由对方搂着,抬起头,果然看到了男人俊朗的侧颜。   “夫君。”她低低唤道。   虞砚应了声,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   那青年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冲他们二人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明娆看着那人的背影,突然拉了拉男人的衣角,“虞砚,我觉得他有一点奇怪。”   但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她皱眉思索,没见到抱着她的男人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虞砚突然动了动唇。   “围起来。”他说。   悄无声息地,周围落了一圈暗卫,霎时间便把这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年诧异回头,他身边也带了不少护卫,护卫将自家主子护在中心,拔出了刀,警惕地对峙。   气氛剑拔弩张,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便会掀起燎原大火。   明娆突然哦了声,她在虞砚的怀里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我觉得他摇扇子的动作好奇怪。”   很僵硬,不是生疏的那种僵硬,而是他整个肢体都很奇怪。   如果不是因为这青年长相太妖,还有那张过于女气的容颜,明娆也不会被一眼就吸引了注意,然后多看了他几眼。   “这位大人,草民犯了何事,劳您这般大动干戈?”   青年的嗓音很低,明娆又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她才将视线落过去,后脑便被人用力按进了怀里。   明娆的脸紧贴着虞砚的胸膛,唇角微微上扬。   真是个醋包,看都不能看啊。   那边青年的手指抵在自己护卫的刀剑上,往下压了压,叫那把对向虞砚的刀偏离了方向。   他像是什么都不怕,坦荡地往回走了几步,冲对方温文揖手,“草民乃是良民,大人这般对待,委实不妥。”   虞砚闻言却突然冷笑了声。   他们二人所站的距离不算远,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没人来得及反应,有什么东西突然飞向空中。   啪嗒,啪嗒,两道落地声响。   阿青低头看去,是一把折扇,还有一条……断臂。   虞砚出剑的动作太快,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地上那两样东西,再看到虞砚手中那把还未回鞘的宝剑,这才意识到方才那道亮光是什么。   哗——!!   青年的护卫将他又护在中心,侯府的暗卫也挡在了主子们的前面。   明娆从男人怀里钻出脑袋,没看清地上有什么,就又被按了回去。   “乖些。”虞砚轻轻拍了下她的头,低声道。   风止,树静。   周围寂静无声,空气好像都停止了浮动。   断臂躺在地上,却无人哀嚎。   虞砚松开了怀中人,把人交给阿青,自己往前站了一步。   暗卫让出通道,虞砚正对着青年。   白衣青年那条只剩了一半的手臂垂在身侧,细细观瞧,断臂断口平整,没有血迹流出,俨然是一只假肢。   他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意,目光灼热,盯着那个被团团护住的女子瞧。   瞧不见什么,但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方向看。   目光狂热、疯癫,偏棕色的瞳仁里攫住那道窈窕倩影,口中还喃喃着:   “有趣,有趣,鲜少有人能只一面便识破我的伪装。”他偏过头,调笑道,“哎小美人儿,你是如何发现的?”   虞砚顷刻间被触怒,他握着剑,带着滔天的杀意,抬步就朝青年而来。   “是很有趣,陆庄主来到凉州,本侯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还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夫人,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庄子”二字令陆云缈愣了一下,眨眼间,她面前两个护卫就被拧断了脖子,倒在地上。   眼前一晃,利剑刺来,她快速躲闪了一下,她退得很快,虞砚一招竟失了手。   二人一进一躲,竟是打了好几个来回都分不出胜负。   陆云缈躲闪得游刃有余,她低声笑着,“安北侯果然名不虚传。”   虞砚冷笑了一声,招招下了死手。   陆云缈只是躲,并不迎击,她知道自己若是硬碰硬,一定打不过对方。   “安北侯,你这么凶,是如何能娶到那样一位冰雪聪明的夫人的?”   陆云缈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下,一点用轻功躲闪,一边对着明娆的方向大喊:“小美人儿,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句‘夫人’露了馅。”   明娆即便出嫁了也不爱梳妇人的发髻,主要是嫌头上的发饰太多太重,虞砚也依着她,每天早上都帮她还梳闺阁女儿家的发髻。   不认识明娆的,光看头饰是看不出她已经出嫁为人妇。   所以方才相撞时,陆云缈脱口一句夫人,便已露馅。   “小美人儿,你有趣,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小美人儿,这样的男子一看就不懂风月,了无兴趣,同我回山庄如何?”   虞砚见这男装打扮的女子还在同他夫人说说笑笑,气得双目通红,周身的杀意也愈发浓。   他听不得让明娆离开他的话,一瞬间便被说得失去了理智。   凌厉的剑气波及到了近处的守卫们,光是剑风便能划破皮肉,遑论直面迎击的陆云缈。   陆云缈逐渐招架不住,她面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哎,安北侯,你既知晓在下的身份,就该怜香惜玉一些,奴家怎么说也是一小女子呢。”   明迟朗曾说过,越灵山庄现任的庄主是位姑娘。他还在信中写着,新的庄主似乎只有一条手臂。   虞砚不言不语,瞧准时机,眸中冷光凝滞,利落挥剑,一剑刺穿了陆云缈的右肩。   她那条原本就缺了右臂的肩膀,此刻又多了个血窟窿。   陆云缈肩膀上的血流汩汩往外涌,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仍笑嘻嘻的。   “安北侯,你也挺有趣的,若是我将你的宝贝夫人杀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噗——!!   她不知自己碰到了虞砚的逆鳞。   陆云缈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扎着男人的剑。   陆云缈脸色骤变,她像是三岁稚童,方才还在说说笑笑,下一刻说翻脸便翻脸。   单手捂着心脏的位置,用阴毒的目光盯着虞砚,左袖一挥,淬了剧毒的暗器朝男人刺去。   虞砚挥剑劈开,再一抬头,陆云缈已逃之夭夭。   暗卫要追,虞砚缓了口气,低声道:“不用追了。”   明娆还在,他不能离开,而这些暗卫也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   虞砚不会为了追一个敌人,就把明娆置身危险中。   他甩了甩剑,剑刃上的血迹顷刻间荡然无存,还剑入鞘,脚尖调转方向,朝明娆走来。   禾香捂在明娆眼睛上的手这才撤下。   明娆眨了眨眼睛,适应了日光,一抬头就对上男人阴沉晦暗的眼眸。   她心弦一颤,朝他灿然一笑。   还未扑向男人怀中,自己便被人抱了起来。   虞砚抱着人进了茶楼雅间,关上了门,便把人压在自己与门板之间。   “娆娆,”他咬着牙唤她,“她碰你了吗。”   “碰了衣角,算吗?”   “算。”他冷声道。   “那你帮我脱掉?”   虞砚定定看了她半晌,暴戾的情绪终于被安抚,抬起手,一言不发褪掉了她的外衫。   已经脏掉的衣裳被人随意扔在地上,虞砚又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把她裹了进去。   他就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抱着人从房中走出,坐上马车,回了侯府。   ……   铃铛声响了半宿才停歇。   虞砚低头吻了吻力竭的女孩,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手执宝剑,自侯府大门走出。   明迟朗名单中所示的,离凉州城最近的那处越灵山庄的落脚地,只一夜功夫,便被人血洗。   整个山庄已无一活口,只可惜陆云缈并不在此处。   虞砚浑身是血从庄中走出时,天才微微亮。   他面无表情地抹掉下颌上沾染的一滴血污,翻身上马,快些回去,还能赶得上明娆起床。   有些事他本懒得计较,懒得处理,可总有人要在他挑衅他的底线。   既如此,那就都不要再安宁下去了。 第67章 .修大池子没有必要讨好。   接连四日,虞砚每夜都趁着夜色离开侯府,天亮之前回来。   他白日就在府上睡觉,除了明娆,谁也不见。   安北侯睡了,阿青才敢小声把明娆叫出来,“夫人,孟将军想见您。”   “见我?”明娆诧异道,“他不找虞砚吗?”   阿青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明娆站在门口,回望了一眼屋内,沉默了下。   “好。”   **   孟久知不敢把明娆单独叫到屋里去,若是被侯爷知道,或许他的下场就会跟当初背叛虞砚的那个“朋友”一样,被扒掉一层皮,然后挂在暗牢的墙上。   孟久知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对着眼前的女子讪笑道:“夫人见谅,咱们就在这说吧。”   四面通风,远处是一片油松,头顶还有太阳。   几步远外就有阿青和禾香守着,暗处还藏了不知多少女护卫。   他们二人一人站在院子里,一人站在院子外,中间隔着一道月门。   明娆哭笑不得,见孟久知是真不敢把脚踏进来,只得点头。   她对孟久知是很尊敬的,安北侯整日不务正业,全靠这位孟将军夜以继日辛苦劳作,累死累活地打这一份工,今年也二十六了,忙到没时间认识姑娘成婚成家。   反观虞砚,十日里能有八日闲在家中,剩下两日就算去营地,也顶多半日就回。   也就明迟朗受伤后,虞砚才忙了起来。   明娆拢了拢披风,她大概能猜出孟久知单独来找她是为何事,温声道:“可是营中最近又出了什么乱子吗?”   若是,那她得劝劝虞砚别总在家里耗着。   孟久知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您,侯爷近来……”   他颇为忌惮地拿眼睛瞄了一眼房门,见门还关着,明知那男人应当是听不到的,可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害怕,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侯爷近来心情还好吗?”   明娆点头,“尚可。”   “夫人,那日你们从茶楼回来,就是遇到那位庄主以后,后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吗?”孟久知顿了下,“尤其是天亮的时候。”   他一说,明娆就回想起那日清晨的事来——   ……   那天明娆很早就醒了。   她每一次很早醒来都有事情发生,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醒时旁边没人,床榻是凉的,凉透的,显然人早就离开了。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明娆已经不会再惊慌,她坐在床头缓了会精神,才慢吞吞地自己拎过衣裳穿上。   不能不穿啊,若是叫虞砚看到,又要婆婆妈妈啰嗦半晌,说她不叫人放心,多大的人了都不知道先把衣服穿好,若是着凉可如何是好?   明娆一想起来他唠叨的样子就头疼。她把自己裹严实,才穿上鞋子下了床。   若是平时发生了紧急的事,虞砚都会给她留一张字条再离开。今日梳妆台上没有字条,他应当还在家里。   明娆直接去了盥洗室。   她的步子踩得很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脚踝上的铃铛声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她刚走到连接的小门旁,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明娆没有推开门,她背靠着门板,又站了好一会。   她听着里头大约换了三回水,男人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心头的疑惑愈发浓。   才一转身,视线不小心落在了房间的一角,那里堆着几件旧衣服。   说是旧衣服,其实是昨日虞砚穿过的,但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发红发红,颜色暗沉,仔细轻嗅,空气里似乎还有淡淡的血味。   被人随意丢弃在那里,似乎是打算扔掉的。   明娆慢慢蹙起眉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没一会功夫,里头又换了一次水。   虞砚在家里时,总是跟五感皆丧失了似的,只有在家里他才是完全放松的。不再对周遭的环境抱有警惕,甚至连明娆已经来了半晌,他都未曾察觉。   明娆开门走进去时,虞砚整个人像只慵懒的大猫,懒洋洋地靠在桶中,手臂随意搭在边缘,阖着眸,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明娆抿了下唇,手指勾向自己的腰带。   才刚穿好的衣裳顺着莹润细腻的肤滑了下去。   虞砚就在此时蓦地睁开了眼睛。   等明娆将最后一件衣裳挂到旁边的衣架上时,一抬眸,便撞进男人无比幽深晦暗的眸中。   女子身姿曼妙,拥雪成峰。她身上每一处肌肤虞砚都抚摸过千百回,全身上下每一处的触感,他的唇也都感受过。   但她从未这般……这般含羞带怯、娇柔妩媚地在他面前解过衣裳。   “娆、娆娆?”   虞砚滚了滚喉结,嗓音沙哑,开口时甚至打了个磕巴。   一双凤眸紧盯着,怎么都挪不开目光。   “这是要、要作甚?”   虞砚看着明娆一步一步榻上木台。   叮铃,叮铃——   虞砚目光下落,停在那纤细的脚踝上。白到发亮的皮肤上,金灿灿的铃铛清脆作响。   喉结不住地滚动着,虞砚整个人像是被裹进了一团火里,燥热难耐。   他觉得她每一步走得太慢了。   女子的肤白如瓷,冰肌雪肤,体酥骨匀。她脸上晕着粉,双眸噙着娇柔的媚意,若有似无地传达着惹人遐思的情意。   虞砚有些狼狈地低喘了声。   心底久久不散的杀意竟在这一刻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烈的欲。   翻天覆地的欲…念几乎将人湮没,他搭在边缘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在此之前,他已沐浴四次了,总觉得身上还有令人作呕的味道,怎么都洗不干净。   他心里无比烦躁,偏偏这时,她来了。   明娆微微俯身,手撑在桶的边缘,将白皙的腿探进了水中。   虞砚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抓住她带着铃铛的脚腕,另一手勾住她纤细的腰,将人拉了进去。   噗通——   她掉进了他的怀里,渐起一地水花。   水是刚刚加的,还热着,明娆甚至还能看到空气中缓缓上浮的热气。   她笑眼弯弯,手臂缠了上去。“夫君又在忍耐吗?”   虞砚愣了一下,“什么?”   明娆笑嘻嘻地贴了上去,她将自己的柔软紧贴他的胸膛,对着他耳语。   “一月之期,夫君又有那个打算了吗?”   气息撩人,虞砚半边身子麻了麻,但他没舍得躲开,揽在女孩后背的手掌又热了几分。   “没有,怎么会。”   他傻过一次,绝无可能再有第二次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为何一大早你不陪我,反而在这里呢?”   虞砚抬手捏了捏自己慢慢变红的耳朵,认真道:“沾了些东西,洗干净才能去找你。”   她这问话好像提醒了虞砚,叫他想起了什么,稍稍后撤了身子,拉开些距离。   他总觉得身上还有血腥味,开始后悔一时冲动将她拽进来。   “可是我在外头听到了,你洗了很多遍,夫君洗那么多遍是为何?”   “脏。”虞砚说着又后仰了身子,握着她勾在自己颈后的手,就要拿下来。   “脏?”明娆歪了下头,有些不满他的躲闪,“哦。”   明娆偏不叫他如愿,两只手在他脖子后面交扣锁住,她料定虞砚不敢对她用力气,强迫她松手。   蓦地凑上前,头埋进他沾着水珠的颈间,鼻子轻轻嗅了一下。   她闻完这边,又换到另一侧嗅了嗅。   寂静的屋中只剩下了明娆制造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时间好像慢慢拉长,虞砚备受煎熬。   他脖子上从最开始的一片酥..麻,到此时此刻,已经丧失了知觉。   他心里只剩下了那一个念头,手臂回落,又紧紧揽住,正要继续做些什么,明娆突然直起身。   “很干净,没有那些奇怪的味道。”她无辜地望着他,目光太过澄澈干净,泄露了一些怜惜在里头。   “够了,不需要再换水了。”她说。   她盯着男人的下巴看了半晌,手指轻轻按住下巴上一点被摩红的地方。   “弄到这里了吗?”   “嗯。”   血溅到上面了一滴,虞砚出了山庄便立刻去找了一处湖水洗了几遍。可能是搓得太用力,被她看出来了。   “下回轻一些,”明娆开玩笑道,“若是破相,我可不要了。”   虞砚顿时紧张,“好。”   明娆知道,那都是虞砚心里的问题,并不是真的还很脏。   他那么讨厌血污,为何一大早带着一身的血回来,为何洗了四五回都没办法摆脱那讨厌的感觉?   既然这么讨厌,又为何要去?   明娆不敢想原因,她怕一想,又会觉得自己付出的不够,觉得自己对他不够好。   虞砚何其敏感,几乎是明娆才生了那些猜想,他便有所察觉。他放弃自我挣扎,把人抱进怀里。   哑声道:“娆娆说干净,那便是干净了。”   明娆老老实实窝着,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胸口。   水面平静了一瞬,很快又掀起波澜。在视线看不到的水下,人影交叠。   虞砚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他精准地捕捉住水下的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   “闹什么?”   懒散的眼神随意落在她的脸上,光是被这样看着,明娆的心底平白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动。   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目光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但看得人心痒。   虞砚受了蛊惑一般,松了手。   水里那条小鱼又灵活地游了起来。   红唇凑到他耳畔,用又轻又低的嗓音引..诱道:   “我是想讨好你一回。”   “莫说讨好,娆娆做什么我都喜欢。”虞砚听不得这个词,“没有必要,知道吗?”   他实在舍不得。   她就是骂他,或是待他再凶些,他也只会觉得开心。   不管是什么样的态度,只要她将他放在心上就好,只要她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他身上,就是想要杀了他,那也是令人幸福与满足的。   ……   铃铛声由水底发出,不再清脆,变得闷闷的,几乎听不出。   半桶水都溢了出来,湿了满地。   明娆有些冷地瑟缩进男人的怀里,她打了个喷嚏,下一刻热源远离,自己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擦净水滴,虞砚裹着人抱回了屋。   身上遮掩的浴巾滑落,悄无声息。明娆躺在榻上,仰头看着。   他发梢还沾着水,滴到她的脸上、脖颈处。水已凉,但相贴的两颗心是滚烫的。   明娆盯着不断晃动的床幔,迷..离的目光突然又凝在一个聚点。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   “阿嚏!”   喷嚏一出,浑身都收紧,然后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明娆眨了下眼睛,神色间有些遗憾。   偏过头时,声音染上了淡淡的鼻音,听上去很无辜。   “都怪我……”   “夫君,回头咱们在家里修一个大点的池子吧。”   “木桶太小了,若是大些,也不会……”她委屈地嘟囔,“也不会都没尽兴就被打断。” 第68章 .不再摸鱼本侯应当直接杀入敌营。……   “夫人?夫人?”   孟久知轻声叫了两下。   明娆猛地回神,看到孟久知的脸,自己的脸唰得就红了。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明娆不自在地偏过头,微红的脸颊扭到一旁,眼睛望向油松梢头,努力平复乱蹦的心跳。   她真是被虞砚给带坏了。   孟久知也有些尴尬,他没怎么跟女子接触过,更不用说面前的女子不是一般的女子。   他在旁的事上心细如尘,但面对明娆的时候,只有不自在和害怕,是以他并察觉不出明娆的异样是因为什么,只当对方跟自己一样别扭。   孟久知低下头,咳了声,又重复一遍:   “夫人,侯爷近来可有何异状吗?”   明娆突然想起那一堆被血染脏的衣裳,敛起乱七八糟的心思,蹙了下眉,“孟将军,你这几日都没来侯府?”   “是,属下已有四日没见过侯爷了。”   “四日……”   那那些脏了的衣裳又是谁去处理的呢。   “阿青。”明娆转身叫了声。   阿青抱着剑走到近前,“夫人。”   “虞砚每日换下的衣裳,你拿走了?”   “侯爷吩咐说烧掉。”   孟久知蓦地抬头,盯着阿青,久久失语。   只有沾了血的衣裳才会被烧掉,孟久知再清楚不过。这些事从前都是他做的,虞砚从前杀人时从不避讳他。   那么这次为什么连着几天都不见他?为什么这些事他不知道?   侯爷在防备他?   不,侯爷或许只是不想让他阻止他行动。   安北侯脾气不好人人都知道,安北侯杀人如麻是事实,但他杀人总是有个由头的,毕竟他实在太懒,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抓住了敌国细作时,若是一问两问问不出个结果,才会一刀下去了事,他没什么耐心听对方兜圈子。   他洁癖很严重,每次刑讯过后都要将染脏的私服烧掉,好在他家底颇丰,禁得住他这般折腾。   孟久知是跟在虞砚身边这么多年离他最近的人,为何这回处理后续的变成了阿青呢?   明娆也沉默了下来,她看着孟久知震惊的脸,心底轻叹了声。“孟将军,可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这不就是最大的异样吗,孟久知得到了答案,心里却很不舒服。他张了张嘴,心口像是堵了团东西似的,噎得人难受。   他闭了下眼睛,艰难地压下眸中的复杂情绪。   这几日来侯府想要见虞砚,皆被人拒之门外,第一次第二次他只当主子不想回去干活,是在逃避。第三回 他被拒绝,便已心生不好的感觉。   孟久知苦笑了下,再睁开眼,眸中尽是挣扎,他嗓音发涩,“夫人,若是可以,您能否劝一下主……”   正说着,院中房门打开,虞砚走了出来。   孟久知闭上了唇,将头埋低。   虞砚走到明娆身侧,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在说什么?”男人嗓音低沉,“怎么这么看我?”   “虞砚,现在是不是我当家。”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虞砚愣了下,“自然。”LJ   明娆横他一眼,胳膊肘怼了怼男人的胸膛,想要挣脱出去。   虞砚怎么可能叫她如愿,收紧手臂,箍得更紧。   明娆哼了声,“你最好记得这个家是我说了算。”   “怎么了?”虞砚见夫人似乎要生气,顿时将孟久知抛到脑后,忙认错,“做错何事了,我改。”   “你这几天每日都要扔掉一身衣裳?”明娆拿眼睛瞄他身上这件,没好气地质问。   虞砚略带冷意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阿青的身上,阿青缩了缩脖子,小碎步往后错了错。   又将视线落在孟久知的头顶,还没等孟久知打哆嗦,明娆上前一步,一脚踩在男人鞋上。   阿青:“……”   孟久知:“……”   虞砚被踩了也不生气,低声笑了。   明娆道:“你还吓唬人家?”   “我没有。”虞砚柔声说着,又偏头看了一眼阿青和孟久知,用堪称温和的语气道,“本侯吓唬你们了?”   “没有没有。”   “主子言重了。”   明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两人一眼,真是给他们告状的机会都不会用,她拉着虞砚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不高兴地说道:“有钱也没有你这样挥霍的,每天丢一件?奢靡!不可取!”   “嗯,娆娆说的是。”   “虞砚,你不会把我送你那件衣裳也丢掉了吧?”   虞砚忙道:“怎会,我哪舍得。”   他压根不会穿那件衣裳出门,也根本不会沾到脏东西。   明娆狐疑道:“那件袍子呢?我好几日没瞧见了,你真没丢?”   “在的,待会我换上。”   “我送你的东西你要是也扔了,那以后我都不送了!”明娆威胁道。   虞砚连忙应声,低声下气地哄道:“放心,不会的。”   别说是她送的,跟她有关的东西都被他好好保存着呢。   虞砚为了哄她高兴,带着她去看了自己的“百宝箱”。   他拉着人直奔书房,一进门便目标明确地直奔自己日常休憩的小榻上,轻车熟路,从软榻的最里侧拿出一个木匣。   打开盖子,先拿出了一块石头。   明娆瞧不出这是个什么,“这是?”   虞砚淡淡笑了下,“初遇,宫中假山。”   明娆恍然,“是第一次我被人追,求你帮我那回?”   “嗯。”   明娆指着石头上一块暗红色的印记道:“这是什么?血吗?”   “你的。”虞砚道,“沾了你的血,所以我就带回去了。”   明娆一阵无言,“你竟还把它撬下来了?”   明娆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根的地方还有一处淡淡的疤痕,已经很浅了,若是不刻意去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我都快忘了……”明娆手指摩挲了下掌心,嘟囔道,“我当时流了这么多血吗?”   不然石头上怎么这么大一片的血迹。   虞砚听到了,没言语。他没说石头上其实还有他自己的,滚了滚喉结,心虚地别过头,又将石头放了回去。   虞砚方才急着哄她,一时冲动就带她来看这匣子,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委实不妥。   “算了娆娆,也没什么可看的。”他飞快地把盒子盖上,把人松开,“我去换上那件衣裳,等我。”   明娆:“……”   男人绕去后面换衣服,跑得很快。明娆的目光意味深长,缓缓下落回那匣子上。   虞砚刚把旧衣裳脱下,就听到书房的门被人打开,然后有人跑了出去。   袍子都没来得及系上,便急急忙忙、衣衫不整地走出去瞧。   被他藏回被子下头的匣子又被人打开,里头的东西有一样落在了榻上,至于是哪一样被明娆看到了……   虞砚走过去,将东西拾起。   是元帕,新婚夜的那条。   是他出发西北前,特意藏起来的那条。   沾了明娆处子血的那一条。   当时新婚夜刚过,他对她已有万般不舍,当时只以为是贪恋女子的身子,便把沾了她气味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如今再瞧,还能在心中生出万千缱绻。   若是时光能重来一回,他一定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城。   虞砚轻笑了声,抬手捂住了额头。   轻声呢喃:“她大概会觉得我丧心病狂吧。”   毕竟哪有人去战场上还带这种东西的。   虞砚将帕子认真地叠好,又放了回去。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也不着急出去找人。   他脱掉了靴子,倚进软榻。长腿松散搁在榻上,一手支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   微阖了眸,似乎在等什么人。   约莫没有一盏茶的时间,敞开的书房门被敲了敲,孟久知试探地唤到:“主子?您在吗?”   男人懒洋洋地应声:“进。”   孟久知赶忙走了进来,他听着声音就知道人在哪,头低着,眼睛只看着地面,步子却是一步都没迈错,熟悉得像是回了自己的家。   在离软榻还有两步时停下,“主子。”   虞砚眼睛都没睁,从鼻间挤出一个音节,“嗯?”   “您……您恕罪。”孟久知冲他抱拳拱手,“属下不该跟夫人说话。”   虞砚心情还算不错,没跟他计较,“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属下只问您近来心情如何,旁的没提。”   虞砚念叨了一遍“心情”二字,蓦地低声笑了出来。   他心情好得不得了。   可是他心情若是好,孟久知的心情就不见得好了。   “每日都来本侯这,”他掀了掀眼皮,睨了眼孟久知,“你想问何事?”   孟久知清楚主子的性格,最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垂首道:“您先前说的那份名单,说找人盯着,可是、可探子来报说被人灭了庄。”   孟久知咽了咽喉咙,哑声道:“三夜时间,三处都……”   “是……您做的?”   这话问得有些僭越,但孟久知却不能不问。   安北侯领兵打仗的才能无人能敌,他的剑法也是人中翘楚。   探子离得远,并不能看清是什么人进了山庄。“杀手”行迹隐秘,进山庄时别说探子,就连山庄的守卫都没有发觉。   等探子清晨时发现不对劲时,山庄早已变成了人间炼狱。   等孟久知第三天听到第二个山庄覆灭时,他便往侯府跑了一趟,被拒绝会面后,孟久知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点。   “您这样……不太好。”孟久知硬着头皮道。   若越灵山庄真的与西戎王庭有牵扯,那么虞砚此举就实在太过冒进。   前线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正是西戎与大霖和平休战期,虽然两边并没有达成和解,但双方都有这个默契,心照不宣。   朝中的意思是希望虞砚能快点结束对战,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要再打仗了。   若是能和解最好,毕竟早几十年丢失的城池都被虞砚要了回来,他这些年还吞了不少西戎的国土,够本。   西戎王庭那边老可汗病危,新的汗位不知会由他哪个孩子继任,他们那边正在内乱,自顾不暇,肯定也是希望能跟大霖握手言和。   双方都已经耗不起了,只差一个契机,只等着朝廷派个和谈的使臣过来,休战是迟早的事。   以虞砚的性格,他懒得去争抢,巴不得不打了,好回家睡大觉。再等上两个月,一切结束,他可以带着明娆回京城。   可是越灵山庄的庄主突然出现,打破了平衡。   陆云缈惹恼了虞砚,她当着虞砚的面调戏他的夫人,以虞砚小心眼又记仇的性子,此事不可能善了。   孟久知见自家主子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头疼不已。   虞砚掩唇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侯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个江湖帮派。”   还是一个背弃了家国的江湖帮派,不是什么大事。   孟久知一听要哭了,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可是您知道的,江湖上的事不归咱们管啊。”   虞砚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堵了回去:“本侯不知。”   孟久知:“……”   他深吸了口气,“您耍赖是行不通的,不说这个。越灵山庄背后是西戎王庭在撑腰,我们还不知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到时候若是对方以此为把柄,说是咱们的人先打破了和平,太后那边……”   太后和那些文官都是主和,皇帝对此事是无所谓的,他一向听太后的话,于是虞砚得到的命令就是尽快结束战争,班师回朝。   “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您别任性啊。”孟久知苦口婆心。   虞砚抬手掏了掏耳朵,没吱声。   别说是太后,就是搬出皇帝也不顶用。   虞砚从榻上拾起一条手帕,那是明娆方才负气离去时,不小心落在这里的。   拿起帕子盖在脸上,抬手摆了摆手指,又闭上了眼睛。   孟久知的心很累。   这是听困了,叫他出去……   孟久知没走,决定再努力一把,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主子,若是两边再打起来,您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能陪在夫人身边了。”   “夫人”简直是和安北侯的交流秘诀,只要凡事都往明娆身上引,就不愁他不听。   果然,男人掀开了手帕,半眯着眼睛瞧了孟久知一眼。   孟久知一看有戏,心中狂喜,两眼发亮,“主子,打起来的话,凉州城必定会被波及,咱们是不怕他西戎,可是百姓总会遭殃啊。”   虞砚虽任性、我行我素,但他却不是胡来的人,他守护着一方百姓,不是因为怜惜,而是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当初虞父能拼死守护一方百姓,如今他也能日复一日坚守着,践行着诺言。   这是身为男人,身为一方驻地的守将该做到的事。   百姓遭殃是虞砚不愿看到的,孟久知果然见他严肃了表情。   “你说的对。”男人沉声道。   他将手帕妥善地收进衣襟,懒散地支出去的腿回勾,盘在身前,挺直了背部,双手扶着膝上。   眉间的倦色散去,他皱着眉沉思。   听进去了就好,听就去了就好啊。   孟久知抬手擦了擦汗。   安静地等了一会,终于听虞砚又开口:   “所以本侯不应该去报复越灵山庄。”   报复完了山庄,还有后面的人。陆云缈他就还没抓住,遑论还有个靠山。   只杀那些小喽啰有什么意思?   不仅没意思,可能还会打草惊蛇。   若真如孟久知所言,战争一旦发动,那百姓又将陷入水火,明娆也不会开心见到自己的家园被人践踏。   虞砚深觉,他此次是做错了。   孟久知点头,“正是如此!”   “本侯应当直接潜入敌营,将幕后主使直接斩杀,方能一劳永逸。”男人恍然大悟,眼底闪过冷厉的杀意与坚决。   “是你说的,最终要休战,那本侯应当快些揪出主使,然后帮他们结束内乱。”   孟久知:“……”   他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站在原地,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虞砚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了。   虞砚这么多年守着西北这点地方,也不是不能灭了西戎,但他始终觉得没有必要。   一是劳心劳力,他人懒,嫌麻烦,也觉得不必增加将士们的牺牲,就这样耗着也没什么不好的。敌人欺负不了我们,我们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二是西北这里真的很好,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他没理由速战速决。原本打算着这辈子都留在这里不回去了,所以就守着这点地方,敌不犯我,我就当做无事发生,只要守好一方百姓,让他们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足矣。   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同了。   虞砚势必要取了陆云缈的项上人头,也势必要找出是谁一直要拿明娆当做他的软肋的。   明娆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碰了,就得付出代价。   老可汗那么多孩子,总有一个是几次三番把目光聚在娆娆身上的,实在不行,就一并都送上西天。   结束了内乱,助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废物登上汗位,到时候休战了,他好带着娆娆回家。   快刀斩乱麻,方是上策。   虞砚穿靴下榻,手里拎着剑,风风火火往门口走。   孟久知猛地回神,追了出去。 第69章 .我好爱你那团光晕撞进了他的怀里。……   也不知道虞砚脚底是不是踩了什么能腾云驾雾的暗器,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孟久知再追出去,院子里已然空无一人。   他道了声糟糕,赶紧往外追。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追不上虞砚,就算追上,虞砚也不会听他的,如今之计唯有一条。   找明娆。   孟久知目的明确,直奔小夫妻俩新婚的院子。   在距离院门有一段距离时他便慢下了脚步,平复下呼吸,他驻足,深吸口气,开始大声嚷嚷:   “夫人!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原本看到孟久知神色匆忙、正打算过来问问出了什么事的阿青:“……”   她被这一嗓子给镇在原地,冷冰冰的木头脸又出现一丝裂纹。   孟久知还在那边继续歇斯底里:“夫人!!”   他不敢太靠近院子,又怕自己声音传不过去,只能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   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攥拳,用力向下,脸憋得通红。   事实证明,不管一个汉子平日里有多糙,训新兵时嗓子有多粗,真到了拔高音调又放大嗓音,破了音时也没比鸡的叫声好听到哪儿去。   阿青的耳朵嗡嗡的,她实在听不下去,面无表情地走到孟久知面前,第一次以下犯上,抬起手,一把捂住孟久知的嘴。   “夫——唔??”   阿青也不知是被这几嗓子喊得烦了,还是积怨已久,手劲之大,孟久知差点被一巴掌掀翻。   阿青平静道:“将军若是身子不适,该早些请大夫来瞧瞧,咱们府上有大夫。”   孟久知一下把阿青的手拨开,重重咳了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试图找回作为一军主将的威仪。   “阿青啊,快去把夫人叫来,本将军有话要说。”   孟久知觉得方才慌乱中有失体统,企图遮一遮尴尬。   阿青却一句话扯掉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冷淡道:“夫人就在后面,您抬眼瞧瞧。”   孟久知:“……”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就看到月门旁,女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您大概是喊得太投入,没听着脚步声吧。”   明娆在,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叫人脊背发凉的,是她身后还站着个男人。   正是他以为早就离开的人。   那男人神色懒散,稍一扬眉,唇角似翘非翘,抱着肩似乎在看他的笑话。   明娆疑惑歪头,“孟将军,怎么了?”   孟久知看看明娆,又看了一眼贴在她身后的高大男子。   对方冷淡的声线倦懒微哑,他也学着明娆歪了下头,低声附和:“孟将军,怎么了?”   话里满是疑问困惑,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带着冷意的威胁,似乎在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孟久知被虞砚那个歪头的动作吓得魂不附体,他咽了咽嗓子,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道:“夫人!您问侯爷吧!”   说罢一副不敢多言的样子,仓皇逃窜。   这侯府他是待不得了。   侯爷不管要作什么妖,总要先回营做准备,他只要待会叫上有眼色会说话的明卓锡,他们两人一起守在营地入口,兴许还能在保住小命的同时,阻止侯爷乱来。   孟久知跑了,明娆转头看向虞砚。   虞砚一脸烦躁,“啧。”   ……   安北侯惧内不是说说而已,三两句便将自己的小打算和盘托出。   明娆听后半晌没反应过来,“你说你想去作甚?”   “偷袭。”   这两个跟磊落毫不沾边的字叫虞砚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是什么光荣的事。   良久,明娆才缓缓地“哦”了声。   她迟疑道:“不然还是再想一想?”   虞砚在这事上出奇地坚决与固执,“不必,我意已决。”   虞砚走后,明娆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长叹了一声。   她相信虞砚的本事,但从孟久知的反应来看,这一定不是什么上上策。   明娆没什么把握能说服虞砚,毕竟这事牵扯到了她自己。明娆知道,涉及了她的事情,虞砚总是十分谨慎。   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想等着虞砚晚上回来再看看的,结果傍晚没有等到他回来,只等到了一个下属来送口信。   虞砚说今夜实在赶不回来,叫她先睡,莫要等。   这是她来到西北以后,第一个没有虞砚相陪的夜晚。   明娆的心里却颇不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   城外荒野,距离军营还有几里的地方,男人不耐烦地斩下了又一波西戎杀手的人头。   血溅到了他的衣摆上,虞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面色更加冷峻,下手也愈发不留情。   得了片刻的喘息,孟久知收了剑,走到男人身侧。他目光扫过一地狼藉,低声道:“侯爷,这已经是第六波了。”   从他在城门口遇到虞砚,出城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源源不断地来了六波杀手。   每个人都直奔虞砚而来,只为取他的命。   话音未落,又窜出几人。   男人眸光一凛,眉间紧紧蹙着。   “杀。”他冷声道。   “是!”   虞砚握着剑的手用力往外一扫,剑气凛然,颇有一扫千军的架势。在他手下的敌人不过五招,便会被他暴躁地割喉斩杀。   原本出现第一波刺客的时候,孟久知还手下留情地剩了一个活口,准备带回去审一审,他知道虞砚手下是留不住活口的,只能靠他。   可惜他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回报,被重伤的那名刺客当即吞了毒药,死得干脆。   这是一帮被豢养的死士,并不是什么刺客。   死士任务失败,一心求死的举动彻底把虞砚给惹恼。他出手更加狠辣,一刀毙命,绝不做多余的周旋。   鲜血四溅,没一会功夫第七波敌人又变成了一地的死尸。不等他前行,又上来第八波。   虞砚握了握剑柄,眉宇间浮现一丝恼意。   真是没完没了,要烦死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重归平静。   天早就黑了,荒野中没有光亮,全凭皎洁的月光映照大地。   孟久知已经力竭,他单膝跪在地上,借着淡薄的光亮勉强看清。前方的男人站姿笔直如松,右手握着剑,立在一堆尸首中,背影透着浓重的杀意与孤寂。   孟久知大概能想象到虞砚此刻是什么表情。一定是不耐、烦躁到极点的,那双眸子一定冷得吓人。   虞砚跟他们都不一样,战场上的他仿佛从来都不知疲倦,他不会懒洋洋地抬眸看你,拿着剑的虞砚比谁都要冷漠,如出鞘的剑般凌厉、心狠。   旁人都是越杀越疲倦,或是杀红了眼,越杀越兴奋。   虞砚却是越来越冷静。   沾染的血越多,他的情绪就越少,像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不管面对的是谁,下场都只有一个。   总是冷静地出手,毫无感情一般,这也是与他共事的人都最惧怕的地方。   孟久知竖起剑,拄着地,刚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就见寒风中的男子突然动了动。   虞砚拎着剑走到了最远处的一处尸体旁,既不蹲下检查那人身上是否有可疑的信物,也不去看人是否断了气。   他随手抬剑,然后果断地下落。   噗——   剑没入了血肉。   他脚步不停,处理完一个便从它身上越过去,又走到下一个尸体旁。   同样的动作,果断落剑,出手绝情又狠辣。   一个又一个,他冷静地重复着动作,哪怕看上去已经死了,他也要确保这具尸体不会再活过来。   孟久知低头苦笑。   这就是安北侯,他一向思虑周全,绝不可能有一个活口侥幸逃脱。也只有这种时候,安北侯才从来都不嫌麻烦。   他真正狠下心的时候,才是鬼见都愁。   孟久知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一名南疆蛊师,那蛊师就曾说,他此生唯一只败在安北侯手下。   蛊师很有本事,扬言只要那尸体不碎成一段一段的,他就有本事把人复活。   可惜那场战争中,他遇到了虞砚。   虞砚当真就极有耐心地将那些尸体都变成了一段一段的,叫原本敌方的作战计划尽数落了空。   谁也没想到安北侯会这般细致,还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断了敌人的后路。   “主子……”   孟久知走到虞砚身边,刚开口,便哑了声音。   他看到了虞砚落剑的位置。   方才虞砚杀人时图省事,都是一剑抹在对方的脖颈处,只一道细细的划痕,割了对方的脉搏,一击毙命。   此刻补的一刀,剑贯穿了喉咙,然后剑刃向上使力,将头骨由下到上一劈两半。   断口平整,可见执剑人的手上功夫了得。   孟久知看得脑袋疼,他苦着脸,吸了口气。   “主子,应当是不会再有死士了,咱们还回营吗?”   虞砚沉默地穿梭在一地的尸首间,直到将所有尸首全都补刀完毕,才用力甩了下剑,还剑入鞘。   他的眸色比墨还深,负手立于天地间,目光投向的,是城门的方向。   “回府。”他说,“我不放心娆娆一人在家。”   他没有时间去思索为何才一出城便遇到这么多伏击,也没有空闲去思忖这是否是敌军的阴谋诡计,若是非要挑选一件最紧急的事,那就是回家去。   去看看明娆可还安好。   虞砚披着那身被血迹染透的衣裳到府外时,望着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好疲惫。   他一步一步走向府门,手伸向腰间。   踏进家门,行在游廊间,外袍被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夜风依旧是冷的,吹得人身子都麻木了。   虞砚心不在焉地往回走,没留神走到了明娆就寝的院子外。   “怎么到这来了……”虞砚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他明明应该先去书房沐浴。   收到了他的口信,她应当睡熟了吧,此刻进去,一定会吵醒她。   他应该离开,可是他的脚始终停在月门外,没有挪动。   只是静静伫立,盯着紧闭的门板看着,不言不语。   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似乎也并没有多久,他看到那扇门打开了。   然后,明娆裹着他厚实的披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   虞砚僵在原地,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眼前的光景有些模糊不清,真假难辨。   那团光晕裹着他的心上人,慢慢朝他而来,就像梦一样。   不对,梦里也不会有这般美好的画面。   直到那团光撞进了自己的怀里,直到被冷风吹透的胸膛贴上了一具温暖又柔软的身躯,虞砚才恍然回神。   他的身体总是先于他的理智,等他怔怔地低头看去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臂早已在她抱过来时,便下意识地环了上去。   怀里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他听到她笑着叫他的名字。   “虞砚,你回来得好晚,我都快睡着了。”   虞砚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忘了自己的洁癖,更忘了推开她。   他将人抱得更紧,哑声道:“不是说不回来了,别等我?”   “是啊,但我还是想等你,万一你回来了呢?”   “若是等不到怎么办?”   明娆想了想,笑道:“等不到就等不到嘛,白天也是一样可以睡觉的。”   虞砚的喉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梗得他嗓音发颤。   “为何非要等我?”   “我只是觉得,若你回来了能看到有人等着你,你肯定会很开心。”明娆垫脚亲了亲他的下巴,好奇道,“所以,你开心吗?”   “开心。”   可是明娆分明看到了他眼角泛起了湿意。   虞砚弓下了身,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他用力把人箍进了怀里,力道很大,勒得她生疼。   明娆把脸埋进他怀里,用力吸了一口气。   有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可是更多的,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安神香味。   “夫君,我现在也不干净啦,我陪你一起去沐浴好吗?”   “好。”   “咱家的大池子还没修好,今晚也只能委屈一下啦。”   “好。”   “除了好你还会说什么?”   虞砚直起身,低头吻了下去。   还会说——   我好爱你。   谢谢。 第70章 .夜又难眠是你记起了什么?   明娆第二天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时,便觉得膝盖疼痛难忍。   除了疼,还有种凉丝丝的感觉。   她艰难地睁开眼,恰好看到身前跪着的男人。   他只披了件薄衫,敞着胸膛,面带愧疚与自责地看着她。   明娆低头看向他指尖那抹乳白色的膏体,疑惑道:“作甚?”   虞砚小心翼翼地落下手,将白色的膏泥轻轻抹在她的膝盖骨上。   “涂抹些药,能尽快消肿,”他懊恼道:“都怪我,还很疼吗?”   明娆的脸颊慢慢染红,轻轻嗯了声,沉默地将被子盖到了头顶,脸埋了进去。   昨晚他心绪起伏,情绪波动大,她心疼得不行,只想着安抚,一时放纵,闹得太过火了些。   “是我们的浴桶太小了,不然怎么会撞到。”明娆委屈地抱怨道。   男人只差以头抢地来谢罪,“怪我,今日多叫些人,让他们快些将浴池完工。”   昨夜她坐在上头,小腿抵在桶底,她闹着要动,虞砚便顺着她。   他背靠着桶壁,承受着她一次比一次还要浓烈的热情。   桶内逼仄,空间狭小,她每次向前时,膝盖便会撞到木壁上。   铃铛声都淹没在水声里,膝盖碰到木桶的声音就更听不到了。   一下两下她没留神,后来得趣了,快..感总能淹没其他感知。她自己都没往心中去,虞砚便也无从得知她有何处不舒服。   男人的掌心微微内扣,合拢住膝盖那块骨头,轻柔地缓缓地按揉,他叹道:“昨晚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他就算是不能停下,也一定会强迫着停下的,她都受了伤,他怎么可能还由着她闹腾。   明娆心中委屈,把被子拉下去一些,露出一双无辜又单纯的眼睛。   她为自己辩解:“我当时没有觉得痛。”   虞砚抿唇,无奈道:“怎会不疼,你看看,都红成什么样了?”   明娆轻轻扁起红唇,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她那双勾人的眸子里涔着水雾,含着被冤枉过后的不满。   “是真的,那个的时候就是感觉不到痛嘛,”她一本正经地辩解道,“痛感也会叫人愉悦,不是吗?”   “我咬你肩膀,你觉得痛吗?”还不是更兴奋了。   “我拧你的胳膊叫停下,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啊。”不见得停下,倒是更卖力许多。   “我只感觉到了快乐,难道你不是一样的吗?”   “还是说每次咬你,那副沉醉其中又陶醉的模样是装出来故意骗我的?”   虞砚:“……”   他呼吸一滞,无话可说。   狼狈地低下头,继续给她涂药。   只是这一次再碰上骨头时,手微微颤抖,再也没办法平心静气,就连心里盘旋了许久的心疼与自责都被明娆这一番不动声色的撩拨给扫荡干净了。   明娆突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手指抵在男人的下巴上,微微一抬,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明娆这才看清楚他眼底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浓黑欲..色。   “你瞧瞧,现在也是,我明明没有说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他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到底是谁的问题?   虞砚一时语塞。   他有些无奈,“你还没有说什么吗?你就快把我的命给夺去了。”   没有意识的撩拨才最致命,她总是无辜地说着那些拱人欲火的话,叫他又该如何是好。   虞砚不指望自己能在这事上辩出什么理来,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谁叫他一时不察,没有发觉她受伤呢。   明娆嘴上说着自己的腿没什么大碍,作势要下床走给他看,虞砚也不拦着,从容地抱着肩在一边瞧着。   她的脚踩在地面上,刚一站起来,膝盖骨上传来一阵酸痛,腿一软,身子就往一侧倒,正好倒进了男人的怀里。   可真是渔翁得利。   虞砚笑着垂眸,“如何?还要逞强?”   明娆自以为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实则那双眼睛是媚眼如丝,分毫威慑力皆无。   她行动不便,虞砚便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回军营。   他不走,孟久知就只能把议事的地点换在侯府,再次来到这里。   上回孟久知来了是盼着虞砚能早点回营主持大局,这次来却在心中暗自祈求虞砚能在家里多待上些日子。   “主子,我方才试过了,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都没有再遇上刺客。”   虞砚懒洋洋地窝在榻里,坐没坐相,微微挑眉。   “你试过?”   孟久知讪笑。   他昨晚没有跟虞砚一起回来,看着虞砚进了城门,就转头回了军营。   回去的路上一路平安,无事发生。   今天上午他和明卓锡一起回来的,也是一路平安,别说遇上杀手刺客,就连一个行迹鬼祟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原本怕自己没有休息好,精神不济,所以特意叫上了警惕性很强的明卓锡同行。   二人骑马到了城门口,孟久知大概是没睡好,突然想出来一个馊点子。   他下了马,把佩剑和缰绳一股脑都塞到明卓锡怀里,然后自己步行着往回走,走出去一段距离停住,又转回身往回走。   如此往复,在城门口浪费了许久。   一开始守城的将官一脸疑色看着他在城门口来来回回,明卓锡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也不敢轻举妄动,竖起浑身的警惕,微微收敛了气息,背靠坚硬的城墙,盯着危机四伏的周围。   孟久知走了几个来回,明卓锡沉得住气,守城的将官却憋不住了。   将官问他在做什么,孟久知只道:随便走走。   孟久知记得明卓锡再看向他时脸色极其难看,狰狞得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明卓锡咬着牙重复:“将军只是随便走走吗?”   说罢还握紧了孟久知的剑。   将官也神情微妙,就差把孟将军可要吃药几个字写在脸上。   孟久知不能跟他们说实情,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他并不是闲出了屁来。   好在今日他带在身边的是会说话会办事的明副尉,一听便知孟久知许是有苦难言。   明卓锡帮着他维护了面子,给了他台阶,主动解释说都是安北侯的吩咐。   不得不说,明卓锡又歪打正着,揣测对了个大概。   事儿确实是与虞砚有脱不开的干系,但这闲来抽风的绝妙主意只能是孟久知一人杰作。   一听是安北侯的意思,将官瞬间严肃了神色,“侯爷啊……侯爷必有深意,末将等定好生看守城门。将军走后,末将也会差人每个时辰都这样巡视一番!”   孟久知说不出话来,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虞砚的个人威严与信用。   进了城他便与明卓锡分道扬镳,直奔侯府。   他能糊弄守城的将官,却没办法糊弄虞砚,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虞砚听罢没有笑,脸色愈发凝重,指腹捻着手中女子用的巾帕,眸光下落,晦暗不明。   孟久知过了那个尴尬劲儿,也琢磨出点不对的地方。   他犹疑道:“所以……只是针对您的?”   想来也是,昨晚遇上的那些人个个也都是冲着虞砚去的,对孟久知都爱答不理。   “最好是针对本侯一人。”他冷声道。   孟久知哑声。   是啊,只针对安北侯一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倘若是跟明娆牵扯上关系,那事情就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生,一去不返。   毕竟,安北侯心里自始至终都藏着那个最冒进的念头,从未有一刻忘却。   ……   明娆的腿到傍晚时便已好了不少,能够正常地活动。   一整日过去,虞砚都跟孟久知在书房中议事,明娆便知道昨日她的预感是准确的。当真有大事发生,不是她多想。   她回忆起昨晚男人那一身孤寂与落寞,还有他身上的血味,心便一抽一抽地,疼得人忍不住蹙眉。   “或许同那位庄主有关……”她独坐房中,轻声自喃,“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明娆的心里惦记不了太多旁人的事,也没什么能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   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一腔无用的勇气。   左不过就是再死一回。   她唯一能顾及的、拼尽全力也要护着的,除了自己的家人,便也只剩下虞砚一个。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得跟他一起活下去。哪怕力量绵薄,也总好过他一人孤军奋战。   **   已经是三月下旬,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最近几日虞砚的心情一日比一日不好,明娆见他总是愁眉不展,于是便想着办法哄着他顺着他。   可即便是这样,虞砚依旧不甚开心。   他强颜欢笑,明娆看在眼中。她实在心疼,便主动问道:“夫君有何难事?不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虞砚有事从不对明娆藏着掖着,明娆问起,他便说了。   “在追查陆云缈的下落。”虞砚道,“就是越灵山庄的庄主。”   陆云缈是个很狡猾且神秘的人,关于她的消息虞砚知之甚少。   堂堂庄主,竟然并未在江湖上留有太多痕迹,这便十分说明问题。   “娆娆,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刻意隐瞒她的身份?”   明娆盯着男人的眼睛,总觉得他过于认真,似乎并不只是在问陆云缈的事。   她想了想,道:“当她的身份大有文章的时候。”   “嗯。”   虞砚从后面将人搂进怀里,忆起上回他们在茶楼门口初遇的场景,低声又问:“娆娆上回是如何察觉到她有问题的?”   明娆略作思忖,道:“或许是直觉?只是多看了她几眼,觉得有些奇怪。”   圈在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耳垂一痛,被人衔在齿尖,细细碾磨。   男人嗓音沙哑,“多看了几眼?”   他嗓音冷了下去,带着不讲道理的占有欲,有些凶:“往后不准再看了。”   明娆笑着说好。   手臂的力量并未松懈,虞砚的唇抵在她耳廓上,又轻声道:“那你再感觉一下,她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身世。”   明娆被脸侧的热息弄得心痒,她笑着躲了一下,“感受不出来了。”   “嗯?”   “我想别人,夫君不生气吗?”   她都听出来了,虞砚问这话时咬牙切齿,十分不情愿。   “气。”虞砚不甘道,“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若是没有明娆在,那么虞砚有大把时间与对方玩猫捉耗子,就算是耗上一辈子也没关系,反正对方在他这里讨不到好处。   但现在不行,危机存在多一刻他都夜不能寐,无法安眠。   明娆起身,手慢慢划过男人眼底的青色,她轻声:“你低下头。”   虞砚顺从地弯下腰。   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落在他的眼尾。   他微怔,而后便听她道:“我只是看了她几眼,怎能未卜先知,知道她的身世呢?”   虞砚嗯了声,“没关系,你可以胡乱揣测。”   明娆笑了下,眉眼弯弯,“虞砚,若说是出身,无非也就两种。”   能叫人刻意隐瞒、掩藏的身世,大多藏有诸多秘闻。   “要么是血脉出自异族,或者她图谋不轨,要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主动隐藏身份。”明娆扬唇,手圈住对方的脖子,“要么是父母的身份有异,或是家逢变故,叫人不得不舍弃真正的身份,苟且偷生。”   “比如防止被寻仇,或是防止被人从中谋取利益。”   “利益无非就是权势、财物,或是性命。”   “你觉得她是哪种?”明娆把人抱得极紧,头埋进虞砚的脖颈。   虞砚没吭声。   明娆笑了声,笑着笑着,突然又收敛了笑容。   她捧着虞砚的脸,盯着他眼下那两团乌青,沉默看了一会。   她眼底突然泛了水光。   “虞砚,你查不到陆云缈的身份?”   “嗯。”   “那你不应该先从对方这些年的行踪、轨迹,或是从她接触过的人入手吗?”   虞砚抿了下唇,“是。”   应当先从最近的事入手,他这几日忙的就是这个。   “那你为何突然提起她的身世?”   明娆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贴着他的唇缝,轻声问:   “是你记起了什么?”   “能与我讲讲,最近又做了什么梦吗?”   “比如关于你的……母亲。” 第71章 .她心碎了她清晰地看到,虞砚哭了。……   关于母亲,虞砚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对于明娆的问题,虞砚并不能立刻给出回答。   他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子,抿了下唇。   唇上还有她的体温。   他哑声道:“娆娆为何要这么问呢。”   明娆怜惜地望着他,“不知道,大概是心有灵犀吧。”   虞砚有时候觉得,明娆的直觉可怕到吓人。远了的不说,近日的关于陆云缈,今日的关于他。   他不是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所以才会选择饮下那瓶药。   或许这叫做逃避吧。   可自从有了明娆,他就总是被迫地去回顾过去,那些他曾经不屑、不愿去回想的曾经。   虞砚望着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睛,突然不敢直面她的问话。   他躲避她的目光,直起身子,“还是先将要紧事办好……”   明娆没有强求,松开了手,“好。”   虞砚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逃似的离开了。   书房内,孟久知听到动静抬头看去。   男人从门外急匆匆地进来,急迫得像是有了什么大事。   孟久知放下了笔,脱下手套,讶异道:“主子?”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以为自己要在书房里空等上半日。   孟久知看着男人脸色难看,心猛地一沉,放轻声音小心翼翼道:“是夫人出了事吗?”   虞砚不知是不是没听到,一声不吭。坐回书案后,眼睛便盯着一处空地出神,眼里的光是散的,没个聚点,整个人看上去倦怠不已,疲惫至极。   孟久知手足无措地站在男人对面,“主子?”   虞砚回神,黑漆漆的眸转向孟久知,“嗯?”   孟久知松了口气,“没。”   方才那样真把他吓到了,他竟然从侯爷身上看到了……迷茫?   虞砚很快收拾好情绪,又变回了那个说一不二、强势霸道到有些偏激的安北侯。   “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孟久知也收敛了神色,认真道:“您叫属下去查陆庄主与前任庄主的关系,还真查出了些事情。”   陆云缈是前任庄主去世前的两日被接过去的,随后她便接手了山庄。   明迟朗给虞砚提供的线索中,只说了当年老庄主被人暗害,少庄主突然投靠了西戎,还赶走了许多正义之士。   老庄主被谁害了,不知道。   少庄主为何突然倒戈向敌国,未可知。   包括后来他把山庄交给陆云缈,他们是什么关系,江湖上的传言说什么的都有,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   这些事孟久知原本很头疼,找不到一个切入口,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前日夜间。   前日的深夜虞砚突然把他叫来,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从老可汗的那几个孩子入手查一查。”   孟久知回去的路上难得无法静心,他总是记得刚刚见到虞砚时的那副样子。   夜半更深,男人的寝衣松松垮垮地系着,外头潦草地披了件衣裳,看得出来是仓促间起身的。   墨发散在肩头,支着头的那只手腕上还有个浅浅的牙印,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揉捏着太阳穴。   他整个人说不出的倦怠,目光执拗阴沉,眼皮懒散地垂着,周身气息冷淡又阴郁。   孟久知不设防地跟他对视时,又会被他眼底的冷色给镇住。   又疯狂,又冷静,孟久知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这六个字。   孟久知不知道虞砚身上发生了什么,叫他周身的气质变得如此矛盾。   好像在独自与什么东西撕扯、挣扎。   孟久知回去后也没有再睡,依照着主子的提示,日夜不停地开始从新的切入口进行探查。   越灵山庄能探寻的线索不多,但是西戎那边毕竟是老对手,有很多能查的东西。   两日过去,孟久知带着调查后的结果来到了侯府。   孟久知将老可汗的十个孩子与他们的生母都写在了一张纸上,凭着记忆,一个一个介绍了起来。   才刚说到三殿下就被叫了停。   虞砚突然问:“三殿下,男子还是女子?”   孟久知被问得一愣,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心跳突然跳的很快。   二殿下他们在战场上交手过很多次,用虞砚评价过的话叫,“阴险却蠢笨的莽夫”。   三殿下他们从未正面交锋过,那人一直都是潜伏在暗处,两军交战时都是二殿下带兵,而三殿下则是躲在大帐里的那个。   虞砚有几次心情不好偷袭了敌营,也只见到了穿着花纹亵裤抱着铠甲仓皇逃窜的二殿下。   至于那位一直以恶毒诡计闻名的三殿下,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神秘到叫人时常会怀疑,三殿下到底是否确有其人。   他们一直以为老可汗的孩子里没有女孩,可若是……有个女孩呢?   想到某个可能,孟久知浑身的血都沸了起来,舔了下唇,“不、不知男女。”   虞砚淡淡瞥他一眼。   孟久知像是被一把利刃抵住了命门,浑身一僵,冲虞砚抱拳。   “属下明白了。”   ……   虞砚在书房继续厘清思绪,直到时近黄昏,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他撑着头的手挪开,抬眸便对上明娆含笑的眼睛。   “夫君,”她抬了抬手中木托盘,笑道,“一起用膳呀。”   虞砚呼吸缓了一拍,在那双笑眸的专注凝视下,情不自禁地也弯了下唇。   **   夜晚,虞砚难得老老实实只抱着明娆,没有多余旖旎的动作与遐思。   明娆沉默地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没有闭上眼睛,而是静静地在等。   “怎么不睡?”   虞砚微低下头,唇碰了碰她的发丝。   明娆的额头抵着他宽阔的胸膛,闷声道:“我在等你开口。”   “等我?”   她摇摇头蹭了蹭,“我觉得你有话想说。”   虞砚张了下嘴,又抿平了唇角,许久,才轻声笑了下,再开口是柔得能滴水的语气:   “又叫娆娆猜中了我的心思。”   明娆理所当然道:“嗯,谁叫我了解你呢。”   虞砚哑然失笑,心底压着的石头突然被搬开了似的,一直沉闷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他已经爱上了这种没来由的笃信。   虞砚不是个会依照常理行事的人,他不太喜欢按部就班,计划在他这里形同虚设,他时常会因为心情好或坏而改变下一步的路。   哪怕他已经设好了棋局,他也时常会改变主意,让事情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是以做他的下属时常会因为不知该如何行动而苦恼。   虞砚认为眼见为实,耳听为实,从不做没来由的推测或是妄谈,不会轻信旁人的揣测,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行我素,说一不二。   他自信,甚至自负,恃才傲物,独断专行。   所以旁人总觉得他乖张古怪,想一出是一出,心思难辨。   时间久了,跟在他身边的人不会轻易去猜测他的想法,因为猜也猜不到,做他的下属,只需要遵从即可。   若是别人跟他说,我猜中了你的心思,虞砚觉得自己大抵是不高兴的。   可是他自从遇到明娆,每一次听她那么准确地把握了他的心思,他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大概就是明娆独一无二的地方。   他喜欢她的笃信。   虞砚低笑道:“娆娆,你再猜猜我想与你说什么?”   明娆唔了声,沉默思忖。   男人也不着急,极有耐心地等着。他的目光贪恋地从她的脸上一寸寸扫过,灼烈的目光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情恋与占有。   这样好的女子,是他一个人的。   明娆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是你叫孟将军去查的事有结果了?”   虞砚倏地便笑了出来。   他低下头,埋进她的颈间,干燥的吻落在纤细的脖颈上,一呼一吸,都是她的味道,叫人沉溺。   他一边轻吻,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了模模糊糊的音节:“嗯。”   明娆被颈间的气息撩得心痒,她有些情动地抬了抬脚。   叮铃,叮铃——   虞砚看也没看,手臂向下一捞,准确地扣住腿,然后往自己的腰间一勾。   明娆有一瞬间蹙了下眉,而后眉间舒展,羞赧地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今日不想。”   虞砚轻笑,又去吻她的唇,哑声道:“我哪日不想。”   明娆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继续道:“所以昨日你问我,并非真的无计可施,是早就有思路了吗?”   不然哪可能昨天才来问她的想法,今日就告诉她有眉目了。   虞砚果然嗯了声。   明娆勉强维持着涣散的精神,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思考。   所以昨天她所想的与虞砚的想法不谋而合。   明娆并不是很关心陆云缈的身份,她所惦念的也就只有伏..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我只是胡乱揣测,因为闲书看多了,”明娆喘了声,扬起微红的眼尾,轻声问,“你呢?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虞砚没有说话,身子下沉时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轻喘道:“因为我自己便是那样的人。”   因为他记起了一些过去,所以才平白有了那些念头。   他讨厌梦到那些遗忘的过去,可是梦醒的那一刻又无比庆幸,又觉得自己幸亏想起来了,不然还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将明娆身边那些危险排除。   男人的嗓音很轻,动作一下比一下重。   明娆一怔,从巨大的愉悦浪潮中抽身,她心尖像是被人用力拧了一下,疼得她浑身颤了颤。   那样的人?哪样?   她昨天说什么来着……   “要么是血脉出自异族,或者她图谋不轨,要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主动隐藏身份。”   “要么是父母的身份有异,或是家逢变故,叫人不得不舍弃真正的身份,苟且偷生。”   陆云缈是哪种?   你又是哪种?   虞砚低声道:“我怀疑陆云缈是西戎人。”   “可是她的长相……不太像。”   明娆见过陆云缈,她的样貌是很明显的中原人长相。   但他这样的结论也是合理的,毕竟一个投靠了西戎王庭的江湖帮派,想要得到靠山的信任也是很难的。除非领头人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老可汗的十个女人里,有一个是中原的女子。”   “那个中原女子有一个孩子,排行第三。”   所以西戎王庭里是有一位和其他兄弟都不一样的。   出身不一样,长相不一样。   虞砚突然低笑了声,“我怀疑三王子是越灵山庄上一任庄主与老可汗的女人私通,生下的孩子。”   “不,或许是三王女也说不定。”   若是如此,那么也能解释得通为何三殿下从不在众人面前露脸。   在老可汗的眼里,这个有着一半的异族血脉的孩子更加适合藏在暗中,做击溃敌人的那颗致命的棋子。   明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猛地想起男人方才说的——   因为我便是那样的人。   明娆怔怔望着上方的男人,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看着他满是执拗的阴郁的眸。   她心中巨恸,突然哭了出来。   虞砚没有停下,他紧紧抿着唇,一下一下,带着绝望,抵死缠绵。   他望着她满眼的泪水,终于卸下了伪装,眼眶慢慢变红。   男人的嗓音十分轻柔:   “我这几日总在做一个梦。”   “我父亲他……他问那个女人,他问……”   虞父问:“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虞砚很想自欺欺人,或许他还有别的弟弟妹妹遗落在外,是哪个可怜的孩子曾被那个女人抛弃了,然后被虞父发现。   一定是这样。   然而下一个画面便是他趴在门口,听到虞父更加苍白无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阿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虞砚哽咽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颤得明娆的五脏六腑都搅拧般的痛。她的脸上突然落了一滴不属于她的泪水,她努力眨清眼里的水雾,想要看得更清楚。   明娆抬手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她清晰地看到,虞砚哭了。   她看清了。   然后他突然加快了速度,释..放了自己。   虞砚颤抖着,把人抱了起来,搂进怀里。   “我是不是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娆娆,我不知道。”   “梦就断在这里,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他教我练剑,教我做人的道理,鼓励我相信自己。他跟那个女人吵架,他明明那么爱她,却为了我跟她吵架。若我不是他的孩子,他得多难过?”   “娆娆,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这个梦是假的吗?我希望这梦是用药过后的后遗症,那些画面都是幻象,那样该有多好。”   “我记不起来了。他说了什么,那个又女人说了什么,我统统记不得。为什么叫我梦到这些呢?我明明都已经忘记了啊。”   “我好难受。”他说,“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世上。”   明娆的心,碎了。 第72章 .胡思乱想你说,她会不会被我杀了?……   明娆不想叫他再回忆起那么可怕的梦,她抬头堵住了他的唇,不叫他开口。   可是虞砚却捞过她深吻后,轻喘着偏过头,执着地要都说与她听。   “娆娆,你会许会觉得我自私吧。”他说,“我想与你分享我的全部,那些过去不论真假,它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想要说给你听。”   只要他能记起来的,都想告诉她,毫无保留。   明娆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挣扎,心上像是很锐利的东西狠狠扎了一刀。   虞砚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不希望她为那些不相干的事劳心劳神,分走注意力。   就比如有人跟踪她,虞砚不会叫她知道,暗中隐藏的无数危机都被他默默拦下,尽力给了她一个安全又愉悦的环境。   比如虞砚不喜欢她想别的事,他只恨不得明娆脑子里想的眼里看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比如虞砚看到明娆关心家人,他心里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他甚至有时闪过一种念头,为什么明娆还有其他的亲人呢?   他又是自私、不讲道理的。   虞砚既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不愿意见到她眉头紧锁或是潸然落泪的样子。可是他又想要明娆也占有他的全部,包括曾经、此刻、甚至是未来。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是他的就想给她。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受,虞砚都自私地想要双手奉上。   手足无措、不得其法又莽撞地去讨好,坦诚到宁愿亲手执刀,剖开心腹,将全部的自己都拱手奉上。   “或许你会难过,可我还是想要无耻又自私把那些难过的事情告诉你,”男人哽咽了声,“看着你为我落泪,我的心里竟然舒服了一些,娆娆,我是不是特别卑鄙、令人厌烦?”   明娆摇头,被他的泪糊了满脸,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此刻不需要说太多,只要听着他静静发泄就好。   虞砚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又梦到了父亲,还有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梦里那女人背对着门口,她面前站着的,是与她结发相守了许多年的丈夫。   之所以说是许多年,因为虞砚也不知道自己那年几岁了。   父亲是在他十岁那年生辰过世的,所以他也只能确定,若为真,那便是十岁以前发生的事。   “我仅存的记忆中,只能勉强忆起有一段时日父亲总是郁郁寡欢。”   甚至哭过。   虞砚目光露出几分迷茫,“我那会不懂,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叫父亲失望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可能不是父亲的孩子。   没想到,父亲最爱的女人会背叛他。   明娆抬手捂住了男人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开口:“然后呢?”   “然后……”虞砚垂下眸,轻声喃喃,“然后我看到父亲抬起手,怒不可遏地想要打那个女人一巴掌,他犹豫了很久,手颤抖着,那巴掌最终也没有落下来。”   “他不舍得伤害那个女人。”   毕竟那是他此生挚爱。   虞砚觉得他的父亲哪里都好,只有太爱那个女人这一点不好。   “父亲手捂着脸,沉默良久,我不知他是否又落泪了,因为他没有发出声音。”   “那个女人也一直沉默着,直到父亲问了一句,是他吗?”   “她说是。”   “他”是谁?虞砚不知道。   紧接着虞父又问了几句:“那阿砚呢,是不是我的孩子。”   “阿砚是我的孩子还是他的孩子?”   “你们相好多久了?”   虞砚捂住了剧烈疼痛的头。   “我不记得了,为什么叫我想起来,娆娆,我不想记起来。”   明娆哭着把他抱紧,“好,那我们不要记起来,再忘掉好不好?”   “娆娆,我想我知道了自己莫名其妙讨厌一些人、一些事的原因。”   虞砚讨厌背叛,但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自己被人背叛的事。   当初他第一个婚约对象——耿家姑娘,伙同虞砚的“朋友”要谋害他,那是虞砚记忆里第一次被人算计。   他那时没来由地厌恶,以至于后来亲手剥掉了“朋友”的皮时情绪都没有任何波动。   他是头一次剥人皮,意外地顺手,意外地残忍,却觉得理所当然。   他觉得背叛之人的下场合该如此。   孟久知有一次喝醉了感慨说,那时虞砚的所作所为把他吓到了。   孟久知说:“侯爷,我还以为你曾被人背叛,伤得很深呢。”   当时虞砚就坐在离孟久知一丈远的旁边,也饮下一口酒,他抬头望着月亮,神色淡淡,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地说:“没有。”   虞砚的确不记得自己被什么人背叛过,但他初次经历那件事时,那种压抑的仇恨与厌恶莫名其妙地汹涌、强烈且熟悉。   那种感觉猛烈到叫人丧失理智,又很快恢复冷静,让人变得愈发冷血、残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人。   只有用罪人的血来浸染,方能恕罪。   可是他又十分矛盾地讨厌血,看一眼就作呕,虞砚想,那大概是因为他觉得罪人的血都是肮脏不堪的吧。   虞砚还莫名其妙地讨厌娇柔妩媚的女子。   除了明娆。   “我想,那个女人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娇娇柔柔,倾城绝色,看似温柔小意,内里却早已烂透了。   “我不是故意讨厌你娘亲的。”虞砚低下头,干涩的唇瓣蹭了蹭她的脸颊,“或许她们有些像。”   像,也不像。   在虞砚的那些片段记忆里,那个女人是强势偏执的,她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会不择手段。   那是个会把虞砚关进不见天日的黑屋的女人,只要虞砚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必须听从她的命令。   虞砚抿了下唇,有些忐忑地看向怀中女子的侧颜。   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血脉里也留着这样的血。   “嗯,没关系。”明娆摇头,“你已经尽力做得很好了。”   虞砚为了她,一直在克制,她知道。   她看出了男人的害怕,吸了口气逼退心中酸涩,勉强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轻声安抚道:“别怕,你们不一样。”   “嗯,我们不一样。”   虞砚沉默了一会,把脸埋进女子颈间,贪恋地用力吸了一口。   他又道:“父亲曾说,你的至亲会背叛你,爱人会背叛你,朋友会背叛你,但你所热爱的事是永远不会背叛你。”   虞砚苦涩地勾了下唇,“我想,那时他便已经知道了吧。”   可惜这句话是父亲何时与他说的,他不记得了,当时一懂半懂,后来经历过后才知道,父亲的话中深意。   明娆暗自念了一遍这句话,对虞砚的父亲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是个十分有智慧且温柔的男子,强大又坚定。   明娆抬眸,目光落在虞砚的脸上,弯了弯眼睛。   “夫君,你很像你的父亲。”   温柔强大,意志坚定,永远能叫人信服。   虽然大多时候虞砚都是不讲道理又我行我素的,霸道强势,但明娆依旧能从他的身上想象出他父亲的样子。   若是虞父一直都在,若是不曾缺席虞砚的成长,虞砚一定会与现在不同吧。   “你们一定是亲生父子。”她说,“不必怀疑,他至死都是爱你的。”   虞砚看着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不住心动,情不自禁地将吻缠绵落下。   “嗯,娆娆说是就是,我信你。”   他讲到此时,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   把人从自己身上抱了下去,翻身下榻,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裳,随意披好,走到衣架旁取下女子的衣裳。   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淡声道:   “娆娆,你知道吗,父亲出事的那天,我在府门外看到了一个男人,他刚从我家走出去。”   明娆裹着被子坐起来,闻言脸色大变,猛地看过去。   只听他用平稳又冷静的声音继续道:   “一个同样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我忘记他是什么人了。”他说,“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捅了他一刀。”   这一幕虞砚记得清楚,他就把剑用力扎进了那个男人的心口,心中满是愤怒与恨。   只差一点,再偏一点,他就能送那人上西天。   虞砚手捧着女子的衣裳坐回床边,突然轻声笑了,语气里皆是可惜。   “娆娆,若是我再长大一些,那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惜啊,他那时还太小了。若是现在的他再动手,那人一定会死无全尸,就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先前梦到时还不解,为何自己会对一个陌生人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我恨那人,到了现在再想起依旧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地步。”   虞砚没有再说下去,将衣裳披到了女子身上。   明娆知道,那个男人应当就是与虞砚生母相好的那个男子。   “不知道那人是谁,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虞砚若有所思,似乎开始盘算着什么。   他有些心不在焉,眸光慢慢冷淡下去,手上的动作也缓了许多。   明娆看着给自己穿衣的男人动作越来越温吞,突然手撑着他的肩膀,迎了上去。   她的手按着他,咬住他的唇瓣,声音含糊:“你若是不想给我穿衣,那我便不穿了。”   虞砚回神,见她发脾气,笑着瞥她,“嗯?不穿?娆娆今日不想从这榻上下去了?”   明娆哼了一声,才刚哭过的眼睛眼尾泛着红,“你有本事将我扣下吗?”   男人低笑,“本事我有没有,娆娆怎会不知?”   明娆挑衅道:“可你今日很忙,我也是。”   虞砚没有否认自己的确有事要做,可是她又有何事?   “娆娆要忙什么?”   明娆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耳根逐渐变热,眼睛不自在地乱瞥,她小声嘟嘟囔囔:“自然、自然是盯着人快些把池子给修好……”   虞砚默了半晌,哑声开口:“那就劳烦夫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片刻的默契的安静,随后各自偏过脸,气氛暧昧痴缠。   用过了早膳,辰时,孟久知已经等候在院外。   虞砚跨过门槛往外走,明娆就站在廊下,静静看着他离开。   男人走了两步,又回头。   他张了张嘴,话到唇边又硬生生哽住。   明娆心有所感,朝他走了过去。   明娆走到他面前,踮起脚,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她的心脏又在莫名其妙地抽痛,“怎么了?”   虞砚却将她推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低了头,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娆娆,我不记得那个女人是如何死的。”他漆黑的眸子凝望着明娆,“你说,她会不会是被我杀了?”   “娆娆,这可能就是我选择服药,忘掉那些过去的原因吧?” 第73章 .看池子吗算完账再去看【双更合一】……   虞砚这是在向她求助。   明娆盯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道:“若是你现在遇上那些事,你会杀了她吗?”   “谁?那个女人吗?”   “嗯。”   虞砚想也没想,“不会。”   明娆问他:“为何?”   虞砚坦诚道:“因为那是我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事,与我无关。”   明娆有些诧异他的答案,“可是你父亲的事……怎会与你无关?”   那也是他的生母啊。   虞砚冷静道:“她是我父亲的女人,是选择分开还是原谅,都是父亲自己才有资格做出选择的,和我没有关系。”   “那个女人生下了我,于我而言只能被动地接受,她是走是留也都是她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开口挽留的余地。她跟父亲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眸子漆黑,冷静得吓人,“我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牵扯,只有我的父亲。她背叛的是父亲,不是我。父亲不在了,她与我而言便只是陌生人。”   明娆眉间微蹙,心头有怪异的感觉。   他将自己的思路条分缕析说与她听,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冷漠,与旁人的亲密关系中,他将自己说得像个局外人。   他太理智了,冷静到明娆的心好疼。   可他明明是恨的,他说过,现在想起那个陌生男人,依旧有想要碎尸万段的恨意。为何现在又口口声声地说这些事与他无关呢?   若是无关,那么应当毫不在意,就像此刻与她解释的一样。   那他早上表现出来的不甘、崩溃和脆弱又是什么?   明娆的思路被堵住,她无法理解虞砚的矛盾,于是又问:   “若是那个男人,我是说你母……我是说那个女人,她的情夫,你会杀了他吗?”   虞砚沉默了下去。   他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矛盾之处,百思不得其解。他眼底又闪过一丝茫然,想要深究其中缘由,却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眉头渐渐拧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开始阵阵剧痛。   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嗓音沙哑,“我不知道。”   小时候的他不够成熟理智,冲动地给了那个男人一刀,现在的他若是再在府门外看到那个男人……   按他现在的性子,与他无关的事自是懒得计较懒得管的,那个女人跟谁在一起都与他无关,他不会有恨,不会有怨。   “若是冷静地去想,我不会动手,因为同我没有关系。父亲不在了,那么我和那些人的牵扯自然也就没了。”   他现在已经没办法试想小时候的自己会如何选择,他现在和从前已经截然不同,他只能站在此刻自己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   虞砚的表情痛苦,他低喘了声,弓了身,似是不堪痛苦的折磨,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女子的肩上。   他只要想起来头就会疼,理智不复存在,浑身上下的暴戾因子都在叫嚣着:   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还有那个女人,不要放过她!   “父亲若还在,一定不想我牵扯进他们三个的纠葛,我不会做父亲不希望看到的事。”虞砚低声道。   “娆娆,那对男女的结局跟我没有关系,可我自从梦到了他们,每次一想到的时候,都伴随着强烈的杀意,强到我控制不住。”   记忆可以遗忘,但感觉会永远刻在骨子里。   他不记得曾发生过什么,却会在偶尔梦见片段时,镌刻在骨血深处的恨与怨会复苏,猛烈地席卷而来,叫人茫然,措手不及。   “我想只有一种可能,”虞砚闭上眼睛,“那就是……我父亲的死,和那两人有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他的理智与情感强烈碰撞,才能解释他的矛盾。   一旦沾了血,就都不一样了。   “对于我而言,杀掉他们就是为父亲报仇。”   明娆哑然,心底漫上巨大的哀痛,她只能把男人抱得更紧。   “所以我极有可能……”虞砚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极有可能手上沾着那个女人的血。”   帮父亲报了仇,然后离开京城,为了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又选择服药忘记过去。   自欺欺人,像个懦夫一样逃避。   虞砚几乎给自己的过去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解释。   他突然很难过,把人抱得更紧,用力到恨不得把对方嵌进身体里。   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不确定的胆怯:“娆娆,若真是那样,你会觉得我可怕吗?”   那么小的年纪便手刃亲母,她若是接受不了,不要他了怎么办?   虞砚突然后悔对她坦诚这些,他好害怕。   理智又一次被冲动袭倒,心底不可控地生出一个阴暗的念头——   要不还是把她关起来吧,这样她想跑也跑不掉了。   明娆被男人的铁臂勒得生疼,骨骼险些被挤碎,疼痛不已,她却没有任何挣扎。   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很快。   她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虞砚,若是那个女人一直活着,你的父亲也还在,他们在那件事后选择了分开,但是那个女人伤害了我,那你会……”   虞砚冷声打断:“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明娆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但她还是问:“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明娆嗯了声,“我对你很重要,你的父亲对你也是同样重要的。”   “娆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假设终归是假设,他不喜欢去思考那些没用的事情,比如“如果当初”这个问题。   父亲死了以后,他一无所有。为了自由,他逃离了京城。来到西北,他拥有了许多东西,但他仍旧是孑然一身。   自父亲过世以后,他一直是一个人。   直到遇到明娆,他才又一次活了过来,所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抵得过她的分量。   明娆沉默了一瞬,“夫君,是不是你父亲做什么选择,你都会尊重他?”   虞砚闷声道:“是。”   “你是站在他那边的,那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虞砚不可置信,呆呆愣住,嘴唇动了动,“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我不在乎。我方才把自己跟你的父亲相提并论,是想告诉你,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做了什么,我也可以理解并接受。”   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父亲是最重要的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她是最重要的。   他们总说安北侯不讲道理,说他看谁不顺眼就会杀之泄愤,可那是有失偏颇的。   他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他杀人也是有理由的,明娆知道他的刀下没有冤死的亡魂,他并不是丧失理智的杀人狂魔,相反,他冷静又清醒。   只不过有时确实很自私罢了,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明娆自认她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她也只会站在虞砚的角度去帮他开脱。   因为偏爱,所以才不想见他过得痛苦,所以她想尽办法,叫虞砚过得没有负罪感,她不希望他活在挣扎里。   明娆吸了口气,手在他的背后拍了拍,“我相信你依旧是善良的。”   虞砚诧异得微微启唇,苦笑道:“娆娆,你在哄我。”   善良吗?也就只有明娆会这么说,连虞砚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虞砚犹豫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想得太好就会失望,他不想骗她。   明娆哼了声,“不信就算了。”   “我信。”男人改口极快,毫无原则,“你说我就信,就算是哄我的我也信了。”   若是别人说他善良,虞砚会觉得那人在骂他。可是明娆不一样,明娆说什么都是对的。   “谢谢你安慰我。”他郑重其事道。   明娆被他的认真一下笑了出来,“我可没有敷衍你的意思。”   “嗯,我说错了,你不是在安慰我。”   “虞砚,你是错了。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大错特错。”明娆推了一下他,这次轻而易举地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没有远离,而是抬起手臂,勾住他脖子,与他交颈相拥。   她语气温柔,眼里满是真诚,“若是你宁愿从未来过这世上,那你就遇不到我了。”   “还是说,你不想遇到我?”   虞砚不住地摇头,哑声道:“怎会?你是老天给我的馈赠。”   明娆满意地挑眉,“嗯,那莫要再胡思乱想了,你的那些没有依据的梦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心情。”   她故意吓唬他,他果然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抱歉,我不会再乱想,我保证。”   “那你自己也不许再因为那些没影子的事难受,我能看出来你心情如何,”明娆继续威胁,“当然了,你若是有心瞒我,我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难过的神情,一副虞砚对她的隐瞒会叫她万分难过的样子。   虞砚捧起她的脸,严肃保证:“不会,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   “那你不要再想别人,”明娆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只能想我一人。”   虞砚喜欢被她这样要求,真心实意地笑了,目光灼灼,“好。”   他低头将吻印在她的唇上,一触即离。目光缱绻,嗓音温柔,“那我先走了。”   “嗯,早些回来。”   看着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明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始终弯着唇,静静注视着他的离开。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她才慢慢没了笑容。   或许虞砚曾经也渴望过母亲的关爱,可是那点渴望和期盼,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在漫长的黑暗中已经消磨殆尽,只剩下漠然。   若是他父亲的死真的与他母亲有关……   明娆转身回房,关上门的那一刻,潸然落下泪来。   若真是那样,他过得得多苦啊。   ……   孟久知见到虞砚时,直觉对方的心情尚佳,于是他的精神也轻松了不少。   他跟在男人身后,低声汇报:“主子,属下基本已经核实了陆庄主的身份。”   “嗯?”   “您说的是对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若是没有突破口,那么秘密就会被深深掩埋在地下,在错误的地方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探查到真相。   若是找到了一个正确的口子,顺着露出来的不起眼的线头拉扯,将口子撕大,那么不管秘密埋得多深多久,也能被人轻而易举地翻出来。   孟久知把手中那一沓卷宗递了过去,敬佩道:“您真厉害。”   虞砚面色始终平静无波,沉默地翻看着,并没有接孟久知的话。他对着除了明娆以外的人向来话少。   “对了,您这几日不在,营里一切正常,西戎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孟久知皱眉道,“可属下总觉得不太对劲。”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说……”虞砚合上卷宗,突然勾唇一笑,“若是我此刻出了这个府门,会遇上什么?”   孟久知一愣,“什么?”   男人低声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愉悦道:“试试便知道了。”   孟久知一头雾水地跟着虞砚往外走,路上遇到了阿青。   虞砚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对着阿青“嘘”了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声。   他一路走到府门口,停下了脚步。   只差一步,跨出去,便出了侯府。   “你留在这里,不论发生何事,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孟久知抱拳,“是。”   男人拔出了腰间佩剑,跨出了那道门槛,厚重的朱红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孟久知静静守候在门内,他耳力不错,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声响,垂着头,手搭在剑上,警惕着。   不出一炷香时间,门开了。   虞砚两手空空,神色淡淡,走了进来。   剑已入鞘,看不出端倪。   孟久知往男人的身后望,只在远处的地上瞧见了丝丝血迹,他往空中看了看,眉头紧皱。   他看到了自己部署的暗卫的踪影。   孟久知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他担忧道:“主子……”   虞砚摆了下手,孟久知顿时噤声。   血,男人的手背上染到了血。   虞砚越过他,往小池塘走去。走到水边,蹲了下去,把手浸到池水中。   流动的水从指间漏了出去,虞砚垂着眸,沉默地看着。   孟久知站在他身后,轻声道:“主子,我们折损了三殿下的不少人,她这是在报复。”   虞砚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报复?不。”   一个越灵山庄而已,陆云缈不会在乎。   陆云缈与他是一样的人,做事全凭自己高兴,她是觉得有趣才这样做的。   “她只针对本侯。”男人眼底划过狠厉的凶光,声音冷了下去,“还有我的娆娆。”   虞砚洗净了手,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孟久知等在院中,从暗卫口中得知了方才所发生之事,才明白虞砚的话是何意。   陆云缈找人假扮她自己,那些都是死士,身量与她类似,外形九分像,皆没了一只手臂,用的是假肢。   虞砚一走出府门,就有“陆云缈”上前骚扰,与那日在城外遇到的杀手一样,各个为了取虞砚的命而来。   这些冒牌货的轻功都不比陆云缈差太多,功夫比不上安北侯,就跑着玩。   虞砚没有耐心跟这些冒牌货玩“猫捉老鼠”,一旦近了他的身,不等对方远离,便冷剑一挥,斩落了对方的头颅。   干脆利落,处理一个人只在一瞬。   一个两个他还冷淡地应对,到了第三个,他开始烦躁。到了第五个,虞砚已经忍无可忍。   可是他不能退,他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陆云缈本人。   暗卫处理尸体时,发现一共有十个。孟久知听到下属的汇报,沉默了。   良久,才轻叹了声,“回营里,叫人准备一下,侯爷晚上或许会夜闯敌营。”   孟久知想,侯爷大概又受了刺激,被激怒了。   夜闯敌营偷袭这种事,安北侯做了许多回,下属见怪不怪,领了命令便离开了。   孟久知愁眉不展,思忖良久,终是没敢在这个时候去敲书房的门。   无法,还是得去找夫人。   ……   孟久知找到明娆的时候,对方正好从院子里走出来。   孟久知松了口气,隔着挺远的距离对着明娆揖手,“夫人。”   明娆刚从正房的偏殿里出来,女护卫们把浴池修缮好了,她正要去告诉虞砚这个好消息。   她没想到一出来就遇上了孟久知,“孟将军,虞砚呢?”   孟久知苦笑,“侯爷不太好。”   明娆皱眉,“他怎么了?”   孟久知没有隐瞒,把事情说了。   “侯爷前几日便有想要破釜沉舟的念头,属下不敢阻拦,但眼下的确不是什么好时机。”   “和谈使臣已经在路上,再有几日便会到凉州,人来之前,侯爷若是乱来,只怕……”孟久知苦笑,“只怕要被宫里那位问责。”   明娆正好要去找他,“交给我吧。”   她心事重重地往书房走,走到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外间没有看到人影,她径直绕过屏风,往内间走去。   软榻里靠着个人,那人衣裳平整,正撑着头闭目养神。   明娆走到他身前,把鞋子脱掉,然后爬了上去。   虞砚身上一重,睁眼,看到女孩乖巧地趴在自己怀里,手扶着他的胸口,眨着眼睛看着他。   他的手抚上女子腰间,“嗯?”   明娆笑着没说话,抬手,把男人的发冠摘下,发簪抽掉,墨色长发瞬间散乱地落下,披在肩头。   男人眸底慢慢染上笑意,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懒散靠着,“想作甚?”   明娆抬头亲了他一口,手指又勾向他腰间。   “夫君……”   双唇相贴,软软糯糯的嗓音从唇缝中溢出,被虞砚又吞入口中。   “嗯?”   “浴池,修好了。”   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如灵巧的小蛇,顺着男人被拉开的衣襟钻了进去。   她微凉的指腹抵在男人心口,嗓音魅惑:“夫君,要不要……去试试?”   她目光清澈,藏不住动情与勾引。   虞砚从来最讨厌这样的女子,藏着满腹算计,利用美色去一步步靠近目标,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一眼就看穿了明娆的小心思,可是他却不讨厌。不仅不厌烦,他的心都乱了。   明娆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男人的眼里墨色翻滚,也听到了他一声比一声还要沙哑的声音。   明娆红了耳朵,忍着羞涩,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男人顿时僵局,他没了游刃有余的调侃,眸中光亮骤然熄灭,一把将人扣在怀里。   他有些凶地盯着她瞧,“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粗粝的手指触上她的下巴。   “知道,我在算计你呀。”明娆坦然道。   捻着她下巴的手抖了下,那根手指蜷缩着收了回去。   “算计……”虞砚轻声呢喃,低声笑了出来。   这是他头一次因为被算计而感到快乐。   明娆也不瞒他,“我不想你出门,所以就想了这个法子。”   “你说一声便好,我不会离开。”   “那不行,你心里不舒服,总要有地方宣泄情绪,”明娆道,“我怎么能看你忍着呢。”   男人好看的凤眸里盛满了笑意,他低声笑着,整个胸腔都在震荡回响。   他纠正道:“我心情不好也绝不会对你发泄情绪。”   明娆笑嘻嘻地:“我知道呀,所以这不是主动送上门?”   要不然哪里需要她费心思来投怀送抱呢?   ……   ……   明娆问:“浴池,还看吗?”   她盯工半天,好不容易等到这时候。   孟久知倒是很会挑时间,若是换个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哄人。   “不急。”虞砚哑声道,“我这样,要如何出去?”   明娆睁开雾津津的眸子看去,“好像确实不太行。”   眼下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池子就在那里,什么时候去都不妨碍。可是看虞砚的样子,他仿佛一点都不期待也不惊喜呢?   “我想待你去看一看新池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要不要改呢?”   虞砚嗯了声,又说了一遍:“不急。”   他沉默了会,道:“娆娆想要留我多久?”   他当然能猜到是孟久知又预感到了什么,害怕他胡来,才搬救兵。   明娆故意挑衅:“那要看你能在我身边陪我多久。”   “陪多久娆娆都愿意吗?”   明娆见他真的不打算走,有些急,“池子池子!”   她急切的样子逗得虞砚笑个不停。   “你别笑了!去不去!”   “那个不急,先清算这一笔账。”虞砚勾起唇角,“算清了,再陪你一起去看池子。” 第74章 .家装新池一丈见方很好用。   明娆再次找回清醒时,自己已经被人放进了温暖的池水中。   她有些恍惚。   方才不是还在书房里吗?   虞砚同她清算了被算计的那笔账,算得她意识混沌,铃铛声清脆吟唱不停。   小榻上的毯子褥子小枕头扔了一地,也不知他收拾了没有。   书房早已不是新鲜的地方,可是每一回明娆都胆战心惊。   这里不像他们新婚的那处院落,鲜有人来。比如孟久知,就有时会来这里。   虞砚的院子素日没什么人靠近,他不喜欢护卫靠得太近,所以如若有人想要来找他,只要是能踏进侯府大门的人,就能靠近这间书房。   一靠近,或许就能听到些令人耳热的声音。   他这个办公务之地,早已不再神圣庄严。   说起来,虞砚一向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尽管成婚后收敛了许多,但他在很多事上仍是强势,衡/充直撞的。   他说待会来看池子,那就是要等身体的热消退了一次以后再来看。   嘴上说的好听,说怕她觉得挫败,觉得自己的引惑是徒劳,不想叫她无功而返,于是不管她说什么叫什么都不肯停下。   可是虞砚的身体素质极好,身上的肌肉就像他人一样石更,血战沙场三天三夜都不知疲倦,比春耕的牛还勤奋。   明娆承受不住他的霸道,问他难道不会累吗?   他却说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上,是永远不会累的。   她不知二十来岁的男子是否都如虞砚一般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尽管她知道,虞砚也只在她这里有无尽的热情与兴趣,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收了那副总是懒洋洋的面容。   明娆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就连骑马都受不住,磨上两天皮肤就会泛红,甚至擦破,更不要说经历比那马鞍还要坚硬的摩捻了。   她缓了会精神,靠在池子的一角,放眼望去。只见男人背对着她,在另一边不知做着什么。   “虞砚?”   她尝试着开口叫了他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有多娇媚。   男人闻声回眸,唇角还挂着愉悦的淡笑。   “醒了。”   明娆嗯了声,艰难地抬了抬腿,本想着朝他走过去。铃铛淹没在水里,听不到什么声响,倒是腿弯的酸涩分外真实。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咬着牙将脚踩在池底,直打哆嗦。   此刻脚底下踩的地方可不比平时。。   平时他们不管在哪里闹过,就算闹得天翻地覆,那也是实打实地踩在地上,眼下却是踏在水上。   她扶着边缘勉强站直,摇摇晃晃,脚底贴在打滑的底端,寸步难行。   虞砚倏地笑出声,他游刃有余地往这边靠近,打趣道:“脚底砖石的材质难道不是娆娆自己挑的吗?”   明娆狼狈地扒着池沿,瞪他一眼,“是我,怎么?”   她不还是担心坐在里面或是跪着的时候划到腿嘛,选一个滑一些的有错吗?   “我只是不想叫你太憋屈了,怎么了,不行吗?”她嘴硬道。   男人被她逗笑,“行,你想怎样都行。”   “你怎么走得这么好。”明娆见虞砚走得四平八稳,不怎么高兴地嘟囔道。   都是两条腿,为什么长在他身上跟长在自己身上差距这般大呢?   虞砚只笑不语,平平稳稳,如履平地,几步便靠了过来。   水池大约一丈见方,沐浴用的话,两人用绰绰有余。就算是两人并排躺倒也是够用的,属实是大了些。   虞砚心不在焉地盘算着如何能利用好这新池,走路时没注意,靠过去时不小心带了一下明娆的脚踝,明娆失了平衡就要栽倒进池里。   虞砚眼疾手快往回一捞,抢先倒打一耙,“腿软就莫要动了。”   明娆的头磕在男人的胸口,耳边是他低哑声的调笑,她恼羞成怒,怒视道:“怎么是我?明明是你故意绊我!”   男人平心静气:“我哪敢。”   明娆呸了他一下,“你踢到我的脚了。”   虞砚低笑,胡搅蛮缠道:“谁能作证?”   明娆一听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还谁能作证?他今日怎么回事?长嘴了是不是张口闭口就堵她!   她恶狠狠地一口咬住他肩膀。   “你刚刚就这样,就这样绊我!”   她脚伸过去,回勾,在他的脚腕上使力,男人纹丝不动,好整以暇看着她。,她又气恼地捶了他一下,“铃铛能作证,它刚响了一下,我听到了!”   虞砚看了一眼那口小压印,收紧手臂,笑得不怀好意,“哦?我没听到,那再让我听一听吧。”   “唔唔。”   明娆方才说谎了,她被绊倒的时候没听到什么铃铛声,可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听得无比清晰。   虞砚感受到温热的水流从指下流走,舒服惬意得眯了眸。   他揽着女子的背,笑道:“娆娆,你叫人做这么大的池子是想作甚?戏水吗?”   明娆隔着眼中雾,睨他一眼,耳边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她勉强从池水中捞起自己破碎的音节。   “那木桶施展不开,蜷着难受。”   男人笑道:“所以你就选了个这么大的。”   从修池子开始虞砚便没有过问过这件事,管家之权在明娆手里,自然是她想如何便如何,虞砚不会去干扰。   他原以为也就是打造一个稍大一点的,没想到明娆这般为他着想。   一丈见方……   虞砚一向生活都很糙,他还从未将日子过得这般奢侈惬意。   “娆娆是顾忌着你夫君身高腿长,才做了个这般宽大的?”他凑上去含住她耳垂,“可惜应当再选深一些的。”   他以己身丈量,水勉强没过腰腹,有些浅了。   明娆恍惚间看着不断外溢的水,抓在池子边缘的手被迫地来回滑动,轻声抱怨:   “是你长得太高了,我躺进来便正好。”   明娆不算矮,刚入水时没入她的胸口,现在……   她低头看向已经退潮到自己肋骨位置的水面,“嗯……方才不是这样的。”   “你慢些,水都溅出去了!”明娆圈在他月要上腿紧了紧,嗔怪道,“都怨你。”   “嗯,怨我。”   这般说着,却丝毫没有减小动作幅度。唇角仍挂着坏笑,“冷吗?冷便抱紧我。”   明娆吸了吸鼻子,眼尾泛起媚人的红。“不冷,很热。”   她已经够热了,更何况身前还贴了堵烈火人墙,幸好此刻是在水中,汗滴落在池水里,水又及时为她洗净了汗渍。   在灼烈的烘烤下,腰肢不自觉柔软了下来。   明娆挑起桃花眸瞧他,那双眸子总是柔软娇媚,她不笑时便含着薄笑,此刻一笑,更多了许多脉脉风情。   虞砚的眸色愈发深,如漆黑夜幕,如神秘深海,如断崖下的万丈深渊。他呼吸渐沉,耳根也火烧火燎的,颊侧遍布红霞,蛊得人神志不清。   “娆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嗯?”   明娆刚飘到云端的意识被人猛地拽了回来。   啪的一声——   有一朵巨大的浪飞溅出去,散落在地上,开了一朵好大的水花。   漾起的水瞬间高涨,漫上了她的锁骨。   她心里一慌,生怕那水越过下巴,漫进嘴里,封住喉咙,窒息而亡。   赶紧紧闭了口舌,齿关合拢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柔韧湿软的阻拦。   虞砚低.哼了声,而后笑了起来。   尝到了些腥甜的血味,明娆神志稍稍回笼,她抱歉道:   “抱歉……疼不疼啊?”   虞砚笑道:“是想要尝我的血吗?”   明娆想摇头,才刚一动,他沾了水的手指便捏住了下巴。   唇舌被死死禁锢,他莽.撞又热切地撬开了她的心门。   虞砚依旧是毫不讲道理的,他虽是在问,但却已经笃定了对方的心思。   就算对方毫无此意,但他既然执着地认定了,那么回答便不是必要的。   他不想得到一个详实的答案,只是想要做他要做的事而已。   明娆放弃了挣扎,试探着也迈出了一步。舌尖又大胆、又胆怯,她鼓足了勇气,做着无意识的引惑,叫人心生怜惜,不自觉的松懈了圈占的力道。   真要命啊。   虞砚想。   比起她方才坦然地承认她在算计,此时此刻才更叫人动心。“这池子很大,”他说,“我很满意,你呢?”   明娆没有能力再发回答,她衔着自己的手腕,哭声哽咽,泪眼朦胧。   为了堵住那些羞于出口的音节,她只能一只手攀着他的脖颈。   明娆的后背抵靠在池壁,意识逐渐迷.离。   池水不断翻起,有光似乎通过窗牖的缝隙漏了进来,就落在早已污浊的浴水中。   水面泛着光,明娆眼前逐渐瞧不清光影,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养过的一株花草。   那是一盆很娇嫩的兰花,她都没有等到花开,便死了。   娘亲说兰花喜阴,喜湿润,喜肥沃。可惜凉州这边的气候条件没有一条符合的。   明娆喜欢兰花,却因为一些客观的因素不得不放弃种植。   她此刻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株兰花,美丽又高洁的兰花。   那朵娇嫩兰花被人精心呵护,悉心照料,终于,她要开花了。   可是就在开花的那天,她头上突然落了一条刚从熔岩里爬出来的粗粝枝条。   枝条上带着软刺,枝子又粗又重,从滚滚熔岩中迈着散漫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而来。   趁着兰花不注意,狡猾的枝条钻进了另一屈径伸幽处,一跳一跳,热烈起舞。丑陋的枝条压在蕊上,逡巡不前,反复折磨。   枝条即便进了温暖的新家,也不会安分守己,他仍活跃地撞击着峭壁,带着火,带着刺,险些将家给捣坏。   枝身上的火苗不小心蹭在了新家的壁上,世界在她眼前摇晃,最终画面变得扭曲无比,直至——坍塌。   两座相对而立的断崖只间隔了不远的距离,陡峭的山壁总是照不进阳光,就算偶尔有散光钻进来,这里也总是潮湿阴暗,十分适合兰花的生长。   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兰花这是第一次见到烈火,也是第一次看见枝条。   她赖以生存的峭壁上燃着火,她被烈焰的绚烂光芒迷了眼睛。   直到那不讲道理的野蛮的火终于烧到了她的瓣上,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是喜欢这火的。   可本性难改,她的出身便决定了她承受不住他的侵袭与进占,最终蕊芯凋零,蔫蔫嗒嗒,又陷入了长眠。   ……   光影重叠,明娆似乎听到了耳畔落下一道沉沉的哑笑。   那枝条竟说了话。   他说:“看来你也是喜欢的。” 第75章 .约的是她侯爷这几日约的是她?【一更……   虞砚穿好衣裳从房中走出时,孟久知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外头,背靠着墙,怀里抱着剑,跟阿青大眼瞪小眼。   虞砚脚步很轻,走到拱门处时,正好看到孟久知低头揉眼睛。   男人微扬眉梢,没有开口,目光冷淡,轻飘飘地落在孟久知身上。   孟久知猛地抬头,眼角还悬着没擦干净的湿润。   像是眼泪。   虞砚:“……”   他看看孟久知,又扭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离自己老远的阿青,“你弄哭的?”   阿青:“……”   孟久知:“……??”   哭??   孟久知胡乱揉了揉眼,把泪擦干,干巴巴解释:“主子,我没哭,就是眼睛瞪太久了有点酸。”   他起太早,来太早,无所事事就站在院子外头,对着阿青这张冰块脸。   自从阿青被派去照顾明娆以后,他们就不算上下属了。因为阿青在夫人面前也算个红人,孟久知并不能拿出对待自己下属的态度对她。   对待平级,孟久知不能太凶,等人的时候他想跟对方寒暄一阵,说两句话,毕竟干等着真的很尴尬。   孟久知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话头,一抬眼就看到阿青那张冷淡的脸。   “……”   顿时又什么欲.望都没有了。   刘大宝若是在就好了,那个臭小子就喜欢跟大姐姐聊天,从不会冷场,不会跟他一样,笨嘴拙舌又抹不开面子。   孟久知歇了搭话的心思,一心一意等着主子早起,他退了回去,阿青却突然靠了过来。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变成了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肯先眨眼,仿佛先动一下就输了。   一言难尽,幼稚至极。   虞砚哦了声,兴致寥寥。   身子往后一靠,又懒洋洋地倚在墙上,抱着肩,半阖了眼睛,“何事。”   孟久知一听便知自己扰了主子与夫人温存,他若是不说出个天塌了的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孟久知放下手,睁着红通通的兔子眼道:“三王女那边有动静。”   话音落,虞砚眉眼轻抬,与孟久知对上了视线。   ……   陆云缈不知又打了什么算盘,竟然主动地以三王女的名义十分正式地向安北侯递交了拜帖。   明娆的直觉果然很准,她直觉陆云缈不对劲,虞砚深以为然。   虞砚觉得陆云缈不是什么寻常人。   不是寻常人是指,比如与他一样,都不是什么脑子正常的人。   “主子,属下没有向外透露您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孟久知脸色凝重道,“她为何主动坦白?还是说……”她知道了?   虞砚沉默着,手里捏着的是那张拜帖。   上头的字迹很漂亮,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很难看出这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帖子上给了安北侯两个选择,一个是安北侯府,还有一个便是三殿下的府邸。   陆云缈的意思很明显——   要么到我的地盘,要么到你的地盘。   可是孟久知却百思不得其解,从没有听说过敌对的双方有谁会把在其中一人的住处当做会面地点的,这也太冒险了。   陆云缈的心思不好猜,毕竟她脑子不同寻常。   孟久知悄悄看了一眼面色难辨的男人,心道这位三王女怕是比他家主子还要疯。   孟久知看着那一行字,三殿下的府邸是他们没有探查到的消息,陆云缈竟然主动报了出来。   “她或许不知。”男人淡声道。   陆云缈或许不知虞砚掌握了什么,但她就是突然想自暴身份。   没有缘由,大概就是一时兴起,把自己的底牌交出去,打算跟死敌玩一玩。   孟久知道:“我们如何回复?”   虞砚眉眼未抬,神情清冷淡然,抬手将信纸置于烛火上。   “赴约。”   上门拜访绝无可能,虞砚叫孟久知把会面地点定在初见时的那家茶楼,没半日功夫收到那边的回信,陆云缈说好。   第二日清晨虞砚早早起了,他把尚在睡梦中的明娆捞进怀里,轻轻啄吻。   “今日需要出门一趟,大约半日。”男人忍着心底的不舍,哑声道,“你乖乖的,等我回家。”   “嗯?”   明娆刚醒,迷迷糊糊地被人吻了额头,刚想回应,便见男人已抽身离开,拿上剑出了门。   ……   虞砚步子迈得很快,孟久知匆匆跟上。   “主子,可要调集暗卫?”   虞砚道:“不必。”   信上叫他只身前往,不许带人。   “可是主子,若是有诈……”孟久知担忧道,“您不能出事。”   虞砚淡声道:“不会。”   孟久知闻言便不再劝。   安北侯只身潜入敌军的包围也不是一两回,他有时过于自负,自信能够脱身,事实上也是如此,他还从未失手过。   到了茶楼,孟久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虞砚没管他,径自到了定好的雅间,这一等便是半日。   眼见太阳移到正上方,过了午时,虞砚才慢条斯理地饮下最后一杯茶。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剑,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   孟久知早等得不耐烦,追了上去,愤愤道:“这个陆……真是不知包藏什么祸心,她竟这般耍您玩!”   前一日诚意满满递上拜帖,今日他们就被人放了鸽子!   虞砚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他依旧困倦地半睁着眼,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他懒得想陆云缈是什么心思,更懒得计较今日被人戏耍。他心里想的是,若是快些,还能陪明娆用午膳。   骑马回到侯府,拎着袍子往里走,走到府门前时,男人蓦地驻足,手搭在剑上。   眉间轻蹙,稍稍偏过头,耳朵动了下。   说时迟那时快!   虞砚快速地往旁边一闪身。   咻——咚——!!   一记飞镖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有暗卫去追踪放暗器的人。   孟久知脸色凝重上前,只见锋利的尖头深深扎进了朱红立柱上,上头插着一封信。   他将信取下,呈到虞砚面前。   上面依旧是龙飞凤舞的文字——   “安北侯果然如外人传的那般守约,有诺必践。今日小王这里突有急事,脱不开身,委实抱歉。明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小王必定亲自赔罪,还望侯爷见谅。”   落款是陆云缈。   虞砚眉头轻皱,唇瓣紧抿,浑身渐渐有不耐烦的气息散了出来。   孟久知看完内容,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顾虑到府外不适合交谈,忍下不满,跟着虞砚进了府们。   书房的门关上,孟久知才忍无可忍道:“属下还以为这位三殿下是想要与我们合作,结果她竟是这个态度。”   不怪孟久知会这样想,西戎那边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局势并不明朗。   老可汗几个孩子打得热闹,安北侯若是不管不顾地趁虚而入,一网打尽都是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安北侯人太懒,再加上朝中那些畏畏缩缩贪生怕死的主和派一直给安北侯压力,他懒得听那些人唠叨,所以才不去主动去招惹。   陆云缈在此刻想和安北侯合作也是情理之中。   孟久知原以为三殿下图谋着汗位,所以才递上拜帖,妄图求个合作。谁能想到……   这倒好,合作没提,倒先被人遛了半日。   孟久知抬眼,见到虞砚周身散发着冷气,缩了缩脖。   他试探道:“主子,那咱们明日?”   虞砚面无表情地把纸又放在了火苗上,等纸烧成灰,他抽出宝剑,指腹划过剑刃,薄唇微启,冷淡道:   “去。”   ……   虞砚向来说到做到,他说去就是一定会依照着对方的要求赴约。   转日他又去了茶楼,依旧是空等了两个时辰,无果。   这是陆云缈第二次爽约。   孟久知实在想不清、摸不透这位三殿下意欲何为。   “主子,您看她是不是故意要与您结仇?”孟久知顿住,一脸疑色。   可是又图什么呢?就图个好玩吗?   虞砚反问:“我们不是已经结了仇吗。”   孟久知:“……倒也是。”   哪怕是要合作,陆云缈说出花来大抵也只能得到一个拒绝的答案。   毕竟她曾经把注意打到了明娆的身上。   午时,虞砚准时从房中走出,带着一脸冷意的孟久知回了侯府。   他们回去时,明娆正好在前院晒太阳。   她远远瞧着刘大宝逗猫,觉得有趣,正看得入神,就见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往这边来。   孟久知在看到明娆时,便自觉地收起了脸上的冷色,他对着明娆揖手,然后就停在原地,没有再靠近。   虞砚面色如常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弯腰,屈膝蹲下,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   “我回来了。”他说。   明娆从躺椅上起身,犹豫地往孟久知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刚落过去,虞砚便侧移了身子,严严实实挡住了她打量别的男子的目光。   虞砚道:“看什么?”   明娆抿了下唇,摇头,“罢了,没什么。”   虽然方才只是猝不及防的一个对视,但明娆依旧清晰地看到了孟久知不同以往的神色。   极少见孟久知这么生气,是发生了什么吗?   虞砚在意的事一向少,他冷心冷情还懒得上心,就算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也不会告诉她。   可是看孟久知的异样表情,他们好像真的遇上了不同寻常的事。   明娆在某些事上的敏锐丝毫不逊色于虞砚,她很担心虞砚又发生了什么不告诉她,很怕对方等到十分困苦难过时才在她面前露出端倪。   明娆忧心男人的心情,主动上前抱了一下他。   才拥在一起没多久,孟久知就朝二人走了过来,他停在一丈远的地方,尴尬地咳了声。   虞砚眸光淡淡落了过去。   孟久知垂着头,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信上依旧有一个锥状的洞痕,不必多说,一看便知又是被人用飞镖扔过来的。   他们方才进门时没遇到,是刚刚被暗卫发现的。   虞砚松开明娆,也不避讳着她,当着她的面打开信。   比昨天还简短的两行字,看到一半,男人的目光冷凝,手指微颤。   他下意识抬眸瞥了一眼明娆,然后微不可查地缩了下手。   明娆皱了下眉,心里涌起一丝异样,她扒着男人的胳膊探出身去,目光落在纸上。   “安北侯,今日又叫你苦等,抱歉。明日我一定来。”   “对了,忘记说,你真有趣,我喜欢你。”   落款是——   “陆云缈。”明娆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   虞砚:“……”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很心虚。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忐忑地抬眸,对上了女子诧异的目光。   明娆把信纸抢了过来,低下头,目光又落在纸上,盯着那两行字又看了好几遍。   她沉默了会,红唇微动,“你们……”   顿了顿,抬起头,眉头紧蹙,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刺过去。   “侯爷这几日约的是她?”   虞砚心里咯噔一下。   侯爷……这是连名字都不叫了。   虞砚滚了滚喉结,小心翼翼:“……嗯。”   明娆一瞬不瞬盯着他瞧。   半晌,才——   “哦。” 第76章 .再锁书房她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二更……   这一个“哦”字几乎是把人吓了半死。   孟久知也等不及听主子的命令,不敢吱声,拱了拱手就逃离了这里。   他仓皇逃窜到院子门口时,不小心撞到了禾香,都没敢停下帮对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匆忙留下句“万分抱歉”就跑了。   禾香听到对方一边逃命,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天塌了都不能再来……”   禾香:“……”   她看了看地上的瓜果,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阿青,以及她手中木托盘上的茶壶。   禾香紧张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要不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阿青点头。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明娆挑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眸,似笑非笑地睨着虞砚。   她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感慨:“侯爷好雅兴。”   笑容很好看,好看到虞砚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伸手去拉女子的胳膊,软了声音,“娆娆。”   明娆淡笑着闪身,躲开了他的碰触,转身进了屋子。   虞砚直觉事情不妙,连忙跟上去。   他亦步亦趋,微微低头,眼睛落在女子手中的纸上。   他的心慌得厉害,看着纸张的边角被死死捏着,捏出了褶皱,心脏突然一疼。   就好像那只手用力捏着的不是这封不怀好意的信,而是他七上八下的心。   “娆娆,你别不理我。”   虞砚心跳得极快,“别看了,好吗?”他伸手想去拿明娆手里的信。   明娆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轻飘飘的一眼,看得虞砚手指僵在空中,他舔了舔唇,“娆……”   刚说一个字,就见明娆失落地又收回了视线。   她手指着门口,说:“不想看见你。”   虞砚听着她略带颤抖的话音,顿时慌得六神无主。   他哪里敢走,真听她的走了那她肯定这几天都不会理他。   “娆娆,娆娆,你别这样,你看看我?”虞砚围着明娆转,可她偏就是不正脸看他。   明娆此刻被醋意昏了头。   什么“你好有趣,我喜欢你”,明娆都没有给他写过这样直白的字条。   陆云缈是何意?她怎么就喜欢上虞砚了?这段时日都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虞砚为何没有跟她讲?   明娆吸了下鼻子,突然有些悲观的念头冒了出来。   虞砚又为什么要跟她讲呢,她又算什么。   男人三心二意不是很正常的,就像信国公那样,上一刻还跟秦氏许诺终生,下一刻就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应下了和陈氏的婚约。   所以现在又轮到虞砚了吗。   她的理智告诉她,虞砚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同这世间的男子都不一样,他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可是白纸黑字,抵赖不得,人家就是喜欢他。   虽然有人喜欢他也并不代表他会变心,但危机感就这样来了,毫无预兆地到来了。   明娆好怕虞砚突然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别的更好的女子啊,他若是朝三暮四,喜欢上旁人……她哪里受得了他对别人好。   明娆越想越难受,罪魁祸首挡在她身前,非要抱她,她恼怒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那双眼微红,眼尾还挂了点潮意,她心里不住地往外冒酸水,说出来的话都带了点潮湿的酸。   “你好烦,我不想看到你。”   虞砚的心撕裂般搅拧般狠狠地疼。   他弯下腰,不管不顾地抱住女孩的腿弯,把人托抱了起来。   任由暴雨般的小拳头砸在他肩头,他也一声不吭,绝不松手。   等他把人放到榻上,她抬手就推。   虞砚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的手合拢握紧,顺势抽走了那张满是阴谋和算计的字条。   虞砚低声求饶:“陆云缈居心叵测,你莫要冤我。”   陆云缈不能算是一个寻常姑娘,她阴险狠毒,行为举止都异于常人。   虞砚把她的假肢砍断她不生气,虞砚把她的几个老巢端了她也不生气,虞砚追查她的底细,她却非但不躲不避,反而将自己原本藏得极好的府邸地址拱手送上。   你以为她要合作,她只是在逗你玩。   你以为她要杀你,她也是在逗你玩。   虞砚没遇到过这样另类的对手,这是个比他还要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疯子。   “绝无可能像她写的那样,这就是在算计我。”   他急于撇清自己,一句话点燃了两个爆点。   “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这么了解她吗?你们才见过几面?”明娆想起来几日前的那次缠绵,没忍住,委屈地哽咽了一声,“算计……侯爷不是最喜欢旁人算计你了。”   “我只喜欢你算计我!”虞砚一见她要哭,顿时就想给自己一刀。他快要疯了,实在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   眼睛瞥见被他扔在榻上的字条,连忙拿起来,指着上头的字跟她解释:   “先前那封信她还自称小王,可见我们一点都不熟!而且她这次故意亲昵,这正说明问题。”   明娆红着眼眶问:“信呢?”   虞砚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顿时哑然失语。   明娆睨他,“问你话呢,先前的信呢?”   虞砚咽了咽喉咙,“……被我烧了。”   说完自己打了自己一下,他这什么破手,怎么就那么欠。   眼见着明娆要更伤心,虞砚面带急色,又急忙道:   “她在我们进门时才送信,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一定是故意的,上回我刚走到门口她就动手了。这次……这次可能是故意叫你看到,挑拨我们的关系!”   虞砚从未如此激动过,见明娆仍深埋着头,无动于衷,似是并未把自己的解释听进去,急得冷汗直冒。   “娆娆,娆娆?”他一声一声地唤着,自始至终努力想要把她抱进怀里。   明娆听着这一句一句的低语,心头的酸涩怎么都压不下去。   但是虞砚说的也极在理,那本来就是个狡诈的女子,在茶楼那回,她也早已见识过了。   而且……明娆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虞砚不再爱她的样子。   明娆闭上了眼睛,不再抗拒他的拥抱,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怀里,甚至还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   带着细微鼻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约她作甚?”   虞砚连忙否定:“不是我约的她,是她约我。”   “她约你做什么?”明娆心里酸酸的,盯着眼前裸..露的那处脖颈,越看心里越堵,张嘴就咬了上去,声音模糊不清,却醋意十足,“她说喜欢你,你做什么了她喜欢你?”   “我不知……但她一定别有图谋!”   “是啊,她图你这个人,可不是有图谋吗……”明娆酸溜溜地垂下眼睛,“毕竟你那么好。”   “好娆娆,我哪里好了,只有你觉得我好,”话说得太多,唇瓣有些干涩,虞砚侧过头,吻上她的耳朵,爱意缱绻,“别冤枉我,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喜欢我。”   这话实在刺耳,叫人不爱听。   明娆觉得自己很奇怪,她听不得别的女子说喜欢他,更听不得他说这天下没人喜欢他。实在是矛盾极了。   她道:“不许你再说这种话。”   虞砚一愣,“什么话?”   “只有我喜欢你。”   男人沉默了片刻,心底骤然一松,蓦地低笑出声,将人抱得更紧。   “好,不说了。”   即便这是事实,但她不想听,那他就再也不会提。   毕竟明娆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怀中女子不再抗拒他的亲昵拥抱,不再推他躲他。   虞砚以为自己把人给哄好了,怎料晚膳过后,他被人骗进了书房,然后——   他又被明娆锁在了书房里。   隔着门板,明娆语气低落,委屈巴巴:“我今日心情实在不好,侯爷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罢揣着钥匙回了房。   虞砚对着门板,沉默良久。   面壁思过半个时辰后,夜色渐浓。   孟久知偷偷摸到书房外的时候,正好目睹了自家主子溜门撬锁,大摇大摆从屋里走出来的全过程。   孟久知:“……”   他只是想来碰碰运气,心想着万一侯爷已经睡下,那就说明小夫妻没什么矛盾,那他今夜就能安眠了。   结果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一幕。   不仅被冷落在书房,不许进房睡觉,还半夜偷跑出来。   “主子,您……”   虞砚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孟久知顿时噤声。   “跟我去个地方。”男人嗓音森冷,叫人不寒而栗。   “去哪?”   虞砚说了一个地址。   孟久知咽了咽口水,“听着耳熟,好像是……三殿下的府邸?”   “嗯。”   陆云缈疯到了主动暴露自己的住所,大概是料定了安北侯不屑上门找茬,且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也不能找茬。   可惜虞砚今夜心情极差。   男人提着宝剑,气势汹汹往外走。   “娆娆生气了,本侯亲自把人绑来再说。” 第77章 .杀进敌营最近别来烦我,要休假【双更……   凉州城北,某隐蔽的府邸内。   陆云缈被五花大绑,扔在漆黑寂静的院中。   深夜,她发丝凌乱,睡眼朦胧。   单薄的寝衣外裹着的是一条厚重的床幔,外面缠着粗重的绳子,无情又野蛮。   她身旁的地上躺着一条假手臂,是孟久知亲手卸下来的。她身上的毯子也是孟久知毫不怜香惜玉地给她裹上的。   至于为何这些都是孟久知所为——   原因无他,只因安北侯拎着剑闯进房中时,陆云缈在熟睡,虞砚用剑要挑开被子时,突然忆起眼前的是女子。   他不可以看别的女子。   已经快要挑起被子的剑尖顿时往一旁转去,剑光凌厉,果断地割断了一截床幔。   随后他别过头不再看,等着孟久知把人捆了起来。   陆云缈被人卸了胳膊扔在冰冷的地上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气笑了。   自己好歹也算是一个美人,虽日常以男装示人,但她该有的地方都有,且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属于女子特有的线条皆被严严实实裹来了起来,防范得就好像她丑得没法见人,恨不得连头都给她遮起来。   直至此刻,安北侯也不愿意正眼看她,像是在避嫌。   他蹲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已经沾满了鲜血的宝剑。   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擦剑。   陆云缈挣扎了两下无果,索性作罢,她很快便接受了眼下的局面,坦然地坐在地上,眉梢挑起,笑得万种风情。   “喂,安北侯,深夜来我闺房意欲何为?”女子虽长了一副中原人的长相,性子却丝毫不像中原人那般含蓄,她眼里是赤.礻果的调戏与暗示,“莫不是侯爷的夫人不能满足您的遇望,所以……”   咻——!!   一道饱含杀气的剑风扫了过来,陆云缈没来得及躲闪,被削掉了半边长发。   她垂眸看了看地上的断发,脸上的笑慢慢敛起。   陆云缈抬头看去,男人依旧蹲在那里,似乎是原来那个姿势有些累了,他干脆席地而坐,继续专心地擦着剑。   月光极淡,落在男人冷淡的侧颜上,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明明那么暧昧的场面,被春初的夜间冷风一吹,就都没了。   陆云缈打了个哆嗦,“我说安北侯,有话不能进屋说吗?你不冷?”   虞砚眼睛抬都没抬,孟久知察言观色,替男人回答:“侯爷已经有了家室,再与旁的女子共处一室的话……不方便,说不清。”   这话说进了虞砚的心坎里,他一想到今夜他所有悲惨的遭遇都是源于陆云缈那封信,心里的怒意又叠了一层。   陆云缈一听又勾唇笑了,“没想到安北侯竟是这般惧内,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谁能想到这么冷这么凶的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夫人是那般柔情似水。   虞砚擦剑的动作顿了下,懒散地掀了眼皮瞥她一眼,那一眼虽漫不经心,却凌厉锋利。   只看了一眼,又垂下头,视线落回剑刃上。   陆云缈不在意他是否回应,自顾自道:“我见过的男人很多,无一不是贪恋美色与身子,要么就是垂涎我许诺给他们的权势或是金钱,俗气,都没什么意思。”   “我父汗不知道我是野种,我给他端上那碗毒药时,他还夸我孝顺,他也是个俗气的人。看着他从马上掉下来,看着那些人惊慌失措,我觉得可太有意思啦。”   陆云缈眉飞色舞地说道,“就跟那个蠢货一样,他当年被我母亲迷得神魂颠倒,为了我母亲,他背叛了一切。我带着母亲的信物去找他时,他还激动地叫我女儿。”   “啊哈哈哈女儿,他也有趣,本想多观察些日子,看看这样一个为了情人背叛一切的男人到底多有种。可惜……他非要把山庄给我,要求是希望我能说服母亲跟他见一面。”   陆云缈面露可惜,“太遗憾了,我都还没开口,他就把山庄给了我,没意思,他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也死了,唉,无趣得很。”   “我果然不该对他抱有期待的,他既然对我母亲情根深种,那就应该杀进王庭,把我母亲抢回去啊。嘁,没种,敢玩女人不敢抢夺。”   孟久知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他完全不能理解陆云缈每一句话的关联,他觉得她每一句话都很矛盾、不通,颠三倒四,混乱不堪。   孟久知看了一眼虞砚,深觉自家主子和她比起来,当真是正常多了。   “哎,安北侯,你说说话呀,”陆云缈不知想起来什么,眼里迸发出兴奋又诡谲的光,她舔了下唇道,“我睡过那么多男人,还没睡过你这种的,不如你试试我,我把西戎送给你啊?”   孟久知被口水呛到,剧烈得咳了起来,他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这个有着惊世骇俗想法的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可真是个疯子。   身旁的男人突然动了动,他擦干净了剑,把手帕随手一扔,剑未入鞘,就这么拎着站了起来。   他眉眼间皆是冷淡,对着陆云缈的挑衅有些不耐烦。   他并不在意陆云缈说的这些,他觉得自己应该拦下陆云缈,夜色珍贵,他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虞砚走过去,走到陆云缈的身后,又往远处走了走,确定对方没办法回头看他,自己也不用看这个疯女人时才停脚。   虞砚背对着她道:“陆庄主很自信。”   给他提供了住处的消息,似乎是笃定了他不会找上门来。   陆云缈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很想回头看他一眼,可惜她才一动,站在她旁边的孟久知就把刀架在了陆云缈的脖子上。   陆云缈耸了耸肩,作罢。   她好奇道:“我这住所密不透风,我很好奇,侯爷如何悄无声息地闯进来的。”   “不是难事。”虞砚说。   狂妄自负。   陆云缈低头笑了下。   她感慨道:“小王谢谢侯爷替我清理了不中用的下属,多谢。”   孟久知觉得对方这是话里有话,她一定还留有后手,不然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不慌不忙,悠然自得?   他警惕地抬头望向四周。   陆云缈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这府上还能喘气的,就咱们三人了。将军放轻松,你看你家侯爷都不怕。”   果然不是所有男人都跟虞砚一样。   她垂下眸,掩不住眼底的狂热,嘴里念叨着:“侯爷真是我遇到的人里最有趣的男人了,都不愿看我一眼,是怕脏了眼睛吗?”   虞砚一直话都很少,此时却破天荒“嗯”了一声。   “也不让我看你,是怕自己……被看脏了?”说到最后,陆云缈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癫狂。   “是。”虞砚又承认道。   “妙,极妙,我太喜欢你了。”陆云缈笑得更加张狂,“真可惜我现在才认识你,冲你这般独特,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说。”   陆云缈舔了下嘴唇,抬头直勾勾盯着孟久知看,看得人发毛。   她说:“哪怕你们叫我回去立刻杀掉我那个不能言语不能行动的父汗,我也可以答应,安北侯,这次我不会食言。”   虽然距离她的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但她突然觉得,比起那个已经唾手可得的汗位来说,眼前的男人更有意思。   陆云缈直至此刻还以为,虞砚不会把她如何。她觉得自己一定可以登上汗位,所以现在先同虞砚玩上一玩,也不是什么大事。   虞砚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了声,“本侯并未说过会放你。”   陆云缈愣了一下,眼底的兴奋慢慢褪去,眉头微皱。   “你……”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皱眉思忖。   他们虽然从未正面打过交道,但这些年在战场上以各种方式都交锋过无数次。   以她对安北侯的了解,他不是个会主动挑事的人,他耽溺于安逸的生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在他们挑衅得越界时才会出手。   如若百姓的生活不受打扰,他就像个慵懒的大猫,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陆云缈早就收到了消息,大霖朝廷是不许安北侯主动发起战争的,所以她才敢在自认为安全的界限里反复试探和挑衅,就因为好玩。   陆云缈笃定了虞砚不能杀了自己,笃定了虞砚不敢主动进犯。   就算他现在抓了她,可最终还是会放了她啊。   这次……不对啊。   她只是骚扰而已,只是针对虞砚而已。   陆云缈并未把明娆放在心上,她见过那么多男人,从不相信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对自己百害无一利的事情。   她那个生父,当初除了有她母亲的缘故,还有就是他并不被老庄主看好,他迫切做出一件事来证明自己的优秀,所以选择与西戎合作。   她的父汗,从来都是利己又自私的人,为了大业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是趋利的,当他们发现所做之事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时,便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不管是背叛父母亲人还是爱人情人。   趋利避害不是人的本能吗?没道理安北侯会例外。   陆云缈相信,每个人对于“趋利”都有一个底线,到了一个临界点,他也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陆云缈一直在试探虞砚的那个底线,她一直都没试探到,所以她此刻最喜欢他。   该不会……   陆云缈咽了咽口水。   该不会这个男人就……没有底线吧?   没有底线,就意味着她想的都是错的,意味着虞砚并不会因为这个事对自己没有益处就不做了。   陆云缈有些发怔,理智回来后,她难得地陷入了迷茫,抬起头,看着孟久知,喃喃自语:   “你不知道你们皇帝派了使臣来吗?在此之前你不能轻举妄动啊……”   她的声音不大,但虞砚仍然听到了。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低低笑出声来。   “派了使臣,所以?”   “所以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就是打破了两国的和平,你就不怕被你们皇帝问罪吗?!”   不对,不可能!   她这些年搜集到的情报里,桩桩件件都昭示着安北侯是个忠君的人,他虽然不服太后,但是对于皇帝的命令,每一次都是听从的啊!   孟久知把陆云缈的反应都瞧在眼里,他突然觉得好笑,温声道:“原来三殿下也有害怕的时候。”   还以为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不知道何为畏惧呢。   “殿下既然怕,又为何招惹我家侯爷呢?”孟久知轻声细语,说着可怕的话,“我家侯爷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啊,谁又说他一定会听从陛下的命令了?”   只能说,皇帝命令的事碰巧是虞砚无所谓的事,所以才会有安北侯很听话这样的错觉。   在遇到明娆以前,除了叫他回京城这一件事以外,虞砚对于别的事都是无所谓的。   孟久知看着对方逐渐破裂的淡然面容,心中升起一丝快意,他叹了口气,“那都是谣言啊,殿下。”   “我做什么了?!我只不过是在耍……”   “你打扰到了我的夫人。”虞砚冷声打断道。   陆云缈张着嘴,久久不能言语。   她瞳中满是不可置信。   虞砚背对着她,仰头看向月亮,眉目冷淡,狂妄开口:   “你难道不知道,皇帝也是得求我的吗?”   皇帝……也求他?   陆云缈开始剧烈挣扎。   孟久知的刀架到她的脖子上,因为她挣扎已经划出了一道血痕,陆云缈毫不在意,她执着地转过身,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   陆云缈失声叫道:“安北侯,你就不怕死吗??”   虞砚负手而立,淡声道:“死有何惧,本侯巴不得。”   陆云缈没想过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男子,当真是稀有到极致。   她觉得自己疯得还不够彻底,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俗不可耐的人,因为她发现自己是怕死的。   在得知了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放弃即将到手的权势。   “我算计筹谋了这么多年,不甘啊……”   孟久知见人吓唬够了,准备带着人回府,毕竟他们此行只为抓人,并没有打算冒险把人杀了。   抓回去给夫人看看,证明他们侯爷对此女绝无半点心思,也叫夫人看看这个女人有多神志不清。   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怎能作数呢?   孟久知盘算得极好,他觉得自家主子也是这般打算的。   可惜他又一次没有摸清楚陆云缈的想法,很显然,虞砚也没有。   陆云缈以为自己死期将至,她突然灿然一笑。挺起胸膛,扬着下巴,对着男人的背影挑衅道:   “侯爷不怕死,那看来您的夫人应当也是无所畏惧。”   虞砚眸光一冷,微微偏过头,唇紧紧抿起,右手握紧了剑。   陆云缈道:“安北侯不会以为小王的人就只有这些吧?侯爷可以杀了我,但后果侯爷只怕承受不起。”   虞砚蓦地转身,大步走来,将剑指向她。   “说,你打算对娆娆做什么。”   孟久知苦笑了声,默默收了剑,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安全地带,又叹了口气。   看来这人今夜怕是带不回去了……   “娆娆?哈哈哈。”陆云缈笑个不行,“这女子不一般,能将安北侯蛊.惑至此。这样的女子我真想好好聊一聊,不光是我,我的二王兄或许也会想要接触一下。”   “二王兄跟父汗一样,最喜欢抢夺别人的夫人,已经破了身的女人交流起来才更带劲,你说呢?”   陆云缈又精准地踩在了虞砚的软肋上。   男人周身顿时被暴戾的杀意所包裹。   噗——!!   他将剑刺进了陆云缈的心口。   血顺着陆云缈的唇角留下,她依旧笑得张扬,“不知贵夫人是哪里与众不同,能征服你这样特别的男人。”   她每说一句话,血都大口大口地往外涌,“她是床.上功夫特别好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特别的地方?唔呃……”   虞砚沉着脸,剑又往前送了送。   陆云缈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下降,生命在流逝。她大概,真的会死在今夜了吧。   真不甘啊,将胜利拱手送给二王兄。   “安北侯,我二王兄几年前睡我的时候跟我说,他想要战胜你,并且抢夺你的女人。你记得杀了他,别放过他啊。”   她就是死也不能将她争取来的王位送给二王兄。   王兄,安北侯要来找你了。   你要做好准备啊。   虞砚将剑一刺到底,穿过了陆云缈的心脏,刺穿了她整个身体。   陆云缈死了,被虞砚一剑结束了生命。   后面的事孟久知全程旁观,不敢靠近。   他看着虞砚冷静地将陆云缈的头切了下来,单独放进了一个盒子里,又将她的四肢砍掉,找来了火和酒,放了一把火,把尸体烧成了灰。   虞砚始终记着毁尸要彻底,他仍然周到又细致地处理了后事,绝不留下任何的隐患。   装着头颅的盒子被孟久知带回了军营,虞砚在陆云缈的府上找到了一汪池水,在那里将手洗干净。   随后骑着马独自回了侯府,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没敢回书房换衣裳,也没敢进寝房。他沉默地站在门口,站在廊下,静静等着明娆起床。   辰时刚过,明娆醒了。   她跟虞砚睡在一起时会赖会床,今日就她一人,醒了就再也躺不住。   明娆穿好衣裳,头发也没梳便往外走。   不知道虞砚睡得好不好,她要去看看。   刚推开门,便被门口的男人吓了一跳。她诧异道:“你为何站在这?怎么不进去?”   有本事撬锁,怎么又不敢进房呢。   虞砚脸上的心虚比前日更甚,他看着明娆迈过门槛朝他靠近,忍住想要抱她的本能,克制着后退了一步。   明娆:“??”   她有些不满,“你躲什么?”   虞砚唯唯诺诺,左顾右盼,无助地手指搓了搓衣角。   晨间空气清新,明娆神色一凝,眉头微蹙,她好像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以为是自己错觉,还特意又轻轻嗅了两下。   有些熟悉,像是……血。   明娆皱着眉,走近几步,“你别动。”   虞砚不敢再动。   她凑过去,上下打量,在男人的衣角上又看到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诧异道:“你干什么去了?”   虞砚干笑道:“杀人。”   明娆:“……”   头疼。   她默默无言地看了他一会,望着男人无辜又无助的眼睛,无奈道:“杀谁去了?”   虞砚讪笑:“陆云缈。”   明娆狐疑道:“你该不会是迁怒吧。”   虞砚被说中了心思,心虚地躲开她的视线,坦诚道:“我只是想把她抓回来,叫你亲眼看看,我们当真没什么的。”   他忐忑地瞄了一眼明娆,委屈巴巴说:“她激怒我,我就不小心把人给……”   宰了。   没办法嘛,陆云缈在他的软肋上反复踩踏,还企图起舞,他如何忍得?   虞砚抿了下唇,神色倔强,“你知道的,遇上你的事我没办法保持理智。”   明娆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可真是……快去换身衣裳吧,穿着这身很难受吧。”   男人委屈地嗯了声,“脏死了。”   明娆哭笑不得,那一腔醋意只过一夜便烟消云散。   虞砚走后,明娆回房,她坐在梳妆镜前,越想越不对劲。   虞砚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回房,一进门就看到明娆手撑着头,靠在桌上愁眉不展。   “怎么了?”虞砚换了衣裳,不再束手束脚,走过去勾住明娆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他把人放到榻上,压住,密密实实地吻了下去。   明娆抬手推他,担忧道:“虞砚,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做错什么?”   “你杀了陆云缈……她不是西戎的王女吗?你杀她会不会有麻烦啊?你原先应当没打算杀她吧?”   虞砚原先的确没想杀了陆云缈,因为没有必要,且后续的事不好处理。   虞砚没说话,但明娆一下就明白了。   她抱住男人的脖子,自责不已,“怪我,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不该……乱吃醋。”   虞砚喜欢听她承认自己吃醋了,他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无碍,莫要道歉,娆娆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我给你惹麻烦了,”她愧疚地快要哭了,揪着他的领子,不依不饶,“你快同我讲讲,会怎样啊?”   男人轻描淡写:“最差无非就是西戎以此为话柄,主动发起战争讨伐我,毕竟我先杀了他们的王女。”   谁先动手谁就处在和谈的弱势地位,朝廷的意思与他的做法背道而驰,明娆是知道的。   “那……那你这算欺君吗?”明娆脸色苍白地问道。   虞砚轻轻吻住她的红唇,安抚道:“嗯,是欺君,但没关系,别担心,我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陛下若要治罪……”   “那我便引咎辞官。”虞砚笑了下,“但他不会同意的,他也不会杀我,所以只要我将此事摆平,便无人能奈我何。”   他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包括皇权。   明娆觉得这其中或许有她不知道的缘由,就比如前世,明娆一直想不通他是如何能在进宫为她报仇,杀了太后以后仍能全身而退的。   她也不知虞砚如此自信皇帝不会动他的缘由,她直觉这中间有很深的隐情,她不知自己该不该问。   明娆愁眉苦脸,虞砚看得心脏微疼。   他伸出手指,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交给我吧,我可以解决,相信我?”   明娆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信你。”   虞砚笑了声,又吻了吻她,将人亲得头昏脑涨,身子酥..软,他蓦地抽离,坐了起来。   “虞砚?”她娇声唤道。   虞砚喘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先去把事情解决,再回来陪你。”   明娆撑起身,抓着他的胳膊,“你要如何做?”   虞砚见她眉宇间染上愁色,皱了下眉,“不要觉得抱歉,事情是我做的,和你无关。”   明娆拉他袖子,急道:“你说啊,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帮西戎平乱。”虞砚勾起唇角,“我既然已杀了一个,那就再多杀几个,除去隐患,帮他们平定内乱。”   还是要依照他先前计划的那样。杀入敌营,速战速决,帮他们稳定内局,然后再和谈。   只要不费一兵一卒,只要不波及百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和平不就行了?   虞砚行动力很强,说走就走。这一次没有孟久知的阻拦。   孟久知得知自家主子已经偷偷摸摸潜入敌营的消息时,自家主子已经在敌营杀疯了。   听说他悄无声息地直接潜入了二殿下的营帐,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二话不说直接把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一刀毙命。   孟久知捧着那个装有陆云缈人头的盒子赶到支援时,正好赶上老可汗剩最后一口气。孟久知把盒子打开往前一送,看到最心爱的孩子的头颅,老可汗成功咽了气。   老可汗一死,底下的人彻底乱了。   老可汗这些孩子都有各自的算盘,见二王子被杀,谁也没有胆量冲上去,毕竟少一个竞争对手,自己的胜算就多一分。   众人犹豫的空当,虞砚也不管旁人,目的性极强,他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几个。   那一日西戎王庭血流成河,虞砚单枪匹马把王庭搅了个天翻地覆,也不幸受了伤。   风波还未起,便被虞砚的凌厉残暴的手段给压了回去。   那些王子都惜命得很,谁也不敢跟一个疯子硬碰硬。   虞砚最终选了一个没什么威胁的王子,助他上位,达成了合作。   事情解决,虞砚也受了伤。   回去的路上孟久知问他回哪。   “回……”军营两个字都到了嘴边,虞砚突然想起上回明迟朗受伤,明娆担忧关切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那个不算深的刀痕,突然扬唇笑了。   “对了,苦肉计啊……”   这不正是机会吗,他险些便错过了这绝佳的时机。   他低笑着,唇瓣轻轻抿起,“回府。”   他放弃骑马,坐上了马车,叫自己看上去更虚弱一点。   马车慢慢悠悠往侯府走,虞砚懒散地靠着车壁,眸光低垂,漫不经心地端详着伤口。   看了半晌,突然不满这伤口太浅。   他抬起另一手掌,按在伤处,稍稍使力。   看着伤口撕裂得更大,更多的鲜血汩汩外涌,染透了衣裳,男人满意地扬唇。   “差不多了。”他点点头。   大概是能叫明娆心疼,却又不十分严重的程度。   虞砚满心期待地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下了马车,孟久知在他身侧低语:“侯爷,朝廷的和谈使臣终于到了,晚了几日,听说是途中遇上了山匪。人此刻在驿站,您看您何时有空,见他来见您。”   孟久知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家侯爷刚发完疯,人就来了。   男人笑意疏懒,拖着懒洋洋的腔调,漫不经心道:“哦,叫他回吧,都解决了。”   孟久知:“……”   “对了,最近不要来烦我,”男人恬不知耻地晃了晃胳膊,理直气壮道,“没看到吗?本侯受伤了,要休假。”   说完神采奕奕、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到府门前,突然停了下。   男人站在门口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孟久知不知情况,迈步上前,走近后刚想叫他,“侯”字都快要出口,又生生卡住。   孟久知看到男人挺拔的身躯突然微微弓起,似是体力不支。   他敲了敲门,门打开时,他抬手撑着门框,踉跄了一下。   拒绝了旁人的搀扶,一边踉跄往里走,一边虚弱地不断地轻唤:“娆娆,娆娆?我好疼哦娆娆……你在哪呀……”   声音渐行渐远。   目睹了虞砚在敌营是如何凶猛地一刀一个西戎人的孟久知:“……”   这可真是……   好不要脸! 第78章 .此生挚爱唯你一个。   四月已是暮春初夏,但凉州的天气仍似初春般料峭。   西北黄沙漫天飞扬,狂风干燥冷冽,与山清水秀的中原大不相同。   久居京城、初来此处的人大多都会水土不服,此次使臣团中便有两位官员病在了路上。   来凉州与西戎和谈的使臣中,有一位是先帝时期的旧相,姓刘,一年前刚刚卸任回家颐养天年。   原本这位旧相已经不涉朝政一年有余了,这次不知怎么,景玄帝又把人叫了回去,赋予他这次和谈的使命。   明迟朗忙完了一日的公务,回到住所,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那位使臣便找上了门。   “刘相。”明迟朗一身朱色公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于门内侧,对着来人温文行礼。   来人发色已微微变白,但精气神却极佳,丝毫不输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老者瞧年岁约莫五十上下,在大霖朝来说,这个年纪便早早从相位隐退属实算早了些。   老者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是刘相的次子,明迟朗与对方互相问好。   “哎,早就不是相了,叫大人吧。”刘大人笑着摆手,“明御史不请老夫进去坐坐吗?”   明迟朗笑着赔罪,忙把人让了进去。   “明御史这住处不错,老夫瞧着幽静安逸,是个清净之所。”   有仆从给三人沏好茶,茶香很快漫布室内。   明迟朗道:“舍弟担心下官一人住在驿站不便,故而将下官接到这里同住。”   刘大人点头,“兄弟二人互相照料是应该的,明御史的弟弟是……”   “舍弟在安北侯麾下,任副尉。”   提到安北侯,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好半晌,刘大人幽幽叹了口气,“侯爷他……近来可还好?”   明迟朗如实道:“下官鲜少与安北侯见面,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   “大人的妹妹不是嫁给安北侯了?”刘公子突然开口,“你们怎会不熟呢?”   明迟朗笑道:“下官公务繁忙,侯爷同样也是军务缠身,平时少有往来。”   言下之意,都忙,不熟。   “我和父亲昨日刚到凉州,一名副将便来送了安北侯的口信,说是安北侯受伤了,近来要安心养伤,不叫我们过去打扰。还说西戎的事他一人已解决,再没有我们什么事了,叫我们打道回府,这些不知明大人可知晓?”   刘公子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听不出息怒,但是言谈措辞,看不出有一丁点的好心情。   恼怒也是正常的,毕竟跋山涉水来到此处,还未来得及歇脚,便被安北侯一句口信给怼了回去。   明迟朗想到安北侯平日的做事风格,不难猜想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口信。他心中暗笑,这事搁谁身上都该不满吧。   明迟朗道:“这些事下官一概不知,本官最近在核查州县的税银。军营之事、边防之事,皆不再本官的职权范围,自然是无从知晓。”   明迟朗以为对方还会继续询问军营中事,却不料对方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后,问了旁的事。   诸如——   “安北侯与他夫人感情如何?”   “从前听闻侯爷就算是重伤也不会离开军营,怎么这次是回侯府养伤,还说不许打扰,莫不是伤情太重需要夫人照料?”   “明大人的妹妹嫁过去有多久了?快一年了吧?”   每句话都离不开虞砚的婚事、夫人。   明迟朗始终谈笑得体,言谈有度,皆用:“本官不知”、“许久未与妹妹叙旧”、“侯爷的家事并不与下官言说”给搪塞推诿了过去。   刘公子还想再说什么,被刘大人按了回去。   老爷子暗暗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头对着明迟朗笑得和蔼,寒暄着,过问了几句明迟朗公务上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刘家父子在明宅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侯爷说不准打扰,可是老夫的差事也不能不办,”刘大人道,“等使者团的各位大人们休息好,我们会再去拜访。”   明迟朗只笑不语,一个字都不肯再往外说。   他恭敬地将人送出了门,关上门后,笑容散得干干净净。   这位使臣大人是来套话的。   若他没有记错,这位旧相刘大人,还有个观文殿大学士的名头。   观文殿大学士……刘大人家的……   似乎有一位姑娘曾于虞砚有过婚约吧?   青年俊朗的面容上眉头紧皱,他坐回堂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换身衣裳,亲自去了趟安北侯府。   **   刘家父子上了马车,老爷子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壁,愁眉不展,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刘公子随手抚平衣袍上的褶皱,面无表情道:“明迟朗的嘴太严,问不出什么。”   “你打听那么多别人的家事作甚?”   虽然明迟朗百般防备,他们并未问出太多消息,但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消息。   起码明迟朗提起安北侯时,神色如常,并没有畏惧或是怨恨的情绪,想来就算没有多亲近,也不至于结仇。   明迟朗只字不提,也算是变相的维护安北侯?   刘大人叹了口气,“听起来,安北侯日子过得挺好,跟新婚夫人相处融洽,过去的事应当不会再计较了。”   不计较了?   刘公子心道那可未必。   从前的事过去了,可眼下又多了一桩新事。   “父亲,陛下叫您来凉州,摆明了就是要看好戏。”刘公子轻嗤一声,眼底闪过不屑,“他指望咱们给他和太后探口风呢。”   “太后早有想要将安北侯召回去的心,所以才派我们来和谈,这边的事解决,安北侯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刘公子哼笑一声,缓缓吐出四个字,“拥兵自重。”   刘大人不说话了。   良久,又长叹了声。   “希望这次也能平安无事吧。”   **   半个时辰后。   明迟朗坐在安北侯府的花厅里喝茶。   他将温热的茶水咽下,心中暗自感慨还是安北侯这里的茶好。   门边突然传来声响,他回头看去。   一身艳红色私服的男子冷着一张脸,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明迟朗微眯了眸,这颜色……好像是叫“美人霁”?   别说,穿在虞砚身上还是挺好看的。   他上下打量着虞砚,把人看得脸色又臭了几分。   男人恶声恶气:“找娆娆?”   明迟朗挑眉,“我不找她,找你。”   虞砚缓了脸色,敌意稍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青年,哼了声,走到上座坐好。   明迟朗这才从他那件极其招人的衣裳上挪开,落在男人的手臂上,恍然道:“原来侯爷还真的受伤了。”   他还以为安北侯又找了个借口休假。   整个手臂缠得严严实实,比他上次包扎得还密实,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   明迟朗暗自打量。   虞砚跟这个大舅子没什么旧可叙,一脸不耐烦,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明迟朗嗯了声,将方才的事一一道来。   三言两语说完,他看到虞砚打了个哈欠。   明迟朗:“……”   听困了??   明迟朗有些怀疑自己,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男人懒散地掀了眼皮,修长的指节在桌上笃笃敲了两下,拖着散漫的尾音,“还有吗?”   明迟朗:“……”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气人呢。   “没了?”虞砚烦躁地啧了声,起身往外走,步子匆匆,“送客。”   不是……这就走了?   明迟朗赶忙追上去,刚想抬手拉他,被虞砚敏锐地躲开。   明迟朗的手指蜷了下,收了回去,“抱歉。”   虞砚后退了半步与人拉开距离,眉眼含霜,语气疏冷:“还有事?”   明迟朗无言片刻,从好几句想要说的话里挑出了最重要的:“那个刘家,与你有过婚约?”   “嗯。”   “陛下特意派刘大人来,侯爷不担心这其中……”   “本侯担心什么?”男人好笑地挑眉,“本侯问心无愧。”   他不再理会,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着明迟朗。   “大公子好意提醒,本侯心领了,”虞砚冷淡地勾起唇角,眸光锐利,“你是为了娆娆才来这一趟,本侯知晓,但这个谢字本侯说不出。”   虞砚走后,明迟朗也沉默地往外走。他是有私心,不然也不会才刚见完刘家人就火急火燎地来通风报信。   明迟朗上了马车,落下轿帘,只他一人时,才敢露出疲惫又苦涩的笑容。   他只是希望明娆能幸福,除此之外,再也不敢多做他想。   ……   虞砚健步如飞地走到了院子门口,突然慢下脚步。   阿青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从步履如飞,慢慢变得脚底轻飘无力,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那只受伤的手臂缓缓抬起,被另一条手臂捧住。   满脸的冷色渐渐散去,逐渐漫上些温柔,还有些……   可怜??   阿青的冰块脸再一次裂开。   男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院子。   房门大敞着,门口有道曼妙倩影在移动。   男人勾了下唇,虚弱地唤道:“娆娆,我疼,得抱抱……”   LJ   “……”   阿青忍着恶心,抱着剑离院子走远了些,默默用内力封住了自己的听觉。   “抱什么抱,老实些。”明娆急道,“我就帮刘大宝找了个猫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去哪儿了?我看看哪疼?”   虞砚被人推着坐到榻上,看着她满脸急色忙前忙后,一会给他拿药,一会又见他额头上疼出了汗,拿着帕子给他擦汗。   虞砚垂眸看着她的脸,笑了下,“没有,也不是很疼。”   本来故意说得严重是想看她心疼,可看她真的着急得眼圈都红了,他突然又舍不得。   虞砚说实话,可惜明娆不信,“你是怕我担心,故意骗我?你这样我要生气了。”   见她真生气,虞砚只能无奈地点头,“是,我有点疼。”   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却被明娆急切叫停:“别动!疼还乱动!不想好了?!”   明娆瞪了他一眼,虞砚低低笑出了声。   他换了只手,不由分说把人揽进怀里,明娆不敢挣扎,只能嘴上埋怨道:“你就不能有一天老实吗?你要气死我!”   昨日虞砚一身是血回来的样子可把明娆吓坏了,她从没见过虞砚受伤,更没听他喊过一声疼。   虞砚一向强大、无所不能,他一旦在她面前展现脆弱,明娆的心痛如刀割。   “是是是,我老实,这不是安安分分地,没再动了?”他笑着,用完好的手把人抱紧,凑到她耳边低喃,“娆娆,莫要动,我快石更了。”   明娆:“……”   她气得哭笑不得,“你可真是!下..流!”   “嗯,我下..流。”男人如善从流应下,脸都不要了。早在他昨日决定用苦肉计的时候,脸就已经不要了。   “受伤了也不老实,活该你疼!”明娆气得胡言乱语,说完后虞砚还没开口,她便已经后悔了,自己呸呸了两声,“不疼不疼,咱不疼。”   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伤臂上完好的地方。   对于患处,她是碰都不敢碰,只心疼又怜惜地看着。   虞砚觉得她实在叫人怜爱无比,唇贴着女孩的耳廓,又说了许多荤话,说到怀中人面红耳赤,羞愤欲走时,才收敛。   他低声讨饶,与她道歉,“情难自已,夫人见谅。”   明娆几乎要强行挣脱他的怀抱,用力捶他,虞砚终于不再调..戏。   “娆娆,方才明迟朗来过。”他正了神色,低声开口,“我要与你交代,关于我的第二桩婚约。”   “谣言很多,我有所耳闻。但我一向懒得搭理那些闲言碎语,这你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   “现在那家人就在使臣团中,我不想日后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所以在那之前,我要与你坦白那段过去。”   “关于这件事,我从未答应过任何人会三缄其口,所以现在与你讲也没关系,毕竟我们是夫妻,我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   明娆被他的郑重其事吓到,她心里有些不舒服,隐约又是醋意。   她抬手勾了勾他的衣领,手指戳了戳胸膛,酸里酸气地嘟囔道:“这般严肃,是你和旁人有过什么过往,所以要跟我报备吗?”   “没有。”男人松开了揽着腰的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五指穿过,将她的五指合拢在掌心。   十指紧密相缠,他握起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处,笑道:“只是我现在不能容忍任何隐患。”   “任何。”他强调。   明娆犹豫了下,抬头,“你曾经有三桩婚事呢,没有一个同你……”   “没有,”虞砚打断道,“我与旁人毫无瓜葛。”   他黑眸闪亮,目光灼灼而专情,轻声吐字,热烈而真诚:   “心动的挚爱,此生唯你一个。” 第79章 .用计翻车明娆转身扑了上去。【双更合……   安北侯自十四岁离京,到二十四岁第一次回京,这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西北,寸步不离。   虞砚十九岁那年一战成名,封安北侯,那一年他饮了忘却前尘过往的药。   童年的痛苦经历忘了大半,自那以后,他越来越独来独往、理智清醒。   一个没有回忆的人便没有软肋,一个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的人会变得更加强大。   虞砚很满意这个结果。   安北侯的出现并没有改变大霖重文轻武的现状,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边依仗这个百年一遇的将才,一边又唾沫横飞地在朝堂之上参他目中无人、无视法度,说他嚣张,说他拥兵自重,说他有不臣之心,只因他是被康成帝三催四请才肯回京的。   康成帝对这些控诉一笑了之,仍然以最高规格的待遇赏赐了安北侯。   虞砚二十四岁那年回到了故乡,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若非说愿不愿意,那自然是不愿的。   他希望自己此生直到死也不要再踏进京城的任何一寸土地。   一直拖到二十四岁,他没有再留在西北的理由。没关系,好在只待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就又能回去了。   跟在虞砚身边的孟久知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他觉得以他家侯爷万事懒得上心的脾气,此一趟回京必定也是风平浪静的,结果他没想到,安北侯十年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便掀起了一波巨澜狂潮。   当时孟久知陪着虞砚进了宫,他没有被召见,便守在思政殿外,从正午一直等到了快日落,一直都好好的。   后来陈贵妃来了,进了大殿。   再之后……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孟久知隐约听到一个女子的怒喝声,紧接着虞砚冷着脸,夺门而出。他一路出了皇宫,骑上马出了城。   孟久知一直跟着,后来便跟丢了,虞砚跑得实在太快。   男人所去的方向是西北。   孟久知前脚回城,后脚便得了康成帝的召见。   先帝看上去是个很好说话的君主,他并未问责,只是问了虞砚的行踪,听说他似乎打算回西北,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   孟久知退出去时,隐约听到皇帝跟陈贵妃说:“你太急了,他不想成家何苦逼他?”   孟久知走出皇宫时,才模糊地记起,陈贵妃似乎是侯爷的姨母来着。   后来虞砚还是回来了,那是在三天后,一身是血地回来了。   那是一个白天,七月初七,乞巧节。   那天街上格外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城门大敞着,来往商队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太平盛世,都是边关的将士用血和命换来的。   突然,人群开始惊慌。   守城门的士兵戒备地往远处瞧,只见一个身材笔挺颀长,一身玄衣的年轻公子牵着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城。   他那张脸没人会忘记。   三日前,安北侯大胜回朝,一身亮银铠甲于骏马上,身姿挺拔颀长,凤眸深邃锐利,容颜出众,英姿勃勃,京城的百姓无不赞叹。   三日后,自他入城那刻起,京城上空笼罩着莫名的阴霾。   所有人都瞧见安北侯浑身是血,如同一个才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一般,浑身带着暴戾的杀气,一步一步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后来据当日目睹了安北侯入城过程的百姓传,安北侯凶得像是个来索命的厉鬼亡魂。   这事原先在民间掀起了好大一阵讨论的热潮,有早就看虞砚不顺眼的文官趁机好好参了他一本,可惜,康成帝非但没有惩戒安北侯,反而又进行了嘉奖。   原来虞砚路过一个小村子时很巧地遇上了一窝匪患在烧杀抢掠,于是他单枪匹马,把匪窝给端了。   当地的县令与匪徒蛇鼠一窝,虞砚二话不说,砍了县令的人头。   他带着人头回京,是抱着康成帝能把他贬斥的想法的,结果康成帝没有治他先斩后奏,斩杀朝廷官员的罪,反而奖赏了他。   孟久知觉得这大概就叫“捧杀”,而他们侯爷后来在京城的每一日都把“作”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帝王的偏爱对于一个权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还是一个有能力、不服管教、且手握兵权的权臣。   文武百官想不通,孟久知更想不通,为何康成帝那么偏爱安北侯。   虞砚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他不喜欢跟京城里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于是那一个月他肆意妄为,没有在意任何人的异样眼光,我行我素到了极致。   他的名声便是从那时开始变差的。   ……   虞砚二十四岁在京城待了一个月,皇帝干脆利落地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第一家姓耿,”虞砚抱着明娆,语气没什么起伏,“什么官我忘了,除了能确定是个文官家的女子,旁的都不记得了。”   虞砚三言两语将耿家女是如何同虞砚的同僚串通一气,意图谋害他的事平淡道来。   虞砚没有避讳说出那两人的下场,但他略去了诸多细节,只说那女子最终还是要害他,于是他把人杀了。   明娆了解男人的性子,她知道这过程一定很曲折,或许残忍,但她并不会对虞砚有什么微词。   她是个俗人,护短的俗人,有人要害她的夫君,那么谋杀不成反被杀这样的结果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明娆想要叫气氛不那么凝重,她挣扎着,从男人的怀里解放出自己的一只手,抬手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耳垂,然后往外拽了拽。   她挑着眉,娇嗔着看他,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着听似醋意十足实则很亲昵的话:“你还记得人家姓什么,可见是上了心的。”   尾音上扬,吃醋的样子娇俏妩媚极了,叫人心痒难耐,悸动不已。   虞砚的耳朵猝不及防地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低声笑道:“那是因为前不久有人帮我回忆了一遍当年的事。”   多亏了耿家那位公子找上了门,否则以他的记性,绝不可能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明娆听到他连这种事都记不清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记性不好,是真的没有多少事能进到他心里去。一个人冷了太久,便很难再热起来,很难再有什么在乎的事。   这样看来,他对她的感情当真厚重深沉。   明娆吸了下鼻子,微微垫脚,主动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在耳边轻声唤:“虞砚,我喜欢你。”   虞砚被这一声突然的表白撩拨得险些失控,他不知道明娆蜿蜒曲折的心路,他自己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向明娆坦白,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明娆不会介意。   好在,她没有怨他。   她真好。   虞砚拉下明娆的胳膊,把人翻了个面,从背后抱住她,沉默了片刻,把人拥得更紧,他微微低头,薄唇在女子白皙的颈间落下滚../烫、炙,热的吻,才继续道:   “第二位便是刘家,”男人顿了下,垂眸看她,主动撇清关系,“是使臣团的人,他们到了凉州,所以也不是我刻意记住的。”   明娆笑了声,点头,“这个又怎么了?”   虞砚回忆了一下,简言道:“刘家女在与我定下婚约不久,便怀有身孕。”   话音刚落明娆蓦地抬头,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虞砚气都不敢喘,一口气继续把这话讲完:“那孩子不是我的。”   明娆惊诧地张着嘴,半晌才啊了一声,说不出别的,只干巴巴地道:“我知道不是你的,怎么可能是你的呢……”   虞砚低低笑出了声,低头咬了下她的唇,“多谢夫人的信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明娆回过神,抬手揪住他的衣领,摇晃着拉扯着,叫他赶紧讲故事。   虞砚平静道:“不知道,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这些是裴朔告诉我的。”   说来也巧,裴朔不小心发现了这个秘密,告诉了虞砚,然后虞砚直接找上了刘家的门,把这事捅破了。   虞砚也只是把事情讲完便离开了,他本意就是想搅黄这门亲事,至于更多的,跟他没有关系,所以后来的事他也没有过多关注。   “裴朔告诉我那女子早有情郎,并且怀了身孕。未婚女怀子是丑闻,她不敢告诉家里,便把算盘打到了我的身上。”   刘家女一直在跟家里说,她崇拜安北侯,想要早点嫁过去,最好一个月以后就跟着安北侯回西北。刘家人跟皇帝奏请了这件事,贵妃点头,皇帝同意。   婚期提前,虞砚很烦。   裴朔的消息来得正是时候,虞砚不想招惹这个女子,于是好心肠地去揭发,再然后他就提前跑路回西北了。   刘父当时在朝为相,他一生最重视名节,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做下这种丢脸的事。   刘相伴君左右,自然再清楚不过若是东窗事发皇帝会向着谁。他们也知道若是把人照旧嫁过去,依安北侯那个臭脾气,必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于是当夜便把那个姑娘沉井,毁尸灭迹。   刘家为了家族的前途和荣耀处置了女儿,后来对外谎称女儿生病,要闭门修养准备大婚,于是一直到成婚那日也没露馅。   大婚那日,刘家把跟刘家女身量和长相最像的婢女送上喜轿,又雇了一群杀手,制造了一场血案。   虞砚人在西北,悠哉度日,没事就睡睡觉,有事就打打仗,对自己的身上又背上了一条人命的事一无所知。   裴朔给他写信,说他“克妻”的名声算是落下了,虞砚听后一笑了之,没放在心上。   虞砚紧接着又讲了第三个,这回简单了许多,没有什么人再算计他。   那个女子没怀孕,也没要给虞砚下毒。   “她只是跟人私奔了而已。”   明娆:“……”   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听着虞砚低声讲着离奇的故事。   “听裴朔说,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人快到凉州时会经过一片荒漠,送亲的队伍遇上了异族的王子,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姑娘跟王子互相看对了眼,她就跟着人走了。”   “坊间传言说队伍遇上了狼,这话不假,整个送亲的队伍后来都进了狼肚子,在新娘子跟人私奔以后。”   经历过前两个之后,裴朔曾调侃说,兴许第三个就会遇上合心意的,总不会每一个都跟第一个第二个一样要算计他。   事实证明,第三个确实没有算计他,但也依旧把这条命算在了虞砚的身上。虞砚的运气在这方面简直是差到了极点。   前两家自己做了亏心事,一个搬离京城,一个遇上虞砚不敢打招呼。   只有这第三位的家人,以为自己的妹妹被虞砚克死了,见到虞砚就喊打喊杀。   明娆听后万千唏嘘,叹了声,“你怎么……你真是……”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运气委实太差了些。   “怎么都是听裴公子说的,你自己不关注吗?”   虞砚奇怪道:“我关注这个作甚?嫁来就嫁来了,她住侯府,我住军营,又不会见面,理她作甚?”   虞砚想到了什么,皱着的眉松开,突然低声笑道:“自然不是谁都会像娆娆一样,到了西北便来军营找我。就算找来军营,我也不会像对你那样,说见就见了。”   明娆想起自己曾经一腔冲动做出的事,羞得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   至于裴朔为何那么关注这些——   因为经过了前两位以后,他也是实在好奇虞砚还能与遇上什么样奇怪的事,最后的结果果然没有叫裴朔失望。   外面的人传安北侯克妻,每每这时,裴朔都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虞砚实在是可怜极了。   偏偏虞砚本人对这些毫不在意,便随着那些人说了,从来也没想着解释什么。   明娆听完以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二十四岁那年头次回京,然后有了第一桩婚事?”   “是。”   “那第二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一年后我再回京的时候。”   明娆一阵无言,“第三个该不会是再转一年的夏天吧?”   虞砚嗯了声。   明娆:“……”   三场赐婚分别是他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以及二十六岁这三年每个夏天回京述职与休假的那一个月发生的事。   明娆忍了会,终是忍无可忍,“赐婚是谁的主意?”   “陈琬柔。”   虞砚的声音冷了下去。   明娆反应了一下,“太后?”   “嗯。”   “她……”明娆犹豫道,“她是你的……姨母?”   虞砚颔首,“应该是。”   明娆不懂,“应该?”   虞砚坦诚道:“我以前的事记不清,所以家里还有些什么亲戚我也不知道。记忆里只有父亲的脸是真实的,其他人都是空白。”   “我从前每次回京,所有来跟我搭话的人都说陈贵妃如何如何,包括赐婚以后,陈琬柔是我的姨母这一点许多人都知道。”   大概因为是血亲,所以太后对安北侯的感情总是很复杂的。外人眼中,太后关怀安北侯的终身大事是应该的,毕竟安北侯的父母已故,能为他做主的就只有太后。   陈琬柔热心地给虞砚张罗亲事,可惜虞砚从不领情。他厌恶女子,自然不可能顺从。   头一次虞砚还会抗拒,后面他也懒得计较。既然他不娶亲有人不会罢休,那他也不必再闹,毕竟麻烦得很。   他们家人大概骨子里都流淌着偏执又霸道的血液,虞砚的生母是,虞砚是,太后也是。   虞砚懒得计较,想着娶就娶了,左右他都是不会碰任何女子的。   就像他方才所讲,摆脱不掉就是各过各的,他从不懂何叫怜香惜玉,更不会可怜那些女子嫁过来是不是独守空房、孤独终老。   他自己不想娶亲,更不会委屈自己勉强去爱谁。   明娆沉默了良久,突然生起气来。   “太后为何每次都给你定下这样的亲事?!”   且不说那些女子自己都有什么问题,就前两位而言,很明显人家姑娘也是不愿意的,若没有那一封圣旨,虞砚断不可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扯上关系。   “她既然关心你的婚事,怎么就不事先查一查呢?”明娆郁闷不已,心疼他被这般对待,“她若是真想查,绝无可能查不出来。”   虞砚吻了吻她微红的眼眶,冷静地将残忍的事实说了出来:   “太后从不在意我娶的人是好是坏,她只是觉得家世合适,就够了。”   太后并不会在意那些女子是否愿意,是否会寻死觅活。也不会在意虞砚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太后选人的标准只有两个:一是无婚约在身,二便是出身望族,且家中的父辈是文官或者有爵位在身。”   “有爵位可以理解,可……文官?为何?”   “因为我是武将,所以需要一个文官之女做夫人。”   大霖重文轻武,即便虞砚军功赫赫,也没用。   “太后跟那个女人一样,都要强。若要成为权臣,一生都荣耀,唯有成为文官。”   不然就是给她丢人了。   即便在安北侯有了克妻的名声以后,人家姑娘家不愿把女儿嫁过来,太后也是一意孤行,用皇权压人。她说定下就定下了,一点道理也不讲,就为了叫安北侯的婚事看上去风光体面。   没有什么配得上与配不上之说,只要是文官,太后说合适,那就配得上。   “娆娆,我讨厌女子并非是毫无缘由的。”   在遇到明娆之前,他漠视甚至是厌恶所有女人。尤其是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纯良无害,长相美艳又娇滴滴的女子,就比如陈琬柔。   “美貌”一词在虞砚这里非但行不通,反而会让他更加厌烦,敬而远之。   美貌之下,是蛇蝎心肠。   “我讨厌陈琬柔,不仅因为别人说她是那个女人的孪生胞妹,看到她就会填补那段我好不容易忘记的过去,同样的还因为她的行事风格与我如出一辙,一样不讲道理,一样叫人讨厌。”   明娆听罢,沉默良久。   虞砚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消化。   他从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有些累了。又因为想到了以前那些不太愉快的事,他有些出神。   虞砚心不在焉地抱着明娆,毫无防备。明娆突然挣开他的怀抱,转身扑了上去。   她捧着男人的脸颊,认真道:“夫君,咱们做吧。”   “……??”   虞砚反应不过来,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明娆。   他盯着女子的红唇,慢慢滚了下喉结。   男人眸光熄灭、嗓音变哑皆只在一瞬。“娆娆,你别这样,我承受不住。”   明娆一向热烈又大胆,她如何想便如何做。   她手撑着虞砚的肩膀,用力一推,虞砚在她面前瞬间变成了一个身娇体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的小郎君。   他试图阻拦,“娆娆,为何啊?”   好事来得太突然,他的理智到了瓦解的边缘。   “我心疼你,不行吗?”   明娆把人按在榻上,爬了上去。   她吻下去的时候还顾虑着对方的手受了重伤,所以这次要靠她主动。   她得小心一些,温柔一些。   虞砚在心上人面前的意志力一向薄弱,稍微抵抗了一下,便轻而易举地败了。   吻得天昏地暗,浑身酸软,忘了今夕是何年。   于是虞砚理所当然地忘了他还有伤。   气氛刚好,明娆睁开迷.离的眼。   不知何时两人的位置发生了颠倒,明娆仰头看着情难自已的男人,感受着愉悦,突然愣住。   她怔了片刻,看着男人用他那条受了伤的胳膊握住了她的小腿,看着他手臂用力,把自己向他的方向拖拽,看着他缠着白色干净麻布的胳膊绷起了好看的肌肉线条。。   明娆:“……”   她盯着那条健硕有力的胳膊,半晌,红唇一张一合。   “夫君,你是不是在对我用苦肉计啊?”   虞砚:“……”   抓着铃铛的那只手蓦地一松,像是抓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咚的一声——   明娆的腿落在了榻上。 第80章 .落跑逃妻走,回娘家。   安北侯一向理直气壮,就算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旁人不会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他在西北这边当霸王当了十年,一人独大并不是说说而已,他从未有过心虚、气弱的时候,像是此刻被吓得手里东西没拿稳这种事情更是从未发生,也不可能发生。   可曾经的辉煌都是过去的事了,眼前的人也不是一般人。   “咚”的一声,是腿滑落的声音。   脚踝骨重重砸在榻上,明娆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尖锐的痛感顺着脚踝往上传,顷刻间便直击大脑,叫人头皮发麻,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虽然有毯子垫着,但虞砚方才是抬着她的腿举到了胸口的位置,他个子高,身量长,落下的这段距离着实不短。   惊呼声将虞砚魂飞魄散的理智又召唤了回来。   “疼不疼……”男人探身过去,心疼得就要给她揉揉。   明娆的脸色微白,坐起身就要去抱自己的腿,她疼得身子发抖,耳边嗡嗡响,眼里泛起泪花,尝试着起身,却因为实在太疼,身子一软脱了力又栽了回去。   虞砚脸色不太好,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明娆一眼,心里乱成一团麻。   “娆娆……”他无措道。   凑过去就要看她的伤。   啪的一声!   明娆眼含泪花拍掉了虞砚的手,她缓过了那阵疼痛,依旧一言不发,并不想跟虞砚说话。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让我看看。”   他唇瓣紧抿,脸色难看,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小腿,看着架势很果断霸道,但力道很轻很柔,生怕再不小心弄疼她。   明娆挣扎不动,便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头歪到一侧生闷气。   虞砚不敢再动她的腿,长腿一迈,下了榻,靴子没来得及穿,就光着脚踩在地上,身子矮下去,跪在地上,慢慢抬起她的脚,从下方往上看。   不出所料,果然红肿一片。   虞砚快要心疼死了,自责与后悔几乎淹没了他。   他声音微微颤了下,“抱歉……”   没有听到回音,却听到了一声抽泣的声音。虞砚的心狠狠疼了一下,他轻轻把明娆的腿放了回去,连鞋子都没顾得穿,便慌忙去翻找药膏。   明娆的皮肤娇嫩,虞砚的手劲又总是控制不住,他们每次房//事过后,女孩身上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次数多了,府上每一个能躺人的榻上都会留有一瓶药膏,以备不时之需。   虞砚轻车熟路找到药,像个做错了事的大狗狗,垂头丧气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依旧跪在榻下,指尖勾起一点药,在她的伤处轻轻点了点。   他一边上药,一边还拿眼睛偷偷瞄着一言不发的女子,手指的动作格外轻柔,就连说话都下意识放轻。   “先涂这个,待会我去找大夫再要个跌打药。”虞砚气弱道,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明娆依旧别过头,没有搭理他。   虞砚直勾勾地看着她,试探道:“娆娆,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的……”   明娆听到这句话险些气笑,看来他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重点是她受伤了吗?不是。   重点是他利用她的心疼,在跟她用苦肉计。   苦肉计是什么意思?   按照明娆对虞砚的了解,他肯定伤害自己了。   虞砚见她依旧不肯开口,无措地又抿了下唇,继续给她上药。   一边上药,一点小心地吹吹,得不到回应他就自言自语:   “怪我,怎么就没拿住,摔着你了。”   “对不起啊娆娆,疼的话你就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   “我知道错了,莫要生气了……”   他说话时喷洒的热气吹在她的脚心,扰得人脚痒心更痒。伤处已麻木,那股疼痛过去,明娆忍无可忍,冷着脸坐了起来。   她一动,虞砚蓦地抬头,目光嗖地转了过去,双目炯炯有神。   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此刻一定摇得起劲。   明娆有些受不住这样专注的对视,他何时这般“乖”过?险些就心软了。   虞砚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脚,慢慢下落,搭在了软榻的边缘,脚底的部位悬空,没有碰到才刚抹上去的药。   他站了起来,拎着袍子抬腿又跪在了榻上,身子前倾,把人扶进怀里。   明娆虽然没有反抗,但眉头仍然紧缩,他仍不敢放松精神。   总是盛着凌厉冷光的凤眸里此刻满是忐忑与试探,虞砚小声道:“我错了。”   他道完歉,明娆无动于衷,虞砚伸出手指,拉了拉明娆的衣角。   明娆是吃软不吃硬的,最受不了虞砚这般示弱,可她还是强迫自己硬着心肠,“先回答我,胳膊怎么回事?”   虞砚连忙坦白:“是受了伤,我……”   明娆瞪了他一眼。   虞砚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嘟囔道:“一点轻伤也算受伤吧……”   “你还狡辩?”明娆的声音染上一丝薄怒,眼睛瞥向他那条被缠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气不打一处来。   那天孟久知当着她的面给虞砚上药,她本想看的,但是虞砚强行蒙住了她的眼睛,等睁眼时,已经被缠成这样了。   后面的换药也是虞砚自己偷偷摸摸弄得,就是不愿意给她看伤口,他说伤口很吓人,怕吓着她,她若是受了惊吓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明娆一直担心得不行,要不是今天他得意忘形忘了掩饰,还不知道要被他瞒到何时。   “你骗我。”她语气低落,难过道,“你说不会骗我的。”   “我,我……”虞砚慌了手脚,揽着人低声哄,“这怎么能算骗呢?只是有些夸张……”   说着说着越来越没底气,渐渐噤声。   明娆垂着眼睛,“你的伤到底如何?”   虞砚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撩起,把包扎拆掉,给她看。   “你看,还好,”他战战兢兢道,“都快好了。”   再过几天就快结痂,他本来打算今晚再撕一下伤处,不让伤好,眼下……他哪还敢!   明娆只看虞砚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我知道你盘算着什么。”她别过头,负气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管不着。”   虞砚连忙把人按进怀里,“我错了我错了,娆娆,你宽恕我这次,以后绝不再犯了!我保证!”   明娆低头看着他箍着自己的那双手臂,他的袖子卷了起来,麻布随意扔在一边,狰狞的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里,看得她心脏一揪一揪的。   “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虞砚不太想说,他直觉说出来对他绝无好处,唇瓣紧抿,无声抵抗。   明娆睨了他一眼。   虞砚瞬间怂了,如实道:“我稍微按了按……”   他紧张地滚了下喉结,小心地抬眼瞄她,“真的,就稍微,轻轻,很小力气地……按了一下。”   明娆默不作声地盯着男人的眼睛,半晌,哦了一声。   这个“哦”字杀伤力极大。   上回就是因为一个“哦”,他被锁在书房,不许进房睡觉,他迁怒到陆云缈身上,一激动把人杀了,又不得不去料理了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这次的伤也都是源于上一个“哦”的……   上一个“哦”还没处理好,这又新得了一个“哦”字。   完蛋。   虞砚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娆沉默了会,又问:“为何这么做。”   虞砚坦诚道:“吃醋。”   明娆心头一跳,狐疑地看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虞砚也不瞒她,“上回明迟朗受伤,你很关心他,还去看他。”   明娆震惊道:“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虞砚神色别扭,被明娆打量得有些不自在。   他偏过头,小声嘟囔:“我一向斤斤计较。”   话未说出口时有些难以启齿,但开了这个口,虞砚又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不是时间过得久了,醋意就会消散。他上心的事不多,一旦上了心,起码能耿耿于怀上十年八年。   伤都受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亏了。   明娆一阵无言。   是,虞砚心眼小,她知道。虞砚记仇,她也知道。但她没想到虞砚有胆子对她用苦肉计。   这次一定要给他点教训不可。   明娆安静地窝在男人怀里,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越平静,虞砚便越害怕。   寂静一直持续,直到明娆突然又睁开眼睛。   “我脚疼,你去找大夫来瞧瞧吧。”   虞砚连忙说好,把人扶着靠好,急急忙忙就要往外面走。   他几步就快走到门口,明娆无奈地叫住他。“虞砚。”   男人立刻应声:“在!”   明娆指了指他的脚,“穿鞋。”   “哦哦。”   虞砚折返回来,迅速地把鞋穿好,火急火燎就要往外跑。   还未迈出步子,衣裳下摆被人牵住。   虞砚诧异回头。   只见女孩脸色苍白,却对着他笑了笑,“夫君,我还想吃甜糕,就是红豆馅的那个,你去帮我买点回来好不好?”   虞砚被这好看的笑容晃了心神,他像是中了蛊,丢了魂,不由自主地又靠了过来,把人拥进怀里。   她没反抗,还对着他笑得温柔,是……是原谅他了?   虞砚顿时眼睛一亮。   “你快去嘛,我疼,想吃点好吃的。”女孩冲他轻声撒娇。   美人刀,刀刀致命。   虞砚脚底发飘,被美色与喜悦冲昏了头脑。   “好,我这就去!”   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像个毛头小子,一眨眼就没了影。   人走后,明娆慢慢收敛的笑容,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   “哼。”   她放下裤腿,落下裙摆,下了榻。   给虞砚留了张字条,一瘸一拐,扶着墙慢悠悠地往外蹦。叫阿青和禾香收拾东西,备下马车。   “走,回娘家。”   ……   两刻时间后,虞砚捧着热腾腾的糕点回来,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了一条墨迹干涸的字条:   “我回娘家了,你何时意识到错误,何时再来找我。”   虞砚大惊失色,抱着糖糕往外跑。   他心里飞快地打算着,脚程快些,兴许还能在她进家门前拦住她,到时候用好吃的哄一哄,兴许还能……   想得很好,可是才一出门,孟久知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虞砚没好气地把人推开,“滚开。”   孟久知险些被掀一跟头,他忙拦住虞砚,“侯爷!您还是先看看吧!”   虞砚停住脚步,不耐烦道:“何事?!”   孟久知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您看看,探子意外截获的书信,给京城那边送的。”   虞砚接过信,看着信封上沉稳又规整的字迹,皱眉,“谁发的。”   “明大公子。”   是明迟朗给京城发的信,是要送往思政殿的信。   虞砚左手抱着那袋糕点,右手捏着密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啧。”   烦。 第81章 .地龙翻身我不会再故意受伤。   虞砚被一封信拌住了脚。   他转身回屋,把那袋糖糕放回桌上,动作野蛮粗暴地撕开信封,展开信件。   他心里装着事,心中烦躁,视线落在信上,一目十行。   通篇看下去毫无疑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说着公事,没有提到任何与明迟朗所负责的公务无关的只字片语。   虞砚并不是个多疑的人,但这信是明迟朗写的,他便不得不多想一点。看完,将信交到了孟久知的手中。   孟久知看清了信上的内容,迟疑道:“看来大公子不是第一次往宫里送信了。”   把信叠好,揣回怀中,打算回去找人模仿了明迟朗的笔迹,再补上一份信封寄回宫里。   他刚放起来,便见虞砚半眯起眼睛。   “明迟朗来凉州多久了?”   孟久知道:“四个多月。”   从除夕算到四月中旬,不算太长的日子,毕竟往回送战报还要送个十天八天,四个多月并不是一个太久的时间。   虞砚抬眸,盯着孟久知道:“外派驻官会无事往回送信吗?”   孟久知愣了下,摇头,“若无要紧的大事,不会。”   往回送信也需要人力物力,像这种只是日常述说自己都做了什么,或是公事平平安安进行到了哪种地步这类消息是完全没必要往回发的。   男人眸光渐冷,“明迟朗做巡按御史这么久,他不会不知道这些。”   除非有人叫他定期便往回送信。   那个人是谁,显而易见。   “可这内容……”孟久知犹疑道,“内容并无不妥。”   “所以这才是最大的不妥。”虞砚道。   虞砚曾经拔除了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所有钉子,皇帝的心向着太后,太后生气,皇帝必定会做出些什么。   陆笙枫虽然信任安北侯,但让太后开心这件事必定是排在一切的最前面的。他帮着太后再在西北安插个眼线,这种事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虞砚不敢掉以轻心。   虞砚不得不已最坏的心思去揣度明迟朗这个人,不管是因为他对明迟朗莫名其妙的敌意与排斥,还是因为他是明娆的大哥,虞砚都不得不万分小心,生怕有些人仗着亲缘关系做伤害的事叫明娆难过。   他最近反复地受西戎人的刺激,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试探。   “盯紧明迟朗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和京城那边的联络,不要叫他发觉。”   “是。”   ……   虞砚解决了信的事,赶到秦宅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他翻身下马,几步便到了门前,轻轻拍门。   敲了两下门便从里侧打开,来开门的依旧是刘叔。   自从上次明娆把那把门名贵的刀送给刘叔以后,刘叔再听人提起安北侯时,也会跟着点头。   刘叔开门见是安北侯,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浅淡的笑意,虽然一瞬即逝,但虞砚还是捕捉到了。   刘叔先开口问好:“侯爷。”   虞砚嗯了声,抬腿就要进门,一条腿都已经迈进了门,刘叔扫帚一横,拦住了虞砚的去路。   刘叔抱歉道:“姑娘在家。”   男人脸蓦地沉了下去,“她不让我进?”   刘叔面对着威压极重的高大男子竟然丝毫不怵,他点头,“她说不行。”   虞砚臭着一张脸,与刘叔无声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把脚收了回去。   “她还在生气吗?”虞砚冷冰冰地问道。   刘叔回忆了一下明娆回来时的状态,点点头。   也就是刚刚不久前发生的事,明娆一脸不高兴被人扶下马车,一蹦一蹦着往里走。   连竹正好在院里,看到明娆脚受伤了,二话不说把人背了起来。   阿青在一旁看得呆愣了半晌,心里暗自盘算着要不要把别人碰了夫人这件事告诉自家主子。   连竹一边心疼地直唠叨明娆,怎么受伤了还往回跑。一边又埋怨起安北侯,怎么能欺负她家姑娘。   连竹能咋呼,吵吵嚷嚷地把秦氏也给招来了。   刘叔不方便进后宅,就在院子里修剪花草,清扫宅院,托自己闺女大嗓门的福,人在前院,不经意间也听了几耳朵。   刘叔未与明家这位姑爷说过几句话,他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沉吟片刻,言简意赅道:“姑娘大概在跟夫人告状。”   虞砚冷嘲地勾了下唇角。   告状?他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看法。   秦氏就是恨他入骨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明娆的想法。   两个都不爱说话的男子在门外大眼瞪小眼,宅内房中,秦氏以为女儿腿摔了,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秦氏想要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问道:“你小时候就受不了伤痛,疼不疼啊?”   “不小心磕的,不严重,就一点红肿,”   连竹会医,她上手摸了摸,点头,“还好,养个两三天应当就好了。”   秦氏又问:“在家碰的就在家待着,还往我这跑作甚?”   连竹拱火:“怕是安北侯给姑娘气受了,把姑娘气得回娘家了。”   明娆重重点头,“他乱吃醋,还故意伤害自己让我心疼,给我气坏了,所以回来了。”   “那个伤口好可怕,肯定疼极了!若不是我发现,他不知还要做什么!”   明娆气得捶了下床榻,“他都不知道我多心疼,这次是把我惹急了,不给点教训他就记不住。”   看似真心实意地控诉实则像极了在恃宠而骄地撒娇。   原本以为有多大事的秦氏:“……”   意外被秀了一脸恩爱的连竹:“…………”   “原来是夫妻情趣吗。”连竹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他把你怎么着了,都准备抄家伙上安北侯府给姑娘你讨说法去了。”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明娆每次被人欺负,都是连竹冲上去跟人打架摆平的。   连竹方才看着明娆委屈巴巴还瘸了一条腿,血直冲上头顶,险些就克制不住要去找安北侯理论。   结果……   哎。   连竹给明娆处理完伤口就走了。   明娆拉着秦氏的衣角,看了眼包扎好的伤脚,虚心求教:“娘亲,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秦氏默默消化了会女儿的话,叹了口气,“你在意你心疼,同他说不就好了?动不动就往娘家跑,是要急死谁?”   “急死虞砚呀。”明娆眨了下眼睛,“娘亲,你看我够作吗?”   秦氏:“……挺作的。”   明娆满意点头,“那就行。”   秦氏又一次无言以对。“你跟安北侯……”   明娆看出秦氏眼里的震惊,她笑道:“没事的娘亲,虞砚他就吃这一套。”   秦氏又说不出话来了,对着自家女婿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男子大多都喜欢听话乖巧的女子,像安北侯这样的,还是少数。   不过想想,白氏跟刺史大人不也是这么一回事,秦氏想到姐姐和姐夫,逐渐心安。   秦氏自己没有遇到一个好男人,她一直担心明娆会受到她的影响。好在女儿还是幸福的,遇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夫君。   “娘亲,我在这里住一天,明日我就回去。”明娆说。   其实她可以再胡来一点,在家里多住几天,让虞砚多守几天空房。   但明娆又有些舍不得。   她知道自己在这多待一天,虞砚就会多一天日思夜想,多一日茶不思饭不想,一想到他愁苦郁闷,她又狠不下心。   算了,稍微给他一点教训好了。   母女俩聊了没一会,铺子那边账目出了点岔子,她得去看看。秦氏问候完了女儿,跟着卫姨出了门。   连竹送二人出门,三人在门口遇上了孤单等候的安北侯。   虞砚见到秦氏,下意识往秦氏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倩影,失落地垂下眸子。   他拱手行了个晚辈礼,冷淡道:“秦夫人。”   秦氏没在意他的疏离,笑着点头,她看到清楚,也知道虞砚方才是在找谁。   知道对方在意的是什么,秦氏也不拐弯抹角,“娆娆一切都好,侯爷放心就是。”   虞砚猛地抬眸,殷切道:“那她可愿意同我回去?”   秦氏笑道:“她说不行。”   男人眼里的光霎时间熄灭,大失所望地哦了声。   秦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娆娆说明日就会回去,侯爷不必着急。”   虞砚一瞬变脸,眼里的光再度亮了起来,“当真?”   这一会一变的脸色叫众人大开眼界,连竹没忍住,噗嗤嗤笑了出来。   虞砚没有在意,他专注地看着秦氏,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嗯,”秦氏如实道,“她说自己太生气,希望给你点教训。”   明娆对自己的娘亲把自己卖了这件事浑然不知。   虞砚闻言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声:“多谢秦夫人。”   她生气也没有关系,只要别再也不理他,不要他就好。   连竹送走秦氏和自己的娘,转身就要回去。虞砚举起了剑,拦住少女的退路。   连竹挑眉看了一眼没出鞘的剑,“侯爷何意?”   虞砚沉默地从怀里掏出来那包糖糕,往前一送。“她爱吃的。”他说。   不知道明娆何时愿意见他,害怕东西凉了,他一直放在衣裳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   连竹诧异接过,看了一眼虞砚。   男人不再理会,抱着剑走到墙边,身子懒洋洋地靠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连竹:“……”   嘁,拽什么。   她又留恋地看了那把精美的宝剑,咽下心里的嫉妒,翻了个白眼,抱着糖糕进了屋。   ……   入夜,西北大地震动,地龙翻身。   有无数家庭在一夜之间家宅尽毁,有许多人于睡梦中被掩埋在废墟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轰——!!   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掉到地上。   明娆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下的软榻在震动。   下意识地她还以为是虞砚又要折腾她,才刚娇声嗔了句“困,别闹”,下一刻她便跌落进一个冰冷却熟悉的怀抱,然后便是呼呼的风声,身子发飘,好像被人带着飞起来一样。   “虞砚,你身上好冷啊……”她轻声呢喃了一句,红唇下一刻被人堵住,唇瓣被人衔在齿尖,用力咬了下。   她疼得嘤咛一声,睁开眼睛,男人的一张俊脸就在眼前。   一阵风吹来,明娆瑟缩了下身子,她感受到男人收紧了臂膀,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又急促的呼唤:   “姑娘!”   是连竹的声音。   明娆的脸在男人的胸口蹭了蹭,人稍稍清醒了些,抬头便看到连竹和刘叔一起跑了过来。   她愣了一下,环顾四周,阿青,禾香,连竹都在,围了自己一圈。   “这是在……哪儿?”   “院子里。”男人低声道。   “怎么回事……”   连竹叽叽喳喳,心有余悸道:“地龙翻身啦!吓死人了!那柜子就砸在我的脚边!”   阿青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她跟禾香宿在外间,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时便起身往内间冲,冲进去想要救人时,只来得及看到虞砚抱着人跳窗离开的背影。   阿青自认自己醒得算及时,但论及反应速度和对危险察觉的敏锐程度,她们自然是比不上虞砚的。   刘叔巡查了一圈秦宅,沉声道:“只有姑娘的院子损毁严重。”   连竹道:“夫人说姑娘不怎么回来,就不用修缮了,这才一震就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瞄着虞砚。   心道安北侯还是十分靠谱的,幸好有他在。她睡得太死,若不是命大,自己都逃不出来,更不要说第一时间冲过去救人。   “我娘呢?”明娆急道。   连竹道:“姑娘放心,夫人跟我娘今晚没回来,她们宿在店里了。哎哟,那边不知情况如何,我赶紧去瞧瞧!”   她看了一眼虞砚,果断地放心离开。   刘叔离开去详细检查宅院的损毁状况,阿青和禾香守在两个主子身边。   明娆窝在男人怀里,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你一直都在吗?”   “嗯,一直在。”虞砚把人抱紧,贴着她的耳朵庆幸道,“幸好我一直都在。”   明娆嗯了声,沉默了下去。   四月十九,她怎么忘了啊,前世这个日子就有过一次地龙翻身。   明娆懊恼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同你闹脾……”   话未说完,唇又被人深深吻住。   两个婢女有眼色地退出去好远,男人的吻愈发用力。   夜风浸透了他的身体,嗓音都染上一丝风霜,“莫要说这些,都是我的错。”   “你没受伤吧?”明娆抬手勾住他的后背,手掌在背上摸索。   男人摇头,“没事。”   他原本倚着外墙,屈腿坐在地上浅眠,突然察觉到什么,敏锐地睁开眼。   静静感受了一瞬,然后毫无犹豫,果断翻墙。翻进女子闺房时,恰好地动山摇。   若再晚一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毫发无损。   明娆笑了下,“夫君好厉害,把我救了出来都没有受伤。”   “若受了伤,那我也太无能了些。”   “噗,狂妄,”明娆抬手戳戳他的胸口,“谦虚些。”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明娆转了下眼睛,调皮道:“哎,你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什么?”   “若是因为救我而受伤,我兴许就心软,同你回家去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早已被秦氏透露干净。   虞砚此刻十分后怕,也完全想不起来秦氏的提醒,他忘了明娆明日就会回去的事,心里被恐慌填满。   他紧张地咽了下喉咙,“我没受伤,你就不回去吗?”   明娆故意吓他,“嗯!对呀。”   虞砚痛苦地闭了下眼睛,沉默良久,咬牙道:“娆娆,那我也不会再故意受伤,我知道若是那样做了,你定然就不再理我。”   明娆低下头,抿着唇笑了。   虽然还未到明日,但效果已经见到了。   “娆娆,我以后绝不会再对你用这些小心思,不会再故意用自己的伤惹你心疼,叫你生气。”   他若不做这些坏事,明娆也不会气得回娘家,她不回秦家,也不会面临生命危险。   虞砚心头万千情绪翻滚,情难自已地把人拥紧,声音不住轻颤,“随我回家吧,好吗?”   “好呀。” 第82章 .职责所在没有大爱,不是无私。   天灾来得猝不及防,凉州城上空笼罩着一层阴霾。   连竹赶到了店铺里,秦氏和卫姨都毫发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   天亮时三人回到家中时,虞砚还陪着明娆在秦宅等着她们回来。   秦氏一进门看到女儿被安北侯抱在怀里,还以为她受了伤。秦氏眼圈瞬间红了,疾步走过去,“阿娆,有哪里受伤吗?”   明娆对秦氏笑笑,“娘亲你放心好了,有虞砚在,我不会有事的。”   她转过头,跟虞砚相视一笑。   秦氏打量半晌,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   她本想连夜回来,无奈卫姨和连竹劝她冷静,说有安北侯在,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反倒是她们,若是半夜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还要给孩子们添麻烦。   连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令牌晃了晃,“幸好岑公子先前给咱们一块牌子,不然也没办法让我宵禁后在街上晃悠。”   虞砚沉默地看着母女二人说着体己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闷和醋意。   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告诉他,这是娆娆的亲人,他没有体会过母爱,但他不可以因此就对全天下的母爱抱有偏见,他该尊重明娆的选择。   另一个告诉他,这个女人凭什么被他的娆娆记挂,娆娆应该全心全意只爱他一个,眼里心里也只能有他一个,碍眼的人就该统统消失。   她的院子损毁,虞砚既开心又后怕。   她没有地方住了,她只能跟他回去,虞砚一想到她只能接受他的陪伴,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满足。   真好,若是能毁掉她的所有,这世间里她只能与他相依该有多好。   可是明娆不是那种会容易妥协的人,她若不是真心原谅,他就是把整个秦宅都烧了,她也不会因为无处可去便随他离开,反而还会因此离他更远。   短短片刻,千头万绪堆在心头。   虞砚最终还是整理好思绪,深吸了口气,对秦氏道:“宅子会叫人来帮你们修好。”   秦氏和明娆皆是一愣。   明娆最是诧异,她了解虞砚,这不像虞砚能说出来的话,他生命里没有父母亲人这样的角色许久,他习惯独来独往,不相干的人与事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因为成婚,他被迫与她的家人扯上关系,但做到疏离客气都已经不易,遑论为对方着想或是提出帮助了。   “禾香,”男人转头吩咐道,“找些人来,帮秦夫人修缮宅子,仔细些办事。”   禾香应声,赶忙离开去准备。   明娆眨了下眼睛,掌心覆在对方的手背上,“你……”   本来想说,你怎么突然这般体贴。   可她又说不出来了,因为虞砚用特别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一个眼神,似乎就回答了所有问题。   他在乎她,所以才会有如此改变,这是爱屋及乌,这是他的改变,是他的妥协。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学会爱她,尽管还有些生疏和莽撞,但已经叫人心潮澎湃,感动不已。   明娆低下头,闭了下眼睛,逼退眼里的热意。   虞砚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与我回去吧,这里先修一修。”   秦氏点头,“这里确实不安全,你就同侯爷回家去,何时想我了何时再来。”   明娆昨夜便已决定和虞砚回去,坚持等到现在,也只是想亲眼看看母亲没事。   秦氏都已经回来了,明娆心也落了回去,她点头,“好,那娘亲好好休息。”   禾香留下,阿青陪着小夫妻俩回了侯府。   明娆的脚伤还没好,昨日磕到的地方还红肿着。   虞砚一路把人抱回房中,小心翼翼地拆开包扎,给她换药。   “你的呢?”明娆瞥了一眼男人已经拆掉包扎的胳膊,“已经不碍事了吗?”   她记得昨日看时还是挺严重的,现在就没有包扎的痕迹了。   虞砚手下一顿,抬眸讪笑,“无碍,早就好了。”   “不疼吗?”   虞砚摇头,“只是有些痒。”   “那你别挠。”   “好。”   虞砚跪在她腿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脚放平,又把裙摆放了下去。   明娆斜倚着软榻床头,手撑着头,好整以暇打量着男人的胳膊。   虞砚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直起身,“怎么?”   明娆唔了声,抬了抬下巴,命令道:“我还是不放心,你把袖子卷上去我看看。”   虞砚抿了下唇,有些不愿。   “还没好。”他说,“与昨天无甚差别,你不是都看过了?”   明娆见他拒绝,挑了下眉,只问:“不给看?”   “给。”   虞砚没再犹豫,果断地把袖子撸了上去。   男人的小臂结实有力,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力量感隐藏在强健的肌肉下,看着便叫人有安全感。   他手臂上的旧伤不少,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每个夜里明娆被折腾得意识模糊的时候,手掌抓着他的手臂,掌心都能感受到这些伤痕的存在,触上去并不平滑,但却格外心安。   伤疤已经结痂,看上去仍有些狰狞,明娆很心疼。   手指抬起,轻轻落在疤痕的边缘,抚了抚边缘处完好的皮肉,“下回不许了。”   “好。”   他爽快地应下,被她轻柔的力道摸得哪哪都痒,他俯身吻了下去。   明娆身子慢慢软了下去,完好的那条腿渐渐不再老实,抬起来就要往人身上勾。   男人蓦地停下深吻,眼底闪过挣扎和犹豫,迟疑半晌,还是抬起了身,从炙//热情朝中抽离。   女孩迷离睁眼,眸中氤氲了一层水雾,沾满水光的红唇微张,疑惑地:“嗯?”   虞砚用力闭了下眼睛,缓缓吐出沉重的呼吸。   他低声道:“还不行,我……我今日或许会很忙。”   他该走了。   明娆的理智慢慢回笼。   “忙?”明娆愣了下,“为何?”   “我需要离开一会。”虞砚的嗓音沙哑,他又忍不住低下了身子,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额发,轻声呢喃,“昨夜的事,我得去看看。”   明娆的脑袋里空白了片刻,“哦对,你有兵。”   虞砚抬眼,视线穿过敞开的窗子,落在远方。   院里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可眼前似乎又展现出来一片狼藉与满目疮痍。   男人淡声道:“不知伤亡如何,怕有人闹事。”   他有兵权,他要护卫凉州城的安稳。   灾祸无情,世事难料。   不知有多少人因为天灾流离失所,不知又有多少人在睡梦中长眠不起。   他肩上担负着是这座城池的一草一木,每寸土、每个百姓都是他的责任,他必须要去。   ……   虞砚走了,明娆慢慢坐起身。   她看着桌上一个空袋子,静静发呆。   阿青得了主子的命令,走进了房中照顾明娆。一进门便看到明娆正在看昨天装糖糕的袋子,心里清楚夫人这是在想侯爷了。   阿青不擅长安慰人,冷硬的声音干巴巴道:“主子职责所在,难免就顾不上您。”   说完她又懊恼地咬了下唇,心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说得好像主子对夫人一点都不上心似的。   她见明娆没有什么反应,措了下辞,又道:“主子他自己也不想的,待事情平息,定会回来陪您。”   阿青自觉这回说得应当不出错,她自己很满意,可等了半晌,还是没见明娆开心。   她面露迷茫,深深觉得以后自己还是少说话好了,安慰人的活儿自己并不擅长,还是交给禾香吧。   正这样想着,明娆突然动了动。   女子皎洁澄澈的目光朝她投来,“你说的对,他自己也不想的。”   阿青:“嗯?”   “虞砚他并非真心为了什么人,他这么做只是不得已罢了。”   阿青皱着眉品了品这话,好像跟她刚刚宽慰人时说的是一样的意思,可是哪里不太对劲……是哪里呢……   明娆又道:“因为责任所在,所以他即便再不愿意离开家,离开我,即便心里再厌烦,也不得不去处理那些事情。”   阿青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阿青大惊失色:“夫人,属下的话并不是说主子他冷漠,没有同情心,他应当……应当并不厌烦救人!”   这话阿青说得没有底,因为方才虞砚离开时脸色并不好看。   明娆点头,认同道:“没关系,我都知道,他要对百姓负责。”   不管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在虞砚心里都没有太多差别。   这座城里的人同外面的人相比,并无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是凉州城的百姓,所以虞砚得管。   若是外头的人,就算是死在虞砚的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是明娆见过的最矛盾的人。   有人救百姓是因为心怀家国天下,心中有大爱,善良诚挚。有人不救人是因为他冷漠冷血,对人命视如草芥。   而虞砚都不是。   他并不轻蔑人命,可他依旧不主动救人,因为他并不想同任何人有牵扯,哪怕是恩情也不需要,他或许会将麻烦都甩给旁人,总之就是不会自己沾染上毫分牵绊。   他救人也不是因为那些高尚的理由,只是单纯的“职责所在”。   这些年和安北侯有过交集的人都知道,安北侯重诺,并非只停留在口头上的重诺。   陆云缈约虞砚见面,几次爽约,虞砚依旧前往。   他既然答应了赴约,便不会食言,即便下一次仍有可能是被戏耍,他依旧会践诺。   明娆并不觉得虞砚为人有何不妥,她清楚一个人的性格养成是要结合他曾经的人生经历来看,并不能分开论之。   经过了那样扭曲畸形的童年,虞砚还能长成这样,已经实属不易。她欣赏重承诺且有担当的男人,她很想帮他做些什么。   但是此刻虞砚一定在忙,明娆不想去打扰他,分他的神。   明娆思忖片刻,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   “阿青,你去刺史府帮我问问,有何需要我做的没有?”   大灾过后,定然有人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她记得每年冬天春节的时候,岑家表哥都会对城中的乞丐施粥,不知这回他们有何打算。   一定还有她能做的事情,她也想成为虞砚的助力,为这座城做些什么。 第83章 .为他分忧本侯的夫人在哪。【一更】……   侯府的侍女去刺史府送信时,岑玄清正在刺史府门前盯着人搭建施粥的棚子。   “这边留出空位来,不然太拥挤。”   “那个支架结实吗?万一还要震,塌了会砸到人的。”   “对了,你去多请几个大夫请来,再找几个人去散布消息,说咱们这有大夫能免费看诊,银子从咱们府库银里出。”   岑玄清一口气交待完,转头看着安北侯府的侍女,抹了抹额角浅浅的汗渍,笑道:“阿娆想要帮忙吗?正好,我这缺人,她方便吗?”   岑玄清心里狐疑,明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来帮忙。   以前每年岑府都会救助穷苦百姓,明娆从来没有来帮过忙。   一来因为她当时待字闺中,人太漂亮,有小时候被拐的经历在前,白氏秦氏都不想让她露面,生怕她又被什么坏人给盯上。   二来明娆本身不是什么热络性子,她更喜欢独处,许是因为那次被劫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后来一直有一点害怕和陌生人接触。   这次怎么……   而且以安北侯那个小心眼斤斤计较的性子,怎么会同意她来做这种苦差事呢?   侍女被青年一双笑眼看得两颊通红,垂着头回话:“夫人说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为百姓做些什么。”   岑玄清沉吟片刻,“你们侯爷不在府上?”   侍女摇头,“侯爷不在。”   岑玄清了然,稍作思忖便想明白了,想来安北侯也去忙着处理这次的灾情,明娆这是心疼夫君,想要分担。   明娆不知,他却知道安北侯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就连他父亲,自昨夜灾祸发生到现在,忙得他这个做儿子的连面都见不到。   安北侯手握兵权,负责这块土地的守卫,外有西北异族虎视眈眈,内有无情天灾,岑玄清摇摇头,都不容易。   “夫人脚伤了,行动不便,”侍女道:“公子看看我们可以帮得上什么。”   岑玄清越听越觉得稀奇,抿着唇低头笑了起来。   腿脚不便也要来帮忙,看来是铁了心要帮她夫君分忧。   看来一段好的感情,果真会叫人都变得越来越好,真好,他好羡慕。   侍女听见清润微沉的好听的笑声,不由得抬起头,一时间看愣了。   方才她都见到了,岑公子即便是忙也从不出错,不会狼狈到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即便是再紧急的情况,他也能保持镇定从容,风度翩翩。   别人都衣衫微乱,薄汗浸衫,唯有岑玄清衣裳依旧一丝不苟。   他也在到处走动,忙前忙后,可他的自如与周围人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优雅从容得仿佛不是穿梭在满目疮痍的街道,而是走在什么奢华高贵的名利场上。   “你回去与她说,施粥的活儿不适合她,叫她来这里帮忙记账吧。”   刺史府上有多少支出是要记录在册的,每年人手都不够,这些琐事都是他亲自来做,这回就让给明娆吧。   侍女红了脸,“是,岑公子。”   岑玄清目送对方离开,慢慢敛了笑意,冷淡地收回视线,无意间发现不远处抱着剑靠在墙上看热闹的红衣女子。   他眉梢微扬,又低声笑了出来。   “快些准备,时辰快到了。”岑玄清同贴身侍从说了一句,然后又抬头看向女子所在位置,迈步朝对方走去。   唐慕颜一脸嘲弄看着男人走近,嘴角的讥笑长久挂着。   “岑公子变脸还真的快呢,我还真以为你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没想到你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唐慕颜以为自己眼花,直到对方与自己方才对上了视线,她才能确定,岑玄清在那一瞬间的确收敛了假笑,那副冷淡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她抬头看向比自己略高一点的青年,见对方眉眼间竟有几分疲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我娘叫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唐慕颜不屑地撇嘴,阴阳怪气道,“我们唐府也在做善事,我娘却把我扔到这里,看来她老人家真喜欢岑公子呢。”   “贵府镖师众多,不是我们刺史府能比的。唐姑娘凡是出行不都是前呼后拥,三五成群?这一点,我更比不得。”   唐慕颜呆愣住,继而瞪大了双眼,“不是,你……你反驳我?”   岑玄清反驳她??   岑玄清竟然跟她唱反调?!天呐!   他除了“好好好是是是你说的对都听你的”以外,竟然还会说别的话!   见她呆呆傻傻,一副懵懂的模样,青年倏地笑开,心底似有一颗糖化开。   从前他真的用错了方法。   他以为她喜欢原先那样,所以才一直对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   早知道她不喜欢那样的,他还克制什么。   岑玄清随了白氏的明艳娇俏容颜,自小便也长了一张能骗小姑娘的祸水脸。   但因家教严格的缘故,他从来都循规蹈矩,进退有度,甚至于每走一步用尺子来量,都分毫不差。   说话有分寸,连笑都是温和温润的,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眼下他眉目舒展,笑容堪称张扬不羁,连眼尾都在诉说愉悦和放肆。   是唐慕颜从未见过的样子,好像卸下了什么伪装,再也不拘束自己。   “反驳你又如何?我说的不对吗?”岑玄清平静道。   “颜颜,或许你该叫我一声玄清,”青年步步紧逼,将人抵在墙边,“不然,叫夫君亦可,毕竟我们已经订了婚事。”   若是岑玄清正常一些同她说出“我们定了婚事,你该叫我夫君”这样不要脸的话,唐慕颜必定会一巴掌拍过去,叫他自重些。   可是青年此刻腿若有似无挨着她的,早已越界,这是十多年来都没有过的,他一向守分寸,不可能离她这么近。   他紧盯着她,目光专注,语气有些强势霸道,带着清冷竹香的气息迎面而来,淡淡地拂过人脸,带来了滚烫的热意。   唐慕颜抬不起巴掌,更说不出骂人的话。   只能错愕地看着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你要作甚?!我们只一个月未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一月又五天。”他微微低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还有,我变成了哪样?”   唐慕颜已经被吓傻了,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瞧。   岑玄清长得好看,她早就知道,毕竟明娆就那么漂亮。   可她对着岑玄清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   现在是怎么回事?!   唐慕颜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跳得扑通扑通的,快得吓人。   “怎么?身子不舒服吗?”   岑玄清的眼睛看向她捂着心口的那只手,顿了下,稍稍离开了些许,轻声问:“我让你觉得不适了吗?”   四目相对,唐慕颜的心跳漏了几拍。   唐慕颜慌乱地挪开目光,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含糊道:“嗯,不舒服。”   岑玄清嗯了声,直起身子站好,目光也移开,看向别处。   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消失,唐慕颜松了口气。   “待会阿娆会来,她似乎受了伤,麻烦你照顾她一下。”   唐慕颜怔了一瞬,急忙问道:“她受伤了,何时的事?”   岑玄清摇头,“我也不知。”   说话间,有马车声靠近。   青年抬眸远望,“人来了,你自己问吧。”   他突然又冷淡了下来,弄得唐慕颜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是突然的强势还是冷淡,都不是岑玄清从前对待她时有过的态度。   唐慕颜狐疑地打量着男子,看他打算转身离开,心里突然有种失落感。   怎么回事,心口酸酸涨涨,奇怪得很。   她用力揉了揉心口,甩掉杂念,转身朝安北侯府的马车走去。   两人背对而行,已经走出去几步的青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   明娆被阿青搀扶着下了马车,一出来便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岑玄清抬手,唐慕颜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抬手到女子头顶位置,犹豫着,没有下落。扯唇笑了下,趁着女子没有睁眼,动作果断又迅速地抽走挂在她腰间的令牌。   唐慕颜睁眼,迷茫看他。   青年笑得格外招摇肆意,他勾着唇角,晃了晃手里的唐家令牌,食指与拇指叠放在一处,然后两只交错一弹,用力弹了下牌子上面的字,发出脆响。   “有了它,你再也不能躲我了。”   “待会见。”   岑玄清回去了,继续忙着他该做的事。   有百姓已经到了岑府门口,岑玄清开始命人施粥。   唐慕颜看着青年对着旁人说话的样子,一如既往,笑得温柔又客气,脸上仿佛黏了一层一直笑着的假面。挑不出错处,可是她怎么看都不顺眼。   又回忆起方才他种种奇怪的反应……   心跳更快了。   “苍天,真是见鬼。”唐慕颜一边揉着心口,一边小声嘟囔,恰好被走近的明娆听了全部。   “什么见鬼?鬼在哪儿呢?”明娆顺着唐慕颜的目光,笑着调侃道。   唐慕颜脸又红了一分,“没什么,你听错了。”   她垂眸看到明娆脚踝上的伤,什么纷乱的心思都没了。   一把将人扶住,着急道:“你这怎么弄得?伤成这样还来?不想好了?安北侯呢他也不管管你?!”   唐慕颜的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明娆哭笑不得。   “不小心磕了一下,不碍事,就是看着严重。”   “大夫给你裹成这样,严不严重我看不出来?”   明娆耳根微红,笑道:“是虞砚担心我不小心碰到伤处,就缠得严实了些,说是垫着软乎。”   唐慕颜:“……”   好吧,如果是安北侯的杰作,那确实可能被他小题大做。   唐慕颜犹豫道:“真没事?”   明娆道:“没事,不是特别疼了,还能走两步。”   “那我扶你进府吧。”   明娆看向不远处,百姓已经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一条长龙,“进府?不需要我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作甚?你站都站不稳,”唐慕颜笑了,“快进去坐着吧,我帮你表哥去。”   “那你快去吧,阿青扶我进去就行。”   唐慕颜见她的确没什么大碍,便爽快应下,“行,那你自己小心些,有事唤我。”   **   许多百姓家的房屋都塌了,损毁严重。灾民众多,岑玄清和唐慕颜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安北侯的兵全程巡视,以防有人在此刻闹事,整个城镇虽刚经历过一场灾祸,却依旧井然安宁。   虞砚穿着铠甲骑在马上,行走在破败苍凉的城中,目之所及,皆是流民。   他面色沉静,在路过一偏僻小径时,看到一片废墟中,有个少年正跪在一地碎片中,哭着奋力扒着瓦片。   男人翻身下马,对身边的护卫道:“去问问。”   护卫抱拳领命,上前问明缘由。虞砚目光四处巡视,这里偏远,只有零星几户人家。   大约是贫苦,住的房子并不结实,但耗材却格外重,稍稍一震便塌了,塌下来砸死了不少人,这个少年还活着已是万幸。   护卫很快回来,“他说他妹妹被埋在里面了。”   “妹妹……”虞砚沉默了下来,“父母呢?”   护卫又去问话,这回问得详细了些,那少年发现了远远站在对面的高大男子,哭着跑了上去。   少年被人拦在一段距离远的地方,哭着求助:“大人能不能帮帮我,我妹妹……妹妹……被压在下面了!”   护卫低声回话:“他无父无母,收养他的人也早就死了,只留下了养父母所生的一个女儿。”   虞砚冷眼看着少年痛哭,看上去无动于衷。   少年身形消瘦,面容枯黄,他说他今年六岁,跟刘大宝同岁,但看上去比当初见到刘大宝时还要瘦小可怜。   “求大人救救她吧!我给您磕头了!”   养父母在半年前意外身故,妹妹小他两岁,兄妹俩相依为命。父母死时他发誓要好好照顾妹妹,如今却连妹妹也没护住。   虞砚拇指慢慢擦过剑把,微眯了眸,视线落在那一片狼藉上。   他抬手,手指屈起,做了个向前的动作。   几名护卫飞速地奔过去,帮忙救人。   虽然对这少年施以援手,但他们都知道,小女孩生还的希望渺茫。   最终,也没有将女孩成功救出来。少年哭着安葬好妹妹,又给虞砚磕了个头。   抹了把眼泪,再站起身,男人已经骑马离开,只留下一道背影。   有护卫走到少年面前,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跟我们走吧。”   ……   安北侯继续在城中巡视。   孟久知欲言又止,默默跟着。他看着男人宽阔笔挺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当初也是这么被安北侯救回去的。   或许是因为虞砚年少时孑然一身出来闯荡,所以虞砚对孤儿格外宽容、温柔。   孟久知是,刘大宝是,方才这个少年也是,他的大多数护卫都是。   都是他随手捡回来的。   这个男人明明那么心软……   孟久知苦笑着摇摇头。   走到距离刺史府只有一条街的地方人变多了,虞砚怕惊扰百姓,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   他想到岑家,就不由得想起明娆。   不知她此刻在作甚,不知她有没有想念他。   想着想着,唇角又抑制不住地上扬,只要想起她,心里就是甜丝丝的。   男人抿唇,低头淡笑。   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白粥,从他身旁走过。   “岑公子真是好人啊。”   “可不是呢,哎你刚刚看到了吗?安北侯夫人也来了!”   虞砚蓦地停下脚步,眉头慢慢蹙起。   背对着他远去的两个乞丐还在继续说话:   “那个绝色美人?他是咱们侯爷的夫人吗?”年轻乞丐感慨,“真是般配。”   另一年长的乞丐笑道:“是啊,长得真好看,身段也好,啧啧。”   “别胡说,那是安北侯的女人。”   “说说又如何?我不光说,我还看呢,”年长一点的乞丐嘿嘿笑着,“方才我看了好几眼,她跟那个镖局的大小姐说话时我就一直在看,那姿色……哎呦喂我的手!!”   咻的一声,凌厉的剑气迎面扫来。   口出龌龊之语的乞丐手掌被砍掉一半,碗掉到地上,白粥撒了一地。   乞丐疼得嗷嗷叫,怒不可遏看向出手人,一眼便噤声,连哀嚎声都不可闻。   男人黑眸深邃,眸中冷淡的戾气翻滚。   两个乞丐哆哆嗦嗦,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打算跑,护卫将年长的乞丐拿下,压了下去。   年轻的乞丐打算逃,虞砚冷声叫住:“站住。”   “您……您……”   “你说看见了本侯的夫人?”   “……是是是。”   虞砚深吸了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咬牙道:“她在哪。”   “就隔壁的刺史府。”   孟久知诧异道,“夫人怎么会在这?夫人身上还有——”   伤字生生卡住,看到男人黑沉阴森难看的脸色,怎么都说不出来。   男人眯着眸,抬眸看向岑府方向,周身的怒火与威压不加收敛,倾泻而出。   “你继续巡城。”   说罢马都不要了,拎着剑朝岑府而去。 第84章 .他是怪物告诉我哪双眼睛看你,我去挖……   岑玄清将一批百姓送走,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汗,正要问上一句派了多少粥,一抬眼对上的唐慕颜的眼睛。   温和的笑意稍凝,一直紧绷的神色松弛了些许。   岑玄清卸下外人面前的伪装,淡声问道:“累吗?”   唐慕颜摇摇头,她看着对方已经起皮的嘴唇,别扭道:“你进去喝点水吧。”   岑玄清正要点头,余光瞥到一个来势汹汹的人。   “……”   “再等等吧。”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唐慕颜,她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没等她细细思量,背后蓦地传来一阵寒意。   她警惕回身,同时身体挡在岑玄清的前面。   一张熟悉的冰块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唐慕颜:“……安北侯?你怎么来了?”   虞砚带着强烈敌意的目光扫过二人,嗓音几乎结了冰碴,“娆娆呢?”   唐慕颜大大咧咧,只感觉到有一丝不同,却也没放在心上,“她在……”   岑玄清抬手捂住她的嘴,直视着虞砚杀意十足的眼睛。“侯爷找她有事?”   男人冷笑了声,“本侯来找自己的夫人,还要同岑公子报备吗。”   “自然不必,但侯爷此时的状态进去,怕是要吓到阿娆。”   “本侯自有分寸,岑公子还是莫要管旁人的家事为好。”   岑玄清寸步不让,“阿娆是在下的妹妹,做哥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唰——!!   虞砚举起了剑,锋利的尖对准岑玄清。   “闪开。”   岑玄清不闪不避,面不改色,“侯爷现在要闯的是我岑家的家宅,侯爷请想好,当真要进去吗?”   唐慕颜再一旁看傻了,她惊诧错愕,像是头一次真正认识到岑玄清。   这还是那个对谁都礼遇三分,有事无事都带着和善笑容的温润贵公子吗?   这个咄咄逼人的岑玄清,真的好有魅力!!   虞砚早已不耐烦,正要硬闯,府门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   “虞砚!”   虞砚抬眼看去,明娆由阿青搀扶着走出,她扶着门框,正兴奋地冲他挥手。   又是唰的一声。   虞砚还剑入鞘,大步朝女孩走去。   他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上下打量,见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冷声质问。   明娆洋溢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没想过虞砚会对她这么凶,愣了下,“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重复道,“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她有脚伤,为什么要这么不老实地出来乱晃,若是再伤上加伤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责问始料未及,她茫然了一瞬,“我,我想来帮忙的啊……”   虞砚冷着脸,抿了下唇,平复了一下翻滚的怒意,“先回家。”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看也不看另外两人,抱着人上了侯府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马车的两边。   虞砚直勾勾地看着明娆,一言不发。他脸色很臭,很凶,盯着她的眼神里有怒火,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悔恨。   虞砚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她锁起来,以后他再离开家,就应该把门锁死,不叫她离开家门半步。   明娆用眼睛瞅着臭着脸生闷气的男人,突然心虚。   说起来,她受着伤出门的确是她不对来着……   “是不是我没跟你打招呼就出门,你生气了呀?”   男人一双幽黑深邃的黑眸牢牢盯着她,“帮什么忙?”   明娆反应了一下,“哦,就是想帮你的忙啊,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为你分担些什么,但我还是想尽己所能,所以去找了表哥,我知道他们肯定缺人手。”   都是为凉州城的百姓做事,她作为安北侯的夫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为何今日有百姓认出来你?”   虞砚一想起那个乞丐嘴里吐出来的玷污她的话,心口有说不出的烦闷。   明娆道:“原先在府上记账,是我觉得自己还能做更多的事,就去跟他们一起施粥。”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安北侯的夫人也来救助灾民。   “后来人少了些,表哥又把我赶了回去。”   虞砚心口一滞,“所以很多人都看到你了。”   明娆腼腆笑笑,语气无辜:“嗯,我没给你丢脸,好几个老婆婆都夸,说你娶了位好夫人。”   她听着百姓口中不断称赞安北侯的话语,也是与有荣焉。她的夫君受人尊敬,她别提多高兴了。   虞砚听完,才刚压下去的戾气又涌了上来。   所以才有那么多男子看她,他们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心里一定在觊觎他的娆娆,就像那个乞丐一样。   虞砚光是想一想,就控制不住杀意。   这是他的稀世珍宝,怎能叫外人轻易亵渎?!   明娆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未曾料到虞砚会突然发火。   “你以为我需要你做这些吗?”他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气到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   明娆没听懂他的话,“什么……”   “为何要离开家,你的脚还受着伤,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为何要站在外面叫别人看着,我讨厌别人议论你、觊觎你。娆娆,有那么一刻我非常后悔去庇护他们,甚至在想,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被砸死呢。”   虞砚目光阴郁,可怕至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也丝毫不隐瞒那些阴暗的心思。   他在明娆面前坦诚无比,他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   明娆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虞砚对她的占有欲那么强,自然是无法容忍别人把心思打到她的头上。   陆云缈就是前车之鉴。   虞砚起身向前,把人抵在车壁上,带着怒气的吻落了下去,触及的那一瞬间,又克制着,轻柔无比,生怕弄疼她。   吻遍她露在外面的地方,将那些被人打量过的地方都重新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然后在她的耳边说道: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娶你是要对你好的,不是让你为了我的前途或是名声去做什么。”   明娆有些无措,眼中染上一丝恐慌与茫然,“我……”   瞳孔里倒影的是他满面怒容的脸,明娆心里既委屈又难过,喉咙被一团浸满了酸水的棉花团堵住,气流上不去下不来,梗得喉间涩意难忍。   虞砚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咬牙道:“我不需要这些好心,把你的善良收起来。”   明娆震惊地抬眸,清澈的眸子染上一层薄雾。   虞砚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他说这话就宛如在用刀割她的心。   什么叫不需要这些好心?什么叫收起善良?   她没有惺惺作态,也不是因为善良,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为他做点事而已。   “你怎能这么说我……”她眼中氤氲的雾气越来越浓,就像林间深处的霜降日凌晨,雾气怎么都散不开。   成婚以来,虞砚还从未对她发过着大的火,明娆抗拒地往后缩了缩,下巴上的力道重了些,不是很痛,但却叫她一下哭了出来。   一听她委屈巴巴的语调,还有扑簌簌便往下落的泪水,虞砚浑身尖锐的戾气顿时凝固,理智回归,满腔怒火瞬间便被他收了回去。   他指尖抹去滚烫的热泪,心也一抽一抽地疼。   怒火与理智对抗,他艰难压制住嫉妒的本性。   叹了声,妥协般地无奈道:“莫哭,是我错了。”   他凶巴巴的时候她还能忍住委屈,他一认错,她就再也憋不住。   “你话说得太重了。”她哽咽了声,埋怨道,“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告诉我,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凶我?”   虞砚沉默了片刻,反思过后,为自己说过的重话道歉: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你。今日我遇到了一个……”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顿了下,“一个该死的人,他提到了你,所以我……抱歉。”   明娆愣了下,哭声止住,残余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他提到我……惹你生气了?”   “嗯。”   明娆沉默了下去。   看虞砚的反应,大致能猜出是发生了什么。   他在乎的事情不多,逆鳞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   明娆委屈道:“虞砚,你叫我收起善良,是在讽刺吗?”   虞砚把人用力抱进怀里,哑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   虞砚沉默了会,才道:“我从不相信人性本善这四个字,直到遇到你。”   所以善良这个词在他这里并非挖苦嘲讽。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善良的人,即便是做善事的岑家,在他眼里也是别有意图。   用善举来换取百姓口中的称赞,然后再用一个好名声去博得更广阔的未来。   这都是人之常情,人都是趋利的,他理解。   比如那个女人,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与他的意愿无关。   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都不是纯粹的,都掺杂了自己的利与欲,人人如此,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单纯善良、纯粹真挚的人。   可是他遇到了明娆。   她是他见过最单纯、最赤诚的姑娘。   这么完美一张白纸,却被最肮脏的眼睛注视着。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用锁将她困住,就困在自己为她打造的一方纯净的天地里。   虞砚道:“你很好,但我不想让你对别人好,即便是为了我。”   所以他才会怒不可遏地叫她收起善意,他不需要明娆为了他去对别人好。   明娆就该全心全意看着他一个人,她的善意也只能对他。   那些灾民如何,都不是明娆需要考虑的事情,别人是生是死皆与她无关。   她对旁人好,只会激起他的醋意和占有欲。   即便是为了他,那也不能说服他接受。   虞砚一向自负,他从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做什么。明娆只要爱他就够了,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除了一点,就是把目光和心都分给别人。   一个“家人”便足够叫虞砚挣扎,他努力了那么久才说服自己尊重她的家人和亲眷,绝无可能再添别的。   明娆看着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像是瞬间读懂了他的心思,她颤抖着声音:“虞砚,你又想把我关起来吗?”   他坦然道:“嗯。”   “那……若是我不愿意,你会怎样?”   男人沉默半晌,倏地轻笑出声。   “不锁便不锁,没关系,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缥缈,“但你若还想再同今日一样,那就需要记住看着你的每一个人。”   明娆微怔,“记他们作甚?”   “记住是哪双眼睛看了你,告诉我,然后……”他认真道,“我去挖了他们的眼睛。”   “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的眼睛,看一个,我便挖一个。”   “直到这世间再无人敢觊觎你,直到停留在你身上的那些仰慕的目光只剩我一个人的。”   “直到你只属于我,而我也只属于你。”   “娆娆,这下你愿意了吗?”   明娆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为何会突然生出一丝感动与冲动呢。   虞砚比所有人都疯狂,也比所有人都爱她。   他是个怪物,是个偏执到了极点、占有欲强到能将人湮没的怪物。   也是个愿意为了她妥协,弯下高傲的脊梁,在她面前臣服的怪物。   她爱极了这个怪物。   所以她大概也是个奇怪的人吧。   “好,我愿意。”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撒娇,“只给你看,不给旁人看。”   虞砚眼眶蓦地潮湿,他紧紧回抱,半晌,心中忐忑骤然消散,只剩下了感恩。   “既如此……那我便当真了。” 第85章 .亲吻伤痕我的血很脏,我想都放掉。……   深夜,虞砚从西北暗牢走出。   他身上带着不小心沾染上的令人作呕的血污味与发霉的腐臭味,手里捏着一条帕子,一边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边往外走。   孟久知跟在他身后,暗牢在他们身后合上,隔绝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心如止水,习以为常。   他看着男人用帕子用力搓着修长劲瘦的手,看着白色的巾帕擦过了指骨的鲜明棱角,看着血迹在手背微凸的青色血管上慢慢消失。   孟久知收回视线,落下了眸子,“主子,那人如何处置?”   没有挑断手脚筋,没有打断四肢,更没有杀死。   这显然不符合安北侯的一贯作风,对于触及到他底线的人,无一例外都埋尸地下,这回很显然,他手下留情了。而且……   孟久知悄悄抬眼,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家主子今夜的心情似乎很好。   这也是从前没有过的情况,懒如虞砚,要是动手,必定是十分生气或是不耐烦的,这回不仅显而易见地能看出他的愉悦,而且下手的方式堪称温和。   “给他拿些银子,”虞砚擦拭着指尖上的鲜血,淡声道,“那双眼睛就当本侯买下了。”   安北侯的“一些银子”,那也是寻常人家一生都无法积攒够一大笔钱财。   一个乞丐,对安北侯夫人口出觊觎之语,不仅小命没丢,只没了一双眼睛,还得了一大笔银钱。   孟久知愈发确定,虞砚今夜的心情极好。   他低声应道:“是。”   简单擦拭后,仍有血迹残留在掌心皮肤的脉络里,虞砚眉头紧蹙。   反复揉搓,依旧不见干净,索性作罢。   虞砚在军营里洗干净手,又沐浴更衣完毕,没着急走。他处理了这些日子积攒的公务,再抬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伸了个懒腰。身体很疲倦,人却十分精神。   一想到回去又可以看到明娆,唇角便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   婚后的大多数时候,虞砚都保持着驻营一日休假三日的作息,往返与军营与侯府之间。   昨日因为情况特殊,他要处理灾后的事宜,于是在休假日又回去主持大局。   若不是因为明娆出现在刺史府的事刺激到他,他也不会半路撂挑子去找人算账,更不用通宵工作,直到天明。   忙了一宿,回到侯府,彼时明娆才刚苏醒。   虞砚进屋时,明娆正靠在床头,睡眼惺忪。   “娆娆。”   清晨时分,加上他又熬了一宿,嗓音里带着性感的哑。   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娆愣了一瞬,随即转头看去。   才刚一动,长发自肩头滑落,同时脸颊贴上来一只冰冷的手指。   她冷得缩了一下脖子,男人手指一顿,收了回去。   女孩声音软糯,拖着娇娇软软的尾音,习惯性依赖撒娇:“你回来啦。”   虞砚低笑了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低沉的“嗯”。   他脱下外衫,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虞砚将人搂进怀里。   明娆熟练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待好。   她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弯着唇角,又闭上了眼睛,“累不累呀?”   “不累。”   “陪我再睡一会可好?”   虞砚轻笑着,微微低头,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只是睡吗?”   明娆浑身一麻,睁开水润的桃花眸,红着脸轻轻“呸”了他一下。   “当然就只是睡觉。”她抱怨道,“困,你不在我睡不好。”   虞砚又低低笑了起来,眉梢眼角皆是悦意,他给明娆掖了掖被子,手臂揽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下巴抵在女孩的发顶,低声道:“睡吧。”   他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他的挚爱,听着女孩逐渐平缓的呼吸,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   ……   虞砚又做了梦。   大抵是昨日又受了些刺激的缘故,他又梦到了一些记忆中没有的事情。   他从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床榻上醒来,抬眼看向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环顾四周,虞砚想起来这里好像是十几年前的虞府,他的房间。   从床榻上下来,站直身子,从眼睛里看出去的景象矮了许多,这个身高……大概是他九岁时的样子。   虞砚很清醒,即便是在梦中自己灵魂附在了九岁的身体里,他也十分冷静清醒。   他控制不住这具身体,只能跟随着九岁的他。   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案,一张床,一个装衣裳的柜子,还有一扇隔绝内外间的屏风。   简单至极,枯燥乏味,没有一丝温度。   虞砚不由得蹙眉,这样的屋子明娆不会喜欢的,她喜欢热闹一点,喜欢色彩丰富、制作精良的物件。   遇到明娆以前,他的住所都布置得简单,后来有了她,他们的家中添置了不少女孩家喜欢的花哨东西。   乍一见这么冷淡的屋子,虞砚还有些不适应。   “他”从这间布局没有一丝人气的冷冰冰的屋子走了出去,好像在漫无目的地走,又好像目的地明确。   “他”走出了自己的院子,直奔另一院的一间屋子而去。   “公子。”   “公子好。”   黄昏时候,天色将暗未暗,风一吹,暖的。   是夏末,是父亲去世前的半个月。   少年行在游廊下,不断有家仆向他行礼。他一概没理,直奔正房。   房门敞着,少年直接走了进去,“母亲。”   小少年嗓音还有些稚嫩,他开口唤这一声时,吐字生硬又生涩。   黑漆漆的眸子安静地扫过屋内,没见到人。   他问婢女:“我母亲呢?”   “夫人出去了。”   “哦。”   少年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出了府,轻车熟路,到了一处私人的宅院前。   “他”没有敲门,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然后转到另一条巷子一角,左右望望,四下无人,退后几步,然后飞快跑向墙壁。   脚蹬在墙上,提了一口气,利落地蹿上了墙。   悄无声息地翻进院中,又是熟门熟路地朝着一个房间走去。   不需要人提醒,仿佛他已来过这里许多次一般。   “他”不是第一回 偷听人的墙角,但唯有这次,格外不同。   不同到,在那些被人遗忘的纷繁杂乱的过去里,他首先梦到的,便是那样一个画面。   透过门缝,能看到屋内。   一男一女,身影交叠。   女子跨。坐在男人的腿上,他们相对而坐,紧紧相拥。   女子的背冲着门口,男人的脸被她挡了个严实。她纤细的腰/肢正摆得卖力,每一下都发出了声。   那是肉…体之间的愉悦的声音。   被挡住脸的那个男人抬起来手,五指用力扣在女子光滑的腰。/窝,指节深陷,在白皙的肤上是那么明显。   男人不可抑制地低哼出声,沉重的呼吸一下盖过一下,少年突然想起父亲的那匹战马。   那匹公马的呼吸也是这般粗沉。   “他”不懂他们为何会发出这种又愉悦又痛苦的声音。   “他”不懂自己为何会那么讨厌那个男人在那个女人身//下低声欢笑。   “他”不懂自己为何这般恶心,恶心到想吐。   但是虞砚懂。   虞砚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握紧了拳,抵在不断抽痛的胃上。   想要呕吐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倾覆。   屋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少年听到女人娇滴滴地唤了声:   “崇郎……”   然后那男人像是发了疯一样,抱着人调转了方向,把人抵在椅子上。   少年沉默地看着,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   哦,想起来了。   他家后院里,公狗春日发,情时,跨间也是这样耸,动的。   少年不想再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脚下轻快,翻了出去,原路返回。   踏进虞府门的时候,少年的大脑还格外清醒。   少年穿过游廊,越过跨院,依旧有仆从拘谨问好。   “公子好。”   “嗯。”   仆从讶异于少年会应声,毕竟他从前是不爱搭理人的。众人只当少年是心情好,问好过后又散去,各忙各的。   少年回到了自己的院中,神色如常,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有何异样,就连他的贴身侍从也是。   他很冷静地吩咐仆从:“拿个盆来。”   仆从照做,少年瞥了一眼,平静道:“太小,换个大的来。”   换了个大盆,少年沉默地拿过盆子,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仆从一头雾水,没有立刻离开。然后他看到少年突然弯下腰,两手扒着盆子的边缘,开始剧烈的呕吐。   恶心。   好恶心。   胃里不断翻滚,像是有一汪洋大海淌在他的胃中,风波一起,掀起剧烈海浪。浪涛裹挟着他咽下去的所有,齐齐上涌。   少年的头几乎要栽进盆里,他难受得紧闭双眼,鼻间酸涩,有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眼缝溢了出来。   他能感觉到有又酸又苦的胃汁顺着食管涌了上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架势,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明明他今日没吃什么,可是他依旧觉得自己能吐到天荒地老。   “呜呜呜……”   少年痛得浑身痉//挛,发出了小兽一般的呜鸣声。   九岁的少年并不坚强,九岁的虞砚还是个正常的好孩子。   虞砚一直吐,一直吐,恍恍惚惚,耳边传来了有人惊慌呼喊的声音,但那些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并不真切,像是泡了水一样,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温热又柔软的手突然拉住了他瘦弱的左臂,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阿砚,何处不适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轻柔的声音,像噩梦一样。   虞砚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瞳孔骤缩。   女人皱着眉,手掌覆上少年的额头,又握了握他的后颈,“发烧了吗?”   虞砚呆愣地看着她,双目无神,一言不发。   “有些热,定是你父亲叫你练武所致。我都说了多少回,不要再练武,好好研习功课才是正经事。”女人斥责道,“那些破剑我会收起来,你的所有精力都该花在背书上,听到了吗。”   熟悉的教诲叫虞砚蓦地回神,他盯着女人身上的衣服,格外眼熟。   是在那间屋子里,散落在地上的衣裙。   虞砚眼神突然凶狠,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女人推开。   他的手劲很大,女人猝不及防被推倒,后背撞在了柱子上,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少年浑身满是戾气,像一头陷入暴躁与愤怒的雄狮幼崽,凡是人靠近,便会被他的利齿所伤。   某一时刻,他突然怔了一下,不在攻击别人。   浑身突然开始发痒,痒到不断地抓挠、揉搓,都不能解决。   他心中被燥意填满。   厌恶、恨意、排斥,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毁灭欲。   恶心!   好恶心!!   少年冲出重围,直奔后院的小池塘。   噗通一声,他跳了进去。   他泡在水中,不断搓着胳膊,搓着每一寸肌肤。   一边搓洗,一边哭着,哽咽着,颤抖着呢喃:   “好脏,太脏了,都洗掉。”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直揉搓着那个女人碰过的地方。   额头,后颈,手臂,每一处。   虞砚觉得自己是脏的,身体留的血也肮脏不堪。   怎么办,怎么办……   有什么硬物硌着前胸,虞砚茫然地抬手,从衣襟里摸出一把短匕首。   宝蓝色的刀鞘,鞘上刻着青竹暗纹,是父亲送给他的九岁生辰礼物。   少年拔下刀鞘,右手执刀,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左手臂的肌肤。   然后,划了下去。   尖叫声刺破耳膜,血染红了池水,也染红了梦中人的双眼。   记忆可以遗忘,但感觉却永远地残留在他的身体里,骨血里。   每时每刻,都不曾忘怀。   他厌恶被人碰触,厌恶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他尤其讨厌的,是这天下所有的女人。   好像只除了一个人?   对,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他喜欢她的碰触。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毫无理由地偏爱。   谁。   是谁呢。   ……   ……   “夫君?”   “夫君!”   虞砚缓缓睁眼,第一时间便低头看去。   他怀里还躺着他最爱的人。   女孩满眼焦急,黑亮的瞳仁中倒影着男人憔悴的脸,还漫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你怎么了?”她看着虞砚满眼的红,小心翼翼道,“做噩梦了吗?”   “嗯,做噩梦了。”虞砚声音疲惫,收紧了手臂。   明娆趴在他的身上,轻声问:“我能问问,梦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他说,“我梦到了那个女人和别的男子苟合,我看到了他们在做那件事。”   明娆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   她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要安慰他吗?可是他看上去并不难过,不需要安慰。   虞砚平静道:“父亲应是比我更早发觉,所以他那段时间过得那么痛苦,还要在我面前粉饰太平。”   “他一定很难过,很煎熬。”   虞砚微阖了眼睛,声音很轻,稍稍一吹便能吹散。   他将所有想不明白的事都条分缕析地透彻解读,脑海中的那一团迷雾终于有分明的迹象。   虞砚轻叹了声,声音微微颤抖:“娆娆,我觉得自己好脏啊。”   明娆鼻间骤然一酸,心脏绞痛。   能感受到圈在她背部的手轻颤,他的茫然无助、痛恨与厌恶,她都在这一刻感同身受。   明娆心疼地抬手,抚上男人的眉眼。   温柔地问他:“哪里脏?”   “额头。”   话音落,一个异常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间。她亲完并不起身,细密的啄吻从左到右,整个额头都沾上了她的香甜。   虞砚蓦地睁眼,看到的是女孩修长的脖颈。   “还脏吗?”   虞砚滚了滚喉结,一阵热意冲上眼睛,“不。”   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有哪里?”   他哑声道:“后颈。”   明娆说了声好,把人轻轻拥进怀里。   她跪在他的腿间,身子轻抬,脚踝上的铃铛声叮铃作响。   带着湿意的吻落在颈后,虞砚心脏倏得一麻。   她问:“还脏吗?”   他抬手搂住女孩的细腰,轻声回答:“不脏。”   “还有哪里?”   “手臂。”   虞砚将左手送了过去。   明娆将他的袖子卷起,她知道上面交错着许多伤痕,新的旧的,不知是哪里。   她抬眼看他,却见他一直盯着手臂内侧瞧。   内侧,只有一条伤疤。很长,从上臂一直蔓延,延伸到了左手腕。   这是一条贯穿整条左臂的伤痕。   明娆没忍住痛哭出声,“我问过你它的来历,你说你不知道。”   虞砚嗯了声,低声解释:“我也是才想起来。”   “怎么来的?”   “我亲手划的。”   “为何?”   “因为我的血很脏,我想都放掉。”   可惜才刚划完一条手臂,父亲就回来了。   明娆深吸了口气,低下了身子。   吻落在伤疤上,不同于方才两次。   她微张红唇,探出了小。舌,从手腕处开始,沿着那条凸起的狰狞伤疤,往上。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虞砚仿佛听到了体内关着的那个九岁的自己在放声痛哭。   半晌,她湿漉漉的眸子柔软又温柔地看向他。   “现在呢,还脏吗?”   虞砚眼眶通红,人却开心地笑了。   “不脏了。” 第86章 .孝顺孩子剧情章,关于太后和皇帝……   京城,皇宫。   太后正在发脾气。   “他真是翅膀硬了,无人能管得住他了,西戎的皇子他说杀就杀?!他没有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他在藐视皇权!”   “朝野上下对他的弹劾从未停止,他呢?!不仅毫不收敛,反而愈发嚣张跋扈!”   “上回宫宴他挑衅你我,说不怕他权势过大,谋朝篡位吗!哀家看他现在就是在同我们示威!”   陆笙枫坐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玉雕,神情无奈。   他手边放着磨玉的工具,桌子上还残留着一些玉渣碎屑。   陈琬柔想到先前那封威胁信,气得不住颤抖,手用力拍着桌子,“杀了他,皇帝,杀了他!”   陆笙枫对太后的狂怒早已习以为常,他伸出手指摩挲着玉物,淡声道:“母后,若是朕当真杀了他,您只怕要后悔的。”   陈琬柔犀利的目光刺了过去,她咬牙切齿,“皇帝这话,是在说哀家舍不得吗。”   年轻的帝王摊了摊手,笑道:“母后自然是舍不得,儿臣给您当了那么多年儿子,还能看不出您心中所想吗。”   别说是安北侯骑到他们头上,即便是安北侯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太后也会顾念着血脉亲缘,舍不得下手。   太后不忍心,那他这个皇帝就更不忍心了,毕竟他可是最孝顺的孩子,从来不会忤逆母后的心意。   陆笙枫把玉雕放在桌上,痴迷地端详着,漫不经心地笑道:“母后,阿砚是您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一句话精准地戳在太后的心窝,太后的怒意微凝,而后慢慢消退。她沉默了半晌,面容渐渐染上一丝疲色。   虞家的人与她无关,但虞砚身上流着一半陈家的血。   陈家早就没人了,她身子不好,也没有给先帝生下一儿半女。如今这个世间同她有关联的,除了皇帝这个养子,便是虞砚。   年过四十的美貌妇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她抬手捂住了脸。   “枫儿,你说人是不是不应该做亏心事,若是哀家当年能把他接到身边,他也不会一个人到西北那蛮荒之地漂泊流浪,不会是现在这么刻薄冷血的性子,此刻我也不会觉得这般煎熬。”   安北侯能有今日这般嚣张的脾气,那也是皇帝和太后共同纵容出来的结果。   一个问心有愧,于是即便次次见面都争锋相对,却也狠不下心惩处。另一个则是因为体谅太后的心,所以对安北侯无底线的姑息。   皇帝不喜欢看到太后难过,于是他主动换了话题。   “母后,大霖朝需要他。是,他挑衅了,所以呢?难道要朕听了那些文官的话,罢了安北侯的官?”   大霖朝重文轻武弊端明显,但这不是他一个傀儡皇帝能改变的,太后首先就不答应。   陆笙枫手指随意拨了拨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奏折,皆是痛骂安北侯擅自斩杀西戎皇族的折子。   这些折子看着便叫人厌恶,还不如玉雕来得顺眼。   陆笙枫眼里流出一丝嘲弄,“朕如何能听那些文官的话,朕贬斥了阿砚,谁来替朕守江山?是这位,还是这位?”   “嗤,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就闭嘴。”   陈琬柔不可置信地盯着陆笙枫看,“皇帝,你为何这般袒护他,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真的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吗?”   她以前只当陆笙枫仁慈心软,顾念着儿时的情谊,所以才会对虞砚百般忍让。   陆笙枫无所谓地笑笑,“母后,那不是正好吗,我本来就不想登上这帝位。是您需要我,所以我才走上了这个位置。”   陈琬柔哑了声音,“怎会……”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人对至高无上的权势不屑一顾!   “母后啊,阿砚他对皇位没有兴趣,朕再清楚不过,他眼睛里就没有权与势这两个字。”陆笙枫目光笃定,低笑着说,“倘若朕发现他有那个意思,您放心,朕一定不会手下留情。毕竟他若是坐到这个位置,绝不会叫您再插手政务。”   年轻的帝王眉眼柔和,笑意温柔,明明是个被娇养废了的只知道沉迷玉雕的傀儡皇帝,此刻却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沉稳,以及愈发深不可测的感觉。   陆笙枫道:“有儿臣在,您才可以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即便他这个皇帝在朝中的威信并不如太后大,但他好歹也是正统的皇帝,是先帝亲子,名正言顺。他可以一直挡在太后的前面,让她这一辈子都能安然地过着她最喜欢的人生。   皇帝从一个匣子里取出几封书信,摊平摆在案桌上,这些信的封纸上,无一不是字迹沉稳端庄,规规矩矩。   若是虞砚此来看一眼,定能发现,他曾截获的一封也混在这其中。   “明御史的这些信中,没有一封提到了安北侯。诚然,他的职责与安北侯并无交集,但他离京前,朕同他暗示过,叫他送些和阿砚有关的东西来,”陆笙枫似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指尖捻着最近的那一封信,晃了晃,“母后,您猜他为何避而不谈,将朕的嘱托当耳旁风。”   陆笙枫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面露可惜。   一个小小御史都能不把他的吩咐放在心上,可见这些文官们,又有几个真心把他当皇帝的呢。   太后稍作思忖,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明家……”太后抬眸,冷声道,“哀家记得,明家女是欺君替嫁。”   皇帝淡笑着点头。   太后眼中浮出厌恶神色,“明家不死已是哀家开恩,你为何还要用明家的人。”   “朕一向仁慈,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欺君而已。”陆笙枫懒散地靠在龙椅里,无所谓地笑着,“朕这个君主,早已明里暗里被欺瞒不知多少回了,阿砚喜欢替嫁的夫人,朕便送个顺水人情,不打紧。”   太后眉头紧凝,怒意又上涌,一时间不知是该怒明家欺君,怒安北侯嚣张,还是怒皇帝脾气太软。   “不过,你说安北侯喜欢那个替嫁的女子……”   陈琬柔沉了脸。   替嫁的可是个庶女,听说还长得很是娇媚勾人。   安北侯虽然只是个侯爷,但他军功赫赫,地位比之相位也不差多少。信国公明家早已没落,若非有太.祖皇帝恩赐明家可世代袭爵,明家早已比寻常小吏都不如。   明家与安北侯结亲本就是高攀,竟还狗胆包天地偷梁换柱。   皇帝无奈地起身,走到太后面前,蹲了下去,笑着安抚道:“母后应当欣慰啊,若是阿砚与那女子生下孩子,您不就又多了个亲人吗?”   太后不为所动,“天下女子那么多,难不成只明家女能为安北侯诞下后嗣吗?”   皇帝握住太后的手,理所当然道:“眼下看来,只有明家那个姑娘可以。”   太后又气到心梗,气恼地拂开皇帝的手。   她怒道:“你派去的那个御史对安北侯避而不谈,安北侯又突然把西戎人打了,依哀家看,定是那女子的缘故,祸水!哀家得想想办法,这样的女子不能留。”   陆笙枫看着自己被拍开的那只手,低声道:“这个年纪宠爱夫人也是正常的,朕的贵妃若是被人欺辱,朕也不会袖手旁观。以阿砚护短的性子,还有他那么强的占有欲,想来是西戎人有错在先,才没忍住出手教训。”   “你莫要再替他说话,”太后无力道,“罢了,哀家乏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皇帝绕到太后身后,为她按揉太阳穴,太后闭上眼睛,“对了,你登基有一年多,该立皇后了,后位空悬已久,委实不像话。”   “儿臣还年轻,再者有贵妃也是一样的。”   “你倒是宠爱赵家那个姑娘,”太后欣慰道,“赵贵妃出身不错,若是册封她为皇后,哀家是满意的。”   陆笙枫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悬挂于殿中的一把利剑,突然低笑了声,“母后还是专心政务就好,儿臣的事心里有数。”   太后睁眼,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眸光微凝。   这把剑曾沾过血,挂在此处,算是提醒着他们母子二人要珍惜今日的一切。   “父皇当初把这剑赏给儿臣,只是随便赏了个精致的物件,他知道儿臣不会舞剑,也知道儿臣这辈子没胆量拔开它,所以这么宝贝的剑才落在儿臣这个废物手里。”   “儿臣若无母后,这辈子也不可能坐到九五之尊位,”年轻帝王收回视线,笑得温柔,“所以母后放心,儿臣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您,您让儿臣做什么,儿臣就会做什么。”   “您既然喜欢赵贵妃,那儿臣便传旨下去,册封她为皇后,您看可好?”   太后定定看了他半晌,也笑了,“还是你最乖。”   太后睡着了,陆笙枫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了龙榻上,为她盖好被子,又将桌上的奏折码齐,放在太后的枕边。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思政殿,总管太监冯三孚上前一步,低声道:“赵贵妃身子不适,请您过去瞧瞧。”   陆笙枫眉峰未动,淡声道:“叫太医瞧瞧,朕还有事。”   母后睡醒都要饮上一杯牡丹花泡的茶,要御花园的红牡丹,他得亲自去摘来。   ……   五月初五快到了。   这一日既是端午,又是明娆的生辰。   十八岁了,是明娆嫁给虞砚后过得第一个生辰,虞砚想让这一天变得不一样。   他经验寥寥,连自己的生辰他也不过,就更没给旁人过过生日了,实在是不知从何处下手准备。   他找来孟久知,问该如何做。   孟久知是个孤儿,连自己哪天生的都不知道。十几岁的时候他被虞砚随手救回去,他跟着安北侯这样一个主子,可想而知,他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两个男人半斤八两,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筹莫展。   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   “要你何用。”虞砚嫌弃道,“罢了,本侯再想想。”挥了挥手就要把人赶走。   孟久知不服气,他就算没经历过,但他好歹还是比虞砚有人情味的。   “主子,属下逢年过节会和弟兄们喝酒吃肉聊东聊西。”他说完就拿着眼睛瞄虞砚。   言下之意,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您呢?   安北侯一到休战时候,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谁也别想打扰他的清净。   孟久知小声嘟囔着,“您才是那个与世隔绝的人。”   怎么好意思跟他比呢。   虞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眯着眸子,用冷淡的目光警告。   孟久知低下头,献计道:“您可以从夫人的喜好上下手。”   “喜好?”虞砚思忖道,“她喜欢我。”   孟久知:“……”   他撇撇嘴,咕哝道:“是说那些送的出手的东西。”   “比如?”   “比如夫人送过您镇纸与砚台,她为何送?您站在夫人的角度思考,定能想出法子来。”   虞砚觉得对方说的甚是在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坐回书案后,提笔将孟久知说的记了下来。   写完,他抬头,“继续。”   “您想出来以后,就剩下了一件事。”   “什么?”   孟久知兴奋道:“买啊!咱府上又不缺钱,想买什么买不到?”   虞砚深以为然,肯定道:“说的不错,本侯有钱。”   没什么是钱砸不出来的,如果不行,那定然是花的钱还不够多。   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讨论了半日,最终定下了初步的生辰惊喜。   孟久知离开前,虞砚压低声音嘱咐:“出了这个门,今日的话都烂在肚子里。”   孟久知咧嘴笑了,“您放心,属下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嘴严。”   “嗯,去吧。”   孟久知离开后,虞砚手撑着头,闭目苦思,没一个时辰,就出列了长长的单子。 第87章 .生辰变故京城有人已在来凉州的路上了……   五月初五,明娆的生辰。   去年的生辰日她是在路上度过的,那时她还在从凉州去往京城的路上。陈氏将她接到京城,回到明家的第二日,她就被明妘推下了河,病了好些日子。   后来她撑着病体,跟着陈氏进宫为太后贺寿,然后……   今生第一次遇到了虞砚。   明娆躺在男人臂弯,悄咪咪睁眼,眼睛一下一下瞄着他。   一年过去,她离开了明家,嫁给了虞砚,还追到了西北,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了解他,与他相爱。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些事若是一年前的她知晓,定然是不相信的。   “看什么?”   男人的眼睛仍闭着,他低低笑着,将人揽紧。   明娆直白道:“看你好看呀。”   虞砚笑得更开心了,带着细细胡茬的下巴使坏似的蹭了蹭她娇嫩的脸蛋。   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明娆一人敢夸他好看,还不会被打。   “哎呀,痒,走开。”明娆笑着躲开,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诚恳道,“莫笑,我说的是实话,夫君丰神俊朗,容貌非凡,叫人见之便心动不已。”   这话绝不是恭维,若是虞砚幼时家中不生变故,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一直留在京城里,定然会成为最抢手的俊俏儿郎。   她说话时,轻柔的吐息洒在男人的脖颈,带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甜。   虞砚闭着眼睛,把头埋进她的发间,慢慢地吸了口气。   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湖被投入一粒小小的石子,漾起层层涟漪,有些不合时宜的邪念又冒了出来。   他的唇轻轻擦过柔软的发丝,“今日怎么嘴这么甜?嗯?想作甚?”   明娆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有呀,我难道不是每日都嘴甜嘛?”   虞砚低笑不停,也不与她计较,“好,每日都如此。”   他慢慢睁开眼,低头将吻落下,然后松开了人,翻身坐了起来。   明娆的目光茫然追随,她看着男人翻身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开始穿衣裳,她张了张嘴,“你要起了吗?”   虞砚回头,“嗯。”   明娆诧异:“这么早?”   虞砚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转回头看向明娆。   唇角挂着散漫的笑容,眉目舒展,姿态从容,平静道:“辰时,不早了。”   对于他来说,辰时起床都有些晚了,更何况今日还有惊喜要给她准备,不能再陪着她赖床。   明娆一听不对,不能叫他跑掉。她连爬了两步,凑到男人身边,跪在榻上,猛地扑上去,圈住虞砚的腰。   铃铛哗啦哗啦响了两声,虞砚心头直发痒。   怕她摔,下意识便抬手扶在女孩的腰侧,嗓音微哑:“又要作甚?”   明娆大大的眼睛瞪着他,“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虞砚故意反问:“说什么?”   “就……不知道,但你不说点什么吗?”   她挤眉弄眼,暗示十足。   虞砚忍着笑,明知故问:“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要说什么,娆娆是想要我再陪你一会吗?”   明娆瞪他。   虞砚没忍住笑出了声,“哦,我知道了,你是想……”   他话没说完,手开始不老实地四处摸索。   刚伸进她的领子,手背被人用力拍了下。   他挑眉,“嗯?”   “嗯什么嗯?!算了!你走!”明娆抬手推他赶他,“走走走!”   虞砚知道她想听什么,此刻起了坏心思,偏偏不如她的愿。   他顺从地点点头,“好,那我走了。”   明娆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今天是她的生辰啊!这个男人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吗?忘记了?!   明娆被气到说不出话来,男人的俊脸在她面前慢慢放大。   他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下来。   唇瓣一触即离,明娆愤怒地偏过头,继续推,“快走,不想看到你!”   “好。”虞砚从善如流点点头,“那你乖乖的,我去处理完公务便来陪你。”   人走后,明娆气得头顶快要冒烟。走走走,最好今天都别回来见她!   明娆裹着被子,坐在床边生闷气。她花了一会功夫消化情绪,很快冷静下来。   不对劲啊……   按照往日的经验,他不可能看不出她有话要说,也不可能在她很明显不开心的时候离她而去。今儿倒是稀奇,不仅跟她装傻,还放着她自己生闷气,说什么自己去处理公务?   他安北侯何时这般勤快了?他就不是那种勤奋的人!   明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虞砚肯定有事瞒着她。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他肚子里又在酝酿什么计划。   咚咚——   有人敲门。   明娆慢慢蹙眉,狐疑地看向门口。   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平时她不传唤婢女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今日虞砚刚走,就有人来敲门了。   “谁?”   禾香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了进来:“夫人,可要奴婢伺候您更衣梳妆?”   明娆沉吟片刻,“进来吧。”   她倒要瞧瞧虞砚又要做什么,别是要给她准备什么惊喜吧?   思及此,唇角悄悄上扬。   此刻正偷偷摸摸挤在膳房准备“爱的午膳”的安北侯定然不知,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明娆给看透了。   禾香小心谨慎地推开门,低着头,眼睛老老实实地看着地面,直奔睡榻而来。   禾香拘谨道:“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好呀,麻烦你啦。”明娆笑嘻嘻道。   禾香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她悄悄抬眸,看到榻上女孩一脸友善的笑容,总觉得这笑危险得很。   禾香伺候人梳洗打扮完毕,又端上来早膳,伺候明娆用膳。她心里忐忑不安,只盼着这日头快点能到头顶。只要到正午,她就解脱了。   明娆手执筷子,夹起一个糖醋藕片,咀嚼到一半,突然问禾香:“你总看太阳作甚?”   禾香后背绷紧,谨慎道:“没有,奴婢只是随便看看,在看院子里的鸟儿。”   “哦。”   禾香:“……”   过了会,偷偷撩眼看,见明娆慢条斯理地喝粥,悄悄松了口气。   这口气吐到一半,又听明娆开口:“对了,今日是我生辰,你知道吗?”   禾香汗快下来了,她该怎么说啊……   她皱着脸,转头往外看,想找找阿青。   “找谁呢?”   禾香唰的扭回头,“没、没找谁!咳,您的生辰嘛,自、自然是知晓的。”   “哦。”   禾香一颗心七上八下,见主子吃完,慌忙撤了早膳,溜之大吉。   明娆看着婢女慌张的背影,噗嗤一笑。   行啦,她心里有数,虞砚肯定是在给她准备惊喜。   明娆并不纠结于他准备的是什么惊喜,反正今日必会见分晓。有时还是不要太敏锐、太刨根究底,他既然希望她蒙在鼓里,那她就装作没有发觉好了,不辜负虞砚的一番苦心。   用过早膳,禾香来传信说明家两位公子一早派人送了些东西来。因为说是生辰礼物,所以阿青没有去禀报虞砚,而是直接来找了明娆。   禾香心思细,知道若是此刻去打扰虞砚,遭一通冷脸不说,只怕还会醋意大发,殃及她这条池鱼,所以还是直接来找夫人庇护比较稳妥。   东西已经叫人抬进院子外,禾香来问,要不要拿进来看看。   明娆站起身往外走,“快搬进来。”   两个哥哥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明卓锡每年准备的礼物都十分贴心,今年也不例外。   除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今年不同于往年的,还多了些男子用的东西。   明娆笑道:“二哥真是玲珑心。”   明卓锡向来会办事,借着明娆的生日,对安北侯示好,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上官的机会。   明娆没有看哥哥给自己送的那些小玩意儿,在那堆礼物中翻了翻特意给虞砚的。   她摇摇头,“二哥比我会做人啊,送这些东西虞砚肯定喜欢。”   她在去年七夕节的时候给了虞砚一镇纸,过年的时候送给他一方砚台,是因为她那时以为虞砚喜欢这些。   后来才知那些是他纪念父亲的方式,自己无意间还触及到了对方的伤心事……   明卓锡送来的都是好刀好剑,不会出错。明娆一眼就挑中了一把,拿着回了屋。   午膳时候,虞砚洗去一身油污,换了一身衣裳,背着手,若无其事地晃到了房门口。   房门敞着,他看到女孩正坐在桌前,端详着一把陌生的匕首,仔细观瞧。   虞砚轻轻咳了声,果然引起了明娆的注意。   见她看过来,男人昂首挺胸,迈着阔步,在门外踱步。   明娆见他一副莫名神气的样子就想笑,可偏偏她还不能显露毫分,她佯怒地白了他一眼,赌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虞砚见她闹脾气,低声笑着。   明娆从果盘里抓起一个核桃,朝门口扔去,“不想进来可以不进,把门关上。”   虞砚眼疾手快地接住核桃,眉梢眼角皆是愉悦的笑意,“夫人生好大的气,我错了,这就来哄哄。”   他原本不紧不慢的步子骤然变快,几步就走到明娆面前。   她看着他走近,耳根慢慢染上一抹红。   偏过头,嘟囔道:“讨厌。”   男人低笑,长臂一挥将人揽进怀里,他把人抱坐在腿上,唇暧昧地擦过她的耳朵。   “我没有忘记。”   他说得含糊,明娆却再明白不过。抿着唇笑笑,心道她知道呀,抬头主动地回勾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嗯,原谅你啦。”   “不想问问,我准备了什么?”   “等你自己说呢。”她轻声撒娇,手指捏住他颈后一寸皮肉,用指甲轻轻地挠,“快主动坦白。”   指甲挠过的地方一阵酥//麻,后背漫上一层一层鸡皮疙瘩,他忍无可忍,捉住小手,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那我叫人送上来?”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嗓子。   在女孩疑惑的注视下,转头吩咐人送进来。   一道又一道的菜,新鲜出炉,摆在了桌子上。   明娆错愕道:“这些?”   “都是我亲手做的,”男人耳根微红,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头一回做,莫要嫌弃我笨手笨脚……”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明娆的反应,见对方呆住,以为她不满意,又连忙找补道:“不只有这些,还有旁的,我还给你买了一些东西。”   说一些是有些谦虚,虞砚几乎搬空几家小店,掌柜的乐得当天便闭门歇业,挂上休假一月的牌子,逍遥自在去了。   “我猜你应该会喜欢,要现在看吗?”虞砚试探道,“我叫人拿来?”   他说着,眼睛瞥到桌子上那把匕首,嫌弃道:“我送的比这个强百倍,你不要看了,看看我的。”说着就要伸手没收明卓锡送的东西。   明娆按住了他的手,探身过去,抱住他的头,献上了一个吻。   虞砚被猝不及防的一吻亲得有点懵,但他反应一向很快,只一瞬便将人揽进怀里,更深地回吻。   虞砚的理智堪堪丢失时,克制着把人推开,“先吃饭吧,一会凉了。”   明娆被吻得眼角泛起了潮,柔弱无骨地靠在男人怀里,娇声道了一句“好”。   虽是第一次做,但色香味皆已过关,虽然比不得侯府大厨,但以明娆挑剔的舌头来尝,挑不出什么大错。   “如何?”虞砚忐忑地看着她。   “不错。”她说。   虞砚松了口气,“谢谢夫人。”   “侯爷的学习能力与领悟能力的确强。”明娆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好棒,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虞砚唇角稍扬,努力压抑着喜悦,也同她客气了起来,“也多谢娆娆的喜欢。”   嗓音低沉,眸光深情:“生辰快乐,我的娆娆。”   明娆笑道:“你也快乐,我的夫君。”   吃过饭,虞砚帮着人消食,消着消着,就从地上挪到了床榻上。   再接下来,便是两个时辰都没能出门。   金锁铃铛不再吟唱,太阳已西斜。   虞砚轻手轻脚下了榻,打算去给她拿礼物,才一出院门,遇上了等候多时的孟久知。   虞砚心情很好,孟久知却一脸凝重。“侯爷,探子来报,京城有人已经在前往凉州的路上了。”   一句话,虞砚顿时淡了悦意。   他“啧”了声,抬手揉了揉后颈,有点烦。   抱着肩,懒洋洋地靠上了墙壁,手指互相摩挲着,“和谈的使臣还有未到的吗?”   孟久知摇头。   虞砚微勾唇角,“可知来人身份?”   “还未探明。”   “嗯,本侯也没有收到有人要来的消息,”虞砚觉得有意思,“明迟朗那边有何异状?”   “一切如常,只是还隔三差五往京城那边发消息,依照您的吩咐,没有再拦截过,”孟久知警觉道:“您看,这些人是否是大公子找来的……”   虞砚低声笑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正好,他也闲了好久,也该办点正事。   他慢悠悠起身,提步往外走。   “是不是他做的,去问问便知。” 第88章 .由你处置“我差点杀了明迟朗。”……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暖黄的余晖洒在明宅的朱漆小门上,也照在屋檐下温润青年的清俊沉静侧颜上。   信鸽从他手掌中挣脱,飞向广阔天空。   明迟朗负手而立,沉默注视,直到再寻不见那信鸽的踪影,才默默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看到立于自己身后的青年,神色如常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明卓锡微微皱眉,跟着兄长进了府门。他反手将大门关闭,追了上去。   他急切道:“大哥!”   明迟朗淡淡应声,步子未停,行至堂屋,坐下来,给自己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   明卓锡追到门口,倏地顿足,再也迈不出一步。   夕阳的余晖只零零散散地碎落在门口两三步的地方,照不进堂屋深处,更照不到那个男上身上。   明卓锡从未见过兄长这幅样子。   他沉默寡言,正襟危坐,旁边是袅袅茶香,他孤寂的身影就融在烟雾里,愈显模糊、寂寥。   他一向清润明亮的眸子此刻微微垂着,离得远,面容隐在黑暗里,瞧不清神色,可就是叫人无端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明迟朗极有耐心地枯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是谁,明卓锡不知道,想来大概与方才的事有关。   明卓锡叹了口气,迈步进了堂屋,缓缓走到青年面前。   他在明迟朗面前蹲下了身子,从下方捕捉到了兄长没有聚焦的眼睛。   “大哥。”明卓锡轻声唤道,“你方才是在给谁送信啊?”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嘴唇,心里期待着对方的回答,希望答案不会如他料想的那般糟糕。   可惜,明迟朗的回答叫他大失所望。   明迟朗回神,眼睛的焦点落在弟弟的脸上,他低声回:“给京城,思政殿。”   他说的是思政殿,而不是“陛下”。   明迟朗的心里很清楚,这信只要送到了思政殿,那么看到的不仅是皇帝陆笙枫,还有太后陈琬柔。   太后一向与安北侯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明卓锡抬手抹了把脸,放下手时,面色痛苦,话中是难以理解的质问语气:“大哥,你这是要站在侯爷的对立面了吗?”   明迟朗盯着弟弟埋怨的眼睛,突然笑了,“你也这样以为的吗。”   也是,他给皇宫送信,自然算不得什么安北侯的“自己人”,弟弟会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而,甚至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是皇帝派到西北的密探,是一双安排到安北侯身边的“眼睛”,他已经背叛了他们。   明卓锡心里很难受,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兄长是蛰伏在西北的暗哨。他们明明是亲人,为何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明卓锡失望道:“大哥,因为母亲的缘故,你遭到陛下的贬斥,这是我们都能预料到的事,我们是信国公的儿子,这般遭遇是罪有应得,但你……你没有。”   巡按御史虽说不是什么特别肥的差事,但也绝对不差。   明迟朗十八岁入仕时便受先帝重用,几年时间在各地巡查,深受皇帝信任。可以说这个官位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都是皇帝信赖的人才能胜任的。   明面上看是明迟朗因为明家的缘故,没能顺利升官,但细细想来,他也并未遭到贬斥。   西北边陲,军事重地,这里皆是有能耐的人来试炼之所,凡由此处调回京城的官员,无一不平步青云。   可以说这里是升官的必经之路。   景玄帝将人明降暗升,外放到这里,是什么意思,明迟朗怎会不懂呢。   若想要自己的仕途坦荡顺畅,就要听从安排。   明迟朗有个天然优势,他是安北侯夫人的大哥,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就算接近安北侯也并不惹人生疑,他是最佳的人选。   天高皇帝远,安北侯是最不受控的那个变数,皇帝不喜欢这样的变数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便这位帝王看似懒散,不管朝政,但他仍然是一国之君,依然有生杀大权。   景玄帝不理朝政只是因为他不想管,并不代表着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只是更愿意将手中权利都交给身后站着的那位治国手腕不输人的太后。   明迟朗看得透彻,所以才选择应下这份不讨好的差事。   他有自己的考量。   “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明迟朗抬头看向门外,嗓音染上一丝郁色,“卓锡,我只是希望这份不确定能握在我的手里,有何艰险,我能挡在前面。”   他作为那个往回传信的中间人,就可以筛去一些对大家都不利的消息。   明卓锡愣住。   “不过你若是都以为我是坏人,如此看来,我还算瞒过了一些人。”明迟朗低声道,“这样,也很好。”   最开始时他没有在信中提到任何与安北侯有关的事,只是在试探京城那位的心思。   直到他听说京城又派遣了使臣来,明迟朗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故意送信回宫,为的就是因为虞砚的注意。   “我想提醒他,小心太后和陛下。”   太后和皇帝是不会放弃盯着安北侯的一举一动的,若光盯着虞砚也就罢了,虞砚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可问题就是,明娆在这。   第一步是监视,第二步就是往这边派人。   皇帝不再信任他,他需得叫安北侯早做防备。   “可是大哥,你这样做……”明卓锡反应了一下,突然撑着膝站了起来,手按在兄长的肩膀上,急道,“你何苦呢,那你就会有危险了!”   明迟朗只是轻轻笑了下,没言语。   明卓锡急出了一头汗,唇瓣抿得紧紧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抓耳挠腮,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一声:“坏了!”   明迟朗听到这一声惊呼,平静地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大哥!你方才送信,怕是会被侯爷的人注意到!”   明迟朗手指摩挲着杯壁,问道:“你没有注意到咱们的宅子平时就有人盯着吗?”   明卓锡蓦地怔住,“没……”   “你懈怠了。”明迟朗说。   大概因为在家里,他就放松了警惕。   明卓锡道:“所以侯爷早就知道了?”   明迟朗颔首。   “他知道了你还继续送信?你故意的?”   明迟朗又点了下头。   他怕安北侯不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也怕安北侯没有把他的小动作放在眼中,所以一而再地发出警告。   他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信有多少顺利到了京城,也不知道京城里的那位对此有何新的应对措施。   他不敢在信里提及关于安北侯的一切,其实提到虞砚的事是更简单有效的提醒方式,但他不敢赌。   明迟朗对信的去处一无所知,怕万一安北侯没有拦截信件,信送到京城,那么他就真的成了背叛的那个人。   明迟朗猜,宫里的两位大概已然按捺不住,不然也不会有刘家人千里迢迢地跑到西北来。   刘家人先到,那么再过些日子,又会是谁来?来了又会做什么呢?   明迟朗阻止不了皇帝和太后,但他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受伤害。   此刻的境况,就像是有布蒙住了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盲目地做出最大胆的试探。   所有的方式他都已经尝试,努力过后,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   “太后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明迟朗注视着弟弟的眼睛,认真道,“你舍得阿娆受苦吗?”   明卓锡没说话,沉默代表了他的态度。   明迟朗肯定道:“若是你,一定也会与我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   明卓锡叹了口气,“大哥,你这些日子称病谢客,是在等人?等京城来的人吗?”   明迟朗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轻声道:“我在等安北侯来找我算账。”   每日都在等,等着安北侯来跟他翻脸。   他鲜少去费尽心思算计什么,只有这一次,大概也就这一次了。   明卓锡有种不好的预感,害怕道:“我不忍心阿娆受苦,可我也不想你出事,大哥。”   哥哥和妹妹同样重要,他并不想看到为了一个而牺牲另一个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怎么会有事呢。”青年淡淡道。   明卓锡摇头,“哥你算计的人是侯爷,他……他不会听你解释的。”   安北侯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看到明迟朗给京城送信,必会疑窦丛生,心生嫌隙。   倘若真如明迟朗所说,京城派了人来,那虞砚理所当然就会认为,人是明迟朗招来的。   到时候明迟朗面临的,便是生命威胁。   事已至此,这条路的两头都是死路一条。   明卓锡红了眼眶,低着头不说话。   绝望的气息在蔓延,兄弟俩一个平静从容,一个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悲伤。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明迟朗淡然坐在原处,明卓锡的手瞬间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站在堂屋正中,警惕着来人。   虞砚逆光而来,他身材颀长挺拔,长腿一步迈出了旁人两步,脚下步履如飞,气势汹汹。   他右手拎着出鞘的宝剑,停在屋前,没有进门。   眸子漆黑,睥睨淡然,视线越过戒备的明卓锡,落在那个平静如水的青年身上。   虞砚冷声道:“出来。”   明迟朗垂下眼睛,抬手抚平衣摆上的褶皱,站起身,从容地走到近前。   淡声道:“侯爷来了。”   虞砚冷笑了声,不与他多做寒暄,抬剑指向对方喉咙,开门见山道:“京城的人是你引来的?”   不是。   就算没有他送信,那些人也早晚会来。   不是他,也会有旁人。   可是明迟朗却开口道:“是我。”   明卓锡大惊失色,“哥!!”   他冲了过来,不敢去拦虞砚的剑,只能抱拳赔礼,“侯爷!我哥他没有,他是想提醒你——”   “闭嘴!”明迟朗怒喝道。   “……哥?”   明迟朗朝虞砚走近了两步,他离剑近了许多。“是我,我在为皇帝传信,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虞砚微微皱眉。   “侯爷这么问……让我猜猜,是京城来人了吗?”明迟朗笑着感慨道,“还真是快啊。”   明迟朗没想到人来得这样快,他在心里飞快地闪过许多种解决方案。   顷刻间有了主意。   他微勾唇角,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只有一剑的距离,虞砚的剑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明迟朗压低声音道:“侯爷还不知,我不是明家亲生,我是个野孩子。”   虞砚的眸光瞬间锋利,握着剑的手腕微沉,剑由喉咙指向了心口。   抵着心脏的地方,一分一毫都不差,只要稍稍用力,剑没入血肉,这条命就轻而易举地被人结束。   明迟朗低头看了一眼,笑道:“看来你猜到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是啊,我喜欢阿娆,我真的好喜欢她。”   虞砚的剑有前移了一寸,划破了青年的衣襟。   他觉得眼前开始漫上一片血色,喉咙中都是血的味道,耳边有弱弱的嗡鸣声,他的手要开始不受控制。   本能在催促他,杀掉眼前这个男子,这个人喜欢娆娆,这个人在觊觎他的宝贝。   杀掉!解决掉!   理智在崩弦的那一刻,仍有一丝丝的拉扯,有个细微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要动手,娆娆不会允许的,她会生气的。   不要杀人,虞砚!不可以!   明迟朗看到男人眼中的挣扎,大抵是等得不耐烦了,想要尽快结束对峙,于是他主动又往前走了一步。   虞砚很快洞悉了他寻死的意图,瞳孔骤缩,理智瞬间回来了大半。   须臾之间,他果断扭转手腕,偏了两寸。   “哥!!”   噗——   剑深深扎进了明迟朗的胸膛。   只离心脏大约两寸,险些就酿成大祸。   虞砚顿时沉了脸色,他讨厌极了明迟朗,果然不是毫无缘由的。   这个人喜欢阿娆,这个人还妄图死在他的剑下,让他跟娆娆离心!当真是险恶至极,卑鄙无耻!   虞砚怒不可遏,拔了剑,抬腿将人踹飞。   明卓锡红着眼眶迎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要摔在地上的兄长。他手指颤抖着去试探兄长的鼻息和颈脉,粗粗检查确认并无生命危险,松了口气。   他哽咽着,对着虞砚道谢:“多谢侯爷手下留情。”   若非关键时刻偏了剑的方向,明迟朗必定会被虞砚一剑毙命。   虞砚收了剑,满是戾气的眸杀意腾腾地盯着明迟朗看,他看到对方撑着精神,气息奄奄地动了动唇。   发出了无声的几个字:“小心……太后……”   虞砚冷笑了声,嘲讽道:“大公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他转身离开,走出宅门,隐约有含着盛怒的声音传进院子:   “叫大夫来,不准叫他死了。”   明迟朗捂着胸口,满意地阖上了眼睛。   这样……勉勉强强,也行吧。   虞砚杀了他,其实是最好的选择。起码可以证明,安北侯眼下与明家人的关系并不好,这样明娆就会多一分安全。   他早已没有利用价值,死便死了,只要能给明娆和明卓锡争得多一分生机,也不算他白白遭罪一次。   不过这安北侯当真是令他刮目相看啊,他这般挑衅都能克制住自己……   看来,他真的好爱她。   **   虞砚没有骑马,带着满身杀气直接飞身窜上房顶,一路靠着轻功回了侯府。   他回到院子时,脑子还是乱的。   怎么办,他还是动手了。   凭他的功夫,就算明迟朗找死,他也不会叫人如愿。   他伤了人,无可抵赖,他的确起了杀心……   虞砚驻足在门口,满面愁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害怕得挪不动道。   明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了男人的腰。   虞砚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呀?”明娆娇娇软软地嗓音传了过来。   虞砚有许多话想说。   比如你怎么起来了?比如你去哪儿了,怎么在我的身后?比如饿不饿?累不累?   粉饰太平的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转身将人紧紧抱住,佝偻了身子,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声音颤抖,恐惧又无措:“娆娆,对不起,我做坏事了……”   大概是太害怕,他开始絮絮叨叨坦白:   “我差点杀了明迟朗,但我没杀,我下手有分寸,他应当并无大碍,休息几天大概就能活蹦乱跳。可我还是伤了他,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娆听到杀字,心高高悬起,听到并无大碍,心又落下。   “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我。”   有一声哽咽一闪而过,明娆以为自己听错了。   虞砚吸了口气,声音微微颤抖。   脆弱似乎只是稍纵即逝,再细细听来,只剩下微弱的祈求垂帘。   “我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了,可惜,好像收效甚微……”   “你若是不高兴,也可以叫他刺回来,只要你别因此抛弃我。”   “我可以由你处置,绝无怨言。”他抱着她,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神情阴郁,目光执拗疯狂,“但你却不能再看他一眼,也不能因此可怜他。命可以给他,但你绝不能相让。” 第89章 .安置来客“诸位叫本侯好等。”……   明娆没有先开口说是否原谅,她需要先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坐好,虞砚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手自然垂落在膝上,掌心向下,五指搭在膝骨上,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男人修长的指节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但面容依旧沉静平和。   虞砚尽量冷静地说道:“我发现明迟朗在向宫中送信,先前曾截过他的信件,信上并未有任何关于我的只字片语。”   他没有因为明迟朗的挑衅就故意抹黑对方,或是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在明娆面前诋毁明迟朗,即便对方那般明目张胆地说出了自己曾经的隐秘心思,虞砚仍是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去克制自己、约束自己,如实道来。   他喜欢以权谋私不错,他公私不分亦是事实,但面对明娆的时候,他没办法将对明迟朗的敌意代入进明迟朗做的那些事里,他不得不坦诚地讲出实话。   “明迟朗故意激怒我,他说给皇帝的信里提到了我。”虞砚微眯了眸,嗓音沉沉,“他在说谎,我能分辨真假。”   刑讯逼供的手段虞砚也很擅长,他看人不说很准,但也极少出错。明迟朗很努力地挑衅他,他看出来了,明迟朗也的确险些成功。   若不是他心里一直绷着那根弦,一直记着明娆,他几乎要中了明迟朗的计。   虞砚冷淡抬眸,目光在触及到女孩担忧的眸光时,视线不自觉变得柔软。   他认真道:“娆娆,明迟朗的心思我不想猜,我只知道,若有人要伤害你,那我便会先送他入地狱。”   虞砚害怕明娆多思多想,所以并未与她讲出京城已经派人来凉州的事情。他不愿明娆分出注意力在旁的事上,他会保护好她,她只要无忧无虑地享受快乐就好。   明娆耐心听着,心里有许多猜想,但最终都没有问出口。她相信虞砚有自己的安排,他可以处理好一切。   事情的始末她都了然,接下来就是问问明迟朗的现况。   明娆担忧道:“那我大哥……他此刻如何?”   虞砚垂在膝上的手指蜷了一下,他抿了下唇,冷声道:“不知。”   明娆知道他吃醋,他连刘大宝养的那只猫的醋都吃,明娆早已见怪不怪,此刻也没在意。她不知道明迟朗对她的心思,只当虞砚又是占有欲在发作。   明迟朗是她的哥哥,他们是家人,即便她成婚嫁给虞砚,即便在她心里虞砚占有很大的位置,即便她答应了虞砚今后不会再看旁人,可也不代表着她就此也冷血冷情,听说了自己的家人受伤还无动于衷。   “你……你把他怎么了?”明娆试探道。   虞砚想起明迟朗说的那番话,脸色又冷了几分,他冷笑了声,“我用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见明娆脸色煞白,心中涌上一阵酸楚。愤怒与杀意就此消散,只剩下满腔的委屈和难受。   虞砚吸了口气,咽下满腹酸水,垂下眼睛,“我偏了方向,没有伤到他的内脏,你……放心吧。”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带着无奈和妥协,还饱含了冲天的酸气与不情愿。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我真恨不得杀了他,因为他喜欢你,他喜欢你就是错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任何人喜欢你都是错误的。”   若是可以,他想带着她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个地方他们只有彼此,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分散明娆的注意力,她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个人。   但他说不出口,他也无法提出那样的要求。   虞砚知道那话的分量,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即便他日日夜夜脑子里闪过的仍然是这样的想法,但他都很好地藏了起来,不叫明娆发现。   说不出口还有一个原因,他更不想让明娆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与心意。   他连生气的理由都讲不出口,就更没有办法去无理取闹,那样只会叫娆娆对他失望。   虞砚将煎熬与苦涩都咽回腹中,只能让自己表现得更像吃醋,这是一种简单的、可原谅的小情绪,无伤大雅,又轻而易举地被她理解。   明娆听他说无碍,松了口气。   她没有责怪虞砚,见到了虞砚自责的样子,她哪还舍得说什么重话呢。   “我放心不下,要不你陪我去看看他吧?”明娆起身去更衣,才站起来,手腕便被人用力握住,一股大力向前,拽着她前倒。   她跌进男人的怀里。   虞砚把人死死扣在怀中,垂下的眸子里眼神阴鸷,说出来的话却万分轻柔:“娆娆,莫要去,行吗?”   明娆顿时哑声。   她的心跳的很快,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在男人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紧紧箍着她的铁臂蓦地收得更紧,她能瞬间感觉到男人的身子僵硬住,他整个人似乎又陷入了呆滞。   明娆没有退缩,又仰头亲了一下。   “啵,啵。”   又连亲了两下。   一直亲到环着她的手臂有松懈的趋势,她尝试着挣了一下,果然一下便挣开了。   她坐在他的腿上,错开点距离,黑瞳灵动,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虞砚无奈地叹道:“你总是……罢了。”   总是知道如何才能将他完全掌控,制服。   “那我能去了吗?”   虞砚依旧坚持:“不能。”   明娆扁嘴,“哦……”   手揪住他的衣领,一下一下拽着。   虞砚见不得她撒娇,妥协道:“不能去,但是我可以把大夫叫来问问情况。”   明娆犹豫片刻,勉为其难道:“那也行吧。”   为明迟朗看伤的大夫是营里的军医,医术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人跟明卓锡一样守分寸,且嘴严,不会乱问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更不会出去乱讲。   军医给明迟朗包扎好伤,又叮嘱了明卓锡一些要注意的事情,拎着药箱,脚步不停就去了安北侯府,同安北侯汇报病情。   “剑伤避开了要害心脏,正好扎在了肋骨上,减轻了一部分剑力。很巧的是,断裂的肋骨并未伤及肺部,”军医道,“行凶者大概是经验不足,下手失了准头,所以公子的伤并不危及生命,只要卧床休息月余即可,侯爷请放心。”   经验不足的“行凶者”面不改色地颔首,摆手叫人下去。   人走后,虞砚走到屏风后,将在后面偷听的女孩抱进怀里。   他轻轻啃咬她的耳朵,低声道:“都听到了?”   明娆彻底放下心,她嫌痒,躲闪了下,怕他不开心,又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侯爷娴熟的杀人技巧用在此处了。”   虞砚听得出来她更多的是在调侃。   “娆娆,我承认我非常非常讨厌明迟朗,想让他死的念头从未消失过,”虞砚坦诚道,“但是我知你不许,所以我便不会做。可他在催我动手,他是在找死。”   虞砚说完对方的坏话,又道:“我偏不叫他如愿,他有病就自己去犯病,莫要拉上我陪他倒霉。”   想让娆娆讨厌他?做梦去吧!   明娆哭笑不得,手指在男人的颈后挠了挠,“我想去给大哥写一封信,毕竟他因为你而受伤。不管是不是他自找,可他还是真真切切地受伤了,我替你说一声抱歉,总是应该的吧?”   虞砚心道应该个屁,嘴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不敢开口埋怨什么,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明娆看。   “你看着我写,或者你觉得哪句话不好,我就不写,如何?虞砚,那毕竟是我的哥哥啊。”   明娆知道他无法体会常人的亲情,她可以慢慢教会他,教不会也没关系,反正这辈子他没感受过的温暖她都可以给他。   但明娆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界限,在那个地方,找到两个人都相对舒适的相处方法。   虞砚不忍心再反驳明娆的请求,他嘴上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他盯着明娆一笔一划写下信件,待墨迹干涸,他主动接过信纸。   “我叫人去送。”   明娆狐疑地打量着虞砚,“你不会对我阳奉阴违吧?”   “不会。”虞砚保证。   “好,那你去吧。”   虞砚拿着纸出了这扇门,却没有立刻将信交给护卫,而是转向了书房的方向。   书案后,男人手提毛笔,吸满墨汁,冷笑了一声,垂眸,落笔。   他对着女子娟秀的字迹誊抄,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他保证会将信送到明迟朗的手里,却没有保证是明娆亲手的信件送过去。   片刻功夫,虞砚亲手撰写的信由护卫送往明宅,而明娆的那封亲笔,被虞砚小心收进了锦匣中。   娆娆的亲笔,只能由他珍藏。   **   三日后的早晨,明娆尚未清醒,便被人连同着被子裹着抱了起来。   她睁眼时,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床幔,而是湛蓝的天空。   她的大脑空了一瞬,侧头便对上了男人的俊脸。   “吵醒你了?”他说。   明娆懵懵的,“虞砚,你要带我去哪啊?”   虞砚没答,脚步匆匆地抱着人进了书房。   他把人放到榻上,走到博古架前,抬手转动了几个古董玉器花瓶。   明娆茫然地看着他动作,“虞砚?”   她看着他转动了几下后,轰隆一声,有什么暗门被打开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娆瞠目结舌,从前只是听说这侯府中有暗室暗道,从来没见过啊,今日这是要……要大开眼界了?   她呆愣着看着虞砚又朝自己走了过来。   虞砚长臂拦在明娆的腰间,稍一使力便将人提抱了起来,一手抱着人,大步走到一副山水画前,另一手掀开画作,一个门洞赫然呈现在眼前。   虞砚抱着明娆闪身进了暗室,暗门又是轰隆一声,合上了。   **   虞砚把人“夹”进了暗道,便松开手,把人放了下去。   明娆的两只脚刚踩在地上,男人那双有力的手又勾住了她的腿弯,轻轻松松把她打横抱起。   明娆任由着人折腾,她刚睡醒,反应有些慢,思维很迟缓。整个人还未从进密道这件事里回神,自然是任由虞砚摆弄。   沿着一条向下的阶梯走,不长,走到底约莫也就离地面一丈距离。   整个暗室也并不大,里头有一张床,一张书案,两样东西占了半间暗室,再多的就没了。   明娆终于找回了思考的能力,疑惑道:“这里……”   虞砚把人放到椅子上,就着弯腰的姿势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   他轻声嘘了声,“时间紧迫,听我说。”   明娆仰头在他脸上回敬了一下,无声点点头。   男人抬手摸了摸脸颊,低笑道:“京城的人已经快到凉州城外,目的不明,但我不能叫他们进城。”   “将你留在房中不安全,所以就先在这里委屈一下,等我将那些来客安置好,再回来接你?”   三言两语便叫明娆明白了此刻的处境,她想起来前世被毒酒赐死的那一刻,腹部又骤然绞痛,心脏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痛得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明娆盯着虞砚的眼睛,轻声道:“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吗?”   男人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她的碎发绾至耳后。嗓音轻柔,爱意缱绻:“是冲着我们来的。”   明娆沉默了片刻,伸手勾住男人的脖颈。   她勾着他往下,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好,我知道了,等你回来。”   虞砚倏地笑开,“好乖。”   他看出她的不安,心疼不已,扣着女孩的后脑,深深吻住。   浅尝辄止,留下一句等我,快步离开。   ……   半个时辰后。   从京城而来的几名乔装改扮的禁军抵达凉州城外。   朝阳之下,漫天黄沙。   一望无垠的黄土中屹立着一座繁华的城池,宽广的城门外,摆着一把南官帽椅,椅子上坐着个年轻的男人。   那张脸十分出众,叫人过目不忘,比他那张脸更吸睛的,是他身上过于危险的杀气与冷厉。   男人双腿懒散地搁着,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   “诸位叫本侯好等。”男人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千里迢迢,所为何事?”   五人小团中有一位是禁军某营的副将,他没有同安北侯打过交道,并不知道若是安北侯问话他不好好回答的话,下场会是什么。   副将操着一口地道的西北官话,惶恐道:“这位大人,小民只是来凉州投亲,不是什么坏人。路引皆在,您莫要冤枉好人啊。”   虞砚微微挑眉,“如此,是准备欺瞒到底。”   “大人的话小人不懂呐。”   不懂啊,那好办。   男人抬起手指,轻轻一摆。   哗啦——   数十名西北辅国军将士们手执剑与盾,顷刻间将那五人团团围住。   乌乌压压的人墙阻隔了五人最后的生机。   男人扯唇一笑,神情嚣张跋扈,恣意张扬。   “既来之,则安之,诸位,请吧。” 第90章 .梦过死亡我死在咱们家中,再没能等到……   安北侯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些人直接由城门口带到了军营的暗牢里。   那几人自然不依,眼见自己要被扣留,索性也不装了,从腰间抽出软剑,与辅国军打了起来。   即便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但五人对几十,对的还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自然是毫无胜算。   将士们在沙场上练就的都是将人毙命的杀招,数招过后,副将见不敌,忙给下属打了投降的信号。   五人被将士们押下去时,都朝虞砚看去。   男人依旧坐在南官帽椅上,懒散悠闲。   他手肘支着座椅扶手,十指交叉相扣,置于身前,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棱角鲜明的指骨。   他似笑非笑看着这边,给人一种玩弄于鼓掌间的莫测与深沉,叫人脊背发凉,心生惧意。   他们后悔了,为何要试图隐瞒呢,若是如实说来,下场一定不是这般。   他们是带着圣旨来的,无需这般偷偷摸摸。   说什么都晚了,因为安北侯的耐心是最差的。旁人的耐性能支撑着一个人问一句话问上几遍,可是安北侯……只一遍,他便再无心思与人周旋。   禁军的人被关进暗牢,又不到半个时辰,孟久知带着圣旨出来,交给一直等待在营帐内的那个心情极差的男人手里。   孟久知自然知道主子心情差是为何,若不是因为这几个京城来的,虞砚此刻定然还泡在温柔乡里出不来。   “主子,圣旨。”   虞砚坐在椅子上,臭着脸接过。旁人接圣旨都是要跪接,可虞砚向来我行我素、嚣张跋扈到极点,他拿到圣旨便将其打开,垂眸看去。   是太后的亲笔,他认出来了,落款处是皇帝的玉玺。   虞砚的头蓦地一痛,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被人用力拨了一下,弦绷到极致,断了。   剧烈的疼痛叫他只是微皱眉头,孟久知观察入微,心高高悬着,“主子,您怎么了?”   男人握着明黄圣旨的手用力收紧,抿起唇,似在忍耐什么,片刻后,他慢慢松了口气。   淡声道:“无事。”   旨意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要让安北侯夫人回京,太后说有些想念明娆,于是召她回京。   虞砚冷笑了声,随手将圣旨扔到桌上,身子靠在椅背里,微阖了眼睛。   说什么想念?太后从未见过明娆,何谈想念?真是连理由都懒得想。   帐外偶有训练有素的士兵路过,脚步声整齐,肃穆严整。   帐内却无人言语,寂静无声。   孟久知揣测了会,试探道:“主子,那几位如何处置?是杀还是……”   “先留着吧。”   “是,”孟久知应道,“属下已命人加强了城中防备,若有可疑人员出现,属下再将他们关进暗牢?”   “嗯。”   孟久知拱了拱手,就要告退,虞砚又叫住他。   他站起身,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圣旨,深邃的眉眼再抬时,目光锋利。   他沉声道:“盯着明迟朗的人莫要松懈,限制他的行动,不准他离开家门。”   “传话给明卓锡,本侯准他一个月假期,让他在家好好照顾他兄长,不要出门。”   “带上人,跟我走。”   孟久知不知主子这般架势又是要去找谁算账,他带着人,跟着虞砚到了一小门户前。   这是秦宅,他来过两次。   不等虞砚吩咐,孟久知上前叫门,依旧是刘叔开的门。   刘叔看到孟久知时便是一愣,“你们……”   孟久知还算有礼,他对着刘叔微微颔首,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男人来。   刘叔看到虞砚,原本很诧异,可很快他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势。刘叔默默抓紧了扫帚。   虞砚低声同下属说了一句“你们留在此处”,迈步进了门。   不大不小的院中,虞砚站在一边,他对面是秦家的几人。   连竹护在秦氏面前,警惕地看着虞砚:“侯爷这是作甚?带那么多兵来是要抄家?”   “不是。”男人惜字如金,面无表情地道。   连竹往他身后看,紧皱着眉,“我家姑娘呢?她没一起来吗?”   “她不知。”   连竹惊道:“侯爷这是背着我家姑娘……”   秦氏安抚地拍了拍连竹的后背,打断了她的话。   妇人三十五六的年岁,一头乌发整齐地绾起,优雅温婉,一双桃花眸笑意盈盈,温柔妩媚。   同明娆如出一辙的眼睛,但虞砚的心里却生不出分毫好感。   大抵是因为常年身子不好,妇人脸色稍显苍白,并无寻常人那般红润的血色,看着更加纯良无害。   温柔和善,知书达理,表里如一,这是秦氏不同于太后的地方。   虞砚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秦氏虽然有一副他最讨厌的皮囊,但秦氏是个从里到外都温和无心机的女子,她是明娆的母亲,她和那个女人不同,与太后亦不同。   虞砚努力压制着心中那股毫无道理的厌恶和排斥,可即便他再三克制,秦氏仍能感受到他的冷淡,只不过这种冷淡与疏离是男人身上一直都有的,秦氏并未往心里去。   “可是出了什么乱子吗?”秦氏温柔问道。   虞砚眉峰微动,淡淡“嗯”了声。   明娆不在,他装都懒得装一下,表现不出热情,只能尽量友善。   卫姨将女儿按下,接话道:“所以侯爷这般阵仗,是来保护我们的?”   虞砚沉默了片刻,“嗯。”   也算是保护吧。   连竹一听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虞砚冷淡的目光看了过去,“知道什么?”   连竹瞥了一眼秦氏,嘟囔道:“就是我家夫人被人骚扰的事。”   虞砚微微蹙眉,“不知。”   秦氏看了一眼连竹,叫她闭嘴,又转过来对着虞砚,她担忧道:“是阿娆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虞砚不欲多做解释,他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喙道:   “自今日起,会有人日夜守护秦宅,在本侯的人撤走之前,还请诸位不要离开此处。”虞砚看向连竹,“至于你所说的骚扰之事,本侯相信,今日过后也不会有了。”   没有什么人会看到安北侯的兵还敢上前挑衅的,若有,自会有人抓起来送到他面前,由他亲自处置。   虞砚懒得细细询问到底是什么人缠上了秦氏,他向来喜欢简单粗暴地行事,若不是与明娆直接相关,他才懒得费心费力。   为明娆的家人解决麻烦,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虞砚轻描淡写,说的是为对方解决忧患的贴心之举,可听起来却格外气人。   他向来不会说话,好在他也不在乎别人听了是何感受,只要他该做的做了,便够了。   连竹道:“可……我们家还有铺子要看顾,日日都要出门的。”   虞砚面色无改,只淡声道:“后果自负。”   他转身欲走,连竹哎了声,忙上前拦住他。   虞砚下意识地果断抬剑,蓦地蹙眉,他讨厌别人碰他。   啪得一声——   虞砚用剑鞘迎击了连竹的手掌,用了些力道将连竹的手挥开,连竹痛得惊呼一声。   刘叔握着扫帚,挡在女儿面前,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虞砚的视线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他烦躁地“啧”了声。   转回头,不耐烦地对秦氏道:   “若非怕娆娆担心,你以为本侯会如此客气?”   对于安北侯来说,眼下他对待秦家人的态度委实称得上客气有加,他向来懒得啰嗦,通常都是想做什么示意下属就好。   今日他不仅亲自带人来,还破天荒地进来跟她们解释了缘由,这已然是十年难遇的情况。   真当他闲得慌,特意亲自跑这一趟吗?   他大可以一声令下,让孟久知将秦家人强行关起来,若是那样,他此刻已经回了侯府,见到了明娆,也犯不上在这浪费时间。   秦氏走到几人中间,隔断了他们之间紧张的对峙。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但侯爷既然派了人来,想来是不想让我们出去,毕竟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还要平白叫阿娆担心。”   虞砚赞赏地看着秦氏,“嗯。”   这个妇人不错,头脑很清醒,关键时候不会坏事,很好。   “侯爷的好意我知道,为了阿娆,我们不会出去添乱的,只是铺子那边,每日都要去查账,眼下……”   虞砚打断道:“小事一桩,本侯会解决。”   秦氏笑着颔首,“多谢侯爷。”   安北侯不太会关心人,行事风格也与常人不同,他有些不讲道理,独断专行,但他同样心细如尘,顾虑周全。   秦氏多嘴问了一句:“明家两位公子那边也是一样的?”   男人脸上的情绪稍淡,“嗯。”   秦氏暗自思忖,能叫安北侯这般大动干戈的,必不是善茬。   因为明娆,所以他即便不耐、即便不愿,也会顾虑着明娆的感受,帮她看顾好家人,确保万无一失。   站在母亲的角度,秦氏很喜欢这样的女婿,只要安北侯真心真意对她女儿好,就算是他对自己冷淡些,倒也无妨,毕竟同安北侯过一辈子的也不是她。   安北侯已然做得比这世间大多数男子都好,他不似有的人虚伪做作,更不似那些负心人口蜜腹剑,他虽将排斥写在脸上,可做的事却无一不是在关照。   秦氏善解人意道:“侯爷只管放心去做事吧,我这里不会叫你为难,只一个请求,希望侯爷能护好我的女儿。”   “这是自然,本侯以性命担保,她不会有任何危险。”   提到明娆,虞砚的话这才多了起来。   秦氏松了口气,“多谢。”   沟通结束,虞砚本该果断离开,可是他却一动不动,盯着秦氏看了会。   看着看着,突然低头,微微弯起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虽然只是一瞬,但秦氏清晰瞧见,他的确是在笑。秦氏没料到,这么冷淡的男人在没有面对明娆的时候竟也会笑。   “侯爷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本侯突然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他看了一眼秦氏,那一瞬间目光温和了许多,似是透过秦氏,看到了别人。   他低声道:“明白了为何她会那般善良。”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缘屋栋。①   所以秦氏能生下明娆那么温和聪慧的女儿,而那个女人,只能生出他这样的货色。   ……   虞砚安排好一切,回到侯府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   午时已经过了,他怕明娆会饿,于是回府后都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带着一身尘土气息,急匆匆地下了暗道。   他步履匆忙地走到暗室时,正巧对上女孩受惊的黑瞳。   她腮帮子鼓着,在嚼东西,突然听到门口的动静,吓得一口糕点卡在喉咙里。   “咳咳咳……”   虞砚无奈失笑,几步上前,把茶水喂到她嘴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笑道:“急什么?”   “咳咳咳!”   “怕你会饿,临走时特意在此处留了吃喝,结果我这算好心办坏事了?”   明娆咳得脖颈都漫上了绯红,等顺了气,将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她红着脸颊嗔了男人一眼,“还不是你,吓着我了。”   “莫怕,这间暗室很安全,是咱们家最坚固的地方,就算是用几斤炸药去轰,这里也不会损伤分毫。”   明娆“哇”了声,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忘了问虞砚这一趟出去结果如何,揪着他的衣角,让他讲一讲这么神奇的屋子是怎么做成的。   这里只有一把椅子,于是虞砚将她提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低声缓缓道来。   这里算是他偶然发现,这宅子原来也不是他凭空造的,而是前朝的某位权臣留下的旧宅。   暗室的存在只有原先那位房子的主人知晓,就连后来转卖的那人也不知,他身边的人中,连最亲近的孟久知也不知道凉州的侯府书房中还有这么一间屋子。   京城的府邸中,书房底下也有一间暗室,那里是他后来回京,因这间屋子而有的启发。他特意研究了这间暗室,亲自画了图纸,叫人修了个一样的。   这里原本荒废多年,无人居住,一度成为鬼宅,后来被他买下,成了现在的安北侯府。   他不喜欢住别人住过的宅子,于是叫人彻底翻修了整座宅子,直到把宅子改的面目全非,与从前的样子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至于暗室……密道入口被他无意间发现,后来他改了进去的机关,现在就算有旁人知道这有一间暗室,也无人能进来。   “鬼宅你也敢住啊?”明娆原先不知这么多内情,此刻一听,浑身一抖,往虞砚怀里缩了缩,一双妩媚的眸子中带了几分惊恐,“你还不如别说,不说我便不知,就不会怕。”   虞砚被逗得笑个不停,酥酥麻麻的低声在胸腔震荡着,传到明娆的耳中,又给耳朵也染上了一抹红。   虞砚问:“你还信鬼神吗?”   “自然是信的啊。”   不然如何来解释她能重活一会呢?   虞砚低声笑着,“我不信,若是有鬼,那我每日都应当不得安眠才是。”   明娆瞪了他一眼,“别乱讲!讨厌。”   虞砚不说话了,只是笑意吟吟地注视着她。   “对了,”明娆总算想起来正事,“京城来人了?人呢?”   虞砚笑道:“牢里。”   明娆:“……”   一阵无言,她无奈道:“知道来人的目的了?”   “嗯。”虞砚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发丝,“太后想让你回京。”   明娆愣了下,抓着他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虞砚默不作声地垂眸看了一眼,眉头慢慢皱起,他低下头,专注地对上明娆的眼睛。   “害怕?”他轻声问。   明娆咬住下唇,瞳孔里闪过一丝胆怯,她犹豫了下,终是点了下头,“是,我害怕。”   虞砚嗯了声,极有耐心地又问:“怕什么?”   “怕……怕太后。”她说,“你说过,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不想离开你。”   这是她的实话,没必要隐瞒。   明娆害怕太后,害怕她的手段,怕她还会叫自己再死一次。   前世死便死了,可如今,她喜欢虞砚,不想同他分开。   人的恐惧分很多种,有人害怕老鼠,有人害怕毒蛇,有人害怕天灾人祸。   人对于死亡皆有本能的畏惧,且这一层是众多的恐惧中,最深刻的一个。   虞砚见过太多生死存亡之际旁人眼中对死亡的畏惧。他由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和麻木,见惯了生死,所以他十分肯定,此刻在明娆的眼睛里,他读出了同样的畏惧。   同面临过生命威胁的每个人一样,对死亡本身的畏惧,这种情绪竟然在明娆的身上出现了。   虞砚脸色逐渐凝重,他双手捧着女孩的脸,刻意放轻放柔了声音,生怕再次惊扰了她。   “娆娆为何会怕呢?”   她不应该有过那样的体验。   虞砚突然想起来明娆小时候那件事,沉吟片刻,“是因为从前被拐过吗?”   她与他讲过,小时候被拐时还是他救的,但是虞砚对此事并无印象,他想不起来那时明娆受过什么伤害。   这样无力的感觉叫他逐渐焦躁不安。   明娆摇摇头,“不是。”   她挣扎了许久,扑进男人的怀中。   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想起前世的事,她又痛得浑身发抖。   她选择告知部分事实。   带着细微的哽咽,在男人耳边低诉:   “我曾梦过,我死在了太后的手里。”   “她说我耽误你的仕途,影响你的决定,所以喂了我一瓶毒药。”   “我死在咱们的家中,再也没能等到你回来。”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像刀一样,毫不留情地扎在虞砚的心上。 第91章 .我需要你含男主视角的前世(作话有剧……   什么样的梦境可以叫人撕心裂肺呢?虞砚深有体会。   最痛苦、最绝望的回忆,就像是一把横插在身体里的刺刀,动一动,便会被锋利的刀刃划得血肉模糊,痛得浑身发颤。   虞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此刻才更难受。   他最见不得明娆皱眉,此刻她没有在哭,可是虞砚却分明地感受到,她几乎被绝望和难过淹没。   “好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虞砚忍着心口的疼痛,把人用力抱紧,“咱们出去。”   虞砚怕了。   他不敢细问明娆的梦里都有什么,他生怕自己会承受不住,一时失控,再做出什么越界的事。   梦里都是假的,他这样安慰她,也这样安慰自己。   虞砚把人抱回了寝室,为她换上新衣裳,明娆乖乖地任由他动作。   其实她出了那间暗室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毕竟前世的事过去了很久,她现在即便仍心有余悸,但也抽离很快。   时间果然是一剂很好的疗伤药。   她也算是活了很久,两世的时间加在一起比今生的虞砚不知长了多少时间,就连她自己都是好了几年的功夫才从噩梦里清醒,他那么疼惜她,接受不了再正常不过。   明娆有些后悔,后悔一时冲动,把不好的情绪传递给虞砚,他是个很容易走极端的人,平时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今天听到这话,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该如何挽回呢……   明娆坐在床边,垂在榻下的腿一下一下晃着,心里不着边际地乱想着对策。   虞砚目光瞥见她那双不老实的脚,心里熨帖许多。   看得出来她心情好了不少,她开心,那么他也不再那么难受。   “发什么呆呢?伸手。”   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明娆蓦地回神,抬头看去。   他举着一条袖子,神色淡淡地望来,细密的长睫毛落下来,遮蔽住幽邃眼眸中的复杂情绪。   明娆突然莞尔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虞砚,“夫君,你还是忘了方才我说的吧。”   虞砚:“……”   他指尖勾着衣衫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半晌,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   “你可别瞒我,我知道你还在想没有。”明娆审视地目光盯着他瞧了会,哼了声,推开他的手,“我看出来了,你还在想呢。”   这个骗子,竟然还学会敷衍她了!   明娆手撑着床榻,从床上爬了起来,膝盖抵着厚实的被褥,跪直了上身。   每动一下,脚踝上的铃铛都轻轻地响了一声。   游离在肉..体之外的魂魄可以寻着铃声找到回家的路,虞砚的灵魂也是,他被这一声一声的铃声按住了命门。一听到这声音,他的心就乱了,再也没有精力去想旁的事情。   他们有些日子没有亲热,他很想她,身体亦是。   有几日没听到这么美妙的声音,此刻屋子里很安静,铃声突兀作响,他的呼吸沉了几分。   明娆直起身,抬手圈在他的脖子,她又把自己挂了上去,如愿地看到男人露出了她最熟悉的表情,笑嘻嘻地将红唇凑上去,轻咬他耳朵。   “夫君,早上你叫我实在是太早了。”   虞砚垂下眸,默默抬手拦住女孩纤细的腰肢。“嗯?不够睡吗?”   “当然,好困,”她无辜抬眸,“不如陪我躺会?”   “……好。”   明娆的确是想帮着虞砚转移一下注意力,不想让他在惦记她方才说过的话,但她也的确是醒的太早,困了。   一上午都在提心吊胆,此刻他回到身边,精神松懈,疲惫感自然而然地席卷而来。   明娆的头刚沾上枕头,意识便开始昏沉了起来。   脚踝上一重,男人的手抓了上去。   随后还未等她找回意识,自家的小门便被不速之客给敲响了。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开头,熟悉的温度……   明娆吓得蓦地睁开眼睛,看到虞砚的样子,吸了口气,“你要作甚?”   虞砚将手指抽..了出来,将指尖的晶.莹透明的水渍抹在她的唇上,又迅速地低身贴住满是甜蜜的红唇。   将汁皆卷进腹中,唇轻轻抬起,眸光暗得吓人,“娆娆为何要明知故问。”   不是,别……   她知道,但是她没想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困得头昏脑涨,一个犹豫的功夫,便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机。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明娆吮去滴落在唇上的汗滴。   这汗是谁的,显而易见。   汗珠还带着他的温度,以及他强烈的爱意。   明娆茫然道:“不是说、不是说好,陪我躺一会吗?”   她一心二用,一半灵魂沉浸在极致的愉悦里,而另一半则努力回忆着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虞砚哑声笑道:“是,你说的是陪你躺会,我答应了。”   “那你还?”   “我是答应陪你躺会,但是没答应是立刻还是什么时候。”   虞砚恶劣地勾起唇角,他浪.荡起来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娆娆吃过了糕点,填饱了肚子,可我还没有吃过,不可怜可怜我吗?”   明娆要气死了。   她无辜地瞪了虞砚一眼,“饿了就去吃,折腾我算什么本事。”   虞砚笑得更开心,“这才算是好本事。”   明娆全身的皮肤都被蒸红,她实在受不住他的调侃。   明明这人穿着铠甲时比谁都冷淡正经,扒下那一层人皮,谁能想到底下却是个败类!   “可我好困啊虞砚,能不能先让我睡会?嗯呜……”   一声勾人索魂的娇啼声溢了出来,她无力抬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若是再平时,她撒娇绝对是必杀的一招,她说什么虞砚都会答应,但这种情况,绝不包括此刻。   明娆成功地将他的火点得更旺了些,烧得她再也说不出一句,难耐时咬住手腕,一边呜咽着,一边在心里痛骂虞砚不做人。   幸好虞砚也不是彻底不当个人,他没抓着人胡闹太久,便放了手。   明娆昏睡前,又看到虞砚挪到床尾,欣赏了半晌那个金锁铃铛。   “莫看了……”   “嗯,你先睡。”   他看了会,回头见人已睡熟,弯了下唇,轻轻抬起她的脚,如每回一样,再一次偷偷地将吻落在上面。   ……   虞砚说到做到,陪她一同睡去。他躺在明娆身旁,很快也睡着了。   短暂的欢愉叫他暂时遗忘了明娆说的那些话。   但事事皆有因果,就像他之前虽然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却也因为外界的一些刺激又梦回幼时一样。   听过的话无法当做没听到,明娆的难过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梦到了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虞砚可以确定,他没有经历过这个梦里的事。   他梦到自己粗暴地把明娆扔到了榻上,意欲做强迫她的事,梦到此处时,梦中的他便清醒了。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可能对她那么凶,若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他也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吓到了她,就罪该万死。   大概是一语成谶吧,不出一日,老天爷就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离开这个世界的不是他,而是……他最爱的宝贝。   后来的梦境沉浸在一团迷雾里,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那时虞砚才体会到何为心如刀割。   从前经历过的一切都没有此刻来得更痛,痛得他在梦里都忍不住蜷了身子,不住瑟缩。   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看不清自己的手和脚,他脑子里充斥着澎湃的杀意,眼睛里蒙了一层血雾。   他丧失了全部的理智,甚至进宫时,他忘记带上自己的剑。   一个武将,竟然有朝一日会忘记自己的剑。   耳边像是被血糊住,听不到周围的人痛斥他的强闯。   喉咙里都是血的味道,又甜又腥,一股生锈的味道,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有人围上来阻拦他,被丧失理智的他甩开。   他本就力气极大,发起疯来,更是无人敢拦。   他一言不发地闯进了思政殿。   他看到了太后坐在书案后,正在专心批奏折。   他看到皇帝蹲在远处的角落,正做着手里的玉雕活儿。   他看不到什么太多的东西,却独独被挂在墙上的那把剑吸引住了目光。   变故只在一刹那,他飞身上前,夺下那把宝剑,一瞬,拔剑出鞘,果断地斩下了太后的头颅。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人有机会说话。   太后死不瞑目,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就没了气息。   皇帝呆坐在地上,怔怔看着拎着剑朝自己走来的男子。   “她死了。”   虞砚听到自己说。   这个她是在说谁,陆笙枫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的夫人死了。”虞砚重复道。   陆笙枫愣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虞砚是来报仇的,他来找人算账。   陆笙枫神情呆滞地看向虞砚手中那把剑。   这是先帝送的剑,这把剑下沾染了许多血,他的兄弟,先帝的兄弟,都曾丧命于此。如今……剑上的血是谁的呢?   陆笙枫转头龙椅上那个没了头的女子,慢慢泪流满面。   他无视虞砚的杀意,踉踉跄跄地爬到太后身边,哭着捧起她的头,小心翼翼地往她的脖子上按。   可惜,就算放了回去,她也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陆笙枫哭着哭着又笑了,悲痛欲绝,精神错乱,他哭嚎许久,哑了声音。   他把太后的头抱进怀里,背对着虞砚,低声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叫朕再看到你。”   咣当一声,剑扔到地上。   虞砚转身往外走。   背后,狼狈的帝王又哭又笑,痛不欲生。   “母后,放他生路,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吧?朕做到了,你……开心吗?”   有了皇帝的命令,虞砚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皇宫,而陆笙枫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生怕一回头,虞砚便再也走不出这座宫门。   ……   虞砚醒了,他睁眼时,明娆还在睡着。   梦里的种种犹在眼前,心口的撕裂痛感尤其真实。   他把人晃醒。   明娆才睁眼,他便吻了下来。   “我做了与你一样的梦。”他说。   明娆一瞬清醒,注视着男人通红的双眼,良久,温柔地笑了。   她没有安慰他说都是假的,也没有叫他不要乱想,而是很轻地问了一句:   “那你此刻相信命了吗?”   虞砚眼眶泛着热意,颤抖着气息,将酸涩逼退,“嗯”了一声。   他们都梦到了同样的结局,即便只是荒谬的妄想,他也信了。   他不能接受明娆有离开他的可能,若有,就都毁掉。   “那夫君可要好好保护我呀,”明娆亲昵地缠上他,眼里尽是依赖,“我需要你。”   四个字简单轻飘,却重重砸在虞砚心头。   他认真回视,郑重承诺,“好,此生都不会叫你受到伤害。”   虞砚一诺,重逾千斤,哪怕到死的那一刻,他也会说到做到。   男人目光坚定而锋利,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明娆未曾看过的执拗与疯狂。   此时此刻她不懂,待她读懂时,才知什么叫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第92章 .流到外面自己做的,自己解决。……   虞砚决定带着明娆回京城。   “既然她已经把目光放在了你身上,我便顺了她的意。”   虞砚懒散地靠在床头,手指勾着明娆的一绺长发,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她感兴趣,好,她可以回去,只是不知道太后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买一送一”的惊喜。   明娆睡得有些迷糊,她费力地掀开眼皮,带着鼻音,疑惑地“嗯”了声。“我要回去吗?”   虞砚低头在女子额上吻了吻,“回。”   “哦,哦……”明娆清醒了些,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刚坐直,又打了个哈欠,往男人的怀里栽倒,迷迷糊糊道,“我听你的就是,你说的定然没错。但是虞砚,我想问问你为何会顺从呢?”   明娆对他让自己回去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只是很好奇,不解他为何会同意。   虞砚把人揽进怀里,手指轻轻擦过她眼尾因困意而生的潮湿。   他认真解释道:“娆娆,你不是一个人回去,我会陪着你,所以并非顺从,而是将主动权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虞砚一向不喜欢受人牵绊,他不喜欢被人威胁,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大概天生反骨,就喜欢和人对着干,哪怕破釜沉舟,也绝不叫人如愿。   太后是根硬骨头,巧了,他也是。   男人微眯了眸子,眼底冷意不加掩饰,他勾起唇角,嘲讽道:“他们叫你回去,无非是以为拿捏住我的软肋,那我便顺了她的意,坦荡地告诉她,你的确是我的软肋。”   “但是有一点她还是记不住,那就是我只会做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逼迫我。我可以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她却舍不得现在的日子,所以她只有退让的份。”   更贪心的人才会顾虑得更多,像他这种在意的事情寥寥无几的人,做起事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若是虞砚没有做过那个梦,他可能还会疏忽大意。   现在他有了防备,必定不会叫那人得逞。   若他们之间必须要用血来结束这一切的争端,那个人也只能是太后,而不是他或者明娆。   “我……没太听懂。”明娆迷茫道,“可你仍是向她妥协了啊。”   虞砚微勾唇角,“她是叫你回去,可没有叫我也回京。”   “即便她想得到我会回去,但一定想不到,我会辞官。”   明娆的睡意瞬间消失,瞪大了眼睛,“你要辞官?!”   “有这个念头,但是否要做,我还是会听你的,”他笑道,“夫人不让,我便不辞。”   明娆怔住,沉默了下去。   为了她,要放弃理想吗?值得吗?   就算他觉得值得,她也舍不得。   明娆恍惚间想起虞砚提起父亲时的神情,心情有些沉重。   虞砚不知明娆的顾虑,眯着眼睛,惬意地像一只坏狐狸。   “我的软肋自然要跟在我的身边,一时一刻都不能分开。她若是惦记你,那我便针对她,看谁的日子更难受。”   虞砚就是仗着自己的一身能耐,又摸透了宫里那两位的脾性,所以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他从来都不标榜自己是君子、是好人,他就是个阴险狡诈、没有良心的自私鬼。   明娆一直安静着,虞砚想起方才她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心情顿时愉悦。   低笑着,嗓音沉哑,“你方才说,我说的定然不错?不怕我将你卖了吗?”   明娆从思绪中抽离,好笑地看着他。   她故意逗他,“那侯爷觉得我能卖多少银子?太少了可不行,太少我可不走,就赖在你这,到时候买家人财两失,去官府告你!”   虞砚低声笑。   明娆咦了一声,“不对,你连皇帝都不怕,就算告官了也不能把你如何,所以还是我跟人家走吧,嗯……”   虞砚见她还真的思考起来离开的事,忍不住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咬牙道:“多少也不卖,你休想。”   “哼,谁叫你先提的。”   虞砚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闷,说不出什么,只能狠狠将她的嘴堵住。   良久,两人分开,气息都有些乱。她的手撑着心口将人推开,“不来了,我饿。”   虞砚说了一声好,扶着她的肩膀把人放到床头靠好,自己穿好衣裳,出门去叫人准备饭菜。   再回来时,明娆已经自己坐在床边,慢吞吞地系好衣裳。   虞砚挑眉,“急什么,不等我。”   明娆嗔了他一眼,“等不起,侯爷金贵,付不起工钱给你。”   “帮娆娆做事,不要钱。”   明娆没再搭理他,撑着腰艰难起身,鞋袜还没穿,铃铛在脚腕上又铃铃作响。明娆下意识去看虞砚的表情,不出意外,看到他往这边来的步子顿了下,人停在那里,再也不靠近了。   明娆一阵无言,嘟囔着:“这声音跟什么开关似的,一响你就要变身。”   虞砚偏过头,遮掩似得咳了声。   那也不能怨他,他就喜欢那声音,一听到浑身血就热了起来。   铃铛声一响,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明娆是他一个人的,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都沾有他的味道。   这种事情一旦开始想,就会叫人热血沸腾,欲.火翻滚。   “我是个正常男人……”虞砚嘟囔道。   有反应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明娆那么好,每一处都恰好在他的偏好上,他不喜欢才比较难。   明娆的脸慢慢变红。   成亲这么久,她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脸热,他好烦。   虞砚站在屏风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搭在身旁的架子上,目光不自在地四处乱看。   偶尔有目光不小心飘到明娆身上,猝不及防,恰好看到她羞答答地手指搓着衣角,目光含羞,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虞砚呼吸一滞,呆愣了片刻,像是烫到了一般,挪开了对视。   心口被塞进一团火,烧得人浑身都燥得慌。   气氛突然又变得暧昧尴尬了起来,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明娆的肚子咕噜响了声。   明娆:“……”   虞砚的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低笑了声。   明娆红着脸弯下腰,坐在床边穿鞋袜。   旖旎散去,虞砚难得地头脑变得清醒。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得坚守着做人的底线,不能再瞎折腾。   心里想得很好,可惜自制力实在跟不上他的觉悟。   虞砚见明娆弯腰穿鞋时动作僵硬,心揪了一下,“怎么?何处不适吗?”   说着走到近前,单膝跪在地上,就要抬起她的腿帮她穿鞋。   明娆伸手拦了一下,“别动!”   虞砚蓦地僵停,“怎么?”   “没、没事……”明娆红着脸推他,催促道,“我饿,你快去叫人做饭。”   他叫过来,此刻自然不会再走。   虞砚微微皱眉,抓住她的手,不依不饶,“到底怎么了?”   女孩脸颊上的红晕蔓延到了整个脖颈,眼中慢慢漾起一层蒙蒙水光,她咬了下唇,犹豫地看向他。   神情似是为难,似是羞赧。   娇媚之态愈浓,眼尾绯红,眸光流转,看得人心上密密麻麻又爬上了些小虫一般,酥/痒难耐。   难忍,却也挪不开眼睛。   男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哑了,掌心贴上她的脸颊,带着眷恋,慢慢摩挲细嫩的皮肤,“怎么?”   明娆眉黛间染上一抹春/色,红唇一张一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出、出来了。”   “什么?”   明娆闭上眼睛,自暴自弃般,小声道:“留在里面的……嗯,那个、它出……出来了。”   虞砚愣住。   明娆睁眼,眸光纯净而单纯,她控诉道:“怨你,忘记帮我弄出来。”   每回他都周到地处理好一切后面的事,哪里像今天,匆匆忙忙地,就给忘了。   虞砚怔怔看着她,那双如清泉般清澄的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   “你累着我,饿着我了,”明娆声音闷闷的,抱怨道,“现在更好,刚换的衣裳又湿了。”   “我好累,没有力气再换,又不想你碰,就只能凑合凑合。”   她唠唠叨叨埋怨半晌,都没听到他再说话,只能听到一声比一声更沉的呼吸。   明娆心里有了气,忍无可忍,头一偏,将滚/烫的脸颊从炙.热的掌心里移开。   她匆匆地趿上鞋子,把男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劲,险些把虞砚拉得一踉跄。   “走,办你的事去,再见!”   虞砚就像丢了魂,任由明娆把她推出了房门。   门板重重在面前拍上,虞砚才回过神。   他抿了下唇,耳根慢慢红了。   脑子里都是她方才正经地撩拨的样子,她娇声地勾人的话语犹在耳畔,虞砚把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心脏蹦地越来越欢快。   她没这样过……   不过以前倒也没有这个机会,他次次都想着处理,除了今日。   越想耳朵越热,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   是不是以后还能见到她这样?不然以后也都不管了……   “咳!”他循着本能往外走,却没发现自己同手同脚,险些被台阶绊倒。   虞砚已经忘了自己早就叫过一次膳食。   魂不守舍地往小厨房走。   待人影消失,柱子后头冒出两个头来。   “若是叫主子知道咱们看到他差点平地摔跤,会不会被……”禾香战战兢兢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青嘴角抽搐,“会吧。”   “那咱们撤?”禾香心有余悸,看向手中托盘,“这盘吃的咱们自己消化了吧?”   “嗯。”   只能委屈夫人再多饿一会了。   ……   天都快黑下去,明娆才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饱饭,不知是不是月事快来的缘故,她对虞砚意见很大,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吃过饭后,叫禾香把刘大宝养的猫抱来。她一边撸猫,一边在院子里散步,虞砚怂巴巴地踱步到她面前。   他咳了声,见明娆终于看来,凑近,小声道:“我离开一个时辰,去办点事。”   明娆哦了声,“去吧,不回来都行。”   虞砚摸了摸鼻子,“那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他走了两步,折回身问:“对了,衣裳……还好吗?干了吗?”   明娆:“……”   “滚!”   “……哎,好。”虞砚抬手捏了下耳朵,“那你等我回来。”   **   既然决定要离开,那么该办的事自然要处理好。   虞砚去见了来和谈的使臣,和刘大人言简意赅地交代完事,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过。   他说既然已经确定要和谈,那么这中间也没有他什么事,他把西戎的事都交给他们处理,甩手掌柜当得心安理得。   他又去暗牢看望了那几名禁军,看着对方饿瘦了一圈,憔悴不堪,还颇为遗憾地表示说: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诸位也知道,本侯常年守着这偏远地带,囊中羞涩,平日都入不敷出,遑论好好款待。”   “营地床位紧俏,连本侯都要每日奔波回府去住,实在腾不出几位的床榻,委屈你们在这里住着。”   虞砚叫人给几位准备了些饭菜,这是他们在这里吃到了第一顿热乎饭菜,几人热泪盈眶,狼吞虎咽。   虞砚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淡声撂下一句:“诸位稍作休息,后日可带着本侯夫人回京。”   说完,便又离开了。   他以雷霆之速办完一切琐事,再回到家中时,明娆已经睡下。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房,看着榻上女子恬静的睡颜,温柔地笑笑。   要回京,有些东西需要收拾。   虞砚上前给明娆掖了掖被子,又在她额头轻吻。直起身子,准备离开去收拾行囊时,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条眼熟的衣裳上。   “……”   这好像是她今日穿的那件。   那件……湿了的。   不能想,一想又变得难以克制。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冷静,脚像是被钉在地上,眼睛也黏在那衣裳上,怎么都挪不开。   **   深夜,明娆被噩梦惊醒。   她抬手摸向床边,冰凉一片,人还没回来。   正打算翻身继续睡,耳边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娆撑起身子,屏住呼吸,警惕地听着。   是老鼠吗?不对,好像是水声?   她满脸狐疑,披上衣裳走了出去。   打开房门,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淡薄的月光下,黑夜寂静。   廊下的台阶上,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委屈地缩在一个小板凳上。   听到开门动静,他诧异回头。   明娆的目光略过他那张优越的俊脸,落在他身前的东西上。   一个木盆里盛满了水,水里泡着一件脏裙子。   男人修长的手指正揪着裙子的下摆,就着皂粉,正在揉搓。   明娆:“??”   虞砚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裙子。   深夜,门外,偷偷摸摸地给她洗衣,还是那件有他……有他那什么的裙子。   好像是有些奇怪。   虞砚觉得自己必须要解释些什么,“我、我自己弄得,自己解决……”   明娆沉默良久,末了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房。 第93章 .回到京城把出难题的人解决掉,不就行……   虞砚准备后日启程,带明娆回京。   离开前,明娆去与秦氏告别。马车停在秦宅门口,轿帘掀起,明娆正好看到连竹拿着刘叔的笤帚把人往外赶。   被赶出去的是一商户打扮的中年男子,尖嘴猴腮,面相刻薄。   明娆粗粗打眼一扫,便看出对方衣着讲究,非富即贵,但那双小眼睛里皆是市侩与怨毒,与这身名贵的皮囊委实不相称。   她偏过头看了虞砚一眼,虞砚立刻会意,他冷淡的目光扫过那人,便有护卫走到那人面前拦住去路。   中年男子抬手就要回击,可安北侯手下哪里有吃素的,三两下便将那人的脸按在了地上。   虞砚扶着明娆下了马车,朝连竹走去。   “怎么回事?”明娆微蹙着眉问道。   连竹对着地上那人啐了一口,愤愤道:“侯夫人您来啦!这家人忒不要脸,天天都缠着咱们夫人,都跟他说了多少回了,咱们夫人不是寡妇,他们还是没完没了地纠缠,烦死了!”   一声“侯夫人”叫虞砚挑了下眉,看了连竹一眼。   连竹一向看不顺眼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竟然这么会说话。   连竹被看得有些心虚,尴尬得咳了声,但很快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怎么,她也没说错,她们姑娘就是安北侯夫人啊,她又没叫错!   安北侯的名字那么好用,有势可仗她干嘛不用?她又不傻!   “说了许多次,安北侯是咱家的女婿,他不信,三番两次地来,侯爷您不管管吗?”   虞砚的名字的确很好用,地上的那个男子一听安北侯三个字,也不挣扎了,脸色微白,嘴唇哆嗦着,抬头看了一眼虞砚。   男人身形高大,至少比他要高上一头多,肩宽腰窄,双腿笔直修长,浑身都透着一股引而不发的力量感。男人一身贵气,垂眸望向他来时,身上又裹挟着肃杀的冷淡,叫人看之一眼便心生寒意。   “……安、安北侯?”尾音打着哆嗦,畏惧到了极点。   明娆柳眉蹙起,担忧道:“我娘呢?她如何?这人……到底是何人?”   地上的男子要说话,被护卫一巴掌又按了回去。   虞砚不发话,手下人便不会叫人开口。   连竹对着护卫大哥伸了伸大拇指,冲对方满意地扬了扬眉,她看了眼地上的人,又嫌恶地皱眉。   “进去再说吧。”虞砚打断道,“娆娆站久了会累。”   连竹面露迷茫,不知多站一会怎么就累着了,她家姑娘体力虽差些,但也没弱不禁风到这种地步。她思来想去,也只能相处安北侯疼她家姑娘于是小题大做了这一点原因上。   明娆却瞬间了然这话的意思,她红着脸嗔了男人一眼,对方嘴角噙着淡笑,温柔地揽住了她的腰,暗示性极强地轻轻揉了下。   明娆的脸唰得红了,她咬了下唇,“嗯……进去吧。”   说罢便先行一步,跑了进去。   男人低笑出声,心口似是塞了蜜。   想起昨天后半夜洗完衣服,进去讨饶时发生的种种,喉间又有些干痒。   连竹道:“咳,侯爷请吧。”   虞砚敛了笑容,轻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他给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将人制服,押下去了。   “这是你说的骚扰者?”   连竹跟在男人身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对方这是在跟她说话。   她忙应道:“对!就是他们!”   说话间,男人已经长腿一跨,进了会客的堂屋。   明娆拉着卫姨问道:“我娘呢?”   卫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娘睡了,她这几日都没睡好,能睡着的时候就让她多睡会,别去吵她了。”   明娆只能忍下担忧,“好。”   虞砚拉住明娆的胳膊,把她的手从卫姨的手里抢了过来,惹得卫姨一阵无奈地笑。   虞砚面色如常,拉着人坐下,冷淡地抬眸,对连竹道:“你继续说。”   连竹重重点头,开始告状。   那男子是凉州第一富商沈大老板的家仆,原本沈大老板的名声还算不错,但事情坏就坏在他有一群好吃懒做、不干人事的亲戚。   说到这些穷亲戚,沈老板也是无可奈何。   沈老板年轻时有过一任夫人,在他还未发家时便跟着他吃苦,只可惜命不好。   沈老板的生意刚有些起色时,不愿自己夫人再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受苦受累,于是把怀着孕的夫人安顿在家中待产享福。然天有不测风云,家乡突发洪水,一尸两命。   沈老板当时在外面谈生意,听到这个噩耗,人大受打击,一连好几年都没从悲伤里走出来。   沈老板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他不同于其他奸商,他幼时念过书,后来因为家里太穷,所以最后还是走上了经商之路,但读过书的人气质终归不同于寻常人。   沈老板有情有义,信守承诺,不严格地来说,他某种程度上算个“好人”,但他也有缺点,最大的缺点在心软这一点上。   他年轻没钱时,夫人那边的亲戚对他嗤之以鼻。后来发达了,夫人死了,有些穷亲戚便厚着脸皮贴了上来。   这个说沈夫人小时候吃过他家几年饭,若是没他们帮扶,沈夫人早就饿死了。   那个又说沈夫人能嫁给沈老板,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在,沈夫人当年的嫁妆他们还添了两笔。   对于这些久远的事,沈老板无法求证,他亦觉得没有必要太计较。   他好说话,于是那些人便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今儿让沈老板给自己一家小铺子练手经营,明儿又求沈老板用自己的人脉给他在衙门找个悠闲肥差。   沈老板情深义重,顾念着亡妻,不说有求必应,也算是至仁至义。   他后来成了第一富商,便也无所谓这些人扒着自己吸血,毕竟他家底颇丰,损失只是皮毛,亡妻的族人能帮衬一把他就帮一把。   十几年来,沈老板对于这些人的纵容,才有了今日之祸。   “月前咱们夫人去收租,正好在那碰上了那位沈老板,”连竹咬牙切齿道,“那沈老板见了咱们夫人,当即便上前问东问西,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显然是看上了咱们夫人!”   按理说沈老板先前的夫人都过世将近二十年了,单身这么久,再喜欢上谁也很正常。   可秦氏又不是一般人,她是有夫之妇,即便秦氏独居在凉州也有十年之久,但她仍然是信国公的妾室,哪里受得了沈老板的追求。   连竹看了一眼虞砚,小声嘟囔:“男人皆是见色起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姨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髻,“瞎说什么呢,难不成你爹对我也是见色起意?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竹语塞,望向门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胆怯,很快又挺起胸膛,嘴硬道:“你们又不算,你们是青梅竹马,怎能一样?我爹还没见过几个女人的时候就跟你成亲了,他没长过见识,跟有的人可不一样。”   这话阴阳怪气的,讽刺意味十足,再加上她一边说还一边小心地看虞砚,在场人都能听懂她在说谁。   明娆捂着唇笑了起来,用胳膊怼了怼身侧的男人,身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小声嘟囔:“哎,你对我也是始于美色吧?”   虞砚低笑不语,无奈地将人捞进怀中。   他承认的确有美色的成分在,可是那绝不是全部,天下的美人那么多,他见过一眼,只会觉得讨厌。越好看的人他就越讨厌,可是明娆不同。   他对她始于兴趣,兴趣的发生起点无从探寻,这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心动的感觉莫名其妙地便有了,毫无道理可讲,却猛烈又直接地朝他涌了过来,叫人来不及抵挡,招架不得。   若是非要一个理由来解释他的动心,那或许就只能用“命定”二字来形容。   他从前不信命,却在此刻愈发地相信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   明娆笑够了,又问道:“沈老板以为我娘是寡妇吗?”   连竹怒道:“可不是吗!后来他跟咱们夫人又偶然遇见两回,回回都热情得很!咱们家城东的铺子背后东家就是这个姓沈的,他竟直接给咱们免了接下来两年的租金!用心险恶,谁人瞧不出!”   明娆听来听去,也没听到这个沈老板有何过激的举动,“他做什么过分的事了?”   卫姨摇头,“沈老板倒是没做什么,就是遇见了几回,给夫人行了不少方便,人说话和和气气的,文雅讲理,谈吐得体知进退,是个不错的人,但问题不在他身上,在他那些亲戚身上。”   最近沈老板去了别的地方谈生意,不在凉州,他那些亲戚有的也眼热那些受了沈老板恩惠飞黄腾达的人。大家都是亲戚,别人有的,他也想有。   譬如方才抓起来的那位,他想着自己若是能帮沈老板讨到秦氏这个女人,以后在沈老板面前绝对是功劳最大的。   趁着沈老板不在凉州,那男子几乎日日到秦家的几个铺子外头蹲点,就为了劝秦氏嫁过去。   后来更过分,直接找上了门。   穷乡僻壤出刁民,与他讲理不通,脸皮还极厚,赶也赶不走,像个无赖。   这段时间秦氏被烦得不行,可又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天灾刚过,刺史大人一家忙得晕头转向,秦氏性子柔软,不愿自己的事叫表姐白氏担心,因而每次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生怕给岑家添麻烦。   她也不想女儿担心,便自己忍着,心想着过些日子这事便过去了。   秦氏在凉州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她长得好看,手艺也好,还跟刺史府沾亲带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向不少。   秦氏身边没男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为人妾室又被赶回老家这种事,刺史府和唐家的人都不会主动外传,所以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寡妇。   卫姨叹了口气,“原本有侯爷的人在,无人敢往前撞,咱们过了两天清净日子。可是您的人今早都撤去了,沈家的人大概是盯了许久,瞧见有时机就又黏了上来。”   明娆诧异地回头看虞砚,“你的人?在这里吗?”   “嗯。”虞砚见事情瞒不住,轻描淡写道:“京城来人,我怕不安全。”   明娆愣了一下,心里品了品这话,她很快想到虞砚此举的原因,眼眶微热。   嘴上说着他们只有彼此,叫她眼里多看看他,可实际上呢,为了她,虞砚偷偷做了太多不情愿的事。   虞砚把她的家人也照顾得很好,只是为了她而已。   明娆揉了下眼睛,嘤咛一声,也顾不得在场的其他人,侧身抱了上去。   男人唇畔稍弯,将她热情与感动照单全收。   看来做这种好事还是极有必要的,这感觉真不错。   “咳咳!”连竹红着脸,简直没眼看,“要亲热回你们自己家去。”   明娆不好意思地要退出去,可男人的手臂收得很紧,她挣脱不开。   “放开我呀……”   虞砚低声笑了笑,“我不。”   说完,敛了些笑意,警告地瞥了一眼连竹。   卫姨笑着打圆场,“阿娆和侯爷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明娆推了推虞砚,她点点头,“我跟虞砚打算回一趟京城。”   她的头发蹭得有些乱,虞砚在一旁帮她整理了下头发。   连竹诧异道:“好突然,你们要回去啦?”   虞砚一遍梳理女孩的头发,一遍淡声道:“还会回来的。”   只要一切都解决,他定然还是要带着明娆回来。   明娆没听过他这个打算,一时间也十分意外,“我怎么不知……”   虞砚笑道:“你不喜欢京城,我知道。你喜欢这里,那我便陪你回来。”   “能回得来吗?”   “能。”   “可是太后……”   “莫要担心,有困难解决了便是,若是解决不了……”虞砚低低笑着,“那便把出难题的人解决掉,不就行了?”   连竹:“……”   明娆被这个说法逗笑,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着环住他的脖子,眼里闪着倾慕的光,“好呀,那就靠你啦。”   “好。”   小夫妻二人一直等到秦氏起床,与秦氏道别。   明娆十分舍不得娘亲,但太后有命,不得不先离开。   “娘亲,虞砚说我们还会回来的,只是不知归期何时,娘亲你在家好好的,别委屈了自己。”   虞砚也跟着开口,只是嗓音稍显冷淡,“扰你清净的人,本侯会解决。”   他不轻易做承诺,许诺了便一定会践诺。   秦氏温柔笑笑,真诚道:“多谢侯爷。”   对于她的笑容,虞砚依旧生不出什么好感,但他还是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厌恶。   他微微颔首,便挪开目光,又专心地盯着自己的夫人瞧。   秦氏把明娆搂进怀里,手在明娆的背上轻轻拍着,不舍道:“你也好好的,明家那边……”   “娘亲你放心,明家那边我不会去的。”   提到信国公一家,秦氏有片刻怔忡,这么多年,她对信国公的感情也早淡得像水一样。他们对于明娆做过的事,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可惜她没什么能力去争,连去京城给女儿讨个说法,这不争气的身子也不允许,这一辈子都只能苦闷地躲在这偏远的西北。   秦氏此时愈发庆幸。   她是个无能的母亲,没能护好自己的孩子,幸好,她女儿嫁给了安北侯这样强大又专情的男人。   这是明娆的幸福,亦是秦氏的万幸。   **   母女二人道别后,明娆跟虞砚又去看望了还在养病的明迟朗。   明迟朗的伤没好,且他在西北仍有要事,约莫距离回京还要有至少半年的时间。   虞砚对此表示满意,半年后他和明娆也该回来了,正好错开。   他们没多留,实在是明娆与大哥多说一句话,虞砚的表情都要吃人了。他的手一直按着剑,在一旁虎视眈眈,明娆为了哥哥的性命安危,不敢久留。   安北侯此次回京属于无诏入京,他敢这么干,旁人却不敢。于是明卓锡也继续留在西北军营这里,没有皇帝的旨意不能轻举妄动。   上路的只有那几个被折磨得有些惨的禁军,还有安北侯的部分心腹。   一路都很安全顺畅,没有意外发生。五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回到了京城。   皇帝得到消息时,讶异地笑出了声。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雕,拍拍身上的碎屑,走到了太后面前。   “这个阿砚啊,总是给朕惊喜。朕派去的人杳无音信,还以为他们死在西北了,没想到……”皇帝笑着摇头,“瞧瞧,放心不下夫人,亲自追了回来。”   虞砚还从未如此重视过谁,可见这个新婚夫人他极其喜爱。   太后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目光阴郁地看向皇帝,“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回来。”   “嗯,可不是吗,哪年不是三催四请才请动这尊大佛回来与您团聚。”   太后一语不发,握紧了手中的朱砂笔。   团聚吗?虞砚可不觉得。他讨厌死了这里,如今却愿意为了明家那个庶女,主动回来。   陆笙枫轻笑了声,探手过去,慢慢地将掌心贴在太后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扣住。   太后眉头微皱,红唇动了动。   陆笙枫眸光微闪,又笑了声,伸出另一只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笔,然后松开,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陆笙枫专注地看着陈琬柔,一如既往地温和顺从,黑漆漆的瞳仁下,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情愫。   “母后……也想他了吧?”他轻声问。   太后奋斗一生,已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年纪越大,越渴望亲人间的温暖。   说来可笑,人在帝王家,处在权利的高峰,见惯了骨肉相残,尔虞我诈。他们为了自己的得失,算计了太多人,做了太多冷血残忍的事,临了,却幻象着这些从未拥有过的,虚无缥缈的亲情。   但是……可笑又如何?虚幻又如何?   只要是她想的,陆笙枫都会为她实现,哪怕是将刀亲手扎进自己的心脏,只要是她想看到的,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年轻的帝王一如既往听话懂事,轻声承诺:   “母后,为了你,朕也不会为难他的。您……放心吧。” 第94章 .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真的要你死啊?……   安北侯府的车驾安然驶入京城,这一路原本都顺顺利利的,怎料进了城却猝不及防地看了一场闹剧。   舟车劳顿,加上明娆又来了月事,身上难受。她无精打采地靠在虞砚的怀里浅眠,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她难受地蹙眉,轻哼了一声。   虞砚低头看到她难受的样子,心疼地也紧紧拧眉,手掌贴上她的耳朵,想为她隔绝外头的声音。   “唔……好吵。”她无意识呢喃道。   虞砚不耐地冲外头问:“何事。”   孟久知隔着轿子的窗帘低声道:“侯爷,是明家和王家的人。”   虞砚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   思考的这会功夫,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尖锐的哭喊:“王骏阳!你个负心汉!”   虞砚眉头紧皱,正要开口说换路走,便察觉到掌心下的脑袋动了动。   女孩睁开朦胧睡眼,晃着脑袋从他掌心中脱离。虞砚撤了手,把人往上抱了抱,温声道:“吵醒了?”   明娆嗯了声,茫然地眨眨眼,问虞砚:“我好像听到明妘的声音了?”   她还听到了王骏阳的名字?不是做梦吧?   虞砚张了下嘴正要说话,外头又是一声尖叫:   “王骏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你跟那个贱人怎么搞到一起的?!说!!”   虞砚微勾了唇角,又把嘴巴闭上了。   明娆无奈地叹道:“看来不是梦。”   孟久知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夫人,咱们抄的近路,此刻就在信国公府附近。”   明娆嗯了声,她看着虞砚。   “我都快把他们给忘了。”   “我想着你难受,就让人抄近路想尽快回家,没想到遇上。”   明娆摇头,“我没事。”   “啊!!”   明妘撕心裂肺的声音突然刺破空气,响彻云霄。   明娆愣了一下,从虞砚怀里起身,趴到窗边,掀开帘子往外看。   巷子拐角处一男一女在对峙,他们周围站着两拨家丁,显然是明家这边的家仆多,把另一边死死制服。明家剩下的人把王骏阳按在地上,都冷眼瞧着明妘把王骏阳的东西扔在他身上。   明妘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边敲着地面,一边哭骂:“我嫁给你才几个月啊,你就背着我在外偷人?!你对得起我和我爹娘吗?!”   王骏阳的脸上没什么伤,看得出来明妘即便是再生气,也没舍得真的把棍子落在他身上。   王骏阳被那一声棍子响吓得缩了缩脖子,他惊慌道:“妘儿,莫要在这里好不好?咱们回家再说啊?”   他说的家是明家的宅子,那里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事情还要从明娆去年十月离开京城时说起,那时明妘铁了心跟王骏阳好,于是陈氏便顶着杀头的罪过,把明娆送上了安北侯的喜轿里。   明妘顺利跟王骏阳定亲、成亲,一切都很顺利。   王骏阳家里没钱,皇帝惜才,给状元郎赐了一座府邸。   新婚后,新房子仍在修建,无法住人,陈氏不愿自己的女儿跟着王骏阳去挤王家那个小破屋,于是就把女婿接到了国公府住。   王骏阳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仕途上也算一帆风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让旁人看他的笑话。   “妘儿我求你了,我们回家去,我同你解释。”王骏阳恳求道。   他已经看到有看热闹的同僚了,他觉得难堪,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因为替嫁的事,明家在京城的处境并不好,但王骏阳的仕途却分毫未受到影响。   明妘一开始只以为是她的夫君能力出众,皇帝不舍得他这颗明珠蒙尘。后来她听了些闲话,又自己观察了些日子,才发现自己的夫君不知何时开始,跟尚书家的女儿勾搭到一起了。   原来是攀上了个高枝,怪不得……   明妘扔了棍子,蹲在一旁捂着脸痛哭。她为了这个人付出了太多,到头来还是落了一场空。   “妘儿,我真的同李姑娘什么都没……”王骏阳说到一半,视线的余光看到一辆华丽奢美的马车,他看到车窗上明娆那张妩媚倾城的脸,顿时哑声。   虞砚冰冷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刺了过去,看得王骏阳脊背生寒,就连脸上突然挨了明妘一巴掌都没感觉到疼。   她……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明娆热闹看得好好的,后颈衣领突然一紧。   心情极差的男人揪着她的领子,把人提了回去。   轿帘撂下,男人冷冷地道:“回府。”   明娆跌进温暖的怀抱,抬头看着男人冷硬的下颌,蓦地笑出了声。   “哎呀,好酸哦,谁家醋缸翻了呀。”   虞砚垂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别人害怕这视线,明娆可不害怕。她大着胆子仰头,唇在他脸上贴了一下。   看到他僵了一瞬,然后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冷飕飕的酸气顿时消减了不少。   她又笑嘻嘻地高抬了身,手臂圈上他的脖子,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他。   软声撒娇:“夫君,我最爱的夫君呀。”   这么叫了几声,终于看到男人忍不住弯了唇角。   他不想笑得太明显,还克制着抿平,喉结轻轻滚了两下,将笑意咽了下去。   明娆也不戳穿他,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脸口水。良久,虞砚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低低笑了声。   差不多了,明娆满意地退了回去,顺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待好,又闭上了眼睛。   醋劲儿过去,虞砚又想起来方才的事。   他冷静下来,问她:“要不要我叫人查查明家的动静?”   “不用啦,他们的事我不关心。”明娆无所谓地说道,“我现在有你嘛,旁人我懒得计较。”   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那神态跟虞砚像了八成,“不是你说的,叫我多想想你,我现在心里就一个你,什么猫啊狗的,我不看不听不想。”   虞砚犹豫了下,“嗯。”   明娆这样想他很开心,但虞砚还是决定叫人去查他们离京的这段时间,明家和王骏阳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明娆不在意从前的事,不代表他可以将那些旧账都轻松地揭过去。   有的事是翻不了篇的,毕竟他最记仇,最小气,最斤斤计较。   ……   侯府的家仆早就知道两个主子要回来,屋子已经收拾干净。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好好地修整一番,睡了个好觉。   等到第二天早上,准备进宫见皇帝太后。   “夫君,你说他们知道你也回来了吗?”   虞砚一手勾着女孩的长发挽成发髻,淡淡道:“知道。”   陆笙枫就算再无能,也不会连他回京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若是那样,他这个皇帝也别做了。   明娆微蹙起眉,透过镜子,忧虑地看着男人,“那怎么办?”   虞砚笑了下,安抚道:“会没事的。”   明娆缓缓眨了下眼睛,“好,听你的。”   换好衣裳,上了马车。孟久知驾着车朝皇宫而去,车里的明娆突然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坏了!”   虞砚握住她微凉的手,“嗯?”   “铃铛!忘记摘了!”   京城的夏天很暖和,她穿的衣裳不厚,铃铛声明显了不少。   她说着就要弯腰去摘铃铛,虞砚拉着她的胳膊直起身。   他说:“不必,就带着,叫她听。”   “啊??”明娆讶异道,“带着不太好吧?”   这毕竟是闺房情趣,是虞砚自己的偏好与趣味,叫人听着……   明娆的脸颊微红。   这怎么解释啊!   虞砚瞧出她的羞赧,轻笑道:“就叫他们听着,无碍。”   明娆还有些不愿。   虞砚又道:“待会或许我们会分开,但我一定不会离你太远,有这个,我能听到。若是太后要对你做什么,你就跑,或者晃它,我能听到。”   “听到了……你要来救我吗?”   男人颔首,“自然。”   “你要是没听到,或者来不及赶到怎么办?”   虞砚笑道:“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有这些可能。”   他说得笃定,叫人无缘无故就有安心的感觉。   明娆紧张地抿了下唇,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她将手攥成拳头,贴上了微微抽痛的腹部,“好,我相信你。”   虞砚把人揽进怀里,手包裹着她腹前的那只,有些凉。他皱了下眉,温柔道:“还在疼吗?”   疼,不仅是月事在疼,离皇宫越近,似乎又有前世残存的疼痛又冒了头。   喉间似乎又涌上来腥甜的血味,她抖了下,往他怀里钻了钻。   轻声开口:“疼啊,很疼。”   虞砚把人抱紧,“我们回家。”   “别!”明娆按住他胳膊,“有些事还是早些解决比较好。”   “好,听娆娆的,我们尽快,好吗?”虞砚低头吻了吻。   疼痛随着亲吻的到来而逐渐消失,明娆愣了下,缓缓笑了。   “虞砚。”   “嗯?”   “我真爱你。”   虞砚:“……”   猝不及防又有些莫名的表白直击男人的头部,砸得他眼前发昏。   虞砚迷茫地垂眸,对上了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呼吸停了一瞬,喉间干涩,他咽了咽嗓子,又舔了下干涩的唇,深深呼吸,仍是抵不过她的热情带来的悸动。   终是红着耳根,偏过头不敢再看她。   车内突然陷入寂静,半晌,才听到虞砚小声回应:“嗯,我也是。”   **   小夫妻二人被请进思政殿时,只有皇帝一人在场。   陆笙枫一见虞砚,愣了一下。   不到一年的功夫,虞砚身上好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前总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冷淡与戾气似乎淡了不少,整个人有人气了。   陆笙枫的目光落在明娆身上,眼中流露出了然的笑容。   虞砚不喜欢他的娆娆被人这么看,他才不管对方是谁,往前迈了一步,挡住皇帝的视线。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冷冷地看着对方。   陆笙枫并不在意,摇头低笑了声,“阿砚,快坐吧。阿砚的夫人也坐吧。”   阿砚?   明娆诧异地看了一眼虞砚的背影。   他们之间好亲昵,是什么关系?   明娆心中存了疑惑,暗自思忖,因为关系好,所以他前世杀了太后还能免去死罪,这并不是很难的事?   虞砚坐在靠近皇帝的一侧,冷淡地问了声好,便不再看他,沉默地垂着眼睛。   陆笙枫早已习惯虞砚的冷淡,笑着说道:“听说阿砚回京那日便遇上了状元郎?”   虞砚没有言语,倒是明娆的头往皇帝的方向偏了下。她才动了一下,便意识到不妥,又慢慢转了回去。   陆笙枫瞧见她的小动作,觉得有趣,手撑着下巴笑道:“看来阿砚的夫人很感兴趣?那正好,你们若是需要朕帮忙便说出来,朕乐意之至。”   “是罢了状元郎的官?把他赶回老家?哦不,他老家在凉州,阿砚应当不希望他回去吧?”   “说说吧,朕能做到的都会尽力而为。”   虞砚冷笑了声,转头看他,“陛下能做主?”   皇帝摊了摊手,“朕可以试试,阿砚啊,母后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说真的,你走这段时间,母后很是想念你,她是后悔的,朕能看出来。”   又来了,又是一套说辞,每一年他回京,皇帝都会搬出来一样的话来,见缝插针地替太后说好话。   说什么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多亲多近,不要总是敌意太深,针锋相对又有何好处呢?   虞砚不懂,陆笙枫为何就这般执着改善他跟太后之间的关系呢?   “你和母后理念不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她希望你能被那些文官认同,也是为你好啊。”   虞砚猛地站了起来,冷着脸朝皇帝走去。   明娆吓得心跳停了一瞬,紧张地攥住衣角。   “阿砚?”皇帝倒是不怕,镇定地坐在原处,看着男人气势汹汹地靠近。   虞砚并未顾忌着君臣的距离,他走到了离陆笙枫很近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全的距离。   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明娆探究的目光,微微弯腰,似笑非笑,低声道:“陛下不用再替她说话,我知道你喜欢她。你喜欢,但我不喜欢,你觉得她好,不必再告诉我。”   陆笙枫在他靠近时嘴角还噙着从容的笑,这话一出,笑容凝在唇角。   他眸底的笑意淡了下去,眸色慢慢发暗,一抹阴郁染了上去。   他哑了声音,“你怎知……”   话才开了个口,便有小太监大声喊到:“太后到!”   虞砚直起身子,冷淡地看着皇帝。皇帝眸光晦暗地回视,沉声道:“与朕出去说。”   陆笙枫率先往外走,与太后正面相对。   只一瞬功夫,他又换上了乖巧的笑容,“母后。”   太后却没看他,视线投向他身后的人。   “去哪?”她问。   虞砚冷笑了声,没搭理,他走到明娆面前,弯下身子,当着众人的面,在女孩的额头轻轻吻下。   嗓音轻柔,含着浓厚的爱意与眷恋,“我去去就回,你记得……”   说着,往明娆的脚踝看了一眼。   明娆羞赧地抿了下唇,心里的惧意与不安散了大半,她软声道:“嗯,等你。”   虞砚径自往外走,没有再看任何人。   陆笙枫安抚地揽了下太后的身子,“母后莫要看了,那儿还有位佳人在等您说话呢。”   太后面色不虞,冷着脸走到龙椅前坐下,目光不善地看向明娆,挑剔又冷漠。   ……   殿外,所有宫人都被皇帝遣散。   陆笙枫淡了表情,冷声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虞砚觉得好笑,他抱着肩,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面冲着皇帝,眼睛却不离开紧闭的殿门。   “我从前看到过你对她露出过那样的眼神。开始不懂,但是后来……”他笑了下,慢声道,“后来成亲,便懂了那是什么。”   陆笙枫有些烦恼地闭了下眼睛,“阿砚,朕不是故……”   “陛下对臣说什么抱歉?你的事与臣何干?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朕……”陆笙枫叹了口气,“她在乎你,朕便只能顺着她。”   “陛下为了她对臣百般忍让?”虞砚笑道,“那更不必了,太后恨不得杀臣而后快,陛下在中间周旋,是两边不讨好。”   陆笙枫捂住了头,“阿砚,你莫要这样讲她,她……她很爱你。”   爱?   虞砚先前只是觉得好笑,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笑出了声。   “陛下,她讨厌我,我也厌恶她,这些皆是世人皆知的事,你真的瞧不出来吗?”   陆笙枫放弃了说服他,“你真的不在乎朕对母后存了那样的心思?朕以为能瞒一辈子,从未想过谁会看透……”   虞砚摇了下头,他一边与皇帝说话,一边还分出一半心思听着殿内的动静,不知听到太后说了什么,他眉头皱了一下。   站直了身子,正打算推门进去。   皇帝突然低声呢喃了一句:“这么多年你都在躲着,就真的不能原谅她吗?朕希望你可以与她重归于好,她只要一个机会……”   虞砚转头,微眯了眸,“原谅?”   “难道不是吗?你不肯原谅,所以怎么都不愿回来,不愿见她。”陆笙枫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满脸恳求,“阿砚,这么多年朕从未在你面前说这些,但今日既然挑明,那我们都别再逃避,行吗?”   他在说什么,虞砚一个字都听不懂。直觉告诉虞砚不要再继续停在这里,不要再听下去,但却一步都走不动。   “朕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可是她要强,从不肯在你面前让步。她心里真的想挽回,每回听到你说自己父母皆亡的时候,朕知道,她的心在滴血。”   陆笙枫眼眶微热,“可你终究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真的要你死啊?”   虞砚的瞳孔骤缩。   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把刀给刺穿,疼得他意识恍惚了一瞬,世界一片寂静。   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脑海里突然有许多陌生的片段一股脑塞了进来,又很快如潮水般退散,记忆不再,只留下了刻骨铭心般撕扯的疼痛。   他像个枯死的木头,呆愣地站着。   半晌,才哑着声音:   “你说……我是谁?” 第95章 .他的宝贝他有一个宝贝,名叫明娆。……   陆笙枫七岁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陈琬柔。   他生母早亡,并不受宠。先帝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先帝不会记得他是谁,更不会记得他母妃是哪位。   陆笙枫的生母和其他许多皇子的母亲都一样,甚至都没有一个名分。这么多年他一直住在冷宫里,由几个嬷嬷照顾。   七岁的某一天,康成帝陆元崇带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来到冷宫,他手揽在那女子的纤纤细腰上,笑着叫她挑。   挑什么?陆笙枫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女儿美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有一双极其好看又有神的凤眸,聪慧、美丽、端庄典雅,却又妩媚动人。   陆笙枫的功课并不是很好,可是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书上见过的夸赞美人的词,他觉得那些词都太单薄了,并不足以去形容这个年轻女人的好。   她身上有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明明是那样张扬强烈的美丽,如御花园里万花丛中最难低调的那朵盛放的牡丹,可她却似乎在刻意隐藏了自己的锋芒,小鸟依人地依偎着那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即便她表现得温婉可人,陆笙枫还是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缩了缩。   这个女人是他父皇的新欢,只是不知这个女人能得宠多久。   陆笙枫在冷宫见惯了那些失宠的女人是何下场,他心里叹了声可怜,然后冷漠地垂下了眼睛。   陆笙枫站在他几个兄弟中间,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他以为只要在这里站上一会,就可以回到他那件狭小的屋子里去。却不曾想,那女人抬起手指,扫过人群中那些比他优秀百倍的兄弟姐妹,最后停在了他的方向。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陈琬柔手指着他,对康成帝笑着撒娇:“崇郎,我就要这个小孩儿给我当儿子。”   女子一笑,陆元崇便大手一挥,陆笙枫自此以后多了一位“母亲”。   她原来叫陈琬柔,从这以后,没人再叫她那个名字,她是“陈贵妃”,是康成帝最喜欢的女人,也是宠爱了最久的女人。   陆笙枫有了母亲,后来他知道了一些秘密。   那些秘密不被允许说出口,知道真相的人都被康成帝处死了,他不想死,不想失去这个养母,不想失去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不被人欺负的日子,于是他很乖地做着贵妃的儿子。   他假装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有个爱好是喜欢臣妻。   他假装不知道康成帝为了接她进宫,给她换了身份、改了年龄。   他假装不知道“母妃”原来有一任夫君,那人是驻守北境的虞将军,现在已经死了。   他假装不知道“母妃”以前还有个儿子,那个孩子比他还可怜。   他七岁以前没有母亲,七岁以后夺了别人的母亲。   那个小孩十岁以前父母皆在,十岁以后,孑然一身。   她是陈贵妃,不再是陈琬柔。   她是陈琬柔的妹妹,是皇帝的女人。   她只有一个儿子,叫陆笙枫。   她还有一个外甥,叫虞砚。   陆笙枫发现这个女人的确有能将他父皇迷得昏头转向的本事。   她的美在骨在皮,除却外貌的绝对优势,她最大的魅力,还在她的聪慧手段,雄才大略。   陆笙枫并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女子就下意识看低对方,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就觉得她做不来别人口中那些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   他看到了这个女人有很多比男子还要强的地方。   他渐渐理解,为何她看不上那些甘愿平庸,安于享乐的男人,为何她有勃勃野心,因为她的能力的确很强。   父皇沉溺女色与房/事,身边的新人几乎每夜都不同,但陈贵妃始终地位巩固,一直是后宫最有话语权的那个女人。   父皇后来身子逐渐不好,朝政逐渐由贵妃把持。   陈贵妃做得比康成帝还要好。   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事业,开始反思自己前半生的遗憾。   她开始后悔在虞父刚死时,便迫不及待地摇身一变,进宫去“施展抱负”。   她开始后悔进宫时毫不犹豫地把亲生骨肉丢在虞府,自那之后的几年都只沉溺在巩固她的权势中,没去看过虞砚一眼。   当然,她就算想,也没有理由去看他,毕竟她不是陈琬柔,她是陈琬柔的妹妹,是皇帝的女人。   陆笙枫知道自己不该,但他仍在情窦初开时,也爱上了这个充满魅力与野心的女人。   他知道陈琬柔的愿望,也知道她的痛苦,所以他这一生都在为了她的心愿而活,就权当是为了报她给自己一个全新人生的恩了。   他替她对虞砚好,替她纵容虞砚,替她盯着虞砚的一举一动,不是为了防止他谋权篡位,而是想叫她安心。   这皇位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但是她需要,所以陆笙枫就会好好坐在这个位子上。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们母子重归于好,那么那个时候,陆笙枫很愿意把位置让给虞砚来坐,因为只有摆脱了这个身份,陆笙枫才有可能为自己活一次。   或许到那个时候,他可以对她说出藏了许久的真心……   陆笙枫看着眼前脸色难看的男人,他蹙了下眉。   朝着虞砚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阿砚,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并不知道虞砚吃过遗忘过去的药,他以为虞砚那样说那样做都是为了气太后。   “阿砚……”   陆笙枫见虞砚的表情实在不好,抬手就要去扶虞砚。   虞砚冷着脸抬手,反手一巴掌把皇帝的手拍开。   “被碰我,恶心。”   陆笙枫脸色僵了一瞬,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罢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面而站,虞砚的脸色愈发的白。   他的额角开始渗出冷汗。   他脱力一样,后退了两步,靠在柱子上,疼得闭上了眼睛。   心脏跳得极快,脑袋里像有什么要炸开一般。   有许多碎片在顷刻间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将他怎么都串不到一起的画面都编织成了一块完整的画布。   画布上的一幕幕都真实而痛苦,画中卷起一个漩涡,深渊处,伸出一只大手,将他再次拖入了无底洞中。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父亲的泪无比清晰。此时想起,成倍的痛苦将他的理智吞噬,撕扯的痛几乎将他生生劈成两半。   九岁那年他的父亲向康成帝提出解官归家的请求,康成帝答应了。父亲回到家的那半年多是他们彼此都最快乐的日子,可是后来,父亲一日比一日消沉,甚至在他的面前落泪。   虞砚不懂,直到他发现母亲与康成帝厮混在一起。   他们大概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虞砚发现了这个秘密,不仅如此,他才知道,父亲比他更早知道。   所以父亲才会在他面前忍不住落泪。   他的父亲此生没有多大的理想与抱负,他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护好一方百姓,在国泰民安时放下责任,回到自己的小家,跟最爱的女人相守终老,快乐又安稳地度过余生。   父亲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这不是陈琬柔想要的生活,陈琬柔也看不上一个眼里只有情和爱、不上进的夫君,她喜欢的是能给她带来权利和地位的男人。   父亲临终前说他后悔了,他应该同意陈琬柔说的,和离。   若是和离了,她可以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他可以带着虞砚独自生活,他们也能很幸福。   可惜,是他一意孤行,死咬着不同意,才酿成大祸。   那个男人是皇帝,虞父知道自己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他陷入了偏执,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执着害了自己,更害了他的孩子。   虞父说他一生磊落,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虞砚,他再也没机会亲自把虞砚带到长大成人。   “抓不住的东西不要强求,那是你们没缘分,失去的也不要强留,那本就不属于你。”   “不属于你的,记得放手。”   “不要强求,不要陷入执拗,那样是错的,记住……”   父亲临终的话日日夜夜纠缠着虞砚,他在恨里挣扎。   被陈琬柔抛弃后的日子比原来难受百倍。   他并不是舍不得陈琬柔,他只是清楚,此生都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偌大的宅子只剩了虞砚一个人,他开始怀念被陈琬柔关进小黑屋的那些日子。   在那里有恐惧,没有仇恨。在那里待着,总比自己一个人日日望着天光,却再也等不来那个人要强。   虞砚不想再被思念折磨,于是他主动地走进了那间黑屋。   一日复一日,他不再有惧怕的东西。   他的性子变得愈发冷漠尖锐,也变得越来越偏执不讲道理。   到达西北的那天,虞砚闻到了专属于这里的黄土气息,那是自由和解脱的味道。   四年以来,他第一次笑了。   他喜欢这里,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安家。   十九岁时,康成帝竟然要给他封侯。这简直是虞砚长到这么大以来,听到的最好的笑话。   封侯是赏赐,他必须接受那个男人的恩典,接受一个破坏了他家庭的男人的恩典。   父亲生前都没有的殊荣,他只打了几场胜仗便得到了。   虞砚连续一个月都没有睡好觉,战场上的他也越来越凶残。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几乎在崩溃的边缘,没有人敢靠近他,就连孟久知也不敢。   虞砚后来以为是自己找到的裴朔,讨来了药。   其实是裴朔在虞砚父亲的衣冠冢前找到了他,把药强行给他灌了下去。   一瓶下去,虞砚忘了康成帝,忘了陈贵妃,忘了父亲,忘了那个女人。   也忘了他为什么吃下了遗忘记忆的药。   他只觉得,什么都不记得的感觉很好。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懒得追根究底,得过且过,舒舒服服,难得糊涂。   他接到了封侯的旨意,没有再觉得好笑。   他的日子又变得平静了起来,只是依然很排斥回京城。   至于为什么讨厌回去,为什么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为什么讨厌女人,为什么讨厌太后,那些都不重要,想不起来,便算了。   ……   “为了母后,朕做什么都行。就像你为了你的夫人,你也做什么都行。”   打断虞砚思绪的,是陆笙枫坚定的话语。   头部的剧痛已经渐渐散去,虞砚又恢复了冷静与平淡。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仿佛他并没有什么都想起来一样。   “阿砚,从方才起你就一直看着那扇门,是担心母后对你的心上人做什么吗?”陆笙枫摇摇头,“母后不会杀她。”   起码今日,不会动手的,今日是重逢的好日子,不宜见血。   虞砚冷淡地勾起唇角,心口的撕扯感还残留着余韵。   “陛下,有一句话希望你能帮臣带到。”   “什么?”   男人嗓音发哑,话中含着深深的寒意与凌厉,“本侯向来不喜欢一命抵一命,这是亏本的买卖。”   陆笙枫愣了下,“什么意思……”   虞砚偏过头,犀利的眸中满是杀气,“她想打娆娆的主意,那本侯就打这大霖朝百姓的主意,你问问她,敢不敢赌。”   陆笙枫大惊,“你、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安北侯从前虽然时常胡来,但他没有一次是枉顾百姓安危的。   总有人说安北侯太疯,可陆笙枫觉得,他此时此刻才更像一个疯子。   “若是娆娆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要她的命,但我会让她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创造的盛世,因她败落。”   “生灵涂炭,我也在所不惜。”   虞砚太知道陈琬柔的软肋了,她敢对他的软肋下手,那就别怪他拉着这个世道沉沦。   陆笙枫看着虞砚那双漆黑的眼睛,知道虞砚说的是真话。陆笙枫没办法对他做什么,甚至没办法治他冒犯的罪,因为她会不开心。   陆笙枫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朕会劝她,你放心吧。”   虞砚收回目光,转身朝着殿门走。   他走到门口,里头的说话声愈发清晰。   里面的人似乎“吵”起来了。   太后在通知明娆,她准备叫安北侯再娶一个新的夫人。   明娆听到这话,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太后不知哪儿来的自信,约莫是上位太久,习惯了发号施令,此刻对着明娆,十分不客气。   “明姑娘如何能成为侯夫人的,你们明家心知肚明。”   一个庶女,怎么能有资格嫁给她的儿子?   更不用说虞砚还是大霖朝第一武将。   哪怕她依旧看不起武将,她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比所有人都要强。   明娆垂下眼睛,还算恭敬地回:“您为侯爷挑选了那么多姑娘,却从未真正关切过,他喜欢什么样的。”   “放肆!你这是在教训哀家?!”   区区庶女,果然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说话这么没有分寸,不知礼数。   太后看明娆愈发不顺眼。   明娆被太后吼得缩了缩脖子,她对太后仍心有余悸。   可是她更心疼虞砚的遭遇,一时间也多了不少勇气。   “侯爷喜欢我,他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又能如何?哀家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后的脸色有点难看,“总之哀家只是通知你,他只需要遵守即可。”   明娆自认脾气算好,眼下也有些忍耐不住。   她抬起眸子,好看的眼睛直视着太后,“您就算是他的亲人,也该尊重他的选择。”   “他喜欢我,他爱我,他只会要我。”   太后怒道:“不知羞耻!”   明娆不疾不徐,反问道:“在我之前有三位新娘,您不知道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们有的要害他,您知道吗?还是说,是您默许别人害他的?”   太后皱眉,“哀家挑的人,怎会……哀家都是为了他好!”   她的确没有过于关注这些事,她选了家世优秀、样貌过关、秀外慧中的,至于其他的……她每日处理朝务都分身乏术,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注意那些琐事。   明娆淡淡笑了下,“所以,您连对方的底细都不知,又怎能理直气壮地说,为了他好呢?”   太后没被人这般无理地顶撞过,她拍案一声,指着明娆,“哀家是他的母亲,自然有资格说这话,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质疑哀家?!”   明娆蓦地愣住,“母……亲?”   明娆茫然和诧异的表情太明显,太后的怒意凝滞了一瞬,皱了下眉。   “他没有跟你提过吗?”   明娆张着嘴,久久找不到说话的声音。   太后的眉头越皱越紧。   “母亲?你是他的母亲吗?”明娆不可置信道,“不是姨母吗??”   太后的沉默即是默认。   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良久,太后道:“他没有跟你提过。”   她的语气肯定,遮掩不住的失望和失落。   明娆摇头,顿了下,如实说:“他说他的母亲死了。他忘记了所有的事,自然也不记得你。”   太后愣住,“他都忘了?”   怎么会这样?   他忘了……那他为何不愿意回来?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那样呛她?   陈琬柔以为虞砚仍在气,仍在怨恨。   他在气也好,怨恨也好,都说明他心里还有她这个母亲,她还有机会去修复这个裂痕。   可是现在明娆说,他早就忘了?   那这些年的争锋相对算什么?   所以他每次说起自己无父无母,都是认真的,不是气话吗?   太后的心突然变得很乱,很慌。   她搜肠刮肚,费尽心思地给他找理由,安慰自己还有机会。   明娆接下来的话挤碎了她全部的幻象——   明娆站起身,轻声说:“他针对你,不是因为前尘过往,大概是真的对你这个人,恨到了骨子里吧。”   “恨到了即便失去所有记忆,也不愿意原谅。”   “他甚至,不愿意管记忆里的那个人叫母亲。”   “你一直在逼他做他不愿的事,你亲手把他推开,击碎他的梦想,夺去了他的全部。”   明娆缓缓跪下,头贴在地上,恳求道:“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变好了些,若真的为他好,就忘了他是你儿子这件事吧。”   “我会爱他,请您……别再欺负他了。”   太后脸色煞白,捂着心口,久久不语。   虞砚的手贴在门上,眼眶湿热。   慢慢吸了口气,喉结轻滚,心口遍布热腾腾的暖流,男人终于轻轻笑出声。   “陆笙枫,你知道吗,你跟我父亲很像,你们一样温柔,都可以为了她而妥协。”虞砚回头,眼眶微红,望向天空,“但你们也不像。父亲虽爱她,可也不会为了她失去自我。”   父亲向往自由,即便是陈琬柔反对,他也没有再回到战场上,因为他答应了虞砚会留下来,那么他就会践诺,不会再走。   虞砚看向陆笙枫,“但你,已经没有自我了。”   “相比之下,我比你幸运太多。”虞砚轻声道,“我的确可以为了娆娆做任何事,但她爱我,心疼我,不愿我涉险为难。你呢?那个女人,只当你是个垫脚石。”   “所以我们还是不同的。”   虞砚推开殿门,在太后惊慌失措的目光下,目不斜视,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径直朝明娆走去。   太后慌忙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你……阿砚……”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她有一种预感,若是此刻不叫住他,那么真的会如明娆所说,她会彻底失去他。   虞砚没有将太后放在眼里,即便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也想起了那些事。   虞砚走到明娆面前,弯下了身,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毫不在意地蹲了下去,拍了拍她的裙摆,帮她掸去尘土。   然后温柔又坚定地牵起她的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有一个宝贝,名叫明娆,她温柔地治愈着他的伤痛,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女孩。   他是这个世界最幸运的人。 第96章 .爱之宿命他一个人的菩萨。   虞砚手牵着明娆,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皇帝站在门口,静默地注视着二人迎面走来。   擦肩而过时,虞砚没有分给陆笙枫一眼,明娆倒是回头看了看。   年轻的帝王单手负在身后,头微低着,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身上无端笼罩着一层阴郁,这一刻,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与虞砚有片刻的相似。   这种熟悉感叫明娆稍稍留意,可很快她便知道还是不同的。   虞砚的情感更加孤冷尖锐,哪里是不缺温暖的帝王能与之相比的呢。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头往回转着,相牵的手上被人握着,突然重重捏了下。   明娆抬眸,见男人眸光晦暗,微眯着眸,顺着她的目光远远望去,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他眼神危险,唇紧抿着,神情不悦。   明娆呆呆看着他,心里在想着太后方才说的事,心中久难平静。   虞砚的视线由远处收回,面无表情地垂眸,落在她的脸上。   明娆眨了下眼睛,突然弯着唇笑了笑。   牵着她的手又突然紧了下,他似乎是没有控制好力道,这回将她捏痛了。   明娆的睫毛颤了下,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她弱弱地哼了一声“疼”,男人立刻松了力道。   他转回头,牵着她继续往外走,只是这回,相牵的力道再次温柔。   紧密相贴、交织在一起的袖摆下,男人的拇指轻轻擦过她每一根指骨,再也没有弄疼她。   来时他们乘着宫轿,走时却是再没人敢靠过来,送他们出去。   那些宫人看到安北侯出宫,都离得远远的。   每个人都垂着头,不敢把视线放在虞砚身上,他们都清楚,这位侯爷回回出宫都带着一身的冷意与煞气,所以从来没有人会在他离开的时候靠近。   没有人敢看虞砚,却有不少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明娆的身上。   出了宫门,虞砚弯腰将明娆抱起,大步上了马车。   轿帘落下,马车朝着侯府疾驰。   几乎是明娆才稳稳当当地坐好,眼前便是一暗。   她原本正在心里思忖,如何与他开口说那件事,下巴被一只微凉的手指捏住。   男人的手指抵着她的脸,微微用力抬起,然后倾身靠了过来。   “虞……呜呜。”   明娆只来得及叫了一个字,话便都被堵在了嘴里。   他吻地很凶,急切又猛烈,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味将她紧密包裹其中,鼻腔间皆是他好闻的气息。   唇上温度灼而热,扣在后脑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温柔又霸道地将她困在怀中,抵死缠绵。   明娆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手指攥紧了他肩膀的衣料,不经意间睁开眼睛,撞进了那双毫不加掩饰的、满是侵占性的黑眸。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虞砚身上感受到这种近乎于失控的感觉了。   他是听到了吗?   这样的念头在冒出来的那一刻,明娆的心脏就骤然一疼。   听到了,会想些什么?会难过吗?   明娆不由得开始回忆他方才进思政殿时是什么表情。   好像——   也没什么不同?   他从前就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的,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明娆更是亲眼目睹过虞砚和太后之间的剑拔弩张。   他们的关系一向那么差,方才好似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唇上突然被咬了一下,明娆茫然回神,只见男人稍稍退开些许。   他不满地呢喃了声:“不专心。”   说完惩罚一般,更加霸道地将她吻住。   明娆的心颤了颤,脑海中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理智被彻底蚕食殆尽。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是难以平息的悸动。   她不舍得闭上眼睛,即便这双黑瞳叫她的心止不住地疼,只要不看,她就不会再疼了。可是她仍是直白又大胆地,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每一个神情。   仰着头承受着男人的亲吻,微眯的眼睛里含着水雾,目光单纯又无辜,却爱意深浓,情意缱绻。   明娆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融进了眼睛里,不知道——   你,听到了吗?   虞砚也没有闭上眼睛。   他形容不上来现在的心情,心里很乱,头还在痛,可是不想叫她担忧,只能努力维持着平静。   本想着上车以后独自冷静的,但是她却看向别的男人,被他抓包,还冲着他笑。   她的笑容像是点燃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燥意,燎原之势凶猛,一发不可收拾。   女孩的目光里的情意很浓烈,强到他几乎忘却了痛苦。   她是他的救赎,虞砚想,他可以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她。   只要有她就足矣。   漫长的亲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马车渐渐停下,似乎是到了家门口。有人离开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了进来,虞砚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直到明娆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软软地往下倒,只能任由男人捞进怀里。   她趴在他肩头,细细地吸气。   而他浑身像是着了火,揽在她腰间的铁臂绷紧,似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中。   虞砚将下巴抵在女孩的瘦弱的肩上,闭了下眼睛,嗓音低沉道:“怎么不躲开。”   明娆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气息调匀,身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迷茫道:“躲什么?”   男人扶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开,他偏过头,唇擦过她的脸颊,看着那片白皙的肤上又染上了绯红,低笑了声。   目光往旁边又落了落,盯着那张娇艳欲滴,红得有些肿..胀的唇,哑声道:“我凶吗?”   明娆转过头,他们靠得极紧,鼻尖几乎贴在一起,男人的呼吸轻轻洒在她脸上,面上的红晕更浓,她又落回眸子,窘迫地抿了下唇,有些疼。   “凶。”她实话实说道。   “那为何不躲开?”虞砚抬手触了一下唇瓣,“可怜我吗?”   明娆蓦地抬眼,“什么?”   “可怜我也罢,没有关系。”虞砚笑着说,“从前不喜欢你的怜惜,现在却甘之如饴。”   从前自尊甚高,不希望她只觉得他可怜才对他好,可如今却觉得,只要她愿意留在身边,是什么都不重要。   他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毕竟他从小就一直在被人抛弃。   即便虞砚依旧觉得自己从未做过任何错事,但……如今他已经不想去计较自己到底有无错处,只要明娆一直在身边,那么他就算做尽天下错事,都无所谓了。   他自从失去了记忆以后,还没什么害怕的东西。   所有的害怕情绪都事关明娆。   今日他听到太后的那些话,最先想到的不是那个女人如何,而是明娆会不会因为惧怕太后而离开他。   幸好,她说爱他,她不会走。   但虞砚仍不敢赌,他突然很恶劣地希望明娆再可怜他一点,于是他说——   “我都听到了。”   明娆脸上的赧意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的手搭在他的腕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袖,虞砚垂眸看去,唇角慢慢弯起。   看着他笑,明娆心如刀绞。   “你听到了?那你……”   “都想起来了。”他说,“全部都想起来了。”   停顿片刻,又平静道:“我有点难受。”   明娆的脸色愈发地白,她突然也变得很难过很难过,红唇轻轻扁起,嘴角向下,眼圈瞬间红了。   他们夫妻同心,她与他共情。   她有些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扑进他怀里,急切又焦急。   “虞砚……”   只能一声一声叫他,带着哭腔。   虞砚突然又舍不得了,他自嘲地笑笑,坦白道:“莫哭,我故意说与你听,想叫你更心疼我。”   他偏过头,在她耳畔低喃:“我好坏,是不是?”   明娆使劲摇头,“你才不坏,是她坏!”   虞砚沉默了会,低声道:“老实说,知道了真相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反而有些开心。”   明娆愣住,撑着他的肩膀起来了一点,盯着他的侧颜。   “开心什么?”   “因为想起来,我的确是父亲的儿子。”   他想起来那个梦的后半段,父亲质问陈琬柔,而陈琬柔给了肯定的答案。   “陈琬柔没有必要骗父亲。”男人冷静道,“相反,为了达到她和离的目的,她一定会实话实说。”   如若虞砚是陆元崇的骨肉的话,陈琬柔绝无可能放弃掉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   她没必要去挑别人的儿子做养子,她有了陆元崇的亲骨肉,她的路甚至能更好走一点。   但如果虞砚是虞父的孩子,那么他就是最大的累赘。   虞父爱子,一定不会把儿子留给她。   她只有表现出全部的诚意,才能彻底摆脱他们父子。   “我是他的孩子……”虞砚低低笑道,“娆娆,我有父亲。”   他在笑,可是明娆的眼泪却唰得出来了。   她呜咽着又抱住了他的脖子,“虞砚,你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你心里在哭,但是你哭不出来,那我就替你哭。”   有湿热的眼泪顺着女孩的脸颊,沾到了他的脖子,又滚落进衣裳里。   他的心似是被泡进了一汪热水中,浑身淌过热流,他收紧手臂,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难怪我以前会分不清,总觉得她们真的好像,像到我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想去杀了她。”虞砚低埋了头,轻声道。   他的确将对“母亲”的恨意转到了太后的身上,他忍不住,冲动来得莫名其妙,想不通,他便不想了,左右他一向不讲道理。   原来她们是一个人。   原来那些冲动都不是毫无缘由。   “以后别再跪她了,好吗?”   明娆哽咽着点头,“听你的。”   “不过,应该也没有以后了。我带你走,离开这……你愿意吗?”   他低声询问,语气中如不再以往一样强势,而是多了几分不确定。   他在胆怯吗?在怕什么?怕她拒绝?怕她不同意?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啊。   明娆从他怀里挣脱,捧起他的脸,认真道:“虞砚,你不用害怕,你可以自信一点。还记得我说过,我做的那个梦吗?”   虞砚抬手,温柔地拭去她满脸泪痕,低低嗯了声。   她说的,应该是她被太后杀了的那个梦。   “你知道那个梦我是何时做的吗?”   “何时?”   “在我嫁给你之前。”她哭着,又笑着,“所以你不必害怕我会临阵脱逃。毕竟,我早就知道结局,却依旧选择了踏进喜轿。”   “嫁给你,爱上你,这就是我的宿命。”   虞砚眼眶微红,颤抖着声音,说了声“谢谢”。   老天大概真的显灵了,给他派来了一个菩萨。   他一个人的菩萨。 第97章 .菩萨怜悯“走之前,杀了我。”……   转日清晨,虞砚轻手轻脚下了床榻,换好衣裳,进了宫。   他离开时,天才微亮,明娆自然还未醒。   六月的京城已是盛夏,早上不热,空气里带着点潮气,还有淡淡的荷香裹挟其中。   气息顺着喉管吸入肺中,清沁怡人,叫人心情舒畅。   虞砚揣着怀里的东西,心情无比轻松。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男人唇畔挂上了一抹浅笑。   昨夜明娆睡下后他就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虞砚想,这大概是他随心所欲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骑着马来到皇城门口,翻身下马,步行入宫。   到思政殿外时,皇帝也才刚起。   今日并不是休沐日,但皇帝不爱上朝,加之昨晚他陪着太后看奏折晚了些,所以今天起得晚了点。   陆笙枫进入大殿时,虞砚已经喝上茶了。   陆笙枫直觉虞砚的心情很好,他有些诧异地挑眉,惊喜道:“阿砚今日好雅兴,怎么想起来找朕喝茶?”   年轻的帝王谈笑间从容平和,眉目舒展着,脸上洋溢着见到友人时才有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上回不欢而散而生出芥蒂。   也不知是他当真不在意,还是善于伪装。   是什么都不重要,虞砚并不在意他人的喜怒,他今日来是有要紧事要说的。   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眸,淡声道:“陈琬柔呢。”   直呼太后其名,这天底下也就只剩下虞砚一人敢这么做。听语气,没什么好事。   陆笙枫的笑意凝滞了下,不解道:“阿砚今日是来找母后的?”   突然的反常叫陆笙枫心生警惕。   虞砚是何性格,陆笙枫再了解不过。   陆笙枫小时候知道自己夺了人家的母亲后,他还隐瞒身份,偷偷跑到虞砚身边,跟虞砚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   在这后宫艰难生存的那几年叫他早早便成熟了起来,他虽然比虞砚还要小三岁,却也丝毫没有需要人照顾的意识。   他只是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母亲,就该向对方做些弥补才是。   于是后来的这些年,他对虞砚总是抱有无底线的纵容,他更像是一个兄长,无奈地纵着弟弟。   陆笙枫对虞砚有愧,一直到后来长大成年,发现自己对养母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这种愧疚达到了顶峰。   这些年,虞砚做什么他都不计较,他总是在这母子二人之间徘徊周旋,只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好一些。   虞砚大概是还对他这个帝王有一些尊重,所以他每次诏安北侯进宫,虞砚也是会来的。   只不过,虞砚没有一次愿意见太后。   虞砚在思政殿做客的次数寥寥无几,偶尔有一两次遇上太后过来,他也匆匆地离开,像是对方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今日是怎么回事?   虞砚竟然主动来找太后?   他试探道:“阿砚是有话要对母后说?不如与朕说?也是一样的。”   陆笙枫不愿太后生气、难过,他想自己挡在前面。   虞砚歪了下头,疑惑地看了眼皇帝,略想了想,说:“也行。”   给谁都是给,快点交差,他好早些回家。   虞砚掏出一枚铜制的兵符,又从衣襟里拿出几张薄纸,像是什么公文。   他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摆成一排,甚至还有心思将它们对齐。   陆笙枫认出来了,脸沉下去,“你这是何意。”   虞砚淡声道:“陛下看不出吗,臣要辞官。”   陆笙枫看出来了。   他目光沉沉,盯着对方看。   一时间殿内无人再言语,寂静得吓人。   陆笙枫艰难地平复着怒意,绷着下颌,冷声道:“安北侯这是何意。”   他没有再用亲昵的称呼,显然是生气了。   被他唤作安北侯的男人抬手捏了下脖子,笑了下,云淡风轻地重复道:“本侯要辞官。”   陆笙枫的手颤了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指着他,“你给朕滚出去!”   虞砚不走,抱着肩靠上了柱子,懒洋洋地笑道:“是叫臣滚回凉州?回去可以,只不过这些东西要留在陛下这里。”   他不是跟人商量,而是通知。   他意已决,特来通知太后和皇帝,这差事他不做了。   虞砚觉得这事很简单,只要他还统领西北辅国军一日,太后和百官都不会放过他的。   太后总想让虞砚按着她自己的想法做事,百官一边觊觎他手里的兵权,一边还要贬他两脚。   大霖朝文官至上,这兵权自然也要落在文官手里。   虞砚冷笑了声,行啊,他把兵权给他们,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在战场上活下来了。   从前虞砚什么都不记得,又懒得掺和,自然是无所谓。   可现在不同,他有自己的女孩要照顾,他不能让她身边充斥着未知的危险,哪怕是一点令人烦恼的琐事都不行。   所有的事都会叫明娆分心,不可以。   她只能一心爱他。   虞砚这次来就是要一刀干脆利落地斩断前尘的。   “东西放在这,陛下爱给谁便给谁。”男人垂手,按了按桌上的东西。   他信步往外走,擦肩而过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麻烦陛下再帮我转述一句话。”   陆笙枫咬着牙,目光阴沉地瞪他,“什么。”   “我已经想起了一切,准备与她断绝关系。”虞砚冷淡道,“今日起,臣的父母的确是双亡。”   虞砚的话陆笙枫都听在了耳朵里,可是他却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反驳,去阻拦。   陆笙枫只能眼睁睁着看着虞砚打开门,走了出……   他停在了门口。   陆笙枫微怔,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才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他喉间发涩,“母后……”   听到了吗?不知她心里是何感受。   虞砚挑了下眉,“正好,你在,那不必劳烦陛下传话。”   太后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太后听到了?”虞砚点点头,“那臣先回去了,后会无期。”   他十分平淡地说完这句话,冷淡地收回视线,打算离开。   太后却突然开口:“不愧是你父亲的孩子,连苟且贪安都一脉相承,叫人失望。”   虞砚已经走出去了几步,猛地停下步子。   他背对着太后,背始终挺得笔直,不曾露出半分懒散神态。   “父亲”二字触及到了他不可言说的底线,虞砚沉默良久,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想念明娆。   明娆若是听到这话,大概又会红着眼睛挡在他面前吧,就像那天一样,她会顶撞太后,即便她那么怕,可是她仍然爱他。   想着想着,虞砚笑了声,童年时的阴霾很快散去,心口的疼痛被温暖取代。   太后听到了他那一声轻浅的笑声,她被激怒,终于有了出气的地方。   她嗓音尖利,指责道:“是明家那个女子把你害成这样的?你不愿娶哀家为你挑选的世家女,选了个这样的,这是在自甘堕落!”   她还在以“母亲”的身份与他说教啊,真可笑,她怎么配的呢?她怎么还恬不知耻地认为自己配呢?   害?若是这叫害的话,那虞砚希望明娆这辈子都别放过他,天天害他才好。   虞砚叹了口气,僵着的背脊放松些许,他懒洋洋地又抬手揉了揉脖子。   就着揉颈的姿势,头望着天,轻声道:   “当初就是这样……日夜跟父亲吵架,不满父亲想解甲归田过安逸生活,逼迫他,为难他。他只是不愿过你口中的‘上进的生活’,怎么就……死了呢。”   这是他们母子之间,十八年以来头一次直面这个问题。也是十八年间,陈琬柔第一次回忆那些往事。   陈琬柔始终觉得当初嫁给虞父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曾经被短暂的爱冲昏了头,喜欢上那个温柔开朗的男人是一时冲动。情与爱当头的时候,看他自然是哪哪都好,可是爱意退去,一切皆原形毕露。   虞父是个武将,官职不高,俸禄不多,前途一眼望到头,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   她诞下幼子,爱的悸动很快过去,她开始对自己的人生后悔。   她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惜儿子和虞父太像了,他也不听她的话。   陈琬柔心灰意冷,想要和离。虞父不肯,但他仍对她温柔有加,企图挽回她的心。   后来不止虞父的选择上发出了分歧,他们对于儿子的教育也各执一词。   虞父不认同她教导孩子的方式,当看到虞砚身上体罚的伤时,一向和善温和的男人终于不再忍让,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   直到遇到陆元崇,那个拥有至高权势的男人。   一切都变了,无法挽回。   陈琬柔现在也不曾后悔进宫这个选择,她只是觉得,若是当时能把虞砚带走,虽然会难一些,但也好过现在的处境。   “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他。”陈琬柔冷淡地说,“他若是答应分开,便不会是这个结果。”   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自己一人……”   虞砚不想跟她再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毫无意义。   父亲不会复活,他也没有期待过得到母亲的温暖。现在的生活很好,他很喜欢,就这样下去便好。   “你未想过害死他,可是他的确因你而死。”   虞父因为发现自己的夫人出轨,他太爱这个女人,不舍得重责,又不愿分开,矛盾至极,日夜煎熬,于是心生郁结,郁郁寡欢。   他的状态一日比一日不好,面对虞砚时,还要强颜欢笑,粉饰太平。   精神的压力如波涛一样盖过头顶,最终还是压垮了身体,在陆元崇找上门来的那天,瞬间爆发,郁结而亡。   “我……”   陈琬柔还想再解释什么,虞砚却不耐烦地啧了声。   “本侯已给太后选了最好的一条路,太后莫要逼臣造反。”   他轻描淡写,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像是喝水一样简单而平静。   毫无留恋地往外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太后一眼。   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陈琬柔眼中阴毒又坚定的目光。   ……   虞砚到家时,正赶上明娆醒来。   他们昨夜交流到半夜,她像是不知疲倦,缠着他一次又一次,热情到虞砚险些招架不来。   后来还是虞砚心疼她,不叫人乱动,强迫她睡觉才算完。   只不过是食..髓知味,还想再尝。   当晚,菩萨又怜悯了他。   是虞砚求来的。   虞砚跟明娆主动交代了白日进宫的事,也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明娆。   心结其实已经解开,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她,虞砚有了此生最在乎的人,所以可以将那些前尘过往轻飘飘地揭过。   但是虞砚看着女孩怜惜的目光,突然不想浪费这样的大好时机。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明明心里已经没那么在意,却还要以此为借口,恳求她的垂爱与安抚。   “我自作主张,把兵权交出去,你不会生气吧?”   这件事前虞砚并没有跟她商量,属于先斩后奏,虞砚随心所欲惯了,近来才有了请示夫人的觉悟。   可是这件事,他仍是我行我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了。   “我怕你顾忌太多,所以就……”   看着她被摆弄成各种样子,娇媚动人,虞砚被激得红着眼睛。   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知怎么就会那般多的花样,总是勾得他神魂乱飞。   明娆摇摇头,她抱了抱他,“只要这是你愿意的,我没有意见。”   男人温热的呼吸就贴在她的耳侧,令人身软的嗓音又沉又哑。   “我现在提什么你是不是都不会拒绝?”   “是。”   女孩声音像是被打碎,只一个字都带着颤。   “那我能把你锁起来吗?”   “好……”   咔嚓一声。   不知他从哪掏出来了那根金色的细链,锁扣的一端连着她,另一边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就和我绑在一起,好不好?”   女孩泪眼婆娑,“好。”   “绑多久?”   一个冲与撞——   她呜咽出声。   她抽泣道:“多久都好。”   “那绑一辈子行不行?”   “好。”   叮铃铃,叮铃——   纤细的脚踝在上方划出优美的弧线,踝骨上缀着那颗小巧精致的金铃铛碰了下,发出清脆又撩人的声响。   “应该在这链子上也挂上铃铛。”男人眸子漆黑,哑声道,“一定会非常好听。”   挂着锁链的手掌将那只与之牵连的小手合在温热的掌心。   牵着她的手高举,手背压在枕侧。   “可、可是手又不动啊。”她说。   链子是扣在手腕的,又……又用不到,怎么会响呢?   男人低笑,“谁说用不到?”   为了验证他所言非虚,紧接着他便向她展现,如何能叫手上的链子也发出声响。   他把人抱了起来,放在膝上。   对面而坐,他看着女孩满脸泪痕,又低低笑了声。   手掌贴上了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擦过那些泪痕,手指下落,意味不明地压了压红唇。   “嗯?”   明娆迷茫地看他。   她还没弄清眼下的状况,带着独属于男人的气息靠近,将她深深地吻住。   手不知何时从脸颊上挪开,悄无声息地下移,贴在了身的两侧。   恍惚间,明娆感觉自己好像高了些。反应了一下,原来是自己被托了起来。   明娆有些不安地蜷了下脚,勾着男人颈后的手互相缠绕。   “虞——呜!!”   想叫他的名字,才开口喊了一个字,剩下的话皆被低叫覆盖。   虞砚哑声笑着,“叫我?”   太突然了。   “是你说的,我提什么你都会同意。”   “娆娆,都是你答应过的,怎么又哭了呢?”   虞砚像是吃了什么让人亢奋的药,他眉目舒展,满面愉悦。   卖可怜果然是最管用的,他想。   上回他卖可怜也得到了不少垂爱,虽然后果惨痛,他也答应她不会再用苦肉计。   但这次也不算是苦肉计。   他并未故意伤害自己。   这事本就不能怪他,伤痛仍存在,只不过他不再在意,也不算骗人。   只是利用一下她的同情和怜惜,恳求她继续治愈自己罢了。   虞砚一边想着,一边用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拽着她下落。   毫无防备,她栽倒了下去。   明明没有多高,但是她的头脑竟有了眩晕的感觉。有什么温热惯,穿了她,探索到了内一点的地方。   男人喉结轻轻滚了滚,约莫是也受到了刺激,声音更哑:“娆娆,听。”   “听什么?”   “嘘——”   明娆听到了不同于铃铛的声音。   哗啦,哗啦——   “这是?”   虞砚咬着她的耳垂,坏笑道:“这就是你好奇的,锁链的声音。”   “我何时好奇了?”   “好,你不好奇,是我好奇。”   虞砚听着耳边的两种声响,低沉笑着:“娆娆,若是我说我已不难过,在你面前示弱,是为了叫你更爱我,你会不会生气?”   想来想去,还是坦白了自己。   他说着话,力气轻了许多。   明娆勉强找回些理智,就这么几句话,她恍恍惚惚地思考了许久。   半晌,她才摇摇头。   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能对他感同身受。那些难过不是轻轻松松便能化解的,她知道。   她亦清楚虞砚的变化是源于何故,既然根源在她这里,那么她更不会把他唯一的灵药给夺走。   虞砚不知是看到了她的回答开心还是太舒服,凤眸的尾端泛起红,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锁链声消失,小铃铛也不再晃动。   虞砚缓缓靠近,把人抱进怀里。   弓了脊梁,额头抵靠着她的肩膀,像是依赖,又像是恳求。   “你别走。”他低声说。   明娆眼眶瞬间热了起来,“我不走,永远不走。”   男人笑了声,说了声好。   他沉默了会,又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日你必须要走,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走之前,杀了我。”   明娆哽咽了声,郑重应道:“好。”   “谢谢。”   ……   虞砚前一日进宫把兵符交了,转日便准备起来带着明娆离开的事。   京城的琐事可以交给孟久知,他只想带着明娆四处走走,玩够了再回凉州。   三日一晃而过,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   六月初九的一早,明娆还未起,宫里头便来人传皇帝的口信。   陆笙枫要见他。   虞砚早有预料,他就知道宫里那两位怎么都不会轻易放他自由的。   他把明娆裹进被子,脚步平稳地抱着人进了书房地下的暗室。   把人放到榻上时,明娆都没醒。   虞砚笑了声,“太累了吗……”   手指眷恋地划过脸颊,将凌乱的碎发拨到一旁,在她唇上缓缓落下一吻。   给她留了张字条,进了宫。 第98章 .百分之百【完结章上】乖乖的,等我。……   明娆是被热醒的。   她咕哝了一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手自然而然地往旁边勾去,扑了个空。   手摸着空空荡荡的床榻,明娆几乎是瞬间便清醒了。   实在是前几次独自醒来后都发生了大事,记忆太深,导致她现在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旁边没人,明娆心底一慌,猛地睁开眼睛,“虞砚?!”   不知道虞砚又去做什么了。   明娆撑着身子就要起来,手肘拄着睡榻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对。   明娆抬眼环顾四周,震惊错愕,久久难以回神。   她在暗室,可这已经不是她上回来过的那间暗室了。   还是那个不大的地下室,一张床、一张书案,两样东西占了半间暗室,剩下的半间……   上回还是空的,这回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   挨着墙壁的角落多了一个方几,上面放了一堆杂物,有几件衣裳,还有一些脂粉首饰,不知他何时买来的。   挨着床榻的地方放着许多应急的食物,再旁边放着一桶水,水干净澄澈,容器外面贴着一张字条,明娆垂眸看了眼,是虞砚的字。   凤舞龙飞的字迹说不出的懒散随意,告诉她这水是已经烧开过的、可以饮用的干净水源。   原本空空荡荡的书案上也多了不少东西,一眼扫去,有故事绘册、民间话本、诗词歌赋、还有史书传记等等。正经的书、或是闲书都有。   除了书,还有些类似九连环之类的机关小玩物。   准备这些东西的人像是怕人无聊似的,能想到的打发时间用的东西都摆在这里了。   暗室里光线很暗,所以桌子上还放有一个小盒,盒中装着蜡烛和火石。   明娆突然想起来之前与他说过的话——   她问:“暗室那么坚固,在里面待久了不会憋闷吗?”   他说:   “也并非绝对的不会坍塌,有一处弱点只有我知道,若对着那处炸,也是会塌的。”   “会有些闷热,毕竟现在是夏季,但完全不用担心通风的问题。我在它最薄弱的地方从外面打了个通道,足够换气用。”   她又问:“可是里面没有食水,真躲进去会饿死渴死吧?”   虞砚轻笑了声,没说话。   明娆此刻呆呆望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储备物,捂着狂跳的心口,喃喃道:“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他去哪里了?   他把她一个人放到这里,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人去哪了?   明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挪到边上,低头找自己的鞋,果然没有看到她昨天睡前脱掉的那双鞋。   虞砚是把她抱过来的,没有鞋子很正常,但是她还是看到了一双鞋子。   是新的鞋子,没有见过,不知是何时放到这里来的。   明娆穿好鞋子,站起来走了走。   码数正好。   床边叠放着一沓新衣服,也是没见过的,明娆没有换上,她心里清楚,一定也是正好的大小。   明娆走到书案前,一眼便看到了男人临走前留给她的字条,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食水每日皆换,可放心食用。我进宫一趟,莫担心。若日落时仍未归,再打开下一张字条,不要提前看。”   明娆心口一滞,不知为何,心跳逐渐加速,慌乱感愈发浓烈。   她没有听话,放下这张,拆开了下一张。   下一张塞在信封里,被胶黏住,她心慌得不行,手颤抖着去撕,用力过猛,将里面的字条也给撕坏了。   一腔委屈瞬间爆发,她呜咽了一声,抖着手腕,将一分为二的两个半张字条拼在一起。   这回字多了起来——   “娆娆,没有偷看吧?我猜你肯定偷偷看了,你啊。”   明娆透过熟悉的字,甚至看到了男人无奈的笑容,听到了他纵容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事情比我想象得要棘手很多,没办法及时赶回去,但也不要担心,我总能有法子脱身。”   “床头有一红色按钮,按下它,沿着密道走出去,会有人带你离开。记住不要提前按下,因为按下以后的一炷香内,暗室便会自毁,所以你需要在一炷香时间内,从通道里跑出去。我相信你能做到,毕竟我曾见过,你跑得很快。”   他说的是宫中初遇那次,她被一个郡王追,又被他救下。   “床上有一个包裹,我为你提前准备好的,带上它离开,不要回头。暗道尽头见到的人可以信任他,他会带你回凉州。”   “我会去找你,莫忘了我。”   明娆站在案前,盯着上面的字,良久,她再也忍耐不住。   纸从指尖滑落,她慢慢抬手捂住了脸,低低地压抑地呜咽出声。   虞砚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那么无法容忍她与旁人接触,怎么这回轻松地便说出把她托付给旁人的这种话来?他一定舍不得,一定在意极了,可是他依旧这么安排。   不到迫不得已,虞砚不会愿意这样。   他还会回来吗?   明娆哭得撕心裂肺,绝望地想着。   他若是不在了,难道以为她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虞砚,你真是个傻子。   她没敢哭得太大声,因为太过剧烈的哭泣会消耗体力,而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体力,她得撑到他回来。   明娆很快找回理智,强忍着痛苦和心疼,擦干眼泪,走到床边去看虞砚说的那个包裹。   明娆没有心情检查都有什么,换好了新衣服,把包袱放到最显眼顺手的地方,又找到了虞砚说的那个红色按钮,没敢按下,而是弯下腰,盯着看了看。   没看出什么名堂,索性作罢。   她直起身子,坐在床边,发了会呆。   目光四下游离,扫过一处时,突然顿了下。   片刻的怔愣,她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   方才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   上回她清楚地看到,入口的地方就是一堵墙,外面的机关按下,这堵墙会打开。   她不知道从里面是如何开启机关走出去的,但她清楚地记得,就只有一堵墙,黑色的。   可是此刻,在原来的黑墙外面,多了一样东西。   金色的,纵横交错的铁制围栏。   明娆抬手,指尖贴上,触感冰凉。   每一根都比她的手指还粗,她拽了拽,很坚固。   她怔愣地顺着横向的拦条往旁边看,目光追随着它的走势,一直向外延伸。   她从左边的出发点望去,直到视线与右手的一侧收回,形成一个闭环,她都没能从诧异中回神。   这是一个……笼子。   环绕在四侧墙壁与顶部的笼子。   垂眸看向入口处,一把不起眼的金色小锁孤零零地垂在那里。   这是个金色的牢笼。   他把她锁起来了。   虞砚大抵不知道她有没有记住出去的机关,他不想让她从这个门出去,所以索性封死了这里。   她的生路只有一条,就是由那个红色按钮控制的暗道。   不叫她出去……是这个门外有什么吗?   她知道。   外面是危险。   明娆望着那把锁怔怔出神。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   虞砚站在思政殿里,心神不宁,十分烦躁。   “该说的我已说了,陛下今日还有何事?”   他站在这里听陆笙枫说了半天有的没的,皆是在劝说他收回兵符,不许他辞官回家。   年轻的帝王不似从前每次见面时那般温和浅笑着,他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忧愁,眼底一片青色,显然是几日没有睡好。   陆笙枫叹了口气,嗓音疲惫:“阿砚,此事我们再商议商议,如何?朕需要你。”   虞砚冷笑了声,“这兵符太后不是早就想收回去吗?本侯此刻还给她,有何不妥。”   “阿砚你也知道,朕不似父皇那般重文轻武,可是母后她……”陆笙枫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朕在努力改变这样的现状,但朕……”   说到底,他不理朝政许久,想要一朝一夕间将朝堂的局势扭转,并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陈琬柔一日不自愿交还政权,他也不想生抢。   虞砚很烦,他不住地偏头看向外面的天色。“还有旁的事吗?没有的话恕臣告退。”   转身便往外走。   本以为今日进宫能见到太后,再跟她吵一架,他甚至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结果却连面都没见到。   听说那日他们不欢而散后,太后就被他气病了,一直卧床不起。   太后不在,他也必要在跟陆笙枫多说废话。   陆笙枫这回没再拦他,眼睁睁地看着虞砚几乎要走到了门口,他突然低声唤了一句:   “阿砚。”   男人停下脚步,不耐地转头,他的耐心告罄,已经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只烦躁地看了一眼陆笙枫。   皇帝沉默了会,轻声道:“抱歉,阿砚。”   虞砚微微蹙眉。   “对不住……”他又说,“是母后让朕叫你来的,她的话,朕不能不听。”   虞砚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   “快回家去看看吧……”陆笙枫满脸歉意,“对不住,莫要怨朕。”   虞砚疯了一样往回跑。   人走后,陆笙枫失魂落魄地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往向空无一人的远方,神色挣扎,闭了闭眼睛。   他最终还是选择帮虞砚。   “希望还来得及。”   **   虞砚出了宫门,从孟久知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剑,一言不发翻身上马,疾驰回府。   陆笙枫大概是还残存着最后一点良心,没有拖延太久,虞砚赶回侯府时,正好碰上太后身边的人在院子里四处搜寻明娆的下落。   太后身边的女官大概是早就想到安北侯若是突然回来,该如何应对。   女官笑盈盈地冲对方行礼,她带了不少礼物来,太后赏赐给侯夫人,她来此是名正言顺。   “安——”   问候的话才出口,眼前亮光一闪!   一颗头颅滚落到地上,鲜血从颈腔喷射而出,溅落到旁边太监宫女的脸上。   众人怔愣片刻,顿时惊叫出声。   有人抱头鼠窜,下意识便要逃跑,可惜还没踏出一步,便同那女官一样的下场,头身分离,鲜血四溅。   虞砚冷漠地甩了下剑,一眨眼的功夫,又抬剑指向一个脸色煞白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像是被吓傻了,寸步未挪,危难当头都没扔掉怀里的托盘。   虞砚垂眸看了眼对方手里紧抱着的酒壶,淡声道:“毒酒?”   嗓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却冷淡至极,隐约含着一股引而不发的杀意。   小太监对上男人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后脊一凉,脑子里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哦……”男人低声喃喃,“还真有毒酒啊。”   娆娆的梦应验了。   他想。   尖叫声由一群慢慢减弱,很快再也听不到一声。   孟久知带着一队暗卫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院中时,院子里除了虞砚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男人手拎着剑,身形颀长挺拔的立着,他沉默地望着书房的方向,神色淡淡,周身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孟久知叫下属把人都压了上来,“主子,都在这了。”   虞砚沉默了一会,“做得不错。”   他难得会夸赞谁,孟久知和一众下属皆受宠若惊地低下了头。   这一招行得大胆,瓮中捉鳖。   虽然很冒险,却可以将太后派来的人一网打尽。   “阿青呢。”   “她带着人还埋伏在柏明馆周围。”   柏明馆是虞砚从前处理公务的地方,书房就在其中,那间暗室也在。   “有人去过?”   孟久知点头,“在外面看了一圈,没进去。”   虞砚闻言松了口气。   男人摆摆手,孟久知便清楚他的意思,某个特定的手势一出,剩下的几个人也被一齐杀了。   至此,派到安北侯府来送明娆上路的人无一生还。   虞砚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还剑入鞘。   他把剑交给孟久知,然后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打开暗室的机关时,透过金色的牢笼围栏,看到了床榻上的女孩。   她正抱着膝坐着,蜷缩在榻上,听到动静,满是担忧的小脸抬起,与外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虞砚!”   明娆看到他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拼命压抑着的恐惧与担忧,在这一瞬间又成倍地爆发了出来。   虞砚垂眸,掏出钥匙开锁,门是向里开的,他刚走进去,背后的墙轰隆一声,又合上了。   明娆飞奔过去,扑进男人怀里。   她把自己挂在男人身上,勾着他的脖子,劈头盖脸吻了下去。   虞砚沉默地托住她,叫她勾得更紧更牢。   一边热烈地回应,一边抱着人往里走。   他把人放至榻上,低头衔着那张红唇时,品尝到了苦涩的眼泪。   心脏骤然收紧,胸口泛起被重锤凿过后的钝痛,他稍稍退离,想看看她。   脖子上的力道收紧,把他拽了回去,不叫他走。   与他抵死缠绵,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   她咬破了他的唇,发了狠劲儿,显然是吓坏了,现在要把火气都撒在他身上。   “呜呜虞砚呜呜呜……你坏,你过分,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她贴着他的唇哭诉。   男人低垂了眉眼,温柔地安抚道:“我哪里舍得丢下你,这不是回来了?”   “你走时应该把我叫醒的!”   难怪昨夜他缠着她要了那么久,从未那么狠地折腾她,直到快天亮才放过她睡去。   原来是要确保她早上醒不了,他好偷偷跑出去!   虞砚亲了亲她,“叫你醒来作甚?若是哭着不叫我走,那我就要抗旨了。”   明娆红着眼睛瞪他,“那你也不该瞒我。”   男人轻笑了声,“好,是我的错。不然再咬我一口?”   明娆垂眸看到他嘴上的伤口,又扁起红唇呜咽了声,“痛不痛呀?给你吹吹。”   “嗯,亲一亲就不疼了。”   明娆十分大方地凑上去啄了几口。   她以为事情结束了,人也放松了不少。   “虞砚,你叫我黄昏时离开,可是你忘了,这里面看不到外头的日光,我不知何时是黄昏,不知何时离开啊。”   虞砚难得怔愣了下,片刻后摇头笑笑,“是我的疏忽了。”   百密也有一疏,是他顾虑不周。   “所以你不回来我就不会离开的,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的。”   男人眉眼稍冷,扣着她的手倏地收紧,“不要说那个字。”   明娆偏过头呸了一口,“说错了,我不说了。”   她咕哝了一声,又去找男人的唇。   贴上时,还庆幸地叹了声,“快带我出去吧,这里好热,都出汗了。”   虞砚没有动,压向她的力道更大了些。   女孩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床榻,她被亲得眼前发昏,手脚发软,不知何时,她勾在虞砚颈后的手被拉了下来。   恍惚之间,手腕上一凉,然后就听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扣在了手腕上。   明娆茫然睁眼,隔着眸中水雾,看向已经直起身的男人。   “嗯?”   又是咔嚓一声响。   明娆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猛地抬头。是那条链子!   顺着看向另一端——   她被锁在了床头!   明娆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人,“虞砚?!”   男人弯腰,手掌眷恋地抚过她明艳的小脸。   他嗓音轻柔:“红色的按钮按下时,地面会出现一个暗道入口,最外面的地方会放着这条链子的钥匙,你伸手可以拿到它。”   明娆瞪大了眼睛,猛地起身要坐起来。   铁链哗啦响着。   男人的掌心按在她的肩上,用了些力气,按着她动弹不得。   他眼中满是温柔,看着她时,爱意深浓。   嗓音低沉道:“拿到钥匙打开锁链,带上包裹,顺着暗道快跑,你会看到裴朔,跟他走。”   明娆的眼中瞬间又漫上眼泪,她用力挣扎,可是按在她肩上的手力气太大了。   他很小心地不弄疼她,又叫她无法动弹。   明娆怒极,偏过头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男人眉头未皱一下,他眼里漾起细碎的笑意。   “娆娆,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的,别怕。只是暂时分别,我保证。”   明娆红着眼睛抬头,“虞砚,你要去做什么?你别去好不好?我们现在走,躲起来总是可以的,凭你的本事,没人能找到我们。”   虞砚笑了,他抬起那只被咬的手,轻轻捧着她的脸颊,弯低了身,黑眸一瞬不瞬地温柔注视着。   他说:“可我想让你安全又快乐地活着。”   不希望她逃亡,担惊受怕。   不希望她总是活在威胁里。   “娆娆,外面那是个大麻烦,随时都是危机,我不能放任那样一个隐患一直存在,我必须彻底解决,斩草除根。我向你承诺过,不会叫你受到任何伤害的,还记得吗?”   那人已经动了杀意,并且实施。   虞砚不会大方到放过这样的威胁。   他不嫌麻烦,只怕明娆会受哪怕一点委屈。   即便是再微小的可能也不行。哪怕以一己之躯作为代价,也要护她周全,安稳一生。   明娆记得。   那次她对他说了那个梦,其实不是梦,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她对他说:我需要你。   他便承诺说,此生都不会叫她受到任何伤害。   明娆没想到一个人重诺至此,甚至宁愿破釜沉舟。   “抱歉,这次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将你锁在这里。”   这是虞砚第一次在她拒绝的情况下,依旧固执地把人锁了起来。   明娆哭着去掰手上的锁铐,恳求道:“虞砚,别去……”   虞砚松开了人,“链子的长度足够你去拿食物和水,我走后,你要尽早离开。记住,按钮按下,这里就会塌,洞口会封死,不叫人寻着暗道找到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明娆哭着追上去,可走了几步,链子便伸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虞砚站在她一步远之外的地方,忍了忍,还是没克制住往回走了一步。   他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   微低下头,闭上眼睛,唇在她发上深深一吻。   再开始时,嗓音低哑,也带了点哽咽:“乖乖的,等我。”   “虞砚,虞砚,别走,能不走吗?”明娆害怕会再也见不到他,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呜呜呜虞砚……虞砚……”   她声音哭哑了,用了全身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腕,死死抓着。   可是男人还是将她的手拉开。   他最后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擦去源源不断滚落的热泪。   “娆娆,我知道只要同你和离,还你自由,她就会放过你,可我做不到。我宁愿去拼一个结果,和她、和过去做个了断。”   “你一辈子都只能跟我在一起,我好坏啊,是不是?”   明娆哭着摇头,说不出话来。   他对着她温柔笑了一下,郑重许下诺言: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明娆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转身离开,看着他又将牢笼落了锁。   暗门合上,她爱的男人迎着光远去,而她只能躲在这一方牢笼里,等着他凯旋。   **   太后的寝殿内,陆笙枫坐在她的寝榻旁,握着她的手,脸色难看。   “母后,你这是在逼他。”   太后虚弱地偏过头,把手从陆笙枫的掌心中抽出。   陆笙枫不依不饶,抓住她的手。他头一次用“叛逆”的语气跟她讲话。   “他是你的亲儿子,我知道你心疼,可是你这样,我就不难过了吗?!”   “你就叫他们好好在一起,别再管了,放手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他早已不是那个能老老实实被你关在屋中的小男孩了!”   陈琬柔没有力气跟他吵架,虞砚那天的态度刺激到了她。   虞砚有句话没说错,她陈家人骨子里流的就是偏执强势的血液,虞砚是她的儿子,和她一样的性子。   他随了她,是块硬骨头,这块骨头终究还是硌到了她自己。   这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传承,怨不得任何人。   陆笙枫瞧不得她这个样子,他也平白地生出一股执拗劲儿,从来都温顺听话的帝王,此刻也不管不顾似的。   他伸手钳制住女人的下颌,俯身低头,靠了过去。   他没舍得用力气,仗着她虚弱无力,在她的错愕之间,轻而易举地就将唇贴了上去。   这里从来都是不得触碰的禁区,他终于一脚踏了进来。   这一步踏的是错,大错特错,他比谁都清楚,但他大概是昏了头,竟然没有后悔的感觉。   陈琬柔被定住身,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青年,很快反应过来,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掌毫不留情,青年的脸很快红了起来。   “大逆不道!”她怒声训斥,“给哀家跪下!”   陆笙枫抬手抹了下嘴角,沉默了片刻,低声笑了出来。   “是,儿臣大逆不道。”他没有下跪,也不再掩饰自己眼里的情愫,“儿臣早就万劫不复了。”   可即便他已经一脚踩在泥里,踩在沼泽里,也想把她托起,叫她能站在高处,俯视这世间的一切。   他纵容她,顺从她,叫她愈发自我、霸道、无视一切。   所以她才有今日的痛苦。   她沉醉在权利里,享受着说一不二的绝对话语权,却对自己的亲子束手无策,一败涂地。挣扎、困苦,这都是他一手娇纵出来的结果。   这一次,她病得很重。   兵来如山倒,陆笙枫头一次意识到,她终归已经不再年轻,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这样棘手的局面该由他来打破。   在听说太后派去的人没有一个人回来时,他知道,虞砚迟早要来算账。   早就该彼此放过了。   既然虞砚不能妥协,那就只能让他来替她做这个决定,主动放手,让彼此都解脱。   陆笙枫的手指轻轻抬起,在半空中,勾勒着女人的模样。方才的冲动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气,他再不敢再逾距一步,不敢落下手,只敢虚虚地,隔着空气碰触她。   “我知道,你宁愿亲手死在他手上,却依旧不愿向他低头,说一句你错了。”   陈琬柔无力地闭上眼睛,不去回应。   “如果有朝一日他要杀了你,你最后一句遗言,也一定是叫我别为难他,对吗。”   陈琬柔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承认:“是我欠他的。”   年轻时不觉得,等到拥有了一切,才发现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毫无错处。   起码对于虞砚,她全都是亏欠。不管再怎么不想承认,她也心中有愧。   “你有多后悔,只有我清楚。”   陆笙枫从旁边取过一卷圣旨,是他早就写好,一直都没有勇气拿出来。   他这些年没有独自做过什么决定,他下过的每一道旨意,都是她的意思。   这一道,是他自己的意思。   “母后,这是阿砚想要的自由,朕会满足他。”   陈琬柔蓦地睁眼,咬牙道:“你敢。”   帝王却温柔地笑了笑,“这次,我敢。”   殿外突然一阵喧闹,陆笙枫猛地抬头看去。殿门被人踹开,他愣了下。   他看着沉默走来的男人,嘴边漾起一丝苦笑,看着手中的圣旨,喃喃:“可……好像来不及了。”   虞砚是来了断的。   安北侯要做的“了断”,自然也是十分符合他的作风。   安北侯向来不讲道理,他没什么耐心,无情、绝情,谁的情面都不给。   他只能接受他想看到的结果,会不择手段,只为达到那个目的。   他鲜少同谁计较,非要争一个结果。   但他有一个软肋,触及到了那根软肋,便要将对方置之死地,不死不休。   陆笙枫了解虞砚,看着他走进来,心沉到谷底。   才站起身,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拦,便被虞砚一掌推开。   皇帝是弱不禁风的,毕竟大霖朝一向推崇的是读书,而不是练武。   他连陆元崇送给他的那把剑都没有拿起来过,更不要想在已经丧失理智的安北侯手下讨到便宜。   再抬头看时,虞砚已经单膝抵在了太后的榻边,他一手掐着太后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发簪。   银簪的一头抵着的,是虞砚自己的心口。   陆笙枫微怔。   簪子……   对了,外臣入宫,尤其还是虞砚这样的人,进宫是不允许带刀剑的,他把银簪戴在发上,这才能带进来。   太后从惊诧中回神,她想说话,可是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已经在用力。   陈琬柔清晰地瞧见,虞砚的眼底有滔天的杀意在猛烈地翻滚,几乎是以翻江倒海的架势朝人倾来。   女人的脖颈修长脆弱,承受不住一个常年领兵打仗的武将的力量,更何况,这个男人时值青年,带着决绝与杀意而来。   陈琬柔无法呼吸,她的气息被蛮力阻隔,都堆积在胸腔中,憋闷与窒息感令她恐惧,她从未感受过濒死的威胁。   强烈的求生本能叫她伸出双手,死死攥住虞砚的手腕,用力地去掰,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   “阿砚!”陆笙枫走到近前,恳求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在这呢,我给你好不好?你放开她?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虞砚没有理会。   他的头脑很清醒,他知道,今天他和陈琬柔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人。   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   因为明娆还在等他回家。   男人居高临下,眼中尽是冰冷。   他嘲讽地勾起了唇角,握着发簪的手朝自己扎去。   被磨得十分尖锐的簪头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薄薄的衣裳,扎进了他心口的位置。   血迹瞬间在男人心口蔓延。   漫出一大片血花,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裳。   有血滴下,落到了陈琬柔的脸上。   她的瞳孔骤缩,原本抓着虞砚手腕的那两只手都松开,转而去夺他的簪子。   窒息感叫她意识模糊,但她依旧用尽全力,不叫那簪子再深一寸。   虞砚微勾了唇角,哑着声音低声道:“我不想再与你有瓜葛,把这身血、这条命都还给你,好不好?”   像地狱中的恶鬼在耳边低语,杀气铺天盖地将人笼罩。   扎在心上的簪子又进了几分,有血迹顺着两人纠缠的手流了下去。   流到了陈琬柔的寝衣上,也流到了虞砚的袖子上。   他带着决绝,非要与她了断前尘。   母子间是如何走到这个地步的呢?   陈琬柔眼里噙着泪,怎么都想不通。   她自然是不懂的,若是懂,也不会有今日的虞砚。   “你我之间总得死一个,是不是?”他说。   陈琬柔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也带着决绝。   她固执地拽着握有簪子的那只手,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虞砚歪了下头。   “你要死吗?”   他轻声问。   “不行!!”陆笙枫怒吼着,红着眼睛冲了过来,“母后!”   扼在陈琬柔颈间的那只手倏地收了回去,她剧烈地咳着,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枫儿,退下。”   这是他们母子的事。   陆笙枫的脚步钉在原地。   他一向听话,此刻站在一旁,心已经死了。   陈琬柔顺了气,目光也带了狠意。   她攒足了力气,从男人手里抽走簪子,然后决绝地——   往自己的心上扎了下去!   痛,好痛……   他方才也是这样痛吗?   陈琬柔感觉自己的血在往外流,脑子里略过许多念头。   最多的,还是后悔。   他面不改色地往自己的心上扎,不见丝毫痛苦。   是习惯了这种感觉吗?   这些年在西北,吃了多少苦,有想念过家吗?   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来的太晚了。   一切都晚了。   陈琬柔紧紧盯着她唯一的孩子,企图在他脸上看到恐慌或是不舍的表情。可惜,她没有看到。   虞砚始终在面不改色,却在此刻,突然笑了下。   那笑散漫而绝情,像初冬的寒风,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吹走了她身体里最后的温暖。   虞砚握着女人的手,在她缓缓睁大眼睛、诧异的注视下,慢慢拔出了簪子。   “错了。”他慢声道。   话音落,利落地下手,往她心脏深处,用力地、深深地扎了下去。   又准又狠,干脆利落。   簪子被缓缓推入,一直将整根簪子都没入心脏,都没有松手。   看着亲生母亲慢慢没了气息,男人终于满意地收回了手。   他愉悦地轻笑了声。   “这里才是致命的地方。” 第99章 .甘愿臣服【完结章下】我爱你,娆娆。……   虞砚从思政殿里出来时,距离他离开侯府,离开明娆,才过了短短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而已,他却觉得又过了好多年似的。   从思政殿到宫门口的短短一段路,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站在宫门口,回头看去,仿佛又看到了十四岁的少年冷肃着脸,也沉默又绝望地走过这一段路。   他那时文采已经能敌过陆元崇的那些个儿子了,心里一直存着的那股胜负欲已经得到了满足,但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赢了又如何,自己身边终归还是一个人都没留下。   后来少年简单收拾了行囊,去了西北,他把过往的一切都丢在了那边,拥抱自由,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再回想起当初,发现自己已经能轻松放下。   明娆……   这都是她的功劳。   得快点见到她才行。   男人唇边慢慢扬起了笑。   孟久知守在宫门口,看到男人前襟的一片血迹,吓得魂飞魄散。   他忙迎上去,对着那大片的血迹手足无措道:“主子,您这是……”   大抵是流了许多血,男人的脸色微白,但他眉目间皆是悦意,像是刚刚经历了特别令人愉快的事一样。   虞砚摆摆手,拉过马绳就要翻身上去。   孟久知见他行动如常,这才松了口气。想来也是,他家侯爷一向不吃亏,就算是受伤,也肯定会避开要紧的地方。   但这要是被夫人看到……   孟久知沉默了。   虞砚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些,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回去。   若是娆娆手脚慢些,可能才刚见到裴朔,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能追上她了。   唇角的笑意愈发深浓,才刚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宫门内总管太监冯三孚追了出来。   “侯爷!!”   他来晚了,只能看到安北侯驾马离开,带起一阵尘土。   孟久知迎了上去,“公公何事?”   冯三孚喘匀了气,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陛下的圣旨,还有几封书信,烦请孟将军交到侯爷手中吧。”   话音落。   咚——   丧钟突然响起。   孟久知愣了下,顺着声音往宫里望去。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所有人都跪下了。   是谁死了吗?   冯三孚面上浮起一抹哀愁,很快又敛了神色。   他朝孟久知揖手,沉声道:“将军,慢走。”   ……   虞砚站在自家门前,听阿青说府上一切如常时,难得露出了几分迷茫。   他茫然地现在侯府门前,突然有些紧张。   若是明娆已经离开,那么她一定按下了按钮。   爆炸声总不会被隐藏,阿青不可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所以——   她……还没走吗?   男人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他心里发慌,手上便多了许多小动作。右手拢了拢左袖,指尖的触感微潮,还有些干硬。   虞砚愣了下,那是血迹干涸的触感。   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袖子上也沾满了殷红的血迹,他这才想起,方才在思政殿发生的种种。   他懊恼地抿了下唇。怎么办?   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伤,明娆见到指不定要怎么伤心难过。   他怀抱着一点侥幸,试探地问阿青:“夫人走了吗?”   阿青脸上也露出了迷茫,“不知。”   她哪里知道自家主子把夫人藏到哪里去了?   她不知书房下面的暗室,自然也不知道明娆会被藏在那里。一早就没见到明娆的人,她还以为侯爷早就把人送出去了。   虞砚叹了口气,“罢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垂头丧气,像个做错了事,即将要去挨训的小孩。   走到柏明馆的院前时,突然生生顿住脚步,心里有了主意。   脚步一转,去了他们日常居住的院子。回房做了简单的梳洗,草草地包扎了伤口,换了身新的干净的衣裳。   将那件沾了那个女人鲜血的衣裳烧毁,又给自己身上染了浓重的安神香味,直到掩盖住血的味道,翻来覆去地检查完毕,没有露出端倪,这才放心。   他动作很麻利,只用了两刻时间就做好一切。   低头看看,很满意。   他没有让守在暗中的人撤走,依旧保持着警戒。   再一次走进书房,开启机关,金色的牢笼又出现在眼前。   牢笼还在,她果然没有离开。   哗啦——   虞砚将锁打开,推开门,看到女孩仍旧缩在床榻上,她没有哭泣,只是抱着膝,沉默地发呆。   听到声音,她瞬间望来,灰扑扑的眼里瞬间燃起了璀璨的光亮。   “虞砚……”   这回明娆没有再扑过去,她就孤苦可怜地蜷缩着身子,从膝间抬首,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虞砚心里又心疼又无奈。   “都说了叫你离开,怎么就是……”他叹了声,认命地走过去。   直到走到近前,弯下了腰将她抱进怀里,明娆都没起身。   她窝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直悬着的心重重落下,终于又有了实感。   他换过衣裳了,是那件她亲自挑选的布料,并且亲自为他量体做的第一件衣裳。   美人霁,稍稍偏暗的红,在光下很艳丽,在这昏暗的暗室里,稍显沉郁,却依旧好看到不行。   他低下头来想要亲吻,明娆偏开脸颊,心有余悸道:“都解决了?”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这回把人抓得极紧,细小的指骨向上凸着,青色血管在白皙的肤上分外明显,可见用了很大力气。   虞砚还是固执地去寻她的唇,轻轻吻了她一下,抱歉道:“嗯,都解决了。”   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将他们分开,他们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一辈子快快乐乐,永不分离。   明娆突然呜咽了声,然后一腔委屈顷刻间都宣泄了出来。   她委屈地抽泣着,却没再赌气地将他推开。   一时一刻皆是得来不易,她哪能再将他推远呢?   她主动抬起手臂,勾住男人的脖颈,脸埋在他的颈窝,小口小口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让人安心的安神香味,这是陪伴了她两世的味道,早已成瘾。就像虞砚此人之于她,已经是混进骨血中,拆不开,剥不离的存在。   身体的记忆与渴望最真实,脱困的当下,她急需做些什么去驱散残存的不安,让自己的身体里再度被他的一切填满。   明娆拉着人的脖子就往下倒。   她眼眶仍红红的,鼻音浓重,哼唧着说道:“夫君……我想你。”   他们彼此间太熟悉,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悉知心底真实的想法,更不要说她已经直白坦诚到了极点。   她扬着脖子去寻他薄薄的唇瓣,这回躲开的变成他。   虞砚急/喘了声,艰难地忍下刚被撩起的欲/火,闭了下眼睛,嗓音喑哑:“乖,我们先出去。”   他把人放回榻上,没有去解铐在床头栏杆上的锁,而是牵起女孩的手,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别动。”   然后咔嚓一声——   动作麻利迅速地将扣在女孩手腕上的锁扣生生掰成了两半。   他仓促逃离,脑子里乱糟糟的,有几分狼狈,甚至忘记钥匙就在他的衣袖里。   换衣裳的时候还记得把旧衣服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却在面对她直白大胆的撩拨时,尽数忘到脑后了。   好在明娆此刻惊魂未定,也并未多想。   虞砚看了一眼明娆,说道:“黏人精。”   “真的没事了?”明娆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腕,稍微活动了下。   她肤白,又是易留痕迹的体质,此刻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虞砚小心翼翼地把碎掉的锁链扔到一旁,另一端的锁扣还未打开也没管。   手掌贴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揉了揉。   夏季的暗室实在闷热,虞砚见她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眉宇间又染上一丝懊恼。   “带你出去。”他说。   他从袖中掏出一条干净的丝帕,弯着腰,动作轻柔地擦去她额间的薄汗,又抹掉了颈间的汗渍,把帕子塞到她手中,转身朝门口走去。   进来时没有再给牢笼落锁,此刻他只需要将机关打开。   只离开这眨眼间的功夫,明娆又开始不安,熟悉的味道远离,心底漫上了恐惧。   明娆赶紧又爬起来,追着虞砚跑过去。冲过去,从背后把人抱住,黏人得不行。   她带着哭腔,惶惶开口:“你又要去哪里呀?”   虞砚垂眸看向她紧紧缠在自己腹部的手,温柔地抬手覆上手背,轻声道:“我把门打开,然后抱你出去。”   不然抱着人的话不方便开机关。   她用脸颊蹭了下男人的后背,委屈道:“我还以为你又要把我留在我这。”   虞砚听着要心疼死了,转过身把人抱紧,手掌在她背后轻拍。   “不会,再也不会了。抱歉,吓到你了。”   明娆把头埋在他的心口,用力地抱着他。   她心里有多在意,此刻脑袋顶着心口的力道就有多大,光是顶着还不算完,还转着脑袋,用额头来回蹭。   她个子并不算矮,抱着时额头正好抵着他心口的伤处。   还好穿的是红色的衣裳,不然此刻就要露出马脚。   虞砚为难地侧头看了一眼,头疼地轻叹了声,“走吧。”   揽着人往卧房的方向走,在院子门口,碰到了孟久知。   虞砚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先进去?”   明娆一听又抓紧了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仰头往她,她摇头拒绝,“有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虞砚犹豫了下,“罢了。”   没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孟久知见状,将东西递了出去。   先展开的是圣旨,虞砚将其展开,也没避讳,放到了明娆的面前与她一起看。   这是一道“贬斥”安北侯的圣旨,命其永世驻守西北,非召不得回京。   虞砚面不改色地将圣旨递给孟久知,又把那个小包裹打开。   除了信,还有一堆非常眼熟的东西。   都是他前几日才刚还回去的东西,包括兵符。   明娆只扫了一眼,便心不在焉地挪开了眼睛,抬手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头靠在上面,双目无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虞砚看了她一眼,把信揣进怀里,揽着人回房了。   进了屋子,明娆仍像只受惊的白兔,坐在床榻上,目不转睛盯着男人瞧。   他让禾香送些点心来,两人在门口说话,明娆的目光也跟过去。   他去倒了杯水,端着往她这边走时,她的视线仍黏着。   一眼都不错开,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又不见了。   虞砚在她身边坐下,把茶杯塞到了她的手里,“喝点,唇都干了。”   明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喝水也不放过看着他。   虞砚心口闷闷地疼。   “喝完了。”她把杯子随手放在一边,低着头又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两个人安静地拥了会,明娆终于从惊惧中挣脱了出来。   她在他怀里抬头,“那两封信,不看看吗?”   “好。”   虞砚一手揽着人,一手从怀中掏出信件。他把信递了过去,“帮我拆开。”   “嗯!”   第一封就是陆笙枫亲笔所写,虞砚认得他的字迹。   “阿砚,不知何时能将这信交到你手上,希望它来的并不太晚。母后的债我替她还,她的错误也由我来纠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与京城的所有人都断绝关系,她不再与你有关,只当她没有你这个孩子。你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你必须待在凉州,一辈子都守在那里。只要你活一日,西北就不能失守。”   这一条对应了那道圣旨。   “二,交出兵权,随你去哪里都好,但你仍是她的孩子,直到她寿终正寝,你也要每年都祭拜她。”   就像每年都会去济安寺替虞父上一炷香一样。他不信佛,虞父信。选了这条,往后每年还有记着她的那一份。   “二者选其一,若选了一,这封信送给你之后的第二日起,我不希望再在京城看到你。若选二,就来思政殿找我,我会等你一天,若不来,我便知道你的答案了。”   明娆小声读完,沉默良久。   虞砚轻笑了声,打破宁静:“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   明娆抬手揪住他的衣领,撒娇似的轻轻拽了拽,“你把她怎么了?”   “杀了。”   明娆哑然。   她的目光又落在信上“寿终正寝”那四个字上。   想来这信写了有些日子了,起码不是今日新写的。   男人淡漠的目光轻飘飘落下,手指温柔地勾起她耳边碎发,绾至耳后,嗓音轻柔:“我错了吗?”   明娆轻轻抬眼,眸光明澈,她没有回答,只问:“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是。”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她要杀你,所以她必须死。”   明娆嗯了声,“我知道。”   前世也是一样的。   太后的毒酒终究还是送了过来。动了杀念,这便触及到了虞砚的底线,他如何能忍?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爱,并不相熟,她毫无防备,他也疏于防范,最终以悲惨的结局收尾。而今生他准备万全,再也没有重蹈覆辙。   “我错了吗?”他又问。   “你没有错。”明娆弯起唇角,浅浅笑了下,“你守承诺,没有让我受到伤害,你是我的夫君,做什么都是对的。”   虞砚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嗯,谢谢。”   “不过你现在没有选择了。”   “什么?”   明娆指着信,“两个选择,但现在那个人已经……只剩下了一。”   虞砚满不在意地把信团成了团,随手一扔,“我也可以都不选,他又能如何。”   安北侯还是那个安北侯,狂妄霸道,目中无人,我行我素。   明娆爱极了他这般恣意张狂的模样,她笑着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时候心里踏实极了,天塌了都不怕。   女孩笑容明媚,带笑的桃花眸诉着浓浓情意,清妩动人。   她揽着他的腰,眨了下眼睛,“虞砚,我说了算吗?”   见她眉宇间终于彻底散去了阴霾,虞砚也低声笑,“算。”   “那我来替你决定,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   “那我来问你,你喜欢做什么?”   虞砚想都没想,“除了你,就没什么了。”   明娆红了脸,羞赧地嗔他一眼,“我问的是做事!喜欢做什么事!是事情!”   虞砚哦了声,如实道:“我喜欢睡觉。”   明娆:“……”   她撒娇似的哼唧了几声,对着他的俊脸轻轻呸了一声,小声哀嚎道:“天都被你聊死了!”   男人低笑,把乱动的人抱稳,“好好好,我错了。娆娆究竟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我,我其实……”她咬了下唇,抬头望他,“我想说,喜欢看你穿着铠甲的样子。”   明娆说得委婉,但虞砚瞬间便懂了。他把女孩按在怀中,低头轻轻吻在发顶。   “好,依你,我们回凉州。”他笑了声,“再也不回来。”   还有第二封信。   明娆拆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又是沉默好久。   虞砚瞥了一眼。是太后的笔迹。   他没什么兴趣,收回了目光。   明娆叹了口气,“是她写的赦免诏书。”   任何罪责都可以免除,这也是太后一早便写好的。   虞砚嗯了声,没有往心里去。   明娆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前世他在宫中大闹了一场以后还可以全身而退。   一切都尘埃落定,情到浓时,又拥吻在一起。   险些失控时,虞砚克制着退开了些。就是这个空档,叫明娆的理智也找回来了些。   方才在他怀里乱蹭,不仅叫他的身体显而易见的有了变化,也让一件他极力掩盖的事露馅了。   明娆蹙眉,探头轻嗅,“哪来的血味?”   虞砚心虚地咳了声,撩了下袍子,试图已遮掩欲/念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恐慌。   明娆多了解他的,一眼就看出不对,她眯着眼睛,手指戳了戳男人肩膀,“嗯?说。”   瞒是不可能瞒过,他们日日相对,晚上还要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一夜都瞒不过。   虞砚紧张地抿唇,“我说了,你别生气。”   明娆自然不可能答应,她半胁迫半撒娇,虞砚无奈解了衣裳,露出了伤处。   这事比天塌了也好不到哪去,明娆心疼地掉了好多眼泪,趴在他的胸口,盯着那个被簪子扎出来的血窟窿看了半晌。   抽抽嗒嗒地给他重新包扎上药,逼他讲了一遍过程。虞砚轻描淡写地说完,又惹得明娆撒了不少眼泪。   回凉州的事就这么暂时耽搁了下来,虞砚说破了嘴皮,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不耽误回凉州。明娆一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你上回苦肉计,没事都硬要整点事出来叫我心疼,这回怎么遮遮掩掩的?”   “真有事了你就瞒我,叫我如何信你?”   虞砚一听不敢再说自己没事,真的上升到信任问题那不是更惨。   但是他也不想在京城待着,明娆又不许他长途奔波,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方案。   他们带着东西出了京城,去到了京郊的济安寺。   虞砚每年的七月初七都要到济安寺小住一日,与寺中的住持还算相熟,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半月时间,好好养伤。   半月时间,明娆每天都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虎视眈眈,生怕虞砚一个高兴又乱来。   养伤的日子枯燥乏味,他什么都不能干,剑不能拿,武功也不能练,晚上软玉在怀,也只能抱着。   好不容易等到明娆松口点头,他们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路途遥远,虞砚自然是舍不得再动她,一心就盼着早日回家,想着回去了好好折腾她一番。   半月养伤,半月路上。终于,他们在七月初七这天回到了凉州的家中。   又是一年的七夕节,虞砚的生辰。   马车一停,虞砚抱着人就往屋里走,心头燥热早已按捺不住,他满脑子都是好好解这一个月的相思之苦。   明娆嫌他身上都是汗味儿,催他先去书房沐浴。   “可我想跟你一起……”男人委屈道。   明娆勾唇笑了下,指甲在他喉结上轻轻刮了下,红唇凑近,轻吐气息:“我回屋洗,快一些。”   急不在一时,虞砚也懂这个道理,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媚撩人的小女子,心头的火热烧得更旺,喉结滚了两下,哑着嗓子:“等我。”   都等不及明娆离开,他就转去了屏风后面,开始脱衣裳。   明娆看着他急吼吼的背影,冷笑了声。   虞砚脱掉外袍,就听到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他拎着衣裳的手指一顿,又听到了房门落下锁的声音。   虞砚:?   他穿着寝衣往外跑,女孩窈窕倩影还映在门上,没有离开。   他趴在门上,“娆娆?怎么又把我关起来了?”   “又”字用得精准,这已经是安北侯第三次被夫人关在这间书房里。   女子冷漠无情的声音传了进来:“虞砚,有个词叫秋后算账。”   虞砚气弱道:“什、什么……我不懂。”   “伤也好了,有些账自然该清一清。侯爷不懂就在这反思反思吧。”   明娆哼了声,转身离开。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恶狠狠地碎碎念:   “答应过我不许伤害自己,明知故犯,气死我了!”   她忍了一个月,就等着今日找他算账呢!   想跟她睡觉?   哼!憋着吧!   她还没走两步,便听得身后嘭的一声巨响。   咣——!!   地面震荡,尘土飞扬!   藏在暗中的女护卫瞬间都冒了头,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明娆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慌乱转身,只来得及看到书房门口男人的身形快速一闪。   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眼前便是一暗,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一双铁臂禁锢在腰间,带着讨好的语气低声道:“娆娆,我错了,别关我。”   明娆惊魂未定,呆呆看着远处还未全落回去的尘土,“你做什么了……”   虞砚回头看了一眼,“哦,就是开了下门。”   从树梢上飞下来两个女护卫,一人扶着一边门框,把地上的门抬了起来。   两扇门还用锁链连在一起,只是整个被拆除了下来。   这是开了下门??   这是拆了个门吧!   明娆无言地睨了虞砚一眼,他心虚地放下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她垂眸,看到了他手里的那把剑。   哐当——   剑被他扔到地上。   虞砚咳了声,“比较方便。”   明娆幽幽道:“是啊,侯爷的剑快,比撬锁快多了。”   “娆娆亲手锁的,我怎么能私自开呢。”   “所以你就把两扇门都砍断了。”   明娆一言难尽地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房门口,瞪了男人一眼,“败家!”   修门不要钱吗?!真是气死她算了!   她生出一股怒气,用力把人推开,气急败坏道:“不要理你了!你走开!”   推推搡搡,她怒气冲冲往回走,刚迈出一步,虞砚把人拦腰抱起。   任由着她的拳头像下雨一样落在他身上,他眸光温柔似水。   抱着不住挣扎的女孩往卧房的方向走,神采飞扬,笑意慵懒,嗓音低哑:   “今日生辰,一年只一次的日子,娆娆便怜惜我一回可好?”   “虞砚!还没有沐浴不要碰我!”   男人朗声笑了笑,“新修的池子很大,索性一同洗吧。”   “……”   红/鸾帐内,芙蓉暖榻。   一夜春/宵。   破晓天明时分,他在她身前跪下。   掀开锦被,亲吻了那个曾经被他亲手扣上的金锁铃铛。   “一纸荒唐婚书,一场精心算计,皆是我的过错。幸的是,此生有你,而你……愿意。”   “是,我愿意。”   “往后余生愿为牛马,甘愿臣服与你,只求卿卿莫要离去,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男人目光温柔,缱绻与深情皆在那双专注的眸中。   明娆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笑着伸出手去,拥抱住他的脖颈。   “我爱你,虞砚。”   “我爱你,娆娆。”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